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你这岂非颇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感觉?”王恢嗤笑,“古有代国集结全国民力抗胡,后又有秦将蒙恬以黄河为界,累石为长城,种树为险塞,使得匈奴不敢南下牧马。这些都是以武力换来的。而今陛下神威,四海统一,天下归心,国力与代国不可同日而语,与秦国相比更是国富民强。但匈奴的侵略却是无休无止。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在于汉朝不为匈奴所害怕的缘故。所以,臣以为反击匈奴,给它一个沉痛的教训为好。”
“可是如果派大军反击,我们必须先驰驱数千里的路程,就是不打仗,人马也会很疲惫。而对于匈奴人,如若估计他们能打赢的话,就会调动全部的力量来攻击我们疲惫不堪的远征军。如果他们估计难以取胜,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大军也是往返徒劳。”韩安国不甘示弱,续道,“臣曾率领大军攻打闽越,千里远征的滋味不是没有尝过,不只粮草、兵马的问题是军队要考虑的,更重要的还有士兵的士气和作战技术,眼下我汉军骑兵本就不足,如果跋涉千里,不但人马劳顿,未及战事就失了战气,这仗的赢面还剩几成?所以依臣之见,还是同匈奴和亲为上策,免得大军远征无功,劳民伤财。”
“韩大人,你有作战闽越的经验,难道卑职就少了?”王恢道,“刚才朝堂之上,陛下亲言同匈奴单于和亲,嫁给他公主不算,还赠送给他大量的钱币、丝帛、锦绣,可是,匈奴人不知珍惜,反而更加傲慢无礼,对汉朝侵略不已,使得北部边郡多年来一直受到骚扰。就是为了北部边郡的老百姓,也应该出兵一击。和亲一事,理应作罢。”
“陛下,”韩安国这次对住了刘彻,“臣自当明白陛下爱民之心,殷殷圣眷。可是,目前我大汉的兵力于匈奴相比,着实未到可互为一博的时候,现在要发动战争,非但不能使边郡人民摆脱匈奴的侵袭,反而会令他们陷入长期不能耕种纺织的境地,如果全部去支援打仗,更会使得边郡城防空虚,让匈奴人有机可趁。所以臣下坚持认为一定不要轻易与匈奴刀枪相见。”
“陛下……”王恢又待再言。
“好了好了,”刘彻终于开口,“两位大人的意见,朕已经都明白了,再明白不过了!毋须再多言。”他抬起头来,“此次匈奴遣使者来要求和亲,朕自有主张,两位……暂且退吧。”“陛下……”王恢似心又不甘,但被刘彻一挥手,嘴里要说的话终还是硬生生吞了下去。韩安国却不慌不忙,直起来行礼,“臣告退。”王恢见韩安国起身,不得不也跟着起来,“臣告退。”“去吧。”刘彻又摆手,将两个人请了出去。
“小唐、小唐!”刘彻喊了起来。“陛下……”小唐急匆匆的进来,看着刘彻。“去,给朕把窦婴宣来,这就去!”刘彻很是认真急切。“奴才遵旨,这就去。”小唐连忙退了出去。
“姐姐,你可在啊。”田蚡一踏进安乐宫,一屁股就做倒在软榻上。太后见怪不怪的,把侍立一边的宫人都遣了出去,“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倒是你,不去皇上身边呆着,又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这阵子……给你的还不够多么?皇上已经睁眼闭眼了。”
“姐姐,今天可不是说这些来的,”田蚡招手让太后过来,“我这可是有大事情同姐姐商量呢。”“大事情?这阵子能有什么事情?”太后不以为然。“哎,您过来,听我说嘛!”田蚡又催了一下,太后这才坐下,田蚡立刻倾过身去,耳语了几句。太后脸色突变,退后一步,看着田蚡,“你说……匈奴又来人了?来做什么?和亲?”田蚡很是郑重,点了点头。
太后忿忿,“和亲,又是和亲!我的南宫已经嫁过去十多年了,还跟了两任单于,他们怎么就这样不知足呢!”“姐姐,这话……是不错,可是您可千万别在皇上跟前提啊。”田蚡赔着笑。太后愕然,“怎么说?皇上对和亲是什么说法?”
“皇上那性子……”田蚡摇头,“姐姐还需要我来说?朝堂之上,我看到他接了匈奴的奏折,差点就没有给扔出大殿去!还说大汉送去公主、绸缎、粮草、铁器,可是匈奴还年年掠夺,抢我田粮子民……看皇上的意思,这和亲……就是个错!”
