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一封竹简,刘彻信步往宣宁宫而去。虽然今日陪着太皇太后听了大半日的《鸿烈》黄老,不过能借着辩驳的机会,让那刘安呈一篇“离骚赋”来,也算不亏本。“《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怒,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嚼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想到赋中所陈,刘彻暗叹淮南王果然非等闲之辈,这几句小评寥寥几言却正中《离骚》之精要!刘安,确是个文采博然的文雅之士。刘彻捏了捏竹简,把这辞赋和子夫同览,该是一件不错的乐事。
只是……心中突然一颤,她怎样了?昨晚上的失控……刘彻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那样粗暴和野蛮,只是当时自己郁极也痛极,想找个知心的人来分担这份痛楚和压力,但是……刘彻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他非但没有抓住那女子,反而将她推得更远了。
他到底该如何才能抓牢她?身为帝王,刘彻却好笑的发现,在她的面前,帝王根本无足于道。越是帝王,越让她退却。她要的是一个平等的丈夫,一份心中只有她的感情。刘彻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宣宁宫,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能给的起这样厚重的承诺么?
“奴婢叩见皇上……”门口一个人慌张的闪了出来,看到自己连忙行礼。“子儿?”刘彻看清那人,皱着眉头,“怎么回事?为什么杵在门口?子夫呢?”“皇……上,太傅她……”子儿结结巴巴。“她怎么了?”刘彻心中一紧张,提高了声音,没想到面前的人却更慌了。“太傅她……她……”“她到底怎么了?”刘彻疾步往里面去,不停揣测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她还在生气?她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自己弄伤了她却不自知?
“太傅……不在宣宁宫。”子儿急匆匆跟在身后,怯声道。刘彻收住脚步,回头来看,“她不在宣宁宫?她去哪里了?”“太傅她……她被皇后……”子儿急急道,“太傅被皇后召去福宁宫了……”
“什么?皇后把子夫召去福宁宫?”刘彻的眉头打在了一起,“她叫子夫去做什么?”“奴婢不知道,”子儿摇头,“奴婢本想……跟着一起去,可是那传话的公公不许,奴婢……只能在这里等……”“行了,”刘彻打断她,“走,跟朕去福宁宫。”
边说,边转了方向去向皇后寝宫。
没几步,突然又有个人心急火燎的朝这边奔过来,见到自己,猛然止步跪在了地上,“卑职公孙敖见过皇上。”刘彻见那人有些眼熟,皱眉问道,“什么事?这样莽莽撞撞在宫中行走?你是哪里当值的?”“卑职在建章宫中任侍卫……”“那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刘彻恼他挡了自己的去路,语气生硬的很。
“卑职……卑职是特地来报信的……”“报什么信?”“禀皇上,刚才……刚才长公主遣了人到建章宫把卫青给押走了!”“什么!”刘彻又一惊,低头看着地上匍匐的人。身后的子儿捂住了嘴,瞪大眼睛,“青儿……”“到底怎么回事?”刘彻问道。
“卑职……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公孙敖道,“因这几天王爷入朝,宫中人手不够,昨日卫青才刚刚到建章宫来当值。可是今日早上,原本好好的,却突然来了一批人,说是卫青行为不端,来路不正,会损害宫中皇室的安全,所以……所以就把卫青给带走了。他们当时说,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
“长公主,又是长公主!”刘彻满脸愤怒,握紧了拳头,“他们究竟想搞什么!”子儿慌乱的看着刘彻,不敢作声。公孙敖始终跪在地上,很是紧张。刘彻抿了抿嘴,低头看着公孙敖,“公孙敖,你做得很好,特地赶来通知朕。现在,你就去替朕把那些带走卫青的人找出来,带着所有建章侍卫去让他们放人,说这是朕的意思!哼,朕倒要看看,这宫里头,现在究竟是皇后长公主她家作主还是朕这个皇帝做主!”
“卑职遵旨!”公孙敖得到刘彻的命令,立刻起身疾奔儿去。
回头看了一眼子儿,刘彻续道,“子儿,跟朕去福宁宫,朕要看看,长公主和皇后究竟想搞些什么花样!”
