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既希望高人一等,却又不得不匍匐在他人脚下。”
——大陆简史·批注版。
沉默许久之后,申屠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道:“以我现在的岁数,还来得及不?”
申屠极微笑道:“我这辈子是劳心政务的命,肯定没这个机会了。但你不同,你还年轻,拥有无限的、广阔的未来。”
申屠福挠挠头说道:“大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我还有没有机会追上陈九。”
他现在已经想开了,今天这茬事没法怪任何人,更与身处何地没关系。
就以陈九那个疯癫性格来看,哪怕当时身处自己的大本营滨阳城,一样逃不掉吃亏的结局。
因为那小子是真他妈的敢动手啊!
嘴到手就到!
唯有获得跟他正面相抗衡的能力,才能保证自己将来不再吃亏,乃至复仇。
闻言,申屠极望向中年男人。
“嗯……”老魏略微沉吟,理智分析道:“之前我一直误认为陈九是大师境界,所以捕捉不到他的气机流转。后来才发现,他是内腑气海遭遇过毁灭性创伤,一直在缓慢修复中,徒有金刚体魄罢了。”
“而这小子之前,为了能拥有与天一搏杀的资本,再度引爆本已打好地基、恢复顺畅的经脉窍穴。这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烈火烹油。”
“伤势重重叠加之下,已然伤及本源,这辈子很有可能会卡在大师巅峰,不得寸进。而且未来两三年,他都得老老实实在家养伤。”
“也就是说,现年十六岁的他,出现了一个巨大空窗期。”
说着,老魏望向申屠福,满脸笑容接着道:“您不但有机会赶上陈九,未来更有很大可能将其彻底甩开!”
“哈?”申屠福有些惊讶,半信半疑道:“是么?魏叔,你可别瞎忽悠、或者安慰我什么。说老实话,我没那么大野望。就想着潜心练个几年,能跟陈九掰掰手腕就行。”
他虽然恨透了陈九,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真有几分本事傍身的。
别看老魏现在指点江山的模样很威风,但申屠福可是记得清楚,先前陈九仅凭气势就将男人逼得一退再退。
闻言,老魏微笑道:“没忽悠,更没安慰激励的意思,就事论事而已。他伤及本源,往后危矣。”
“叮铃……”
几人说话间,申屠极腰间忽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他低头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作噤声状,示意让老魏跟申屠福保持安静,旋即接通,轻声问候道:“老爷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苍老嗓音,沙哑低沉,中气却很足:“我听说,在陈九与天一厮杀之前,小福也跟他发生矛盾了?呵呵,你们呀,错估了陈九在西北的份量。”
“嗯?”申屠极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老人平静道:“刚才程开合,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
……
申屠极沉默了会,犹自不死心的追问道:“然后呢。”
老人回道:“北方那座工业基地,把大头让出来吧,由束家接手,陈曦从旁辅助。至于你滨阳城主府,得点汤汤水水的买路钱就行。”
……
闻言,申屠极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双拳骤然握紧,手中电话差点被捏扁。
他强忍着心中怒气,紧咬牙关道:“老爷子,西北那边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人直接道:“没有,程开合的态度很坚决,滨阳城要么妥协,要么就等着被西北屯兵边境,成天看他们炮火演习。”
他没再给申屠极挣扎的机会,换言道:“哎,替我向小福转达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的事情就当长个教训,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要低调些。既不占理又不占势,哪能不吃亏?”
申屠极面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好的,知道了。”
老人家看似不带分毫情绪波动的陈述了此事,但申屠极心里明白,这是真有些动怒了。
和北方那座工业基地的利益牵扯无关,跟愚蠢有关。
身处仁安城,却非要硬着头皮和陈家陈九对着干,不是愚蠢是什么?
而末了那番话,看似要提点小福,可又何尝不是在警告自己?
电话挂断之后,心中憋闷异常的申屠极先是看了侄子两眼,可到最后,终究没忍心说什么重话。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侄子,毕竟还年轻,碰到陈九这么个人小鬼大的东西,吃亏中套在所难免。
申屠福隐约听到些电话的内容,心中异常忐忑,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子刚才好像提及了那座工业基地?”
