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一场大雪之后,双雪城几十年的沉寂便荡然无存。
这座天下剑士的精神家园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冷家不幸,成为这场浩劫的首个受害者。先是老祖宗十里剑侯冷君山,葬身鸳鸯别院;家主申屠城主,亦于剑台被一剑刺死。家族内乱,身陷变局,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幸得冷大小姐临危决断,率领寒门派弟子列阵迎敌。
剑都各大家族此时也无暇旁观,西岸剑阁百余条人命的惨状就在眼前,各家不能再坐视不管,必须与冷家并肩作战。几乎同时,在场剑都剑客纷纷响应冷家的统一调度,强力突围,上百剑手齐心反攻,气势如虹。
战况惨烈。
遍地断枪残剑,千军涌入如飞蟥遮天。
纵使剑都高手能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敌百,终究还是小瞧了这群军甲悍兵。半小时的激战,血筑长河,纵是许多高手的剑都已砍断,也难以抵挡源源不绝的铁矛冲杀,最终被逐个戳破肚皮,血肉横飞。
鸳鸯院内围剿冷君山之人,皆为剑都各族中坚。彼等若在,纵有大剑士坐镇,朝廷亦不敢轻易动兵。
杨二郎此计甚妙,借申屠焱之野心,不但除却冷君山这四大剑宗之一,更借十里剑侯之手,削弱剑都势力。
此时,冷家主力军队龙门派弟子,被申屠焱调往守城,封锁外界消息。他们恐难察觉异常,其余各族亦是强弩之末,唯有黄家尚能抵抗。
沉剑计划之主力黑豹营,布于北侧,正对着黄家逃亡之路。青山王二子的事先布局,可谓算无遗策。
面对黑豹营精锐虎视眈眈,黄家子弟没有一人有退却之心,金箍短剑的孙长老指挥有度,以一字金龙阵摆开, 中心八名黄家客卿作阵眼,不计死活,只求开道一路,送大小姐安然离去。
无数黄家剑士坦然赴死。
以身和雨血,铁骨铮铮撕开一个口子。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凝重道:“阴阳剑不去,一个人都逃不走。”
话罢,他步子后沉一步,手按长刀,聚合黑蛇杀刀意。
天地乱息,气机急速升腾炸向天幕。
阴阳剑弯曲弹回许观礼手中,横放膝上。
南宫少卿收刀,转手白鹤行出鞘,剑指许大剑士,便是一道十里剑气迎面斩风。
许观礼广袖一扬,膝上阴阳暴起掠影。
剑气惶惶击碎青天白日。
南宫少卿被剑气所卷,全身上下出现斑驳血纹,触目惊心。
两人各近十步。
许观礼持剑相持,一眼看破玄机,眯眼笑道:“既为剑仙弟子,又是刀道传人,古有七十二道之中惶惶百年,独有卫战神一人执掌两道,在他之后看来后继有人。”
南宫少卿对此等赞语无动于衷,生死相搏可没有这番闲情逸致,手腕一抖,刀剑互换,十里剑气攻右路,黑蛇杀刀气袭左路,两股真气同时将大剑士封锁其中,左右互劈。
许观礼指尖轻击阴阳剑柄,剑身盘旋自成一个仪盘,一指渡江,上有四象八卦之图,有四两拨千斤之力。
剑气刀意丝毫不得近身。
大剑士旋即好似退了一步,其实身形拔高数丈。刹那间,地上所有的飞剑同时浮空。
雨水乱如丝线,剑气浩然成河。
乌云之中一道金光打在许观礼身上,煌煌如仙人操作天下剑柄。
“这才是真正的混元剑阵?”
“不错。这混元剑阵是我传给申屠城主的,助他登顶剑都,只不过他一日修为不入宗师境,就一日看不出其中玄妙,所悟只是皮毛,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南宫少卿将黑刀贴于手臂,好奇道:“请教先生,此中剑道。”
许观礼大方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混元剑阵修的是道家法剑之术,道教代天行化,布令宣威,全凭三尺法剑,驱星斗日月之理,仗剑造门。若不修道家清净无为,被浮沉所累,便不通剑理剑心。”
“先生真是言无不尽。”
“你老师仙逝前,曾入皇宫孔雀剑台与在下一战,指点过在下十一剑,所悟长远,我与你说这些便是偿还这份恩情。”
“接下来是生死之搏,此剑阵一旦形成便收手不得,你我也算有缘,若有什么疑问,在下可以破例回答你一次。”
南宫嘴角似有嘲讽之意,“倒是有一事不明,许先生一口一个为了剑都着想,可眼下眼睁睁看着天下剑客都快被杀尽了,便是阁下所说的清净无为?”
