第14章 对峙
徐十五担忧地看着岑静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如果不是打劫了济州军府,哪里来的重型武器?就算是大长公主府,也绝不可能有这种堪称谋逆佐助的东西。
闻言,岑静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是在看傻子。
“炮竹、铁锹和石头。”虽然鄙视徐十五忽高忽低的才略,她还是大发慈悲地作解,“只是障眼法罢了,多亏是夜里,否则根本瞒不住罗盖。”
她轻叹一声,有些发愁。
“不过到底还是把外祖母牵扯进来了,不知外祖母会不会被陛下责问……”
在望南楼上,她请单妈妈回府说服外祖母召集部曲,虽然言明他们无需出面,更不需要佩戴武器,只需站在山岭间充当稻草人,把罗匪引到他们的圈套中即可,但这么多人同时出动,无疑暴露了大长公主府的战力。
皇帝对血亲兄弟都毫不手软,会对这个姑母网开一面吗?
可是千钧一发,她实在顾不得许多,好在最后单妈妈说动了外祖母,第一波援兵已经就位了。
“我会同陛下说明缘由的。陛下不是不讲道理又善于猜忌的先帝,你放心。若是——”
徐十五还想说什么,却被岑静昭狠狠踩了一脚。他不敢出声,只好瞪大眼睛咽下这口气。
虽然世人皆知先帝昏庸,也知今上同先帝毫无父子亲情,为了斩断这份血脉,甚至连国号都从“页”改成了“项”。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岑静昭不会外传,还有好几名禁军在侧,难保不会有人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
“徐将军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岑静昭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身不再同他说话。
徐十五挠了挠头,只觉得这位小娘子是真不好伺候,动不动就要生气,而且还不好哄。
———
山道上,躲避流匪追杀的罗盖一行人灰头土脸,停滞不前。
远处激烈的交战声惊到了骡子,这些畜生缩在灌木里,怎么都不肯再走了。
“罗老大,咱们怎么办?不会要折在这了吧?”
一名手下焦急地和骡子僵持,使了全身力气都扯不动胆小的骡子。
罗盖想了想,此番后有追兵,四周又有未知的对手,他们只有两百人,不能贸然硬拼,只能一路奔逃。
这次他们被朝廷阴了,原本有意加入他们的流民都因为听说他们归顺朝廷而与他们对立,甚至还为此折损了他几名兄弟。
四下张望巡视过后,罗盖指向东方,“弃骡,去朔州。”
说着,直接解开了骡子身上的缰绳。
骡子是他们种地是最重要的工具,灾患后无地可种,这些骡子又陪着他们并肩作战,到了现在,却是不能再继续一起走下去了。
众人都十分不舍,但罗老大的话他们从不质疑,于是一个个苦着脸松开了骡子,有些汉子的眼里甚至泛起了泪光。
见大家如此低迷,罗盖哽咽沉声道:“兄弟们跟着我受苦了,是我对不住大家。我罗盖保证,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为大家报仇!”
罗盖虽是农户,却长着一张玉面,双眼狭长入鬓,总像是在思虑。
他从小就是十里八乡最聪明的孩子,长大后更是一呼百应,如今大伙跟着他起事,即便遭遇难关,也都毫无怨言,抹干了脸上混着尘土的眼泪,咬牙跟着他继续东进。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济州东边的蚌谷。
蚌谷险要难行,一名年轻的手下冲到前头毛遂自荐,“罗老大,我先去探探路吧!”
罗盖点了点头,同时示意大家戒备,众人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像样的武器,有些是从兵丁手里抢的刀枪,更多的是自家的菜刀和棍棒。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探路的少年小跑着回来,或许是因为安心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安全,老大走吧!”
他们没有注意到,山石两侧的树丛里,正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岑静昭凑到徐十五耳边,用气声问:“外祖母的人马还没到,要现在出手吗?”
徐十五的耳朵痒痒的,但目光却阴冷得可怕。
“不能等了,拼力一试,不能把人放到朔州。”
他顿了顿,看向岑静昭,“你就在这里躲着,千万不要动,等大长公主的人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岑静昭知晓他的意思,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不拖他的后腿。
脚步声渐近,禁军严阵以待,眼看着罗匪的最后一人进入蚌谷,徐十五一声高呼跃起,禁军随之出动,将罗匪尽数困在了狭窄的蚌谷里。
“锵锵”的铁器声充斥着岑静昭的耳膜,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何为锋镝之苦。这些她从书本中看到的文字,就是寻常百姓和边关将士正在经历的。
禁军兵器和武力占优,但没有决胜的重型武器和以一敌百的战神转世,十倍之多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他们很快显出颓势,有几人甚至受了重伤。
徐十五眼见不好,只得以快制胜、擒贼擒王。他接连砍倒了两名匪寇,冲到罗盖面前。
罗盖也不是吃素的,握紧长刀便向徐十五劈过来。
旦夕之间,徐十五略胜一筹,他用剑身挡住刀锋,又跟上一记扫堂腿,攻陷了对方的下盘。而罗盖在栽倒之前也抓住了徐十五的肩膀,两人登时丢了兵器,摔倒在地。
徐十五率先反应,一个滚身压在罗盖身上,没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直接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抵住了对方的喉管。
“别动!”徐十五大喝,“让他们收手!”
然而,罗盖还未出声,先前那名探路的流匪却抢先厉声开口。
“你先收手!否则我杀了这个丫头!”
闻声,徐十五周身的血瞬间凉透,只见岑静昭雪白的脖颈上正驾着一把利刃。若非多年生死搏命的本能驱使他握紧手中匕首,说不定已经被罗盖抓住机会反制。
“不想他死就放开她!”