申屠极很快调整好心态,轻轻嗯了声,说道:“陈曦摆了我一道,借陈九在西北的影响力,强行将滨阳城踢出局。”
“导致咱们现在啊,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既得把项目推进下去,又要接受吃残羹冷饭的事实。”
说到这儿,申屠极忽然话锋一转,望向侄子问道:“如果是你,现在会选择怎么做。”
“嗯……”
申屠福在滨阳城那个大染坊中成长起来,耳濡目染下,多少培养出几分长远眼光和决断力。
他沉吟片刻后,理智分析道:“三种对策。一是彻底撕破脸皮,他们想把滨阳城当作工具人利用是吧?那好,咱不陪你玩儿了。”
“可这样一来,造成的恶劣影响太大了。外界会怎么看待滨阳城,怎么看待申屠家?肯定会说咱们玩不起,输不起,打不过就掀桌子。以后谁还愿意跟我们合作?”
“更何况一旦翻脸,仁安城跟西北,大概率会形成夹击之势来针对咱们,毕竟陈九这个连接点的份量,真是重到超乎所有人想象。”
说着,申屠福忽然自嘲一笑道:“呵呵,我要早知道陈九这小子拥有这么大话语权,打死也不会跟他硬杠。”
申屠极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满意颔首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你接着说。”
受到鼓励的申屠福心中松了口气,接着道:“第二种,就是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背地里捣鬼。反正这种事儿,到时候也是交给手下人去做,哪怕真闹大了,出现什么意外,也好甩锅。”
“但我觉得吧,没啥必要。”
“因为在仁安城这几个月,我跟陈曦正面接触过几次,他啊,是个真正难缠的鬼,小手段根本搞不倒他。”
“第三种,就是坦坦荡荡接受,认认真真干活,愿赌服输。山不转水转,一时赢不代表时时赢,以后总有再交锋的时候,”
“我个人更倾向于最后这种方案。”
申屠极连连点头,露出几分会心笑容,满脸欣慰道:“玉不琢不成器,你总算愿意开动脑筋思考了。”
申屠福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
今天吃这么大亏,就算是头猪也他妈该涨记性了。
——
事情了结,收到消息的众人不再枯守下去,纷纷准备离开。
没亲身至此、但暗中派遣护卫前来探查消息的各家同样如此,传讯手下撤退。
一辆辆商务车有序开走,拥挤的盘山公路很快就变得开阔起来。
到最后,只剩下两辆车还停留在原地,以及那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陈沉、凌悦宁、赵传久、陈某、钟山、陆平、程峰、王为。
至于其他人,在陈寸心率先发车后,也都跟着离开。
程峰和王为本来也打算撤退,但后来转念一想不太合适,起码得看着九少爷完好无损的走出来才行,要不回去没法交代。
钟山躲在人群最后,四下寻摸了一眼,旋即用肩膀轻轻撞向身旁人,小声问道:“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山中传来一丝别样气息。那个传说,是真的?”
陈某略带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假装迷惑道:“什么传说?”
钟山翻了个白眼,说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尤其还是跟我装。”
“我姓什么?钟!”
“我爹是干嘛的?”
“那原来可是他陈寸心的首席马仔!”
“能不知晓红楼地下城里藏着啥?”
陈某看着他,微笑不语。
钟山懂了,低声呢喃道:“那位老前辈,原来真还活着啊,我爹当年没骗我……”
胡思乱想间,他忽然抬头望向远方。
往南三里处,有人一瘸一拐地从密林中缓缓走出。
黑发黑眸,个子不高肩膀不宽,看上去精壮且单薄。赤裸着上身,暴露在外的肌肤被一层厚重血痂包裹,骇人至极。
唯独那双眼睛,不曾被伤疤鲜血掩盖,明亮璀璨。
陈沉和凌悦宁近乎同时做出反应,却又同时止步。
她们相互对望一眼,谁都没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后面几个老爷们饶有兴趣的注视着这一幕,笑容玩味。
一个黑长直,一个大波浪。
一个冷血无情,一个笑里藏刀。
一个常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个丰姿婀娜风情万种。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呐。
短暂僵持后。
凌悦宁轻声道:“我很快就要离开仁安城,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他。”
陈沉反问道:“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凌家?”
如果是前者,那就没必要啰嗦了。
凌悦宁想了想,回道:“二者皆有。”
陈沉嗯了声,退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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