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聚光灯下,总有人会拿想象当中的圣贤标准来要求你。倘若做不到,他们便会唾弃你。”
——大陆简史·批注版。
妥协之后,朱至选择主动进入红楼地下城,画地为牢,自囚于四方大山中。
但自那开始,他再也没去管过什么心魔,更不操心自己的境界,随波逐流,飘到哪是哪。
朱至的想法很简单,你陈寸心软刀子割人,压得我想死都不成,呵呵,无非是图我这一身大宗师境界,以及那个重返人圣境的可能性。
那我就干脆不管了,任由境界跌落下去,日子一久,我自然会沦落成为一个无用老人。
到那时,我既没了危害人间的能力,同时失去利用价值,你陈寸心还能逼到我什么?
但令朱至感到惊讶的是,本该如无根浮萍般不断下滑的境界,却卡在半步宗师的节点上,不进也不退,甚至连心魔横生作祟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头一年,只发了两次疯,被陈寸心跟袁林联手镇压,打碎空间牢笼无数。
嗅到不对劲的朱至,百般思索之下,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他开始尝试冲境。
果不其然,每当自己晋入到宗师境界后,心魔就会变得愈发强大,几乎可以吞没掉所有意识。
再想往上攀登,它出现的次数也随之频繁起来。
倘若自己不再执着,任由跌境,撑死也就跌到半步宗师,心魔亦会变得可以掌控。
想通这一点后,朱至干脆全盘否定掉自己在过往几十年岁月里、艰难建立起来的无暇心境,逆向推导。
我生来愚钝,绝非天骄。
五十年厚积薄发,一朝跃龙门,无非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枯燥,享了心稳的福。
可最终也仅仅做到于人间无敌。
于己,从来不是。
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能接受眼前的失败?
冥想一年,他给自己下了定论。
无能之辈。
是的,无能,与陈九的评价一模一样。
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怪不得任何人,只怪自己无能。
借口理由、挫败绝望,才是心魔产生的根源。
一念之间,心境得以澄明。
朱至重回宗师巅峰,再无任何阻碍。
只可惜醒悟的太迟,百岁高龄的身体已然在走下坡路,无法支撑起那个凤凰涅槃的宏愿。
心魔同样无法解决,镇压简单,根除完全没希望。
境界就此定格在大宗师,但凡敢往前迈半步,必然沉沦其中。
朱至偶尔也曾唏嘘感慨过,如果自己能醒悟的早些,在退回人间之后便及时推倒重来,未必没有机会重新垒起无敌心境。
到那时,人圣境恐怕都不是我的终点。
但转念一想,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呢?
无能就是无能,能苟延残喘至今、还尚存有几分余力为后辈遮风挡雨,已经是天大幸事。
——
念头百般流转,思绪万千缭绕,老人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怅然若失、遗憾不甘、哀伤低沉、释怀欣喜,通通有之。
最终,都只化作一道悠长叹息。
“哎。”
他看向少年,摇头苦笑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希望你能从我身上汲取教训,不要成为一个无能者。”
陈九笑着道:“在变为无能者之前,我从来不会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可倘若有一天,我真成了无能者该怎么办?”
“那也简单,不死就行。只要不死,总有再出头日。”
豁达且洒脱。
老人深深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其实当年,我并没有考验、考察你的心思,一眼也就看中了。”
陈九打趣道:“就像看中陈沉一样?”
