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铁无极,他倏地侧过半面俊脸,瞥向来人。
“爹。”梅花林里,一个男孩朝他步近。年龄是很难界定的,该是十一,二岁的模样,那男孩的好容貌中有着超乎同龄的世故和沉稳。
铁无极放松戒备,在弱冠那一年,由官宦子弟沦为囚犯,刘芳至南蛮荒地,历经了所谓的人间地狱后,那些荣华富贵,意气风发已离得好远好远,仿佛从未发生,抛弃了以前的所有印象,环境逼迫下他学会了冷酷,猜忌和防备的因子已经渗入骨血,再不可分了,从此造就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怎么了?”铁无极面无表情的抿了抿唇。
男孩眼中闪烁着几近崇拜的光彩,望见父亲冷肃的脸色,他低下头,勉强将感情隐去。“吴四叔要丹辰来请您回去。”
“说话时,要看着对方。”铁无极的声音不怒而威。
“是。”闻言,丹辰立刻扬起双目,他仿照着对面男子的神情。
转过身来,铁无极随手拂去衣上的梅花瓣,语调持平,“寨子里有事?”
“是十一叔。他前阵子委托碧烟为三叔寻药,现下解药已经到手了,十一叔快马加鞭赶回寨子来,众位叔叔们全聚在大厅等候爹。”
铁无极微微颔首,刚俊的线条在闻知寻得解药时稍见和缓。
“还有,朝廷来了旨意,要您选好吉日---迎娶威远侯府的姑娘。”丹辰接着叙说,小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鄙夷,针对那威远侯府。
说穿了,阎王泰和威远侯并无深远的仇恨。但在世人的眼中,占山为王,据地为寨常成了反叛作乱的起源,再加上阎王寨里卧虎藏龙,人才济济,说到以何为生,只要在道义范围之内,议价合理,他们什么都做,迅捷完美,绝不拖泥带水。这些年,因铁无极和他十二位结义弟兄的手段,阎王寨快速的窜红江湖,武林黑白两道,谁都得给上他三分薄面,正因此,皇帝老子惧怕他势力壮大,将来若与北方啸虎堡连成一气,那他的江山可就堪忧了。
结果,朝廷竟派遣功勋彪炳的威远侯霍成理出兵‘讨孽’。
这一战,阎王寨以地形险隘布达无数机关,不费吹灰之力便折损朝廷大半兵马,皇上震怒之下,将威远侯霍成理与其子霍峥嵘连贬三级,外加罚俸一年。失钱事小。失了面子却不得了,阎王寨和威远侯府的梁子便这样结下了。
至于朝廷的指婚,倒有些‘和亲’的意味,用强得行不通,只好运用联婚的软性方式。对那婚配铁无极倒没反应,若这么做能使皇帝老子安心,让阎王寨不再受无聊的侵扰,他是无所谓的。
“爹,您真要娶霍成理的女儿?”丹辰忍不住问出,眉心皱着,套用十三叔的一句话,他觉得爹‘真他祖奶奶的委屈透顶了’,唉---他当然替他爹抱不平了。
“是那无能的皇帝吃败仗,您大可不必答应,若朝廷不学乖,还敢派兵来犯,咱们就打的他落花流水,叫对方尝尝苦头,然后再---”
“够了。”铁无极突地截断了丹辰的话,脸色微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是---”这一生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铁无极扬了扬双眉,目光锐利的射向儿子,男孩的小脸尽是愤慨,清澈的眼瞳中无丝毫畏惧,淡然的与他对视。
铁无极两手负在身后,心中对他赞许却不显露出来,他朝丹辰更近一步,转移话题:“怎知我在这里?”
“哦---”丹辰怔了一下,随即才说:“站岗的兄弟见爹往雪梅岗来了。”
“是吗?”铁无极望着他。
“是。”丹辰被瞧得略微心虚,反射的想垂下头躲避,但思起爹爹方才告诫的话,他马上端正姿态,两眼定定的平视着。
其实,别人有否看见铁无极往雪梅岗来,丹辰并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爹会在这里,毕竟,今天是个好奇怪的日子---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无缘见亲娘一面---可他心底知道,娘亲定是个叫人白般怜惜的好女子,才能动摇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难以忘怀,一想起爹要娶别人,他就要有个‘后娘’忍不住,丹辰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这时,铁无极突地眯起双眼,浓眉淡拢,他低声一问,打断男孩的思绪:“那是什么?”
丹辰随着爹爹视线瞧向自个儿的胸膛,他衣裳的襟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露出两只白色的长耳朵。
“没什么的!”他慌张的想伸手盖住,可惜为时已晚,那毛茸茸的东西挣扎的探出头来,撑开了整片衣襟,两颗眼睛圆溜溜的,竟是一只雪白的小兔。
“是---小兔---”见事迹败露,丹辰闷声回答,然后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对长耳朵将它捉住,有些犹豫,有些不舍,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的缩了缩身子,“它好像冻坏了---刚才经过梅林的时候,丹辰在路上拾着的---”
站直身子,丹辰勉强自己不去看地上发抖的白团,心中早就懊恼不已。
在他的心中,爹是高高在上而无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严厉而少温情,但爹爹应是重视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亲自传授他武艺,还聘请了名师教他读书习字。他不要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二岁了,已称得上是个小大人了,而将来他会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和爹一般受人敬重。
至于那只小兔,他真后悔拾了它,爹肯定瞧不起他这种举动的。
铁无极将男孩自责的神情全瞧进眼底,静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把衣襟扣好。”
“是。”丹辰大声一应,垂下头,两手将衣裳的盘扣重新结好,那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是多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丢弃’的小兔真冻坏了,贴着跳着,想寻求一处温暖,它在铁无极的衣摆下流连不去,圆滚的身躯蹭着衣料,接着偎近他的鞋边。
就在丹辰担忧着他是否会一脚踢开兔儿时,铁无极却丢了句话:“若喜欢,就养着吧。”
“不是的,丹辰没有喜欢小兔---”男孩急急的辩解。
铁无极未做出反应,没再理会丹辰,越过男孩,他朝着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间走去。
自己无法恨他,铁无极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这男孩的存在,证实着妻子的不贞和手足的叛情,他们对不起他,但铁无极直到,他恨不了丹辰,早在第一眼瞧见男孩红润的小脸时,他便决定好好的待他,让他习武读书,要他勇敢坚强,无时无刻不在锻炼他,望他做为人中龙凤,成为光明磊落的青年。
他是他铁无极的儿子。
负着手,铁无极越走越远了,雪地上留下淡淡的足迹---
立于原处的丹辰望着父亲的背影,呆愣了愣,掉头偷觑了小兔一眼,他重重的甩头,接着,毅然决然的举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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