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州。
是济尔哈郎的犹豫不决不同,高斗枢的战略却非常明确,那就是守!
并非完全因为阎应元分走了四千兵马,而是因为对渡海登陆来说,稳定登陆点,为后续源源不断的登陆创造有益条件,是胜利的根本,因此,稳定金州防务,保证金州万无一失,是明军上下的第一要务,高斗枢身为辽南经略,此次作战的总指挥,为什么要在第一波次登陆,为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明军上下一起动手,在城北城东挖掘出了一道防守壕沟,加上周边山上的墩台,金州城北城东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成型,而济尔哈郎的返回,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当听到急报,建虏探骑出现在金州三十里之外,后续还有建虏大军时,高斗枢一点都不意外。
济尔哈郎,应该很是气急败坏吧?
不过高斗枢还是来到城北的小山上,亲自视察,夜色里,他脸色无比凝重,,一是忧心金州的防务,另一个就是时时等待旅顺口的消息……
“军辅,末将刚才派人去探查,发现建虏扎营甚是严密,怕是没有夜袭的机会。”周遇吉来报。
高斗枢点头:“济尔哈郎也是宿将,不可小觑。”顿一下又问:“旅顺还没有消息吗?”
周遇吉摇头。
高斗枢不禁忧虑,虽然计划周密,但相当大的成功性,但风险却也是极高,赌赢了,大明用最小的代价夺下最坚硬之城,如果输了,赵良栋他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此次渡海攻击的锐气,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
旅顺。
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渐渐消失之时,一大队的人马顺着金州通往旅顺的古老驿道,出现在了距离旅顺口还有二十余里的三涧堡。和金州周边的墩台堡垒都被济尔哈郎征调而去,变成空壳子不同,旅顺一代的墩台堡垒依然都是满员,而作为旅顺口以北最重要的一处墩台守卫,三涧堡一共驻兵一百,当十里之外出现大队兵马之时,他们就已经察觉了,并派人询问,但得知是续顺公亲自领兵,金州已经失守之后,小佐领大吃一惊,一边准备迎接,一边急急派人通报旅顺口。
现在,小佐领站在墩台前,迎着夕阳落日的余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支败兵。
---沈志祥是续顺公,虽然比不上孔有德耿仲明的王爷,但却也是汉人在建虏受封的次高爵位,在多尔衮济尔哈郎面前,沈志祥是奴才,但面对一般的汉人,他却也足可以趾高气扬,威风呵斥了。
因此当确定来的的确就是续顺公沈志祥,还看到许天庞,而续顺公身后的兵马都垂头丧气,很多人血迹斑斑,更有人扎着绷带,浑身带伤,完全就是败兵之相时,小佐领十分惊心金州的失守,对于沈志祥一行人则没有丝毫的怀疑,恭恭敬敬地就放行了。
就这样,沈志祥一行“败兵”一连过了四处墩台和十几个兵站望哨,等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来到了距离旅顺还有五里的北城墩台。
一路,跟在沈志祥身边的赵良栋仔细观察,发现沿途山头上墩台遍布,望哨林立,防范十分严密,若非是打着续顺公的旗号,沈志祥亲自领兵,只攻陷这一个个地墩台,怕就需要付出相当的兵力代价。
“公爷,你快看~~”
远远就看见墩台前火把熊熊,站着有一百多人,跟在沈志祥身边的许天庞眼尖,急忙手指。
沈志祥抬头看了一下,目光微有喜色,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是孟乔芳,他亲自出迎了,左边是他儿子孟熊臣,一会看我眼色行动,将他一举拿下,今日行动就成功一半了。”
---昨天离开金州,今日到旅顺,这一天里,沈志祥和他们反复商议,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做了预案。最好最坏的情况,都有估计。
照沈志祥原先的估算,孟乔芳一定会亲自出城迎接他,因为他是续顺公,孟乔芳则没有爵位。
现在果然是这样。
这是最好的情况,由此就可知道,孟乔芳尚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毕竟沈志祥投降建虏已经七八年,又是续顺公,荣华富贵都在手,应该对建虏更忠心。
许天庞吴朝佐和赵良栋都点头。尤其是赵良栋,他不但要执行行动,而且要监视沈志祥三人,防止他们三人中途变卦反水,因此他肩膀上的担子最沉重。
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兄弟,使了一个眼色,赵良栋暗暗吸口气,跟上了沈志祥和许天庞。
“公爷~~”
孟乔芳带着三个人迎了上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其长子孟熊臣。最后面则是他两个亲兵将佐。
孟熊臣三十岁左右,虽是戎装,但白白净净地却像是一个文士。
沈志祥翻身下马,许天庞吴朝佐和赵良栋跟在他身后,四人步行向前。
“怎么会这样,金州怎么这么快就失守?”
