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出去罢。”鱼因之有些疲乏地揉着额角,转身对谢酒棠道:“酒棠你留下,我有事情交代。”
宜久与一众长老们便躬身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光了,谢酒棠便很自然地起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主还有何吩咐,可是要为了倚魂卷的事?”
“如果是,那可要叫阁主失望了。”
鱼因之没有接话,沉吟了一会,竟岔开了话题,有些感慨般问道:“阿酒,你来阁中有多久了?”
“八年零七个月。”
“八年多了……是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离当初我血洗七世家,离我在渡口看见……离我当年从先阁主手中接下这位子都已经太久远了。”她苦笑了下,那是谢酒棠第一次看见鱼因之露出那般神情,这个昔日曾令江湖掀起惊天骇浪的女子,如今布满细纹的脸上竟有着藏不住的回天乏术之感,半晌,她低低道:“酒棠,我该退了。”
“什么?”谢酒棠那一口茶咽呛下去,只品出了满嘴的苦涩。
虽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时候她仍旧怀疑自己的耳朵:“阁主,你不是刚出关么……”
“是出关还是调养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么。”鱼因之淡淡道:“以我现在这副败絮其中的破身子,到江湖中去还能与三门六派七世家中的谁一战?”
谢酒棠只知鱼因之当年与倚魂楼前楼主那一战受重创身体有所损伤,却万万没料到她身子亏损得如此厉害。
她已经完全没了品茶的兴致,低眉沉吟:“那方才为何不与长老们一同商讨,阁主是另有顾虑?”
“正是。”
谢酒棠怔愣片刻,心思一动:“阁主是怀疑方才长老……”
“不错。”不及她说完鱼因之便颔首肯定了她的推测。
嘶——
谢酒棠倒抽口冷气。
“那阁主是想……”
鱼因之缓缓摊开了案几上一卷密报,“我想如何你不用管,这件事我亲自来办你不必费心更不必插手,我退下的消息你也莫要声张。但我喊你留下来,是另有事情。”
“什么事?”
“倚魂楼的楼主,白深容。”鱼因之以指节敲着案几,一下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与你是什么关系?”
谢酒棠一怔,随即神情迅速恢复如常:“数月前我混入倚魂楼中去想探点有用的消息,不想后来被察觉了,这不我就回来了。怎么,他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自你不见了之后,倚魂楼楼主被属下兰笑书救回楼中,之后倚魂楼的人翻遍了江湖都在找你,连魔教的地盘都没放过。你与他结了什么大怨?”
谢酒棠不解地蹙眉。
结了什么大怨?
并无吧,他们俩互相试探互相猜忌各自谋算,论起吃过的亏也该是平分秋色。她此番空手而归,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在倚魂楼给他当奴仆差使了好久,怎么说也是她更吃亏才对吧!若是他记恨那日在竹林里被暗算,那又算的了什么,她谢酒棠暗算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他一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寻人?
况且先前密报里不是说倚魂楼楼主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冷心冷肺的主么。
最好的手段不就是暗杀?
如今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可真是稀奇。
“约莫是记恨我暗算他,不想我死得太痛快故而宣之于众。”谢酒棠毫不在意道:“不过呢这个阁主放心,此事是绝不会查到盘命阁来的。谢九不过一个名字罢了,查不出,时间一久,该消失的便消失了。”
更何况她最后算计他的那次,他还以为她是魔教的人呢。谢酒棠暗诽道。
“那便好。”鱼因之一听似乎的确没什么深仇大怨竟隐约松了口气。
“以后当了阁主可不能这般莽撞了,也别学那些落井下石的手段,能雪中送把炭便送,不然到头来落得像我一般……呵。”鱼因之不知是想起什么了,唇角泛起自嘲的笑。
若是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可谢酒棠一听便警醒了,落井下石?
莫非当年盘命阁有这种惨状?
那又是谁帮了一把?是倚魂楼?念及此谢酒棠慌忙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子,然而还是挨不住好奇问:
“阁主,你是说当年倚魂楼曾与盘命阁联手?”
“正是。”鱼因之调转目光,似要穿透那案几摸索到当年那场腥风血雨,“江湖之势与天下又有何分别,皆需制衡,三门六派七世家,还有倚魂楼与盘命阁,都是转历了几代人的血水后沉淀出的江湖局势,试想无论哪一方落败,都可能造成洗子重来。所以我今日也是想提醒你,酒棠,无论你与其他人有何私怨,要如何算计筹谋我不干涉也不过问,但你要时刻牢记莫要搭上整个盘命阁。”
三门六派七世家一直互相看不惯,然而盘命阁与倚魂楼又何尝不是?然而这么多年一直无人敢妄动,还不是碍于暗中不知蛰伏了多少坐收渔翁之利的眼睛。
“酒棠明白。”谢酒棠骤然正色道:“我绝不会意气用事,同样,若倚魂楼或三门有需要,我也自会酌情帮衬一把。”
鱼因之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将要紧事都一股脑地交代完后,面色已是掩不住的疲倦,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
谢酒棠见她这副模样,想询问她身体的情况,然而她太了解鱼因之,知晓以她的脾性绝不肯说,更讨厌别人过问。她只好将话咽回肚里,低眉退了出去。“阁主保重。”
回屋后谢酒棠吩咐谁也不许打扰,便对着窗外错综杂乱的斜疏花枝发怔,提笔一通乱七八糟的罗列,却依然没察觉到方才鱼因之提的制衡之说的不对劲是在哪里。
她正想得出神,半支起的小窗突然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个桃核。
很快她就听见窗外宜久怒火中烧的声音:“有胆子滚出来!看小爷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顺着宜久手指的方向,不远处是谢玉楼斜垮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面具遮去了他的淡漠的神情,只是懒懒掀着眼皮,嘴里却已经开始啃第二个桃子了。
刚刚那个桃核是为了挡宜久那一鞭子却被树干拦着弹到了谢酒棠这边。
“他们又在闹什么?”她扒着窗户问外面手忙脚乱的婢子,两边的婢子才喊停这边,那边就又一鞭子,刚喊停那边,这边又一个桃核。
谢酒棠瞧见这场景更是心烦意乱,正想找易云生来将两人干脆远远地隔开,脑海中一瞬电光火石,想起宜久方才那句喝骂,竟似兜头浇下的醒酒汤。
扒皮……
人皮……
方才一直被她忽略掉的,不正是镜花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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