气态出众的大剑士叹息道:“这不是许某本意,大势所趋,在场剑都高手就算死绝了,这剑都也算后继有人,可若阻碍王朝杀伐吞并之道,剑都不久以后便会化为一座废墟,一捧烟土。”
南宫少卿刀剑齐横身前,眉生紫莲,啧啧道:“假仁假义。”
缎面红衣长裙女子掠过天际,翻身取剑,伏羲剑横贯刺来。
一剑百凤朝。
大剑士须眉皆动,手推日月将剑势避开。
许观礼双眸微睁,眼前便是一把青绿古剑御剑刺入眉心。
骤然古剑悬停不前。任那身怀琉璃养剑阁的小子再三牵引气机,也是无功而返。
江沐剑和冷双儿同时出剑,伏羲朱雀和青叶子拖住大剑士双臂分心,静待南宫蓄力已久的天雷刀法。
空气隐隐有雷蛇,南宫少卿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先前借凌若寒一剑凝神魄抽干了大半真气,紫堂诀的造气术也有尽头,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好在大剑士也有伤在身,五腹六脏皆被十里剑气所创,只有让他施阵不成,便能为剑都各族的撤离拖延时间。
成败在此一举。
拼了!!!
一把惊世骇俗的雷引刀。
犹如天神渡劫,雷霆万钧!
万剑山,乃至双雪城上空轰然一阵巨响。
——
——
阴阳剑通灵,撤去剑气,反身救主。
上千虎豹重骑被一道气浪掀开一道口子。
一柄骷髅剑,千军万马一条线。
剑过落人头,活生生砍出一条血河。
就在大剑士全心面对南宫倾尽全力的一刀之时,黄泉剑宗金袖鼓荡,振剑炸破黑豹重骑的铁桶阵。
指挥黑豹营重骑的魏寻荣怒不可遏,厉声道:“黄老爷?你?”
白胡茬老者拔剑出鞘三寸,一脸肃穆。他双目凝视着眼前之人,眼中闪烁着怒火与决绝。其手指紧握剑柄,似随时准备拔剑出击。
魏大人眉目狰狞,咬牙切齿道:“你!黄家完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恨。
黄老爷面色愈发阴沉,嘴唇微颤,缄默不语,唯有杀敌。转瞬间,他已杀至魏寻荣眼前,一双大手掐住魏寻荣脖颈。魏寻荣双脚离地扑腾,脖颈通红,呼吸困难,只能艰难求饶。
这位权贵眼神迷离,口吐白沫,眼珠子瞪得如同死鱼,向许观礼求救道:“大剑士,救我……”
喀嚓一声,被黄鹤扭断了脖子,丢在一旁的死人堆里。
双指夹住天问黑刀的许观礼瞥了一眼老友的到来,眯眼道:“你也来了?”
黄泉剑宗黄老头扶剑于身下,沉声道:“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让剑都万劫不复。”
大剑士许观礼脸色一沉,阴阳剑颠倒天罡,瞬间将南宫三人震退,江沐剑扶着伤势不轻的二人退到黄老爷身后。
身材不算高大的黄老头看着这江小子,满脸血气的褶皱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欣慰笑容,刮目相看。
北边重甲囤兵之下还是被撕开一个口子,剑都各族便见到了希望,一举反扑冲向那条生路。重兵合围,杨丹心和大剑士双双向前。
剑都高手纷纷逃散,之前团结在一起拼死抵抗是因为无路可退,现在黄家以血肉开辟了一条道路,谁也不愿意死在这里。
只有冷黄两家死战不退。
剑斩黑豹重骑四百余人的剑宗黄鹤在拜托孙圣仁护送女儿黄茗嫣逃出生天后,再无牵挂。
重拾那柄尘封多年不曾染血的黄泉,战意重浓。
江沐剑也摩拳擦掌,要和泰山大人并肩作战。
冷双儿和南宫少卿相视一眼,早已生死相托。
冷家弟子与残存黄家弟子并肩作战,直面千军万马。
数十年前,双雪城曾遭马匪围攻,险些灭城,幸得冷黄两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如今朝廷发难,亦当如此。
然而,众人皆知,今日恐劫数难逃,生死之际,只求酣畅一战,故手中之剑从未如此决绝凌厉,正所谓哀兵必胜,其心可造无穷声势。
杨丹心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沉剑计划不容任何人动摇。面对这些铮铮铁骨的江湖硬汉,他着实心生爱才之意。若不是军令如山,父命难违,定当与之把酒言欢,义结金兰。
可惜事与愿违,魏大人惨死必须有个交代,数百军人阵亡,也意味着朝廷与这些人恩怨难了。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下达了最后一道冲锋令:一个不留!
