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和薛惠清返程珠岛时,谭家人找上了谭珍母子。
刚刚办妥了财产分割和离婚的手续,谭珍心情正好。看着微信里薛惠清给她发的翡翠镯子,谭珍也没客气,兴致勃勃地选着自己的礼物,时不时还拉过儿子让他拿主意。
蔺函璋——不对,如今他叫谭璋了,在母亲办完离婚手续的当天,他登报公示自己已改掉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面对那一溜绿得让人眼疼的美玉,保守地给出意见:“要不问问清姨,里头哪个最贵,就挑那个吧。”
老妈恢复单身这么大的喜事,理应配上最昂贵的贺礼嘛。
谭珍直接笑出声:“你小子还真不客气!不过也对,都这么好,自然该挑最贵的。”她将谭璋替她斟好的茶一饮而尽,慵懒地倚着沙发给薛惠清回复。
坐在对面的谭勇看着这母子俩说说笑笑,愣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气得吹胡子瞪眼:“阿珍,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胡闹!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
“姥爷你这话就不对了,”谭璋在母亲开口前便抢过了话头,“妈在蔺家这么多年,找你商量的时候哪次你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咱们自个儿解决么?怎么现在改口了?”
谭勇面上有些难堪,恼怒道:“阿璋,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行了,人在做天在看,爸你这些年也没疼过阿璋,何必这时候来摆外公的谱。”谭珍赤裸裸地护着儿子,语气淡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直说吧。”
谭勇滞了滞,长女的眉眼总让他想起那个病弱的前妻,可两人的气场截然不同,回忆和现实的拉扯让他情绪起伏:“……清水村那个矿,谭家要入股。”
晋城谭家的处境其实跟禹城蔺家有些像,都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混到了龙头,想要更进一步向京圈进发。清水村的稀有金属矿如同天降的机缘横空出世,从业多年的谭勇立刻嗅到了机会,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一开始,他见中标的是谭珍名下的公司,多少还松了口气,即便那是出嫁女的嫁妆,总归还是挂着谭家的名字嘛,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就让他难受了——汪家入股了。汪氏底蕴雄厚,以往并没有矿业方面的业务,谭家与之没有竞争关系。可如今汪家一脚踩了进来,今后蛋糕的大头会在谁的口袋里,不言而喻。
谭勇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谭家积累了这么多年,在汪家面前依旧没有竞争力。所以看到谭珍旗下的公司被汪家入股,他快气死了,觉得长女是在引狼入室。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谭勇对着谭璋怒目而视,后者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遮掩地咧了咧嘴。
“姥爷,你是不是糊涂了?”谭璋斯文俊秀的面容上带着让谭勇莫名胆寒的嘲讽,“这个项目里,谭家本来就有股份。”
“我说的是晋城的本家!”谭勇气急,“阿璋你别装糊涂,你妈名下那个公司早就洗牌了,现在提起这项目,谁会想到晋城谭家?”
谭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交叉着,支起下巴,语气甚是轻松;“我也没说是晋城谭家啊,毕竟,谭家又不止一个。”
“你!?”
