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
面对郑亲王济尔哈郎,胡克什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哭腔道:“王爷,我们上当了。奴才派人到长生岛去看了,发现……岛上的明军帐篷和军营都是空的,虽然有旗帜,但却一个人也没有。明人……这是给我们耍了一个空城计啊。”
“啊?”
济尔哈郎大惊。
原来,明军船舰在复州湾外海出现之初,确实是帆樯如云、连绵不绝,并且开炮连续轰击,这可吓坏了建虏在海岸边的守卫,他们急忙上报,而复州湾中的小船根本不是明军战舰的对手,因此也早早地就收了回来,将海面让给了明军,岸边清军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兵不血刃的占据了长生岛,随即在岛上竖起了明军大旗,建立明军大营。
所有人都以为,明军会以长生岛为跳板,聚拢大军,渡过复州湾,攻击复州。因此复州守军不敢大意,一边紧守,一边紧急求援。
进入夜晚之后,长生岛的方向更是火把熊熊,船只往来不断,岸上和城中的建虏就更加肯定,明国大军正在长生岛集结,估计明日就会展开登陆战。
不想第二日天亮之后,明军却没有攻击,而复州城距离海岸四十里,往来通信需要一定的时间,直到中午时分,岸边迟迟没有传开明军的消息,复州守将才察觉到不对,急令人出城到岸边查看。
当发现长生岛上明旗飘扬,但昨日那众多的船舰却是不见后,复州守将越发疑惑,急令人驾船出海,靠近长生岛查看情况。
也就在这中间,继续疾驰,疲惫不堪的胡克什终于是赶回来了,他是复州守将,复州如果有失,他的责任最大,因此他最是心急,当远远看见复州城,城头上仍然飘扬大清的旗帜之后,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听手下人的回报,说到长生岛的诡异后,他却是感觉到了不对。
随后,前往探查的小船返回,惊慌回报,说长生岛是空的,岛上只有明军旗帜,但却不见一个明军!
胡克什知道上当了,想要挽回也已经是来不及,只能跪迎济尔哈郎,自我请罪。
听完胡克什所说,济尔哈郎脸色发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知道,他上当了!
中了明人调虎离山之计。
明人为的不是复州,为的还是金州和旅顺!
啊,狡诈的明人!
“回去,都回去!”
顾不上惩罚,济尔哈郎拨转马头,连马也不下,就要回援金州。
虽然他没有动沈志祥的一兵一卒,但却抽空了金州周边所有的兵马,如果明军来犯,沈志祥只能依靠城中的兵马进行防御,怕是会有大麻烦,一旦守不住海岸,被明军登陆成功,明人如果使出那至今搞不明白的“炸城”术,金州就危险了。
而金州一旦被明人夺去,等于旅顺就成了飞地,再难防守。
那样一来,辽南就不复为大清所有了。
济尔哈郎心急如焚,急于返回。
但连续急行军,士兵们都已经是疲惫不堪,很多人坐在地上,累的已经是站不起了,严令之下,人或许还能坚持,但马却是不行了,如果再这么跑上一天一夜,军中的战马,非都得累死不可。
没马就没有战力,也就不可能快速支援金州和旅顺,没办法,济尔哈郎只能令主力休息,从复州凑出五百马,令固山贝子尚善领了三百犹有体力的精锐,先行返回金州救援。
尚善初上战场,急于立功,得了济尔哈郎的命令,不顾疲惫,立刻率兵返回。
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凌晨,济尔哈郎怀着最后的侥幸,急急踏上了回援金州之路---但愿沈志祥能坚守,明人的诡计没有得逞。
复州到金州的道路,极其难行,很多都是山道,更有河流阻隔,济尔哈郎来时就已经是费尽了牛力,此番原路返回,更觉得痛苦不堪。前行之中,济尔哈郎也更加的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愚蠢,轻易就中了明人的诡计?
都怨范文程!
行到半途,正遇上了逃回来的范文程。
范文程急慌慌报告,说明军船舰两三百,兵马数万,已经从金州登陆。
济尔哈郎听完脸色大变,尤其是听到明军船舰轰击,将金州炮台和墩堡轰的七零八落之后,他脸色就更难看了,而后当他询问明将是谁,首批登陆的是否有明国辽南经略高斗枢之时?范文程却是一句也答不出来,心中对对范文程的不满更加强烈---枉称智囊!本王若不是听从你的妙计,何至于此?