从不曾体尝过什么叫做“刑罚”,当那廷杖毫不商量的落在背脊上的一刹那,子夫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个破布娃娃——身子也碎了。双手被人死死摁在两侧,除了紧咬住嘴唇,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抵抗那一下一下的重击。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躯体被那儿臂般粗的棍杖一击,摧枯拉朽似的,失去了支撑。
为什么会受这样的罪?子夫混乱的想着,这样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砰”的一声,脊梁与那杖端接触,是闷闷的一记,锥心般的刺痛从身子里沿着脊柱直达头顶。骨头碎了,快死了……子夫脑中印出了这样的想法,然后感到喉咙处甜甜的涌上一阵热,眼一黑,便什么都没有了。
“噗啦——”一个激灵,冰凉的刺激带着一种残忍把子夫从黑暗中又拖了回来。“想装死么?可没这么便宜的事!给我继续打,狠狠打!”皇后瞅着地上的人,不带丝毫温度。子夫睁开眼去,却发现淌着水的发丝遮住了整个面庞,眼前除了滴滴的水珠,是一片模糊,那前头的一抹红,究竟是火还是人?
咬破的唇齿间弥漫起熟悉的血腥味来,可是同昨夜不一样,这血腥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随着止不住地血液泛上来,子夫无法将口中的液体都咽回去,随着身上一下又一下绵延不绝的痛楚,终于摒不住喷将出来。于是,那抹红霎时印满了面前的石地。
这么多血,子夫忽然牵起了嘴角,自己会死吧,一定会死的。昏昏噩噩中,想到了刚才的那团火,好像鲜血一样的触目惊心,通讯器在那团火里,通讯器没有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宁可死了吧。
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不如死了……
垂下眼帘,忽然发现身体上的痛不复刚才那般肆虐了。这是不是死亡的征兆?自己真的就要解脱了么?子夫居然有欣慰的快感。
“哼,我看你还有什么说!”皇后的声音跋扈异常,再不复刚开始的低沉,“我还要看看刘彻拿什么来救你这小贱人!”
刘彻两个字入耳,子夫一震。眼前突然涌现的,不是昨夜他对自己的粗暴和残忍,而是那个梦……还有他的无助、不平,他被扼杀的理想和浩志。人死之前,是不是应该做些好事?她突然想到。
“皇后……娘娘,”子夫拼力抬起头来,“您这样讨厌我?”“我巴不得你去死!”皇后瞪着她,“小贱人!”“呵……”子夫突然笑了一下,隔着面前湿漉漉的头发,哑声道,“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帮皇上……”“你……”皇后由愤恨转为惊愕,看着子夫。
“我真希望,我可以死了……”子夫喃喃,头落在地上。身上的痛,心上的痛,一下如潮水涌来,席卷了所有的意志和思想。视线完全模糊了,除了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子夫!”跨入福宁宫的门口,刘彻就看到很多人围在面前。皇后、长公主果然都在,站在宫室门口一脸阴恻恻的瞅着人堆。“皇……皇上……”那围成圈的宦官们看清来人,吓得一脸呆滞,立刻转了身匍匐在地。
于是,刘彻看清了福宁宫的混乱,地上有物件燃烧的灰烬和残物,那宦官们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殿前,长公主面无表情,陈阿娇则一脸的怨气。可是……唯独少了一个人。
刘彻不管不顾往里头去,地上的宦官识相的让出路来。才几步,他看到了一个人,俯卧在冰冷的地面上,长发散落遮住了面容,全身都湿漉漉的,此刻身边跪了好几个人,有两个的脚旁居然还摆着——廷杖!
心好像被针扎似的搐痛起来,刘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奔过去,扶起了地上的那具身体,拨开满面的湿发——刘彻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感到呼吸一下停止下来,无穷无尽的的心痛,深入血液、刺入骨髓。
“子夫,子夫!”抹去她脸上的水渍,还有嘴角的血渍,刘彻直瞅着她,面色惨白,紧闭双目,气若游丝,“你怎么了?子夫!”一松手,那脆弱的头颅歪倒在怀中。刘彻低头去,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和水印混合在一起,蜿出一道恐怖的图案来。
“谁!谁把子夫叫到这里来?还用廷杖!”刘彻豁然抬头,直瞪着面前的陈阿娇和长公主。“是我!怎么样!”陈阿娇不甘示弱,“我是你的皇后,难道教训不得一个奴才?”“你……”刘彻瞅着她,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我就是要她死,你能怎么样!”陈阿娇咄咄,“你来得晚了,刘彻!我就不信,这廷杖打不死这个贱人!”“陈阿娇你——”刘彻只感觉一阵热冲上脑门,若不是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他一定会当场抽出剑来要了她的命!
“子儿,快去请太医。”他终还是决定挽救手中的生命要紧,转了头吩咐同来的子儿,随即用力把那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人儿抱入怀中,疾步往外面走去。
“刘彻!你今天敢带着这个贱人离开这里,你以后就不要再踏入福宁宫半步!”陈阿娇直瞪瞪看着他,冷冷道。刘彻头也不回,沉声道,“的确不会了!”“刘彻你——”陈阿娇气结,“你走,你不要后悔!”
刘彻不再言语,只顾着大步而去,没有半分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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