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都可以熬过来,为什么不再坚持几年?”子夫很是诚恳,“虽然七十年的时间是屈辱,可是毕竟那么多位先帝忍辱负重才将当初剑拔弩张的汉匈关系缓和到眼前的地步,还有南宫公主,为了这一切,她牺牲了十年的时间……”“皇姐!我会接她回来!”“那就更不能打一场无把握的仗了,是不是?”子夫道,“贸然宣战,不但会让大汉朝一下子跌入战争的境地,更会让留在匈奴的大汉子民命悬于线。你是皇帝,要负责所有汉朝百姓的安全的,对不对?”
子夫的话把刘彻说的无法反驳,看着子夫,一时无语以答。
“阿彻,我不懂打仗的事情,可是我想,韩安国、窦婴他们都反对这次跟匈奴开战,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我就没道理了?”刘彻闷闷的。子夫劝慰,“当然没说你没道理,只是要多加些考虑……你想,青儿现在也不在,真要出关去打匈奴,你准备派谁领兵呢?程将军、李将军能胜任沙漠奔袭么?何况,我们现在连匈奴单于在哪里也不知道……”
“你……”刘彻抬手指着子夫,终又恨恨放下,“难道就该算了?难道又要再送个燕儿给他们?”子夫握住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之气方能报十世之仇!”
刘彻直瞅着面前的人,深深的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匈奴的这笔账,我们记着,不会忘。总有一天,我们会成功的!”子夫点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相信我!”
晨曦尚浅,王恢一身青黑的新朝服,站在宣室门口,看到躬身而立的小唐,抱拳相问,“唐公公,早!皇上他……”“皇上在里头等着大人,”小唐客气的回答。“……这么早!”王恢有些意外,原以为刘彻不可能起的这样早。“大人,皇上一晚上都在宣室,”小唐压低了声音,“没睡过。”“啊?”倒抽一口气。小唐摇头,“为了昨日的事儿,皇上在宣室想了一宿……大人,您说话的时候,多顾着些……”“明白,我明白。”王恢连连点头。抬手摸了把脸,跟着小唐走了进去。
依旧是那张书案,依旧是几封羊皮折子,依旧是那把锋利的匕首——只是业已上了鞘。刘彻被外头带进来的光线射的眯了眯眼,略伸手挡了一挡,听见小唐的声音,“皇上,大行王大人来了。”“臣王恢叩见陛下。”
“大行坐吧。”刘彻挥了挥袖,示意小唐挪出个席位来,“小唐,出去把门带上。”“皇上……您脸色不好,要多注意龙体。”王恢发现刘彻眼神略有暗淡,一脸的疲惫,当真是彻夜未眠的辛劳,“匈奴之事虽然严峻,可是毕竟也已经打了七十年的交道……”
“朕就是不想再这样过下一个七十年!”刘彻声音不高,可是语气冷冷的。“陛下的意思是……”王恢颇为意外的抬起头,看着刘彻,听话中的语气,心中突突的跳起来,难道刘彻想了一夜,竟然会……
“朕的大行令,朕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刘彻眼神深邃,虽容颜憔悴,可是并不混沌,“如果朕同意向匈奴宣战,你告诉朕,你预备怎么打?派谁去打?李广么?程不识么?”“两位将军作战经验丰富……”“可是他们两个加起来都要一百岁了!”刘彻冷笑,“守了一辈子的边关,老了还要带着大军远征沙漠……”
“臣以为,两位将军决不会因为体弱而怯战,如有必要,臣自己也可领兵……”“可是朕要留脸面!”刘彻打断了他,“偌大的大汉朝,不能只靠一个飞将军,何况飞将军已经为朝廷征战了几十年!”深深吸了口气,刘彻沉声道,“王恢,朕决定了,此次大汉朝还是照着以前的规矩来——和亲。”
“陛下!”王恢很是震惊,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也猜得到你可以说什么,朕在这里坐了一夜,可不是白坐的。”刘彻面无表情,“匈奴要打,开战是迟早的事情……别急,听朕把话说完。只是一经宣战,便是后无退路,如要说服朝廷一心,就要有一场绝对的胜利!”他紧盯住王恢,“大行令,你告诉朕,你有什么计谋或者战略,可以向朕保证,如果朕宣战了,这第一场你一定能替朕赢回来?”
