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的?”子夫几乎有天旋地转的震惊和不思议,一时间脑中闪过千头万绪——自己分明已将诏书交给了刘彻,分明听他说什么都可以解决。怎么突然之间,又说窦婴矫诏呢?
“不可能,你一定听错了。”子夫看着卫青,“绝对不可能的。”“太傅,千真万确。”卫青道,“皇上在朝堂上说,魏其侯是病急乱投医,为了逃脱死罪竟然矫诏欺君,把自个儿往死路上送。朝堂上所有的大臣们都听到了,谁也不敢说话。”“那他人呢?”子夫急切道,“皇上人呢,魏其侯人呢?”“皇上还在朝上议事,不过已经下旨让禁卫军到都司空监狱提人,押赴城中菜市刑场。另外,还让禁卫军请了丞相、御史大夫、左右内史、主爵都尉等好些大人,一同赴往刑场观刑问斩。”
“……什么。”子夫哑口了,脑袋里突然就一片空白,什么思绪都没有。“太傅,您没事吧?”身边的子儿非常紧张。子夫摇了摇头,推开搀扶自己的子儿,转身往来处去。
“太傅——”卫青和子儿的声音同时响起,子夫却茫然不觉,好像聋了一般,一步一趋,走得木然。
刘彻——心头在滴血——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是怎么了?今天什么日子,居然要杀人么?”“谁管什么日子,皇上要杀人,还选日子么?”热闹的菜市刑场周围,好多民众聚在一块儿,偷偷看着那忙活不停布置起来的断头台和观刑座席。“我看不寻常,最近可没放过榜,怎么就要杀人呢?往常都会先放榜呀……”“你懂个屁,皇上兴致起了,要砍人脑袋,凭什么就该通知你?”“不会是江洋大盗吧?”“我看是乱臣贼子!”
“来了来了,快看,那是御林军呢!”人群骚动起来,直瞪瞪瞅着一大队披甲执械的军士慢慢过来,“哟,快看,犯人在囚车上呢!”
“是窦侯爷啊!”眼尖的人突然就喊了出来。旁边的人立刻附和,“是啊,是魏其侯窦大人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斩的是窦大人?”窃窃议论不绝于耳,随即又有人发出了异声,“快看,这不是田大人么?”“还有韩大人!”“哟,郑大人也在,汲大人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奉大汉皇帝诏——”凌乱的猜测在高亮的宣诏声中止了下来,人群的注意力完全移到了手持诏书的执事官身上面,“兹有窦婴,妄顾圣恩,矫诏欺君。今以大不敬,判其弃市,即行,不怠……”
“矫诏?那是什么意思?”又有人低低问了起来。“你这蠢货,矫诏就是假传圣旨……”“天啊,魏其侯怎会假传圣旨?”“杀头的罪啊……”惋惜声慢慢响了起来。
“韩大人,这天好冷啊!”已坐席上的田蚡突然低头抱起双臂。“冷,真冷。”一旁的韩安国脸色发白,轻轻的点头。
“皇上这是……为什么?”汲黯眼瞅着窦婴被架下囚车,拖到了行刑台上,满目悲伤。“皇上这是让咱们记着呢……”韩安国强笑。
“记……记着什么?”田蚡来问,唇齿打架。“记着,这大汉朝,谁才是皇上!”韩安国悠悠道,“他看得清,看得透,什么都看得见!”话完了,人慢慢站了起来,跨出了席座,哀哀瞅着行刑台上,单薄萧瑟的窦婴。
汲黯也站了起来,郑当时亦站起来。唯独田蚡,软软瘫倒在座上,目光空洞,双手微颤。
“时辰到,行刑——”执事官高声喊着。
人群不由全体倒抽了口气,一动不动直直看着行刑台上刽子手高高扬起的铡刀。
“快看,下雪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于是,人群纷纷仰起头来,“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我窦婴……何故遭今日之罪?”台上的人仰天而问,蓦然又笑,“也罢也罢,陛下……您是明白臣的。”
笑容中,但见飞花般的雪片慢慢落下,随着那寒光凌厉的铡刀一同到了眼前……
“汲大人,好……好大的雪啊!”郑当时喃喃。“好大的雪。”汲黯缓缓点头,闭上了双目。韩安国长叹一声,“这……才叫干净!”“干净,干净……”最旁边的田蚡轻轻合着,眼神直愣愣的很是怕人。“丞相,您这是……”韩安国感觉不对劲,忙来搀扶。“没事,我没事,”田蚡摆手,意欲立起来,可是睁眼见到行刑台上血淋淋的一大片,胸口一郁,低首喷涌出殷红淋漓——
“丞相、丞相您这是——”坐上的人都急了,全都围过来。
“我没事……”田蚡仍在逞强,可只是一句之后,便又涌出一口殷红来,两眼一翻晕眩摔倒。
“哐”的一声响,寝宫的门被重重的推开了。强烈的寒风和飞雪就这么涌了进来,把里头半跪在案边的人震的一愣,转头来看,却硬是瞧不清来人的样貌。
“你……”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欲坠。却是毫无预兆“啪”的一记,左脸颊上立即热辣辣的疼痛,耳边嗡嗡不绝。
“卫子夫,你这个贱人,我母亲好心好意,求你在皇上面前说情,可是你还真识好歹啊!”子夫这才意识到,来的不是刘彻,竟然是陈阿娇,“你说,你在皇上面前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皇上竟会判死罪?”