到了近前,孟乔芳先是行礼,然后一脸惊异的拱手问。
---火光映照着他,方脸长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倒也颇为威严
沈志祥叹口气,脸色惨白的回答:“我无能,有负朝廷和郑亲王的重托,丧师失地,罪责深重……”说着,伸出双手:“请章京现在就把我绑了,押送盛京吧。”
孟乔芳和沈志祥算是相熟,见沈志祥沮丧至极的样子,心中更是惊讶,急忙道:“公爷这是哪里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尽心尽职,朝廷未必会责罚。只是金州坚固,怎一日也没有坚守住,末将实在是有点不明白。”
沈志祥叹口气:“明军水师强大,船坚炮利,忽然出现在金州外海,巨炮猛轰,我金州岸边的五处炮台,连十发弹丸都没有射出,就被轰成一片残砖碎瓦了。”
孟乔芳听的惊,不过却也是信,对于明国水师,他也有一定了解,也知道明国三桅战舰的庞大和船首巨炮的威力。
“而后明军大举登陆,人马众多,见不能抵挡,我只能收缩兵力,退回城中,暗夜凌晨,明军却用炸城之术炸开西门,金州已然是不可守,不得已,我只能带领残部从南门杀出,投奔你来了……”
沈志祥的解释还算合情合理,不过这并不表示孟乔芳完全释疑了,他还要再问,但跟在沈志祥身边的许天庞忽然说道:“公爷征战辛苦,疲惫至极,后方更有明军的追兵,还是请公爷先进城歇息再说吧。”
“也好。”
孟乔芳好像这才醒悟,目光在沈志祥身边一扫,又看向沈志祥的身后,眼中忽然又闪过惊讶,脱口问:“两位小公爷呢?”
他知道,沈志祥最是疼爱沈永忠和沈永明,金州失守,沈永忠和沈永明应该跟在沈志祥身边才对,怎么不见踪影?
“金州危急,我派他们向郑亲王求援去了。”沈志祥回。
孟乔芳皱了眉头,像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目光随即落在赵良栋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两下,忽然手一指:“这位兄弟是谁啊,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赵良栋抱拳:“标下赵良栋。刚从抚顺来。”
“哦。”
孟乔芳似乎恍然,但又似乎有惊异,他目光仔细一扫,借着火把的光亮,忽然看到,站在沈志祥身边的吴朝佐有点不太对,细细一看,发现吴朝佐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眼神更是紧张。
“嗯?”孟乔芳眼角猛的一跳,再仔细一扫,发现不但许天庞的神情好像也不是太自然,他立刻意识到事情有蹊跷,但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带着笑:“好,回城,先回城再说吧。”说完,转身就想要跑。
但手臂忽然一紧,却是沈志祥一个箭步追上来,看似随意,但其实却是强硬的一把拉住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要回城,我们一起回,你怎么能抛下我呢?”
孟乔芳一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志祥。
在他看来,沈志祥没有背叛大清的理由啊。
但沈志祥冰冷的眼神令他明白,自己的猜测怕是真的,沈志祥已经是投靠明国,那个陌生的年轻将领,以及沈志祥身后的这些败兵,怕都是明军假扮!
一时不由后悔,悔不该出城五里来迎接,以至于给了沈志祥这个机会,但如果他不出城迎接,怕也是发现不了其间的漏洞。
心中有惊骇,但孟乔芳脸上依然是笑,假装疑惑的问道:“公爷这是何意呀?”
