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酒棠先暗道幸好那支竹笛还没扔了。
竹笛捏在手中时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用出了在盘命阁使惯了的判官笔“星棠六式”。
出手时已收不回。
十指虚空一提,指尖晦暗光芒流转,顾念到自己的月钱,干脆也不撤手,竹笛打了个旋便甩将出去,半空溜了一圈,恰好将那三支袖箭相继击飞。
假装看不见出手后白深容那意味深长的视线,她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竹笛飞回来的时机,又“一不小心”脚下踩空,慢了一步伸手,眼见她才准备抬手,竹笛已到了眼前。
罢了罢了,虽说飞回来的力道不小,但这个角度也就只会打中肩头而已,不会痛多久。
心底暗想着,面上却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来,在竹笛将要劈面撞上时,她“恐慌”地闭眼,仿佛不忍再看。但却迟迟没等来肩头的一阵剧痛。
犹犹豫豫重新睁眼时,低头看下去,发觉那竹笛停在离自己一寸的位置,视线顺着那错落有致的笛孔一寸一寸地铺过去,最后停在那双白皙如女子又骨节分明的手上。
竟被讨厌的人救了,这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没把握为何要出手?”
依旧是清清冷冷不起波澜的语调。
“再不出手等月钱扣光了你赔?”谢酒棠理所当然地撇嘴道。
白深容正待再说什么,又是一波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
轻身一退,在半空中将那些儿戏般的暗器打落,从容落地时见一旁的谢酒棠也正打落最后一枚透骨钉。
“啧。”听见谢酒棠摇着头随意挑起地上一根梨花针:“金子上还抹‘夺魂水’,有钱有钱。”
看着她一脸艳羡的模样,白深容忽反应过来为何方才打落的暗器比一般的要沉些。
眼见竹笛碰上梨花针的部分已被腐蚀,谢酒棠微微眯了眯眼:“来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还不等来人答话,白深容已将目光锁在七丈远外的树上,负手朗声道:
“天煞地绝,既然玉麟令已到手,怎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非也非也。夺走玉麟令的是弑天盟,”一人哑着嗓音道:“我等不过是受令者,虽说很不愿和倚魂楼楼主对上,不过试试也无妨。”
“算起来,几位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白深容此言一出让正在思索为何感觉“天煞地绝”四字如此熟悉的谢酒棠恍惚了一下,恍惚过后又怔愣了。
“不错。”这回接话的是个声音更显沧桑的人,随着这应声,没有片刻犹豫,白深容当即衣袖旋折沉腕一甩!
对面那人也是猝不及防,没料到作为倚魂楼楼主的白深容竟会如无赖般一声不吭起手便暗算。
快,太快了!快到即便是在身旁的谢酒棠都根本未来得及看清他手中动作。
然而只听“叮”地一声,来人已打开方才那样物事,谢酒棠这回看清了——是白深容替她接下的那支竹笛。
“六年前见楼主时,出招尚且还光明正大,如今竟学会似魔教那些个卑鄙小人使暗算了,真是令在下吃惊。”
一大片树林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
谢酒棠也当即听出了这话中浓浓的讽意,竟也没心思细想白深容方才那一式,只是暗暗地思索着究竟在何处听过“天煞地绝”这四字以致她漏听了后面那个“六年前”。
但一听来人这语气,她也不满地蹙起眉,暗地里反倒为白深容方才那手暗算叫了声好。
“哈哈!”
天煞地绝正待要出手,却听见一阵畅肆的女子的笑声,领头人顺着看过去,这才发觉站在白深容不远处有个着男装的女子。
“简直要笑死人了!究竟是谁先出招暗算我们的,这会儿竟有脸反着来讨公道?”谢酒棠连连拊掌,笑到打跌,“你这不是花楼姑娘收了银票还嘴里喊冤说被毁清白吗哈哈哈哈脸呢!”