谭勇气得两眼发黑。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谭璋这小兔崽子就算改了名,压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谭家人,恰恰相反,他对谭家敌意很大。
谭勇原本见蔺远洲有意压着谭璋,逼迫他走了艺术这条路,心想这个外孙注定是成不了事了。其实他心里还有点庆幸,毕竟当年谭珍出嫁是为了给他的老来子腾位置,说她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他一直担心谭珍会把蔺家掌控在手里,反过头报复。
但见蔺远洲偏心长子到了极点,谭珍也不得不困于后宅的家长里短,他才慢慢放了心——毕竟,他的儿子太小了,经不起这个能力出众的长姐的打击。
想到儿子谭承轩,谭勇又是一阵烦躁。他曾培养出一个谭珍,对自己的成果颇为得意,谭珍出嫁后,他终于能放心地全力栽培儿子。可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盼了近三十年的儿子,并不如他期望的那样优秀。
有谭珍这个对照物在前,谭勇教导儿子时总是下意识将两人拿来对比,越比就越心凉。他不止一次自我怀疑,自己放弃谭珍这件事做错了。但即使错了,他也早没了回头的机会。
谭承轩耳朵里终日充斥着父亲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长姐的夸赞,逆反情绪根本收不住,再加上他妈凭借生出谭家继承人坐上女主人之位后,早已从当年娇滴滴的小桃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食人花,但凡谭勇嘴里出现谭珍的名字,母子俩便是哭天喊地打砸摔,日子过得主打一个一地鸡毛。
谭勇一直在后悔,倒不是后悔放弃了谭珍,而是觉得她嫁得太早了。若是能先把谭承轩培养起来再考虑她的婚事,他身上的担子岂不是轻松多了。
但不管之前的选择出了多大偏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清水村矿产的利益捏在手里。
谭勇按着额角,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痛。他不是第一次就这个问题来找谭珍母子了,最开始是谭承轩来谈,这傻儿子摆了两下舅舅谱之后被谭璋回敬了一手釜底抽薪,自家集团里一个近三十人的团队被挖走了。
他们手里的项目一下子黄了几个,一个子公司资金链断裂,谭璋顺理成章地收购。那个子公司体量倒是不大,可公司具备的资质很重要,不少项目都得挂靠在这家子公司下申报。
谭璋这一口咬得实在是疼,谭承轩回去发了一顿脾气,发现无力回天后只能匆匆安排人重新在其他公司名下办理。饶是谭家的人脉丰厚,要补齐相关手续也得耗上大半年。谭承轩跟了几天进度就疲了,躲在家里摆烂,谭勇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上阵——七十几岁的人了,还得跟孙辈吹胡子瞪眼地扯皮,也是凄凉。
看着对面悠闲聊天的谭珍和锋芒毕现的谭璋,谭勇恍惚中想起了自己将担子扔给谭珍后那段悠哉休闲的日子,他好怀念啊!
再一想到谭璋一边把谭承轩逼得鸡飞狗跳一边还能忙着自己巡演的事,谭勇心态更崩了,这么出色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儿子呢?不是他儿子就罢了,怎么偏偏是已经跟自己离心的长女的孩子呢?!
他好难啊!
与此同时,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珠岛深水酒店的蔺怀铮,正在接见来自京城青阳观的丹宁子和他的徒弟平舆。
彻查了整个工地的设施,逐一排除安全隐患之后,蔺怀铮让项目负责人着手准备复工的事。这一次倒是没再出人命,但不少工人惊恐地投诉,说地下室底层闹鬼。
蔺怀铮一开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不过在看到那面被浓重黑雾笼罩的防火墙后,他陷入了沉默。寒意袭骨,鬼哭贯耳,纵使蔺怀铮一再强调是有人装神弄鬼,恶意阻挠施工进度,但站在墙前感受到的千钧般的恐惧,还是让他全身都抖了起来。
“……请个大师看看。”用尽最后的意志保持着仪态,回到办公室后,蔺怀铮对项目经理说道,“之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这个情况?”