“哈哈,臭小子,”朱至笑骂一句,接着说道:“你跟陈沉一样,都是经历过生死大恐惧的人。可后者,渐有迷失其中的趋势。哪怕最后侥幸能超脱出来,撑死了也就下一个我。”
“但你不同,是真的无所谓生死、无所谓胜败,身处其中,却又凌驾其中。待到他日得志,上限不可估量。”
“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让我恍然惊觉,原来我引以为傲的无敌心境,在你这里也不过是一种提升自己的手段罢了,远非道也。”
“说得再直白些,你将来如果能寻到自认为更厉害的法门,大概率会直接抛弃所谓无敌心境,或者说尝试把它们融为一体。”
陈九没有否认,淡淡道:“我所思所想,跟您理解的差不多。”
“凡能为我所用者,皆物尽其用,直至扫清寰宇。”
“凡能为我所用者,无不可抛弃之物,直至心无挂碍。”
“这是基于您无敌心境之上的理解。”
老人满意颔首,满脸赞叹道:“此为真无敌。”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还是在穹顶那位如此大张旗鼓降临人间的情况下,各家很快通过独有的隐秘渠道了解到事情真相。
当年那个人间真无敌的朱至,十有八九没死,并且暗中帮助陈九彻底抹杀天一。
所幸没留下什么证据,一切都只是推测,不至于闹到提前开战的地步。
但良性发展二百余年的归化政策,就此被打开一道缺口。
众人心中掀起波涛骇浪的同时,不禁暗叹一句:陈寸心谋划之深、手段之狠,完全不减当年呐。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看似多年不问世事,实则一直在隐忍蛰伏等待机会。今天还真就被他把握住了,闹出个天大动静。
还有陈九那小子,这么一看也是深得他爷爷真传,伪善、卑劣、无耻、狠辣、不择手段。
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那一个狠字。
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宰掉天一,破坏归化政策,不惜躬身入局,拿自己性命前途去做赌注,决心之重令人胆寒。
——
仁安城主府招待所中,申屠极望着手中的那份简讯,眉头深皱,罕见的爆起粗口:“妈的,我们所有人都被那爷孙俩摆了一道。”
“亏我之前还以为陈九只是年少轻狂,要做那意气之争,没想到啊,是铁了心要奔着杀人去的!”
“关键还真他妈让这一老一少办成了!”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申屠福,闻言满眼怨毒之色道:“顺应归化政策的那批天人,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咽下这口气?咱们要不要借势掀起一波舆论?”
他嘴里的血早已经止住,就是一说话牙齿还有些漏风。
申屠极颇为满意的看了侄子一眼,说道:“总算没傻透气,知晓迂回作战,拿软刀子磨人。”
“放心吧,你祖父那边已经联合起好几位城主,共同发函给安天城,抨击陈家的肆意妄为。”
“内阁方面,肯定要及时给出惩戒措施,以此来平复外界怒火。”
“当然,作用不大就是了。毕竟他们这次联手针对的人叫陈寸心,那可是个天字号巨擘,没理都能闹三分。更别提人家这次还占着理,亦没被抓到什么把柄。”
申屠福好奇问道:“既然给陈家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那老爷子干嘛还要多此一举,不是徒招人记恨吗?”
申屠极笑了笑,解释道:“你大概是远离核心圈太久,误以为像你祖父那样的人,虽然平日里看着和善至极,但实际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杀?”
“呵呵,这种事啊,要么是挑对方最虚弱的时候,要么是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有十足把握。”
“但对于陈家、申屠家、亦或其他那些诸侯来讲,相互之间都处在最鼎盛的时候,亦拥有伤害到彼此的能力。”
“此等情况下,再去追求所谓一击致命是愚蠢的、不现实的。”
“只能一分一毫的磨,就跟下象棋似的,前瞻后思步步为营,只为多吃掉对方一颗棋子。”
“吃得多了,胜利天平自然会慢慢倾斜向己方。”
“他陈寸心当年是怎么夺得陈家掌控权的?”
“就是这样,由外至内由下到上,一点点的蚕食掉人心,壮大自身。最终,一呼百应。”
申屠福半躺在沙发上,面露愁容道:“真复杂。”
申屠极端起茶杯,摇头道:“哎,说来说去只怪天一太蠢,朱至藏的太深。”
中年男人老魏及时续上水,笑着道:“福少爷如果觉得从政太过勾心斗角,不妨跟我认认真真学几年武。您天赋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情况下,还能攀升至中三楼。”
申屠福嘴角抽了抽,半开玩笑道:“魏叔,后半句话您就不用强调了吧。”
闻言,申屠极颔首道:“小福啊,老魏说得有道理。当下这年月,心狠还需手辣映衬着。门客再多,护卫再厉害,都不如把本事掌握在自己手中。”
“比方说今天发生的种种,虽然你是理亏的那一方,但如果你过去肯沉下心来好好修炼,少去花天酒地,少去结交那些狐朋狗友,现在怎么说也能混到个一品境吧?”
“再配合上异能基因的注射,不敢讲能胜过陈九那小疯子,但至少不会当面吃这么大亏!你觉得呢?”
申屠福眯缝起眼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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