于是冷冷一笑,讽刺说道:“续顺公连敌情都没有了解清楚,糊里糊涂,一问三不知,就派你这个大学士来搬救兵,倒也是奇怪的很那。”
范文程却是面色严正:“军情紧急,明人来势汹汹,续顺公来不及多考虑也是正常。”
济尔哈郎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范文程,催马继续向前。
范文程也不尴尬,跟在济尔哈郎身后,继续效劳。
天色黄昏,距离金州只有三十里时,前方忽然回报,说遭遇了明军的探骑。
济尔哈郎大惊,心说金州难道已经失守了吗?不然明国的探骑何以能出现在金州城北三十里?
可现在刚不过两天半的时间啊,难道金州连一天都没有守住吗?
而后有消息传回,说金州果然是已经失守了。
“沈志祥,废物啊!”
济尔哈郎气的大骂,手中的马鞭都快要握断了。
范文程却不意外,就好像金州的快速陷落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是有一种微微松口气的感觉……”
既然金州已经失守,那就没有必要以急行军、疲惫之师的形态,去迎接明军了,济尔哈郎立刻下令原地安营扎寨,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如果金州失守,下一个关键就是旅顺口了,或者说,明军拿下金州,将旅顺口彻底孤立,就是图了夺取旅顺口……
金州旅顺是辽南的关键,且都易守难攻,一旦被明国拿下,“大清”想要夺回就难了,而济尔哈郎身负重命,到辽南来坐镇,不想出师不利,一场大战还没有打,金州就丢了,如果再把旅顺口丢失,就算多尔衮不治他的罪,朝中群臣也不能放过他。
面对危局,济尔哈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军议之中,担任前锋的固山贝子尚善一脸疲惫的返回,他向济尔哈郎报告了更多的情况。
----金州已经竖起了明军的旗帜,大纛上写的是大明兵部侍郎,辽南经略高,看来是高斗枢亲自到金州了,另外还有辽东总兵官周遇吉的将旗,这说明明军一文一武,两个主将都是金州。
而明军已经在金州城北城东挖掘壕沟,截断了城北城东的道路,周边的山也都派兵防守,形成了工事和城寨,即便是入夜之后,金州周边也都是火把熊熊,人头攒动,看起来明军正日夜不停的修建工事。
而在探查之中,尚善幸运的遇到了一个侥幸从金州逃出来的败兵,从败兵口中得知,明军是昨日凌晨使用炸药炸塌金州南城墙,随后全面占领金州的。而从旗帜和明军的精锐程度判断,攻击金州的,正是明国最精锐的精武营。
听到精武营,济尔哈郎脸色更凝重。立刻问:“沈志祥呢,可有他的消息?”
尚善摇头。
济尔哈郎恨的咬牙:“没用的奴才!”
“王叔,明军占领金州有一天半,高斗枢周遇吉更亲在金州,但却没有向北扩展,只是在城北、城东挖掘壕沟,大肆修建工事,侄子以为,他们的主力怕是已经杀向旅顺了啊!”最后,尚善焦急的说道。
身为旅顺口的守将,他最担心的就是旅顺口的安危。
“不错,王爷,下令吧,趁明军立足未稳,我们夺回金州。生擒高斗枢!”
