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开始有些迷糊时,却被人用力一掌拍醒了,一惊而起,他才明白是潘文依。
潘文依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子,可能有十两左右,往曲小玥面前一递:“今日没带多少银两,就只好委屈你了。”
曲小玥暗自窃喜,口中温柔地道:“小姑娘还不懂我的一腔情意吗?只盼你能常来看看哥哥,不要学那薄情寡义之人……”手却利索地接过了银子。
潘文依附和着点了点头,曲小玥又依在他怀中,吊着她的颈,清泪点点:“亲我,好吗?”
潘文依“扑哧”一声笑道:“大哥,逢场作戏罢了,何必这般投入呢?”
说得曲小玥讪讪的。
潘文依推开他,“多练练掷骰子,下回我再来找你玩。”
话毕,她反手带上门离开了。
曲小玥嘀咕:“还玩吗?”
潘文依当然不会就这么离开风花雪月楼,她出了曲小玥的门后,又在外面过道上转悠了一阵子,心里想:“那小子们知道给他的十两银子是从他自己那儿拿来的话,肯定会气得发疯。”
她晃悠着来回,眼睛却不时地瞄向曲小玥北边的那间屋子,那儿正是段儒言所居之所。
估计过了两盏茶光景,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里边走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男子,举手投足间竟是风情万种!
潘文依不敢怠慢,立马迎了过去,挡在那男子之前,施了一礼,方道:“公子,敢问段儒言公子居于何处?”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尽管是一闪即逝,却还是被潘文依捕捉到。
男人平静地道:“你找他何事?”
潘文依略略压低了声音:“不是我找他有事,而是尤小姐让我找他。”
男人身子一颤,上上下下打量了潘文依几眼后,悄声道:“你进来。”
潘文依便被男人引进了房内,男人反手又紧紧地拴上了门,看他的表情,好像有些紧张,又有些忧郁,潘文依不由暗暗奇怪。
那男人为潘文依奉上了一杯茶,方道:“你进来时可曾让人晓得是来找我的?”
潘文依心念一转,摇头道:“当然没有,我借口找曲公子才上来的。尤小姐她一再嘱咐要小心些。想必,你就是段公子吧?”
他点了点头,道:“你是尤小姐的人吗?”
潘文依一笑,道:“不是,论起来,我是她表妹。”
段儒言点头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做下人的人,不知小姐贵姓?”
潘文依道:“不敢,敝人姓钱。”
“原来是钱小姐,尤小姐她……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潘文依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这话可不好回答,正踌躇间,段儒言已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是我不让她来的,我知她舍不下我,可便是她来了又能怎样?无非就是更加痛苦……”
他的眼里泪光点点,眼神夹杂着幸福与哀伤,分外地楚楚动人。
潘文依没想到段儒言对尤小姐竟是情真意切,心里不由一时没了想法。
莫非是尤老爷子知道了尤之雅与段儒言之间的事情,为了他的家族名望,才会替尤之雅找了阿云,让尤之雅断了跟段儒言的这份情?
可为什么尤老爷子放着那么多名门世家不选,却去找一个乡下野小子呢?
却听段儒言问道:“钱小姐此来,尤小姐向你托付了什么事情?”
潘文依支吾着:“这……她……”她一时想不起该怎样讲才好。
段儒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惨然道:“钱小姐但说无妨,即使是她……她负了我,我……也是不会负她的!”
他的神情让潘文依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便道:“尤小姐让我告诉你,无论怎样,她心中分量最重的终究是你!还有一些话,咬文嚼字的,我记不清楚了,什么众风而暴,众风而霾的。”
段儒言淡淡一笑道:“不是‘霾’,是‘买’,说的意思是童叟无欺。”
潘文依惊讶地道:“她为什么要对你说童叟无欺之事?”
段儒言又一笑,他的笑很淡,远不如曲小玥那么甜,却让人如沐春风,心里杂俗之念,也悄然而去。潘文依看得有些呆了。
段儒言好像淡忘了潘文依的存在,轻轻地吟了起来:“众风而暴,顾我且笑,谑浪逍遥,中心是念;众风且买,安然可来,无往无来,悠悠我逝……”
吟着吟着,他一双美丽的眸子中,渐渐有泪水涟涟而落,声音里也掺了抽咽之声,显得那么幽淡若梦,其间之丝丝缕缕的哀痛让人神伤。
潘文依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怎样是好,只能一个劲地搓手掌。
“众风而眼,永日有言,寤言不眠,愿言则涕,嫡嫡其阴,虺虺其颜,寤言不眠,愿言则疑!”
