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的时候,我闻到夏天的味道。
我知道会有事情要发生。但我已经懒得去猜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愿意摆出一幅和“灾难”随时对抗的姿态。起码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软弱。
有天晚上,赵海生没回来,我画了一整夜的画,清晨的时候我才睡去,也许是太困了,竟一下子睡到了下午一点,是赵海生把我喊醒的,问我:“今天不用上学吗?”
“不用,“我揉揉眼睛说,“昨天睡晚了。”
“又是画画吗?”他问。
“恩。”我说。
“我不喜欢你这样。”他说,“对身体不好。”
“对不起。”
“快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饿。”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他大声问我。
“知道了。”我说。
“夏天来了,你要多些运动,不要整天就窝在家里。你看你,脸色越来越苍白,让人看了多担心。”
“知道了。”
“我给你办了健身卡,明天会有专人送过来。”
我懒得表示反对,因为我知道,反对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我看着桌上的画,那张我花了好多个夜晚完成的画,画上的他是真实的,和夜的海融合得天衣无缝。这应该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作品。
“你的作业?”赵海生的眼光也被那幅画吸引。
“噢。”我试图用身体挡住它。他却拿起它认真地看起来。
“进步很大啊。”他说,“这个男孩子是谁?”
“不是谁啦。”我赶紧说,“虚构的而已。”
“挺帅呵。”他笑。
我把画抢回来,放到了阳台的墙角。
的确是没什么胃口,所以我热了粥来喝,并顺便给赵海生煮了咖啡。我把咖啡递给他的时候他的电话忽然响了,我能清楚地听到,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接完电话后就匆匆地出了门。我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说:“等我电话吧。”
“好。”我微笑着说,“开车慢些。”
他爱怜地摸了摸我的长发,走了。
一小时后我接到米米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大喊大叫说:“姐,我看到赵海生在泡妞!”
我没吱声。
“我当着那妞喊了他一声姐夫。”米米得意地说,“他脸色都白了,哈哈哈。”
“米米。”我说,“以后别这样。”
“姐,我告诉你,谁欺负你我都不会放过他的,我管他赵海生李海生还是张海生,我都跟他们没完!”
“我叫你以后不许这样!”我喊完,摔了电话。
那晚赵海生回来得很晚,我装做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还没醒,我就去了学校。再见面的时候,他没提那件事,我当然更不会提。现实把我们俩人的演技逼得日渐成熟。或许这才是爱情最真实一面,从热情到冷淡,从绚丽到平静,从忠实到背叛,它不断地改变着模样,你痛苦是因为你不能接受,而你一旦接受,就不会再痛苦。
还好,我有不错的接受能力。
当然也有好消息,我的画在“最初”开始畅销,甚至有些“供不应求”。画廊的小姑娘告诉我,大家都觉得我的画很特别,希望我能画得越多越好。甚至有家杂志社的编辑看了我的画后千方百计地找到我,让我能替他们的杂志画一些插画。条件不是很好,不过我都统统接过来画,只要能挣钱,多费点精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常常想起那个用一枚硬币买走我第一幅画的男生,我觉得我应该要好好谢谢他。只可惜人海茫茫,他闪一个小小光,便从此消失不见。
我用挣来的钱给赵海生买了一件新衬衫,白色的。像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那件。这是我第一次送他礼物,他有些不习惯,但欣然接受。第二天清晨他穿着它上班,我送他出门,他亲吻我面颊跟我说再见,我的内心升起久违的甜蜜。赵海生带给我的安全感一直大于甜蜜感,我弄不明白这到底是爱情的优点还是缺陷。但我一直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总感觉前面有个大陷井时刻在等着自己跳进去,所以,我离不开赵海生。
终于又见到米米,她进屋就死死的抱住我:“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我想死你啦。”
“一边去!”我说。
她忽然就流泪,眼泪如滔滔江水,拖着哭腔:“你不要我,我怎么办?”
“你不还有万千Fans?”我说
“但我只有一个姐姐。”她说,“我努力做这一切,只想做给你看,我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拉倒吧。”我推开她,她又粘过来,抱住我不放。眼泪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
我看着窗外的车子,问她:“你还要走?”