项目经理一脸迷茫,他也不知道啊,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项目都记得糊里糊涂,更别说知道有一面闹鬼的墙了。
蔺怀铮见他答不出来,沉下了脸。
“三天内,解决的方案和你的辞职信,选一样放我桌上。”
项目经理哭丧着脸走了。
蔺怀铮也烦躁得很。这个项目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却进展凝滞,这让他很是挫败。以往他手里的项目总是无往不利,哪里会像深水酒店这般棘手。
他心中郁结,忍不住给贺语柠打电话,原本是想得到一点安慰,不曾想,那头的贺语柠哭得比他还崩溃。蔺怀铮顿时慌了,问她发生了什么,可贺语柠除了哭,支支吾吾地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说想他。
心上人难过,蔺怀铮自然是坐不住的,他连夜开车去了坪城,从孟唯芳身边接走了贺语柠。
两人也有几天没见了,贺语柠刚在陆芙那里受了惊吓,又在孟唯芳那里受了委屈,腻在蔺怀铮身上不肯放开,两人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蔺怀铮带着她回到项目的时候,两人眼底都有些泛青。
丹宁子和平舆便是在此时来到了项目工地。粉雕玉琢的道童面对气势强横的蔺大总裁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递上了名帖。京城青阳观,蔺家对京圈向往已久,蔺怀铮当然听过青阳观的名字,丹宁子更是观内高功,名声远驰。
逢瞌睡递枕头,丹宁子师徒的到来让蔺怀铮松了一口气。
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平舆提出直接去现场看看。
丹宁子觑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几天心情倒是好多了,如此积极。”
平舆“嘿嘿”一笑,眼中战意盎然:“能看到师父出手驱鬼除妖,徒儿自然是期待得很啦。”
“罢了罢了,就依你这回,”丹宁子一拢佛尘,语气云淡风轻,“蔺施主,带路吧。”
一行人便又朝地下室去了。原本蔺怀铮不同意带着贺语柠,怕遇到危险,可贺语柠也怕他遇到危险,舍不得分开,一定要跟着。蔺怀铮见她眼眶又开始泛红,心下一软便同意了。贺语柠心里倒是不怎么怕的,毕竟在坪城,陆芙的手段已经让她见识过恐怖了。
丹宁子对于贺语柠的随行也只是皱了皱眉。他一来到此地便察觉了地底那个怨气缠身的鬼魂,当然,也察觉了将它严密围封的结界。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只要这两人离得远点,他定能保他们无虞。
越是往地下走,周围的阴气便越发浓重。贺语柠个说是不害怕,肩膀还是微微颤抖起来。
蔺怀铮揽住她,声音无奈又宠溺:“现在知道怕了?要不要我先送你上去?”
贺语柠嗔道:“没事啦,我才不——”她的声音一下子卡在喉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看到了那面黑雾缭绕的防火墙。
黑雾。
和陆芙的手段一模一样的黑雾。
贺语柠的声音陡然尖利。
“是陆芙!”
“定是陆芙那妖女!”
与她同时喊出声的还有平舆。小道童望着翻滚的黑雾,眼中满是愤然的怒火:“师父,是陆芙那妖女在此处养鬼!”
蔺怀铮:?
他倒是认为陆芙称得上是妖女没错,但这个“妖”的画风是这么凶残的吗?!
丹宁子抬手挡住其余几人,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阴气的侵袭。他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用佛尘在空中画出法诀。决印带起玄妙的灵力波动,打在了黑雾上,雾气有了片刻的凝滞,随即与法诀融合在一起,变得越发凝实了。
平舆大惊,没想到师父的法诀竟无法破开那雾气。
丹宁子却是神色一松,他将佛尘搭回臂间,后退了几步,对几人道:“无须惊慌,这黑雾并非是为了豢养鬼怪,而是将其镇压封印的结界。”他顿了顿,看向平舆:“你是如何得知此乃陆芙手段?”
平舆一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听平岚师兄说过。”
丹宁子“嗯”了一声,又转向贺语柠:“贺施主又是如何得知?”
贺语柠瑟缩在蔺怀铮的怀里,想起坪城的遭遇让她脸色苍白:“……我见过,她在这黑雾里造人。”
丹宁子:?
蔺怀铮:?
全场最在状况外的蔺怀铮无法忍受这话题的奇怪走向,问道:“……陆芙一个村姑怎么会有这能耐?”
丹宁子瞥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些:“蔺施主,贫道来珠岛,是陆施主相邀。想来,她想让贫道看到的,就是这个了。”
平舆忿忿道:“师父您别被那妖女骗了,她这分明是挑衅!”
丹宁子正要说话,变故突生。
那黑雾像是要坐实了平舆的挑衅的说法,骤然翻腾起来,化作数道黑色的锁链向四周炸射,硬生生的在空中撕出了一道裂缝。
丹宁子在贺语柠爆发出的尖叫中再打下一道结界,隔绝了魔音,神色凝重地看着空间裂缝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紧接着,像是撩起了帘子,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微微欠着身,一边手扯开了缝隙,一边手里则抱着两块透底飘红的奇石,破空而来。
落地的瞬间,陆芙就感受到了四面投来的视线。她抬头看了看,神色意外。
“嚯,这么热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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