当吟唱完最后一个字后,段儒言将脸深深地埋于双手之间,身子就像秋风中的寒叶,却不发出一丝抽泣之声。唯有泪水,从他的指间不断渗出……
潘文依完全没预料到这般景象,一时心又乱又堵,她有心要劝劝段儒言,可一向伶牙俐齿的她今日忽然变得哑口无言了,竟不知怎样说话。
还是段儒言自己控制住了,自言自语道:“她果然还记着我,爱着我,我清楚我不该再祈求什么了,可我却总是不甘心!上天为什么总是如此捉弄人啊?我爱她,她爱我,可这又有什么毛用……”
潘文依忽然道:“段公子,尤小姐还对我说,日后她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她真爱之人!”
话毕,她就后悔了,她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可能是想给他一个希望聊以慰藉吗?
她发现进了这间屋子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段儒言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真的如此说了吗?真的吗?”
潘文依心一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段儒言本是兴奋的眼神忽然又暗了下去,甚至比以前更为暗淡了,仿佛一颗飘逝于茫茫夜空中的小星星。
他放开了潘文依的手,略有些急切地道:“钱小姐,你一定要尤小姐抛弃这种念头,她爹根本不会给她机会的,只要她心中有我,这就够了。”
潘文依心中暗道:“听他语气,好像知道尤之雅的某种打算。”
口中念叨道:“尤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是尤小姐执意要做什么事情,尤老爷子也是会顺着她……”
段儒言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爹,她爹是一个……一个很厉害的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种奇异的表情。
然后,他突然道:“见了尤小姐,你便告诉她说我已忘了她,我……我不再爱她,我只是一个风尘公子,图的就是钱财……”他的眼里又有泪滚下,却不肯擦擦。
潘文依道:“段儒言何苦说这些违心之语?”
段儒言恳切地道:“望钱小姐务必帮这个忙,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潘文依看着他,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段儒言忽然又道:“我有一物,还要麻烦钱小姐转交尤小姐,请钱小姐稍候。”
话讲完,他转身掀起一处门帘,进了内室。
潘文依暗暗好笑,心道:“既然你说已忘了尤小姐,为什么又让我转交东西?”
正思忖间,她忽然听到了内室有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极为短促的叫声,叫声一起即没,然后便又恢复了如初,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潘文依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听错了,等了一会,内室还是没有声音,而段儒言却是迟迟不见出来!
潘文依心里暗暗惊讶,隐隐有了一种不祥之感,她定了定神,轻轻地叫了一声:“段公子……”
无人应答。
潘文依声音又提高了一点,仍旧无人答应。
她的额头不自觉地冒出汗珠,壮了壮胆子,她悄悄地走近内室,随即将门帘轻轻掀起,往里一看。
如此一看,她几乎叫出声来,叫声已到喉咙口,硬是让她生生咽了下去,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段儒言竟已被一条白绫悬于屋梁之上!他那张本是极为帅气的脸庞已经苍白如纸!他的嘴角处,已有一缕血丝渗出来!
潘文依觉得自己的思想已飞离了自己的躯体,脑子里空洞洞的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不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却仍是手足失措,她不知是否该借机溜走,还是救下段儒言?!
蓦地,她脑中亮光一闪:“不对劲,即使他要自杀,也该将东西交给我之后再自杀呀!”
这样一想,她那双已僵硬的双腿终于可以动一动了。
她找来两张椅子,一张放在段儒言的脚底下,另一张与这一张并排,随即,潘文依便站在一张椅子上,按捺住自己的恐惧感,从后面抱住了段儒言。
就在她抱住段儒言时,她听到了从段儒言体内发出的一种奇怪的“咚咚”之声,有点像用竹棍搅动水的声响。
潘文依心里一惊,几乎差点从上面栽了下来,她的双腿也开始一个劲地颤抖了。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终于把段儒言向上举起了一些,脱离了白绫,拼尽全身力气,才把段儒言颤巍巍地抱下来,横置于地上。
估计是怕过头了,潘文依反而冷静下来了,她用手试了试段儒言的鼻息,没有,又伏下身来听听他的心跳声,也没有!
段儒言竟然这么就快死了吗?即使是他一进内室便自尽,也不可能有如此快!
可若不是自尽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一直坐在外头,不可能有人进来自己却毫无察觉。
潘文依用力地捏了捏段儒言的人中穴,段儒言毫无反应,他的双眼却未闭上,好像在怔怔地望着什么地方,眼里有惊异,有害怕,还有愤怒……
这不应该是一个自尽者的表情!
潘文依又在他的身上扫视一番,未找到任何伤口,颈部也没有淤青。
饶是潘文依再聪明,此时也困惑了。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段儒言的右手上,那只手在紧紧握着!是不是因为临死时筋骨不由自主的收缩造成的呢?潘文依不能断定。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的一只手指掰开,便看到段儒言的手中有一件大红之物!