她点头:“我只有一小时,晚上有很重要的颁奖典礼,你应该恭喜我,我拿了最佳新人奖。”
“走吧。”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有空再回来。”
“我知道你生我气。”她说,“你答应不生气,我才会安心。”
“那就喝杯咖啡再走吧。”我说完,起身到厨房替她煮咖啡。因为赵海生喜欢喝咖啡,所以煮咖啡慢慢变成我擅长的一件事,米米走到厨房的玻璃拉门边,问我:“你和赵海生咋样了?”
“就这样。”我说。
她嘻嘻地笑:“找个帅哥谈恋爱,踢掉他。”
胡说完,米米开始咳嗽,她已经很久不发病,一开始我以为她又是装的,想故意让我心疼。但很快我就发现是真的,她喘得非常厉害,人已经站不稳,我赶紧上去扶住她。她倒在我身上,指着她的包。
我把她放到沙发上,从包里翻出药给她。她吃了药,但并不见有多大的好转,我决定送她去医院。她不肯,说是休息一下就会好,晚上的颁奖典礼很重要,不能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医院里,我第一次见到米米的经纪人。她姓文,一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干练女人。他们商量着要给米米打一种什么针,让她可以支撑着去参加晚上的颁奖典礼。
“绝不可能!”我黑着一张脸说,“谁也别想动米米。”
文姐看着我说:“你是吉吉吧?”
“是。”我说。
“她常谈到你。”文姐说,“你是她最亲密的人。”
“知道就好。”我说。
“别对我有敌意。”文姐说,“我是海生的表妹。你和米米,果然长得很像。”
我大惊。
看来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清楚,赵海生在米米的成功后面,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医生的结论很简单,米米的病是过度劳累所以复发,她需要休息。文姐对着赵海生搓手:“这个奖对米米很重要,要是不去领,视为主动放弃。更何况,我们在现场已经组织了数百位歌迷捧场,老板那里也很难交待……”
赵海生给她做手势,示意她住嘴。
我做好心理准备,不管谁想带走米米,我都跟他拼命。
时针已经指到晚上六点。我走到米米的病床边,她犹在熟睡,还没醒来,一张小脸依然苍白,我的心很疼,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是我的错,明明知道她的病,就不该让她如此放任自己。在薄且脆的生命面前,一切繁华皆是过往烟云。
我的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看着我,笑。见她醒,大家一起围上来。米米却说:“我想跟姐姐单独聊聊。”
赵海生让所有的人都出去,门关起来了。我伸出手触摸她的脸:“怎么样?感觉好一些了吗?”
“姐。”米米说,“对不起,让你担心。”
我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那就快给我好起来。”
“遵命!”她稍有力气就胡说八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我还是老一套,捂住她的嘴,她把我的手拉开,轻喘着气对我说:“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这个人很虚荣,在乎名利,地位,金钱什么的?”
“别说了。”我说,“病好了再讲这些。”
“让我说!”米米压低了声音,“你听我说,我一定要挣到很多很多的钱,我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贫穷的生活,姐,再给我两年时间,最多两年,我挣足了钱,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我心里很明白,赵海生是个老头子了,又那么花心,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你所受的这些委屈,都是为了我……”
我再次捂住了她的嘴,捂得紧紧的。不准她发声。她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直流到我的手掌心里。
“姐。”米米的眼睛里忽然放出光来,“你跟我长得这么像,你去替我领奖好吗,不会有人看得出来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说。
“求你。”她低声下气。
我摇头。米米站在云端太久,能脚踏实地下来几天,对她未必是坏事。
深知说服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米米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那一次,米米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痛失了最佳新人奖。
她一个星期都没有说话,也拒绝看电视和报纸,出院后,她没有见我,而是让文姐来家里,拿走了她所有的衣物。她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没有对她百依百顺。
我们太相亲相爱,所以容不得对方任何的错。
如果这就是姐妹一场的结局,我不知道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来能够接受。那些天我一直埋头画画,像当年的父亲一般愚蠢而执着,有时候画到半夜两三点,赵海生把我从电脑边上硬生生地拖开,拖我到卫生间里替我洗澡,他用很烫的热水冲我,试图让我从那样的自虐中清醒过来,然后把我抱上床,逼我睡觉。
我顺从地躺在他的怀里。
但我知道我终将会离开,像米米一样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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