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刚刚听内侍来报,说长安令今日入宫来过了。”窦太后抹了抹嘴,将帕子交给子夫,去找刘彻的声音,“长安令倒有什么事情来找你?区区令尹也往宫里跑,可不像话了。”刘彻闻言,稍稍停了一下,“皇祖母,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一个百姓误闯了上林苑,长安令是来禀报此事的。”
“闯上林苑?”窦太后点头,“那按律处置就是了,长安府衙若办不好,交给廷尉衙门,不能什么都推到皇上跟前。”“孙儿明白,”刘彻道,略有些讪讪,“只是这家人和孙儿曾有些瓜葛,所以……”
刘彻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除子夫外均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刘彻抬手摸着自己的耳垂,“呃……当初孙儿去上林苑狩猎,路过这户人家,马踏了他家的庄稼,当时也没带钱物在身,就随手扔了块玉牌子作赔偿。没想到,却是这金家的儿子闯了上林苑,更没想到那妇人金俗竟会拿着玉牌到长安府衙求情来……”
“原来是这样,”窦太后听明白了原委,“看看你,当初就说你老往宫外跑要惹事,还就喜欢隐着身份,果真捅篓子了……”“孙儿……知错,”刘彻赔笑,“孙儿……自当妥善处理。”
两人兀自说得起劲,坐在窦太后身边的子夫却已经魂游太虚,只因刘彻刚才所说的那个名字实在不寻常。
金俗,金俗……那村妇居然叫做金俗。子夫努力想着这个名字,非常熟悉、非常熟悉,那村妇叫金俗……一瞥眼看到了右首边的太后,她的脸色竟然微微发白,嘴唇轻轻颤着,一副莫名的惊慌和故作镇静。
子夫一刹那有了答案——那个叫做金俗的村妇十有八九该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刘彻的同胞姐姐。
史书上曾说,刘彻母亲王娡在民间是嫁过人的,还与丈夫金王孙生下了一个女儿金俗。恰在此时,太子刘启在民间选美,王娡便在母亲的撺掇下抛夫弃女前去应征,结果入选,当上了刘启的姬妾。
子夫于是想起了那天自己看着金俗觉得她面熟的因由,原来她真的同公主和刘彻有着那样深的血亲关系。再去看太后,她正凝神于窦太后和刘彻的交谈,紧张的面部略有抽搐。
“行了,你有分寸就好,”窦太后道,“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可闷死别人了。”“就是么,”这回竟是陈阿娇接的话,“皇祖母,好容易吃顿饭,合该高兴高兴才是。”“哟,阿娇不乐意了,”窦太后笑,“说说,你想怎么样?”
“皇祖母,宫里人常常提及平阳公主府里歌舞绝好,女孩子个个如花似玉……”此话一出,大家愕然。窦太后道,“阳信丫头又不在,你夸也没用啊。”陈阿娇却振振,“怎会没用呢。”她看过来,却是瞅着子夫,“咱们这里不就有一个么?”
“子夫啊,”窦太后还不觉察,顺着陈阿娇的话,“差点忘了,子夫还真是平阳府出来的呢。”说着,拍了拍子夫扶在臂弯处的手。“啊?”魂游的子夫这才回过神来。
“就是么,子夫可是个伶俐的妙人儿,听说皇上当初就是因为子夫的一支曲子给心动失神了……”陈阿娇边说,边笑着看向子夫,令人不寒而栗,“子夫,今日机会难得,你可介意也让我们都听听这曲子,究竟是何等的美妙摄魂,也好让我们知道皇上怎么就失了心了。”
子夫终于听明白了陈阿娇的意思,立刻心口发闷,她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皇后,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些分寸……”却是刘彻开了口,脸色分明不悦。“哟,臣妾说错什么了?臣妾这不是夸赞子夫么?她嗓子好,歌曲唱得好,臣妾是自愧不如的。可是,您听过了,公主听过了,就不能让皇祖母、母后和臣妾听一回?就是宝贝,也不能总是自己藏着掖着,给别人瞧瞧少不了。”
“皇后要听唱曲,尽可以召协律署的宫人来唱,”刘彻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子夫可由不得你呼来喝去。”“人人皆知子夫是皇上的心尖子,臣妾哪敢呼来喝去?”陈阿娇冷笑,“这不是低声下气在请么?难道要臣妾亲自离席相邀?”她直了腰抬起身子,“臣妾这就来请……”“无理取闹。”刘彻几乎要拂袖。
“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窦太后出声了,“你们两个啊,还真是片刻不得安宁。太后,你说是不是?”“呃……哦,是啊。”一边的太后仍旧有些神思恍惚。窦太后浑没察觉,“不就是唱曲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伸过手来拉着子夫,“子夫,阿娇想听你唱曲,可是皇帝呢,舍不得你唱。老太太就做回中间人,这唱或者不唱,由你自己决定。愿意唱就唱一回,反正这里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丢丑不丢丑的。若是不愿意唱也不勉强,好不好?”
子夫咬着嘴唇,颇有逼上梁山、腹背受敌的无奈。既不但看陈阿娇,也不敢看刘彻。只是握着窦太后的手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笑笑,“既然皇后娘娘不嫌奴婢资质鲁钝、五音不全,奴婢就斗胆献丑一回了。”
“子夫……”刘彻轻喊。子夫便作没听见,立了起来走到众案之前,“太皇太后,奴婢若唱得不好,您可别生气。”“生什么气,你唱什么都好。”窦太后很是高兴,连连点头。子夫微微欠身,这才抬眼去看刘彻,却见他抿着嘴看自己,也瞧不出是高兴或不高兴。子夫不愿意大庭广众眉目传情,转开了视线,却是鼓足了劲思索着这样的场合,该唱个什么歌才能蒙混过去。刘彻面前不用顾及,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可是这一大堆的老皇后、小皇后面前,唱什么好呢?搜索了一下,又搜索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有了!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从小听到大的歌,说唱不好还真是自谦了,子夫原本只想着混过这一关也就算了,可没想到起了调,张开嘴,这感觉忽然就来了,越到后来越是投入,就真把自己当成邓丽君二世了。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悉彷佛,她在水的中央……”
一曲唱罢,虽然没有掌声和口哨,却传来窦太后的夸赞,“这曲子不错啊,”她连连点头,“该是‘蒹葭’一篇吧,唱词可直白了许多,不错、真不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刘彻倒是微笑着吟起来。
只是陈阿娇的脸色更难看了。
“子夫啊,这曲子当真特别,”窦太后又道,“阳信府上还真是样样都有呢。”“回太皇太后,”子夫想着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要不然万一窦太后转了身要公主再找个会唱流行歌的出来,不是完蛋了么?“这是奴婢家乡的调子,很小的时候跟着村里人学来的,所以唱词直白粗鄙了很多,刚才被太皇太后一逼就冒出来了。”
刘彻闻言,转了头偷偷在笑。“哟,这倒稀罕呢。”窦太后略有惊讶,“子夫的家乡……”“荒野小镇,离长安可远了,所以曲子音律难登大雅之堂。”“谦了,这话谦了。”窦太后笑道,“我就觉得不错,很不错。”“皇祖母,子夫就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人摸不透。”刘彻终于忍不住插嘴,看着子夫。“摸不透,”窦太后又笑,“摸不透……你们这群孩子啊,的确让老人家摸不透。太后你说……”
“啊?母后说的是。”太后接口,“母后说的是。”唯有陈阿娇,坐在一旁,快将鲜艳的袖幅扭成了麻花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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