“没什么意思,就是一起回城。”
沈志祥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沈志祥原本也不想这样做的,但眼见孟乔芳似乎是看出了破绽,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控住孟乔芳。
话音不落,孟乔芳左手一掌就向沈志祥脸上掴去,同时奋力震臂,想要挣脱沈志祥的铁腕,然后再逃跑。
但沈志祥早有防备,一挡一架,攥着孟乔芳的手腕,就其控制的更严。
孟乔芳啊的一声疼叫了出来。
论起来,两人年纪差不多,但孟乔芳偏儒将,沈志祥却是刀里火力砍出来的,又抢的先机,因此才能控住孟乔芳。
两个首脑人物这么一折腾,两边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公爷!你干什么?”见沈志祥忽然抓住了父亲,孟熊臣先是一愣,接着就是急了,他上千一步,就想要护卫其父,但许天庞早盯着他呢,见他动了,立刻当在他面前,笑道:“都尉不要着急,公爷和大人有事情商议呢。”说着,也伸手扭住了孟熊臣的手腕。
孟熊臣靠着孟乔芳的功劳,得了一个三等轻车都尉,所以许天庞叫他都尉。
“呦呦呦……”孟熊臣文弱之人,如何当的起?顿时疼的就叫了起来。
跟在孟熊臣身后的两个将佐此时方才反应过来,都慌忙上前,手握刀把,口中喊:“干什么?放开我们大人!”
吴朝佐和赵良栋却已经抢先挡住了他们,同样是手握刀把,一左一右将沈志祥和孟乔芳围在中间---相比于孟乔芳身边人的疑惑和懵圈,他们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做?
首脑和将领一对峙,几十步之外的双方部属都感觉到有点不对,孟乔芳的亲兵立刻就要往上涌。
一场火拼好像立刻就要发生。
这是沈志祥预料的最坏情况,虽然他们控住了孟乔芳,但旅顺还在五里之外,如果在这里发生火拼,就算杀了孟乔芳,怕也是难以骗开旅顺的城门,如果骗不开城门,一切都是白搭。
沈志祥面色惊骇又紧张,心知不妙,手中的短刃抵在孟乔芳的肋下,在他耳边低声喝道:“令他们停止!”
孟乔芳疼的头上立刻就冒出了汗,大喊:“干什么?谁让你们上来的?我和公爷谈话,岂是你们可以打搅的?”
孟乔芳治军有一套,听到他喊,正要前冲的那些部下都停住了。
赵良栋手一抬,沈志祥带来的“败兵”也停下了。
“爹!”
“许天庞,你干什么,放开我!”
只有孟熊臣还在大叫。
“闭嘴!”
狠狠呵斥了儿子一声之后,听见孟乔芳低声向沈志祥说道:“公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若是平常末将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尽管说就可以,末将绝对改过,又何必动刀动枪、兄弟相残呢?”
沈志祥心知孟乔芳还在装糊涂,但也不点破,只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带我进城即可,到时本公自会和你理论!”
“怕是不行。”
孟乔芳苦笑道:“公爷不要忘记了,贝子爷虽然去复州了,但甘杜海还在呢,你和我……这么手拉手的进城,他是不会开门的。”
甘杜海,镶蓝旗佐领,尚善离开旅顺后,城中的镶蓝旗精锐白甲兵就由他统帅,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孟乔芳的官位高过他,但就实际来说,甘杜海是满大爷,若是他反对开门,即便是孟乔芳的亲信部下,也是不敢违抗的。
沈志祥面色一紧,他知道,孟乔芳说的是对的。
但如果放开孟乔芳,他又是不能。
孟乔芳察言观色,忽然对两个亲兵将佐道:“你们退后十步。我有话和公爷说。”
两个将佐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还是依言退后。
见孟乔芳如此配合,沈志祥倒有些惊异。
孟乔芳看了一眼赵良栋,压低声音:“公爷,事到如今,你就和我说实话吧,这一位面生的兄弟,以及后面的败兵,是不是都来自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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