潘文依心中一动,暗道一声得罪,将其他几只手指也一一掰开,最后,一只大红色的心形之物赫然出现在潘文依的面前!
“莫非,这便是段儒言要我转交尤之雅的东西?”潘文依心中如此想,就将它揣入了怀里。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潘文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若这时有人进来,那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怎么做?到底怎么做?
敲门声越来越急,潘文依刚退下去的冷汗又“嗖”地冒了出来。
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段公子……段公子……”
情急之中,潘文依只好捏着嗓子,应了一声:“谁啊?”
那男人道:“我是小明,老板娘让你下去一趟。”
就这当儿,潘文依终于反应过来,她看到了里间有一扇窗户,飞快推开窗,向外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暗暗叫苦,这可是在二楼,窗外毫无依托之物,若直接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残疾!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段公子不在吗?”
叫小明的男子应道:“在的,方才他还应过我了。”
“应过你了吗?”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吃惊跟不安。
潘文依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在向自己逼近,她又探出头向外看了看。便在此时,她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竟是被踹门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潘文依立马爬上窗户,向外纵身一跃!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已有一个高大的妹子冲了进来!
那妹子高声叫道:“不好了!段儒言自杀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极为尖锐的恐怖叫声,显然是叫小明的男人发出的!
一阵杂乱的声音向这边涌来,很快时间,这间屋子里便已人满为患,哭声,叫喊声,桌椅被碰倒的声音响起一片!
有人高声叫道:“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立刻有一个嘶哑的女子声音响起:“报什么官?段儒言是自尽身亡,如果是报了官,以后客人还敢来我们这里吗?”这声音正是方才高呼“段公子自杀了”的女人发出的。
另外那人就再也没说话了。
只听得这个嘶哑的声音又继续道:“事出突然,为了不影响我们做生意,大家回去后不要大肆宣扬此事。段公子为我们风花雪月楼出了不少力,我甘某人自然会好好料理他的后事的。”
顿了一顿,她又道:“段公子已遭此不幸,我们就不要再多打扰他了,诸位先回去,怎样?我们风花雪月楼自会打理一切。”
显然此话是说给夹在男人间的客人听的。
喧闹声慢慢变小,可能众人真的开始退去了。
半晌过后,只听得自称“甘某人”的女子道:“小明,你也出去吧,将门带上,不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的。”小明恭声应道,随即便响起了关门声。
那女子独自一人在屋内踱了几步,蹲下身来在段儒言身上查看了一遍,当她看到那扇敞开着的窗户时,眉宇一皱,一个箭步蹿至窗前,探出身体向下望去。
看了一会,她自言自语地道:“好快的身手!”随即又缩回身子,将窗户关上了。
若她抬头向上看一看的话,她将看见一个人正咬着牙用力地用手攀着檐沟处的两根椽子,身形竭力地蜷缩着,那样子就仿佛一只倒挂着冬眠的蝙蝠!
这人正是潘文依!
潘文依方才为了保命跳窗逃跑,在登上窗户的那一瞬间,她才想到可以不往下跳,而是往上跳。这个念头来得太及时了,让她恰好躲过了那女子的探查。
当姓甘的女子把窗户关上时,潘文依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可很快他又发现大势不妙了,因为她不知该如何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
先前是为了逃命,一急之下用力一跃,便抓住了顶上的椽子,那是斜着蹿上去的,而现在要从上面斜着蹿回来,那就难比登天!
再看看四下,除了一面光秃秃的墙之外,再无他物,边上倒是有一棵大树,可它离这边足足有八九尺远!
潘文依生平第一次如此束手无策,她感到自己的双手越来越痛,好像再待上一会儿,骨头就要“啪”的一声断开,她的身子逐渐绷不住了,仿佛一根腊肠般直直地挂了下来。
若此时有人经过后院,便很有可能看到这个挂着的人。
好几次,潘文依都差点挺不住要喊救命,她一会儿想,要是有一根绳子从天上垂下来让她抓着,然后绳子将她吊走该有多好;一会儿又想,要是自己也能如同说书人所说的大侠们那样飞檐走壁就更好了……
潘文依越来越绝望。
突然,她感到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在晃荡,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在她的头顶上,竟然真有一根绳索在晃动!
潘文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本已消耗殆尽的力气又奇迹般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她不清楚这根绳子的另一端是系在什么地方,还是就那么随随便便搁在屋顶上,也不清楚绳子能否支撑得了她的体重。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抓着那根绳子,也不知这根绳子带来的是机会还是坏运。
犹豫一会儿,潘文依终于下定决心,她一咬牙,双手一齐用力,随即迅速伸出右手,朝那根绳子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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