此言一出,话是粗鲁了些,但天煞地绝几人隐在面巾下的脸皆是一红,以那领头人最甚。
在心底将那几人暗骂了一顿,他来晚一步,就见剩下几人自作主张先抛着暗器耍了一番,若是得手也就罢了,偏人家毫发无损还教人抓住了把柄。
听着这朗脆的笑声,白深容闻言,将视线重新落在谢酒棠那抖得花枝乱颤的肩上,清冽的眸底隐约也缠绕旋染上一丝笑意。
“布阵!”许是恼羞成怒,一道轻喝响起,天煞地绝拔地而起般已将谢酒棠白深容两人团团围在阵中。
谢酒棠更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六年前这阵法仅将你重创,却未能斩草除根,那便今日再重新来见个分晓!”
“请赐教。”
这边的局势已剑拔弩张了,可先前笑得最嚣张的谢酒棠这下已扯不开嘴角,脑海中走马观花反反复复就回荡着那三个字。
他说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
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
谢酒棠狠狠怔在原地,随后一个恍惚差些就要伸手一巴掌抽向不远处的白深容!
这大半月来一切在白深容身侧感受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如一道伤口被血淋淋撕开呈在她眼前。
原来六年前害她重创晕厥在玉浮山上的人原来早已距离咫尺!六年来,两千多个日夜,令她日后一见白衣就厌恶的罪魁祸首,竟然也早就近!在!眼!前!
她僵硬地转过头,任周围再嘈杂的刀剑撞击声一概无视,反倒清晰听见了自己转动时脖颈发出的咔嚓声。
那厢已打的不可开交,那阵法不知何时已渐渐缩小,眼看她已快被排斥在阵外,但她仍站在三尺远外盯着白深容背影猛瞧。
最后,谢酒棠收起复杂的神情,眸中一片冷然。不动声色地挑起了地上一枚抹了毒的透骨钉,在白深容正忙于与天煞地绝交手时,瞄准他后背心,冷不丁打了出去!
可眼看要出手时却一个不留神,她被身后的一名黑衣人轻而易举擒住脖颈!
该死!方才得知真相时的她失神太久,又太专注于暗算白深容,以致对自己竟疏忽了!
透蓄力已久的掌心因身后的偷袭骤然一松,透骨钉自掌中脱落,最后不起眼地软绵绵滑落在谢酒棠脚边,这一动作也无人察觉。
而那黑衣人擒住谢酒棠后,觉得如此轻易便得手了,略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只见短短片刻她看着自己的五官从扭曲如门神竟刹那变为了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如春风拂面般的笑透着浓浓诡异,黑衣人一僵。
“那什么,我问一下啊,你们还缺个内应么?”
谢酒棠传音入密,末了还觉得不够,添上一句:
“不用付报酬,还自愿帮你们弄死倚魂楼楼主的那种。”
“……?!”黑衣人满脸震惊带着“我听错了吗我听错了吧不对这一定是对手的计谋”的模样,最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催眠自己努力不去看谢酒棠满满真诚的眼,而只是使力更笃定地掐住她的颈部。
“呃……”谢酒棠已言语不能,手上更是没有能掣住他的东西,拧了拧眉。
愚蠢!这种连敌友都不分的杀手要来何用!
虽说只是一招偷袭,但毫无疑问,这一招暗袭是今日一战中最为奏效的。
仅仅是是最为简单的一招捏掐,却将谢酒棠掣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喉中空气在渐渐抽离,跟着抽离的还有谢酒棠的神智,全身的气力也在逐渐耗尽。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时,她吃力地自嘲一笑,她谢酒棠竟也有今日,还是被人轻易掐死?
恰在这时一道清啸,竹笛一端光芒流转,只见尽头那端指处便如暴雨席卷密林。
这一指,带着穿石碎玉的剑气!
这一指,携着破空裂云的凌厉!
这一指,跟着剥骨离魂的狂横!
紧跟着就是那依旧讨人厌的面容,用着依旧讨人厌的清冷语调冷喝一声:
“谢九!你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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