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宣宁宫里一片宁静。睁开眼只见到自己一个人仰躺在床榻上,子夫几乎以为是又一场噩梦扰乱了心神,可才起身坐起,却看到身上青青紫紫遍布瘀痕,她知道那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和刘彻之间的。身上的力气像一下被人抽走了似的,子夫颓然倒回了床上,对着高高的穹顶发呆。谁可以告诉她,怎么才能摆脱这般不堪的处境?刘彻这一次悬崖勒马,可下一次呢?他还会良心发现么?他还会轻易放手么?他还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么?对于刘彻来说,她不过是个女人,因为与众不同所以想要,因为得不到所以渴望……
眼泪顺着干涩的面庞滚落下来,子夫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脆弱……忽然想到了角落里的通讯器,连忙伸出手去摸,摸了半天才在缝隙中找到,定是昨日挣扎的激烈弄落了。
紧紧攥住那小小的物件,子夫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阿智,阿智你在哪里?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请你赶快带我回去!这个地方,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再呆了……
“太傅,您醒了?”子儿的声音悠悠的传来,来不及擦去面上的泪痕,已见到她带着焦虑的脸庞,“太傅,您怎么了?”“我……没事,”子夫别过头去抹掉眼泪,努力笑笑,“没事。”看到子儿递来的衣衫,子夫配合的伸出手去,突然看到手腕上一道深紫色的瘀青,心中一跳缩回来,“皇上他……”
“皇上天一亮就走了,他说您很累,不要吵醒您。”子儿还是将衣衫替她穿上,拿过篦子梳着散乱的长发,“皇上说他下了朝就过来看您。”“他……要来。”子夫听到,身子一震,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还在子儿的手里,这么一拉扯立刻感到头皮刺痛。“啊……太傅,奴婢……”子儿也发现了,立刻松了手。“不要紧,不要紧。”子夫摇摇头,“反正我也不出去,不用费什么心思。”
“太傅……”子儿看着子夫的脸色,轻声问,“您……不开心么?”“我……”子夫不知道如何回答。子儿又问,“是不是皇上……”子夫听到那两个字,脸色一变,子儿竟吓得不再说话了。看到子儿的样子,子夫意识到自己的敏感,叹口气笑笑,“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只是迷茫。子夫心里轻轻地说。
“子儿,你的家乡在哪里?你想那儿么?”子夫忽然问她。子儿愕然,摇了摇头,“娘说我们老家在山西,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我从小就在公主府里长大……”子夫无语,轻笑一下,搂住了子儿的肩,良久,才道,“子儿,我好想家啊,我好想回去……”“太傅……您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子夫深吸一口气,去填充心中的空荡,“可是我好想念那里,想念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
“宣宁宫卫子夫接旨……”门外一声尖锐的传报打破了室内的气氛,子夫和子儿同时抬头,看向门口。“卫子夫,卫子夫呢?”那声音又高喊起来,似乎是进了室内,响亮了不少。
“奴婢见过公公。”子儿起身迎过去,行礼作揖。“卫子夫?你就是卫子夫么?”那声音带着傲慢。“我是!”子夫翻身下床,朝门口过去。见到一个微显矮胖的宦官正站在那里用眼睛四处睨着看,“公公……”“你就是卫子夫啊,”那宦官看了一眼子夫,嘴角冷冷一笑,“好啊,皇后娘娘有旨意,宣卫子夫到福宁宫问话。”
问话?子夫乍闻之下有些惊讶,好端端的,为什么皇后竟会找到自己头上?陈阿娇怎会知道自己的存在?问话,问什么话呢?