“他这样说……”太后皱了眉,“可是大臣们的意思呢?”“御史大夫主张和亲,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以逸待劳,没什么不好的。可也有主战的……”田蚡撇了撇嘴,“那王恢就嚷嚷着要出去打,两个人几乎在朝上闹得不可开交。开首还好,大家都看着,后来便不成了,帮韩安国说话的一堆,替王恢撑腰的一堆……”
“结果呢……”太后追问。“结果,皇上生气就退了朝,什么也没说。”田蚡见太后愕然的样子,忙道,“可是韩安国和王恢又追了去,想来此刻尚在宣室商议。臣感觉事关重大,便到姐姐这里来透个消息!”“你!”太后噎气,“你就该跟着一起到宣室去,跟我说有什么用!和亲还是宣战,那是我能说了算的么?”
“可是臣去也插不上嘴,”田蚡道,“臣在朝上已经同陛下陈述了其中厉害,看皇上的神色,未必就把臣的话放在心上……”“那怎么了?”太后瞪眼,“你是大汉朝堂堂的丞相,三公之首,你说的话就没份量了?”“臣的话……皇上谁的话都不会听,”田蚡眯了眯眼,“皇上的主意……臣劝不了,谁也劝不了。”
入夜,刘彻依旧还留在宣室。子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让子儿拿了些膳食,亲自去宣室瞧个究竟。小心的推开半掩的木门,子夫意外只看到刘彻一个人,默然的坐在书案前头,双眉紧蹙,抿唇无言。
书案上,又是南宫公主当年送来的那把匕首,出了牛皮鞘,黑黝黝的很是沉重。
将食物放在了书案上,子夫竭尽平和的看向他,“不管多严重的事情,人总要吃东西才成。”刘彻抬眼来,又放下,摇头,“我不饿。”“我知道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子夫掩饰不住的担忧,“阿彻……”搭上他的手,竟发现凉得吓人。
吸了口气,看着书案上的匕首,子夫心里早有七八分的明白,“匈奴……又来索求物资了么?还是……和亲?”刘彻眼眉一跳,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子夫道,“你不想和亲……”刘彻咬紧了牙,憋出字来,“一个燕儿够了!”
“不和亲,就要打仗!”子夫握着他的手。没料到,刘彻突然反了手将子夫紧紧抓住,“打仗!同匈奴打仗就这样可怕?为什么朝廷里那么多人都不愿意打仗?宁愿送女人、送钱财、送粮草!田蚡不愿打仗倒罢了,韩安国竟也不愿意,窦婴也不愿意……”
“是不是没有必胜把握的仗,谁都会害怕?”子夫轻轻地说,“大汉朝和匈奴毕竟对峙了七十多年,但一直处于劣势,大人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仗未打,就先言败,还谈什么必胜!”刘彻放开了子夫,一拳按在书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王恢说的对,小小的代国,区区的蒙恬,都可以保家卫国,为什么我堂堂大汉反而不可以?”
“可是,韩安国、窦婴为什么都说不能打?”刘彻闻言压着火,沉声道,“他们两个说了半天,就是几句话,一是大军出关找不到匈奴主力,二是找到了也打不过他们的骑兵,三是打赢了都得不偿失……”“他们……说的是道理!”子夫开始佩服韩安国、窦婴的缜密心思了,这三条道理的确让人心悦臣服。
“道理?难道就为了这种道理,我们就该任由匈奴放肆了?”刘彻光火了,低头去书案上,翻了几下,抽出一封又一封的羊皮奏章来,“这是什么?年年勒索,岁岁敲诈,我们为什么就该忍气吞声?”
“可是,打仗不是意气,抗击匈奴是整个大汉、整个民族的大事,就算你是皇帝……可只靠你一个人的决心,能成事么?”子夫倾过身去,捧住了刘彻的脸,“你不愿意和亲,我相信所有大汉朝的人都不愿意和亲,可是宣战不是小事……所谓两者皆害取其轻。”
“轻?”刘彻嗤之以鼻,“什么是轻?”“我想,一旦宣战的话,就永远也回不到现在的情况了……”“现在的情况就好了?”刘彻盯着子夫看,赤裸裸的质问。子夫咬着嘴唇,“是不好,但不是最不好。比起高皇帝、文皇帝的时候,却强多了……”“那是大汉朝一代一代朝匈奴低头屈服,整整七十年……”刘彻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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