有将领附和。
----虽然他们现在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千余人,金州的明军却有一万,兵力上建虏处于下风,但长久以来,建虏精锐在面对明军之时,习惯上都是居高临下,三分之一的兵力他们就有取胜的把握,就敢于主动出击了,虽然这两天情况稍有改变,明军军力的提振,以及京师精武营的出现,确实是让建虏上下嚣张的气焰有所收敛,但总体上,他们面对明军的心理优势仍然存在,这一点,在各旗精锐白甲兵之中最为明显,现在济尔哈郎所辖兵马虽然不多,但精锐白甲兵却是有一千五百人,照过往,只用一千五百人的精锐白甲兵,就可以击溃一万明军了,因此,将领们惯性的思考,现在趁明军立足未稳,夺回金州,并非不可能。
济尔哈郎却冷静,他比普通建虏将领了解的情况更多,更知道精武营的战力,因此他也更有判断,知道以现在六七千人的兵力,想要收复金州,怕是很难,但如果不收复,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有更多的明军登陆,墩堡修建更多,壕沟挖掘更深之后,他们收复金州,救援旅顺的机会就更是渺茫了。
进退两难中,济尔哈郎看向范文程。
范文程拱手:“王爷,明军此次渡海,规模超过往年,金州又已经被他们窃夺,只靠这里的兵马,怕是难以夺回,强自冲锋只会造成伤亡,下官以为,我军此时应当固守,一面防止明军北上,一面将实情禀报睿亲王,请他急发援军!”
“固守?那旅顺口呢?不救了吗?”
尚善有点急。
范文程连忙解释:“贝子爷莫急,旅顺口城池坚固,火器众多,孟乔芳又是智勇双全之将,明军想要拿下旅顺口,绝非容易。此时我军处以下风,不可强救。”
“那也得有援兵啊,如果没有援兵,旅顺口早晚是一个丢!”
尚善年轻,血气方刚,说话极冲,他向济尔哈郎抱拳:“王叔,侄子以为,明军虽然占领了金州,但立足未稳,防线也没有完全布成,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应当立刻突击,夺回金州!”
“不可,我军连日行军,已经疲惫,明军却已经休息了一天多,又占着防守之利,不宜强攻啊。”范文程道。
旁边有人道:“不强攻,是不是可以趁着夜色,化整为零,从山间小道驰援旅顺,同时搜集船只,从海面向旅顺口输送兵力?”
“难!”
范文程还是摇头反对:“明军占领金州已经有一天半,周边的要隘和小道,肯定都已经被他们控制,我军如果强自翻越,一定会遭受损失,明军既然拿下了金州,下一步就要攻打旅顺,除了陆上,他们的水师肯定已经封锁了旅顺外海,这个时候派遣船只,不过是以卵击石,毫无益处,为今之计,还是稳守为妥。”
“守守守,若不是听你的蠢计,我军何至于此?”尚善怒,口不择言的回道。
范文程也不尴尬,只拱手向济尔哈郎:“下官有罪,请王爷责罚。”
济尔哈郎脸色涨红,虽然范文程是蠢计,但他也是蠢执行,如果不是他的执行,情势又何至到现在的地步?所以尚善不止是骂了范文程,也是骂了他啊。
大约是察觉到了不妥,尚善急忙抱拳:“王叔,侄子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
“不要说了!”
济尔哈郎却已经下了决定,他脸色冷冷的说道:“艾希礼!”
“在!”
艾希礼,镶蓝旗理政,也是济尔哈郎的心腹。
济尔哈郎看他:“即刻回盛京,说明辽南的情势和金州失守的经过,请睿亲王决断。”
虽然不情愿,但济尔哈郎却也知道,在明军大举登陆的情况下,辽南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非请援兵不可。但他又不想直接要援兵,所以用了“决断”两字。
另外,范文程的诈降之计,事先也是多尔衮同意了的,现在明人将计就计,偷了金州,如论起责任,他多尔衮也是跑不了的。
“嗻!”艾希礼领命,然后不停留,即刻转身就走。
“其他人,”济尔哈郎目光扫视:“今夜休息,明日随本王出战,精武营虽然嚣张,但却也不是镶蓝旗勇士的对手!”
历次入塞,济尔哈郎和镶蓝旗都是留守,因此他们对于忽然崛起、给大清造成数次重创的精武营还保持陌生,对于精武营的战力,也都是有一些不服的,济尔哈郎虽然是一个谨慎小心的性子,不过眼前的局势逼着他不得不有所作为,如果他不能和拦路的精武营战上一场,就轻易的放弃夺回金州的目标,显然是不能交代的。
不但不能向大清朝廷交代,也不能向普通将士交代。
所以,必须战一场。
“嗻!”
众将轰然领命。
“严防明军夜袭,”济尔哈郎挥手:“都下去吧!”
众人退出。
济尔哈郎坐在椅子里,脸色疲惫,眉毛拧成了十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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