“怎么?想抗旨么?”宦官见子夫没有应声,音调抬高了不少,“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可都由皇后娘娘说了算,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皇后娘娘下旨来请你,你居然还端架子?”“我……奴婢不敢,”子夫低垂了头,“奴婢去就是了。”
跟着那宦官,子夫一路心惴惴。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路显得特别长。子夫始终低垂着头,莫名的思索着皇后为什么要这样指名道姓的找自己去问话,直听到那带路的宦官阴阳怪气的说,“到了。”
抬头看到一座宫殿,牌匾上的小篆依稀可以看出“福宁宫”三个字,想来这就是皇后的寝宫了。跨进去,没有看到人。子夫纳闷才起,突然听到从里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线其实并不低沉也很年轻,但却故意压低了嗓音,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味道。
“是卫子夫?”“奴婢正是卫子夫。”子夫寻声而望,见到一个身着绛红色宫装的女子从里头缓步而出,还搀着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女人,同样一身华服,描眉点唇、钗环珠玉、富丽堂皇。
这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屋藏娇之人了,子夫心中揣测。可她身边的这个……乍眼见去两人的面目轮廓约有四五分的相似,子夫奇道,竟然会是馆陶公主不成?
这母女二人似乎是专程等着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原因?瞥眼看到那母女二人的表情并不友善,子夫心中突突的打鼓。
“奴婢卫子夫,见过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子夫屈膝躬身行礼。“哟,倒是个机灵人儿。”长公主开口,“长得也不错,身段好。”“母亲!”皇后嗔怪,惹来长公主的小声安抚,“为娘自有分寸。”“卫子夫啊,听说最近皇上下了朝就往你那里跑,是不是?”长公主问道。
“啊?”子夫讶然,抬起头看着两母女,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长公主道,“你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这宫里头的女子……我也知道大家图的是什么,皇上就那么一个,能抓得住自然是抓牢的好。”“长公主,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子夫皱着眉。
“不明白?你是装傻还是装糊涂?”皇后斥道,却被长公主打断,“阿娇,别这样,失了身份。让我把话说完。”她转回头来,“卫子夫,听说你入宫前是平阳府的人?”子夫小心翼翼,“奴婢承蒙平阳公主照顾……”长公主点头,“难怪了,有她帮衬着,怪不得掖庭簿册上都没有你的名谱,倒可以在宫里过的自在。阳信这小妮子……”长公主冷笑几声,“先是哄着皇帝往她府里跑,我还纳闷她怎么就这般殷勤起来,原来是用美人计呢,才几天工夫,就弄了个人进宫来!你也争气,还真迷得皇帝团团转。”
子夫恍然,看着面前的人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原来这竟是场鸿门宴,馆陶公主和皇后把自己召过来是兴师问罪的,“长公主,您误会了。平阳公主从来没有这般想,也没让奴婢……去勾引皇上。”
心中的那份痛突然涌了上来,刘彻的所作所为充斥了整个胸膛。子夫心中压根不愿意再听到跟刘彻有关的任何事情。遑论是勾引?
皇后突然道,“不是平阳公主,那就是说,想着迷惑皇上的,是你自己了?”子夫豁然抬头,“奴婢不敢,奴婢从来不曾想过勾引皇上”皇后提高了声音,“不曾勾引皇上?说得倒好听!那昨夜皇上怎么会在你那里……”
皇后的话令子夫一呆,随即突然很想大笑,看着陈阿娇,心里是说不出的奇怪和荒谬——勾引?多滑稽的一个词啊!陈阿娇居然在责问她为何勾引刘彻?她可曾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渡过的?又是怎样辛苦、屈辱的保全着自己的清白?为何到了她们面前,这一切居然成了勾引?
“怎么不说话了?”陈阿娇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这宫里头怎么说都是我作主!皇上在哪里过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皇后娘娘,”子夫因激动而哑声,“奴婢和皇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奴婢从不曾想过勾引皇上,也不曾做过什么勾引皇上!”“哼,什么都没做?”陈阿娇冷笑,“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昨天皇上为什么要去宣宁宫?还在那里呆了一夜!”“奴婢不知道,”子夫摇头,“皇上为什么要去宣宁宫,他为什么要在宣宁宫留宿,娘娘,您应该问他,而不是问奴婢。腿长在皇上的身上,他要去哪儿,难道奴婢还管得了?”皇后没有吱声,长公主却是冷笑一声,“好一张小嘴,还真厉害!”子夫索性豁出去了,“回长公主,奴婢说的都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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