两大剑宗凌空而去。道家剑对上杀戮剑,新老剑道领军人物的碰撞注定载入史册。
杨丹心缓缓闭上了眼,沉声一个杀字。
千军同时持银枪合成铁枪阵冲向敌人,吸引冷家结网主力。黑豹营十五人一组潜行入阵暗杀关健阵眼,鱼虎营饲养的编外军方高手也在其中,专杀黄家上乘剑手,采取的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自杀打法,配合游弩手虎视眈眈,精准把握了队伍进攻的节奏,射出泼天剑雨,阻碍南宫双儿等一众高手施以援手。
冷黄两家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人,他们的对手是训练有素的二千重兵和余下的四百多名黑豹重骑。想当初,南漳郡圆盘客栈外李棋圣手下二千城卫军一夜血战擒下七名一品高手,眼前这些精锐论整体战斗力远在城卫军之上,再有一夜厮杀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冷双儿一开始也没打算硬拼,自剑都各族撤离以后,自己就在等待家族龙门派的援军,想来此时声势已经造大,他们应该已经在驰援此地的路上了。
只是自己低估了杨丹心训练精兵的战斗力,寒门派弟子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得已她与南宫,江沐剑三人只好正面硬抗敌人主力,换来的结果是三人险些被活活耗死,尤其是江沐剑还未入一品,此时若不是一股真气顶着恐怕早就是七窍流血而亡。纵然三人尽死力,北面结网剑阵铸就的防线依旧是一溃再溃,处于阵眼的冷河更是被万箭穿心射成了刺猬。
眼看着陷入绝境,那小子才缓缓登场。
紧赶慢赶好几月,刘子明才赶上了这场盛会的结尾。
数十名冷面杀手从天而降,手持铁钩,动作利落,瞬间取下数十颗重骑头颅。紧接着,一道寒风利箭,一箭射断数十匹战马马蹄,乱马哀嚎坠落,一片骚乱起,军心大乱。
锦衣公子刘子明立于鼎剑阁巅,俯视剑台上狼狈不堪的南宫少卿,嘴角微扬,笑道:“南宫,看来没我不行啊?”
南宫少卿无奈一笑,无力与这小子争辩,目光移向站在其身旁的两人。
一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臂如猿猴,独目锐利如鹰,手抓青灰牛角大弓,背负金丝九箭箭筒,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杀伐之气,正是天下箭道掌门图神箭。
另一人看着也眼熟,丹凤眼,美人骨,凤眉纹,青衫白底,肩上立着一只青斑苍鹰,双袖负后。此人正是那位癖好养鸟的江南第一高手,大宗师曲九州。
二公子杨丹心面色微沉,早年他受父姑之命从军,于军中摸爬滚打,练就一支剽悍重骑,潜伏南陵边城,专事收编、暗杀南朝武者。他亦曾涉足江南,欲将此二人招致麾下,然终无所获。
图神箭善射,能百步穿杨,精通箭道,实乃战场杀敌利器。曲九州更是艺高人胆大,曾于苏州海防城头孤身杀千匪,此等壮举,至今仍为天下武道传颂。
且不论刘子明所率两百承天卫杀手中是否有高手坐镇,单是这二人出手,此次计划恐前功尽弃。杨丹心抽出马鞍上的北武佩刀,暗自叹息:“姑姑啊。”
刘子明伸出一根手指数着人头,然后面对着两位高手,笑道:“嚯,人还不少呢,辛苦二位了。”
曲九州嗤笑道:“你小子杀人不用剑,全凭一张嘴,无耻啊!”
被看破心思的刘子明尴尬地挠了挠头。
曲九州也不看他,目光转向黑压压的北武军,手抚下巴,似笑非笑地“咦”了一声,而后笑道:“图神箭,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谁杀敌更多?”
图青越张满弓弦,七箭在握,轻声说道:“曲先生,单论杀敌,我未必会输。”
“一炷香时间如何?”
图青越箭已上弦,嘴角微扬,“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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