徐十五怒吼着,手中的匕首控着力道深入罗盖的脖子,鲜血登时涓涓涌出。
见状,那一脸稚气的匪寇立刻慌神,双手都在颤抖,他也抵住了岑静昭的脖子,只不过那是一把已经豁口了的菜刀。
然而,岑静昭身份尊贵,即便明知这是机会,禁军和大长公主府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的岑静昭十分后悔,该从书中学学判定吉凶之法的,今日真是诸事不顺、不宜行事,先是计划被打乱,再是自己被擒。
方才她明明已经藏好了,可这少年被打伤,正巧滚到了自己脚边,她还来不及跑,就被抓住了。
眼看着两方人就要失控,岑静昭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罗壮士,我们并非想要你和你兄弟的命,否则为何不直接派兵剿灭你们?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罗盖已经被徐十五拽了起来,他同样被抵着脖子,于是他和岑静昭两人就以这种诡异的姿态开始谈判。
“你们是朝廷的人,朝廷的人岂会有好人?我们就是被你们阴了。”
“罗壮士,你好好想想,阴你们的当真是朝廷吗?到底是谁在流民之中挑唆?到底是谁想杀了你再取而代之,你当真不知吗?”
闻言,罗盖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将眼中仅剩的光亮都聚在了面前这位少女身上。
这小娘子年龄不大,面对威胁不仅不怕,还能抓住机会讨价还价,更重要的是,她说的都是真的——他的人之所以会被逼退到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其他流民心思各异,欲除他而后快。
他早就察觉到流民中有其它势力混入,所以严禁自己人与其为伍,以防被人利用。而他的声望越高,其他人就越是容不下他,就算没有朝廷的人下黑手,他和那些人也早晚会有一战。
罗盖想先探探对方的底细,不答反问:“小娘子,你是什么人?”
一名禁军怒喝:“放肆!瑞国公府也是你能随便打听的?”
岑静昭无声长叹,这些禁军当真是不怕她死。
瑞国公远在仕焦,边陲之人知之甚少,他们不会知道瑞国公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只会知道她是朝中大官,说不定还是个大贪官的子孙。
依照罗匪劫富济贫的口号,她说不准立刻就会被抹脖子。
但也不能怪禁军,禁军戍卫皇城,在那里瑞国公自然要比山高水远的肃嘉大长公主更具威慑。
“我是肃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已故济州刘刺史是我的外祖父。”
关键时刻,岑静昭决定自救。
对于济州百姓来说,刘刺史就是青天,对济州人提自己的外祖父自然更靠谱一些。
果然,她自报家门之后,罗匪们都愣住了。
虽然知晓这姑娘必然非富即贵,但罗盖还是不敢相信她就是刘刺史的亲人。
“如何证明?”
“我的披风下可还戴着腰绖。”岑静昭轻轻张开月白色的披风,露出了里面的粗麻腰绖,“外祖母未让我服丧,但我还是系着腰绖以示哀思。”
罗盖已然信了七八分,沉吟片刻又问:“既是刘刺史之后,为何助纣为虐,同胡狗沆瀣一气?”
“胡……”岑静昭顿了顿,实在说不出粗鄙之词,“是说胡刺史吗?”
罗匪中不知谁大声呸道:“呸!什么刺史?那狗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猪狗不如!”
岑静昭道头知尾,当即顺着那人的话继续。
“如此说来,我们更没必要在此对峙了。”
两方人同时看向岑静昭,她悄悄向后退了一小步,让自己的脖子离那把菜刀远一点。
如此试探,擒着她的少年并未制止,只是抓紧了她纤瘦的手臂,这让她心中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罗壮士,我们引你到此并非本意,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诛杀流民中两面三刀之人。自从我外祖父过世之后便流民四起,定然有人在其中搅弄风云。原本我们与胡刺史说好,今夜联手伏击他们,但胡刺史却临阵反悔不肯出兵,这才致使壮士们一路被追赶到此。故此,就算壮士们不去诛杀胡刺史,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他,绝不允许他毁了我外祖父辛劳一生换来的一方太平。”
岑静昭有些心虚,她未能侍奉外祖父一日,却不得不在长辈死后假借他的名义虚张声势。
罗盖皱眉沉思,这番说辞似乎合情合理,但看着周围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冷笑反问。
“那这些士兵为何对我们动手?这位贵人娘子,我念在你是刘刺史的后人,给你机会辩解,但别想糊弄我们。我们虽是乡野莽夫,却也不是愚钝糊涂之人。”
岑静昭悄悄握紧了双手,伤口的痛感让她清醒异常,她不敢露怯,愈发理直气壮。
“我们守在此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放流民逃往其它州府,这是将士职责所在。正因为胡刺史没有出兵,未能堵截那些奸恶之徒,才使你们一路溃逃至此。”
说着,岑静昭掌心更用力几分,疼痛让她落下两行清泪。
“我们为了扫除济州祸患,全然信任与他,没想到他却是想要将你们和我们一网打尽。我们会被你们击杀,而你们逃窜到朔州,也会被朔州军击杀。如此,他便能在刺史的位置上高枕无忧了。没想到,外祖父后继无人……”
岑静昭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没有多加控诉胡刺史,反而更加让人信服。
听着岑静昭七分真三分假的辩词,徐十五眼睛都看直了,这人怎么能将没理说成有理?原本就是他们设计让罗盖落入圈套,现在却全变成了胡刺史之过,对立的两方就这么变成了不谋而同、同仇敌忾之人。
眼看着罗匪已不再对他们怒目而视,但岑静昭分毫不敢松懈,因为罗盖却始终在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
腰绖:旧时丧服上系于腰间的麻带或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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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将军日记]: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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