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决定去推销我自己的画。
那是一间不大的画廊,就在我们学校的旁边,画廊的名字叫:最初。
写得典雅古朴的两个字,小小的挂在那里,不经意你都会看不见。我抱着我的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终于有个小姑娘走出来问我:“要买画吗?这里的画都是美院的学生们画的,又好看,又便宜。挑一挑吧。”
“不是。”我说,“我想来卖画。”
她把我手里的画拿过去,端详了一阵,摇摇头说:“你这种类型的画,怕是不好卖啊,来这里的买画的人都是学生,送男女朋友,要浪漫一些比较好呢。”
我的那幅画,我叫它《一只不会飞的鸟》。不美的少女,鸟的身子,红唇似血,黑发如瀑,插一朵淡白的菊,她抬头看着诡异的夜空,眼神里是绝望的孤单。
倒也是,这样的画,我怎么能指望有人欣赏呢。
我正要从她手里收走我的画,另一只手从我的头顶上拿走了它。
“我买了。”取走画的人说:“请问多少钱?”
我抬头看,拿着我画的人是个男生,高高的个子,很黑的眉毛,戴了顶舌帽,冲我坏坏的笑着。我觉得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于是呆在那里。
“请问多少钱?”他第二次问。
“噢。”我有些慌乱地说,“您看着给吧。”
“一块钱够吗?”他扬起眉毛问我。
这真是个“不错”的价格。不过想想,有知已也不错,总比被人丢到垃圾堆里好。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像是怕我后悔似的,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递过来给我。我摊开我的手心,那枚硬币掉进来,晶亮的,在手心里跳一下,不动了。
“谢谢噢。”男生好像很开心,他拿起画,吹了一声口哨,跟我挥挥手,走掉了。
就这般,如做梦一样,我卖掉了我的第一幅画,挣了一块钱。连画纸钱没收得回来。
画廊的小姑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将信将疑地问我说:“你还有画吗,是不是都卖一块钱?”
“今天没了。”我说。
“那你明天来吗?”
我耸耸肩说:“今天特价。”
“喂!”她追出来,“下次把画拿来我替你代卖啊,你自己标价好啦,我们这里只收手续费,很划算的。”
“好啊。”我挥手跟她再见。
她也朝我挥手,表情奇特。也许是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傻瓜吧。
那晚我躺在床上,捏着那枚硬币,想那个强行买走我画的奇怪的男生,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真的。但我也真的是想不起来了。我在一张纸上画他的模样,那张脸在笔下越变越清晰,吓得我赶快用笔把它涂掉了。
涂完后,我又忍不住再画,一张脸在我的笔下死而复生。我决定用很长的时间,去完成一部自己最想画的作品。赵海生从后面环住我,问我说:“在画什么呢?”
“没。”我说。
“呵呵。”他说,“吉吉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总是这样,除了控制我的人,还试图控制我的思想。我感到一种无法抵制的厌倦从心底升起来,像幼时吃过的棉花糖,中看不中吃,腻腻的绕了一圈又一圈,于是我放下画笔说:“困了,我要睡了。”
“你先睡吧。”他拿起他的外套说,“我要出去,今晚还有应酬。”
我从不关心他的应酬。他不回来的夜晚,对我而言更是轻松。他有钱,身边当然美女如云。我能在他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从而在整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安逸地生存,怎么讲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吧。
我把那枚带有体温的硬币塞到枕头底下,愿意相信它是一枚幸运之币,或许我的生活会因此而有转机,新世界面对我哗的一下拉开窗户,此夏吉吉从此非彼夏吉吉。
呵呵。
周末的时候,米米还看我。她给我带来了两样礼物。一是她的获奖证书,二是一大包的钱,是现金,一万块。
“我在比赛中拿了季军,当初广告上说是三万的奖金,到手只有一万,不过我已经很满足。”米米说,“姐,我一分钱都不花,全留给你存起来。”
“你买衣服穿吧。”我说,“你都是明星了,要穿漂亮些。”
“不用啦,姐夫都让人替我买好啦。我发过誓,生平挣的第一笔钱,一定是全部全部交给我最最亲爱的姐姐。”
她说完,把钱塞到我手里,再抱住我。然后她的眼角就扫到了放在屋内的新钢琴,她尖声叫起来,人几乎是飞到钢琴的边上,轻轻抚摸着它,用梦呓一样的声音问我说:“姐,这是我的吗?”
“是赵海生让人送来的。”我说。
米米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琴键,手指触碰键盘,音乐先是迟疑的,很快就开始变得流畅。我走到她身边,看她兴奋而激动的小脸,愉悦而灵巧的手指,我的心开始对自己投降,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米米走红,真的是在一夜之间。
她在那次歌手大赛中得的是季军,不过冠军和亚军均没她好运,借着超常的人气,她很快推出自己的个人专辑,成为歌坛炙手可热的新一代小天后。我从报上看到关于她的新闻:出身富贵人家,三岁学琴,五岁练舞,七岁第一次登台演出,十岁随母亲出国深造……
扯淡。
赵海生笑着对我说:“这些只为宣传需要,你无须放在心上。”
但她开始很忙,我见不到她,给她打电话,竟是别的人接的:“对不起,夏小姐在接受记者采访,有事你留言给我,我会转告她。”
我愤愤地摔了电话。内心当然介意。她的新碟发布会我没去参加,赵海生倒是去了,带回她的唱片和MTV给我,我装作不感兴趣地丢到一边。深夜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爬起来看,我是在电脑上看的,怕吵到赵海生,因此戴了耳机。米米的确很有天赋,歌唱得可圈可点,大部份歌讨小姑娘喜欢,唱唱跳跳,唯有一首慢歌很怀旧,她穿了旧时的服装,两只小辫,化了妆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轻轻吟唱:沧海变了桑田,春花惹了秋月,心事掉进尘埃,这场梦到底该还是不该……
米米眼里的忧伤让我震憾,这不是一首小姑娘唱的歌。
“不睡?”赵海生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
他给我披上一件衣服,叮嘱我说:“小心着凉。”但也被画面上的米米吸引,眼睛也盯牢了电脑。
“米米是天生的艺人。”赵海生评价说。
“但不一定非要唱歌。”我说。
他笑,转开话题“你和米米,长得不像夏老师。”
“是,我们像母亲。”
“哦。”赵海生说,“你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小,不记得了。”
“哎。”他仿似在叹息。
这是赵海生第一次问到我的家事,不过还好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比如我母亲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离开父亲又为什么会死掉。对我而言,不管过去多少时日,这些回忆总是难尴。
赵海生回到床上,很快又睡着,呼吸均匀,神情安祥。我用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他转过头,继续安睡。不知道他对我,有什么样的事是难以启齿的,我悲伤地想,我们终究是陌生人。看似相依,却始终奔波于两个不同的轨道。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偶尔也失落,还是只有吃定我的安稳和满足。在爱的面具下,生命充满假相,只是每人面对假相的态度不同罢了!
那晚我始终睡不着,于是跑到阳台上去抽烟,因为赵海生不喜欢抽烟的女人,所以我从不当着他的面抽。阳台放有个小小的书柜和茶几,还有一把舒适的椅子,这是我的角落,也感谢他几乎不来。抽完烟后,仍无睡意,于是我上了线,想去了解一下米米的近况。我到百度上输入夏米米三个字,果然有很多她的新闻,她在各地开小型歌友会,代言某款手表,看望西部失学儿童,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我的米米,不知道她现在是否真的幸福?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就算现在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我知道,就算现在是兵分两路的活,我也会拼了命和她殊途同归。
这是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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