王恢哑然,一时沉默。宣室里静悄悄的。
刘彻又道,“昨日你和御史大夫离开了,朕又找了窦婴来问。朝堂上他没说什么,可是宣室里他跟朕说,不宜开战!王恢,朕同你一样,很想跟匈奴打一场,可是……打仗是劳国伤民的事情。韩安国曾在北地做过都尉,又同你一起参加闽越战事,为人睿智广博;窦婴更是朝中重臣,辅佐先帝平定过七国之乱,朕……同意你的看法,可也不能不听他们的意见。”
“臣……明白。”王恢悻悻的。刘彻颔首,“不过你敢于当庭直谏匈奴之事,朕很欣慰,毕竟现在同过去不同了,大汉朝需要有你这样的人敢于说话,说实话,说鼓动民心、臣心、君心的话!所以,朕今天不招别人,就招你到宣室来……是想同你说,朕虽然同意和亲,可是朕心里头站在你这一边!”
“陛下!”王恢又振奋起来,张大了双眼。刘彻摆摆手,示意少安毋躁,“朕想了一夜,开战是一时之意,可是打仗却是持久之事。朕打算好好想想我大汉对匈奴的作战计划,必须要在政事、军事上都有相应的部署和调配,这些都是朕的事……至于你,”刘彻非常认真,神情凝聚,“朕给你的任务,便是替朕想出一个计策来,能让我汉军给予匈奴一次狠狠的教训!怎么战、何时战、如何战,都由你去策划,要多少人朕也给,可是一定要确保结果,宣了战,朕就要伊稚斜尝到被人迎头痛击的滋味!”
“臣遵旨,臣回去立刻着手安排……”王恢恢复了先前的自信,眼神晶亮。“不用心急,”刘彻道,“朕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等你的好对策!”抓过书案上的羊皮,又扔回去,“一年……大汉朝的女人和钱粮,应该可以让他们太平一年吧。”
“陛下,臣决不负陛下所望!”王恢拜地,声音诚恳。“好了,去吧,该上朝了。”刘彻扶着书案站起来,略有些蹒跚,“朕也要上朝了,上朝了便同丞相、御史大夫商量此次和亲的事情……你再做件事,替朕拟封国书,让匈奴使臣带回去。再挑些东西,给南宫皇姐……她在匈奴,都十几年了……”
一个月后,汉廷又一名名义上的公主远嫁匈奴,随着而去的还有几十车的粮草、丝绸、器具,还有刘彻郁郁不得志的委屈和憋闷。
“御史大人,这次能说服皇上不战而和,你的功劳甚大。”归程途中,田蚡、韩安国同辇,田蚡随着轮轴摇晃着微有些发福的身躯,一脸的得意和惬意,“打仗……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丞相大人,微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韩安国却是一脸木然,“战有战的道理,和有和的说法。匈奴扰我边境百姓,烧杀抢掠,不打他们的确让人寒心了!”“御史大人,”田蚡显出不解,“可是你在皇上面前却不是这般……”“那是因为咱们打不过,”韩安国笑了一下,“明知道肯定会输,鸡蛋碰石头,于国于民于君有何利处?”
“识时务!甚好!”田蚡抚掌,“朝廷中若都是御史大人这般的识大局、明大义,皇上也不会总是一意孤行,惹人话柄了……”韩安国看了一眼,笑得深邃,“丞相大人此话差矣,满朝廷里的人都能这般说,唯独丞相有欠妥当……”田蚡看着他,脸颊微微抽了一下。韩安国道,“丞相同皇上乃是甥舅之亲,甥舅甥舅,如果连丞相同皇上都不能一条心,大汉朝可如何安定八方?”
“御史大人这话……”田蚡干笑几声,“真是高见啊。”“不敢不敢,”韩安国谦虚低首,“还是那句话,微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大汉安定,皇上才宽心,皇上宽心,人臣才踏实……这话,丞相大人是否同意?”“御史大人字字珠玑,让老夫还能说什么?”田蚡呵呵笑起来,“大汉朝有安国兄在,这定邦安国……自是无虞的!”“抬举,丞相大人抬举了。”韩安国听出田蚡的恭维,连连推辞。
“丞相大人,等下您是否还进宫去?”大概歇了一会儿,韩安国问道。“……无此打算。”田蚡一愣,转头来看,“安国兄的意思是……”“今日送亲,皇上没来,只是派了你我二人……”韩安国捻须,“想来皇上心里头一定不痛快着,丞相大人不进宫去复旨么?也好看看皇上此刻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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