“我……不知道。”子夫伸手捂住了脸,那种热辣辣的疼痛自脸颊蔓延到了身体,好累,累得连眼泪都没有,无从辩驳。“什么叫做你不知道?”陈阿娇看着眼前的人,浑身是火。“娘娘,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坐在这里挨你这个巴掌!”子夫不怒反笑,“皇上是什么人,他会听你的?听我的?”
说完,居然真的笑出了声,起先只是呵呵的笑,随即笑得大声放肆起来,“娘娘,你不觉得好笑么?”陈阿娇没有搭话,子夫却无法停止,几乎笑出了眼泪,“你和长公主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帮魏其侯说话?为什么要我去救他?皇上想杀的人,你见过谁能救得了?”站起来,走到满是风雪的门口去,“娘娘,你来看看,这宫里头,谁是主人,谁说得算?若你以为有人可以左右得了皇上,那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奴婢,也许连奴婢都算不上,我有什么本事?”
“你、你狡辩,”陈阿娇走过来,“昨天你分明答应了我母亲……”“我答应了长公主什么,我说了我能救到魏其侯么?”子夫放开手,让冰冷的雪片覆盖着自己火烫的面颊,“娘娘,寄希望于一个同你一样的后宫女子身上,是不是天真了?你没有办法劝皇上,我一样也没办法。我是个傻子,你也是,我们都是,知道么?”
“我不知道,”陈阿娇火冒三丈,“我只知道你辜负了窦家,你在我们面前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你明知道窦家现在只剩下了魏其侯,可是你还是让皇上处死了他……”一把拉过了面朝门外的卫子夫,“你可知道母亲和舅母听到魏其侯的获罪,有多伤心难过?卫子夫,你口口声声替人着想,不去伤害别人,可是你分明就是伤害了窦家那么多人的期盼!”“我知道我辜负了你们,”子夫苦笑,“可是娘娘,我真的做不到,生杀大权不在我手上,你该知道,连丞相、御史大夫都被皇上架去了刑场观刑,这大汉朝除了皇上,还有别人可以说得上话么?”
陈阿娇哑了,愣视半晌,突然像斗败了的公鸡,颓然靠在身边的门栏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子夫笑了,悠然看着外头的白茫茫,“除了皇上,没有人知道。”
“娘娘,您回来了?”楚服一看到落落跨进来的陈阿娇,忙迎了上去,“您这是怎么了?”“走开!”陈阿娇不耐的呵斥,径自往里头去。
“娘娘心情不好么?”楚服却跟上来,“娘娘不是说去找那妖孽……”陈阿娇突然停下了步子,“卫子夫……她是妖孽,她是妖孽。”“娘娘,她不但克您,她会克跟您有关的所有人……”陈阿娇遽然转身,“你说什么?她……竟然……”
“奴婢曾说,此妖道行颇高深,否则无法这般横行于后宫……”楚服说的肯定。陈阿娇又起了步,缓缓往里去,“不该找她,本就不该找她……她是妖孽,是祸害啊!”“娘娘,奴婢昨日跟您说的……”
“那绢人呢?”陈阿娇起了精神,“那绢人,那绢人,我要那绢人!”“娘娘想明白了?”楚服脸上窃喜,“奴婢这就为娘娘启法!”
“卫子夫……我要除了你。”陈阿娇取了银针,自器皿中掏出小绢人,冲着心口,便是狠狠扎了上去,“卫子夫……妖孽,我要你天火焚烧,我要你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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