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八回和风雪鸣琴遇破金一处风雪人两地真幻影前情说往事个中滋味寸心知(本章免费)
其一,那计风雪,陪君行千里
赵虎头和柳绿冒着一天一地的大雪策马缓行。两个人都不说话,虽鹅毛般的雪片不一会就将他们砌成了两个雪人,但他们心头都暖暖的回味着刚有些唐突的玩笑。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毕竟在这漫无边际的混沌中间,陪伴你的只有这么一个人,虽然彼此还不是特别熟悉,但就在这个时刻,熟知你的千人万人,亲近你的亲朋古旧,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不知道那里去了,茫茫人海,大千世界里,正好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你走过风,走过雪,排遣寂寞,融化孤独,不离不弃,难道这不是一种缘分吗?难道还不足以温暖你的心田吗?这是上苍的安排,这是佛家的因缘,要不为什么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偏偏是他(她)呢?
感谢上苍,感谢我佛吧,这种天意的巧合,三生修来的缘分,大千世界,滚滚红尘里,又有几人能有缘遇见?!
阿嚏,柳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宛如一块投入安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温柔的静默,在二人中间激起层层涟漪。“李太白诗云:燕山雪花大如席。今日如不亲见,总以为是诗家浪漫的夸张。”她不好意思的瞅着赵虎头一笑,眼波睫毛一片躲躲藏藏的羞涩。
“是啊,这雪下的是有些唬人,”赵虎头明亮的眼睛里一片什么都明白的坏笑,但是他并不说破,“但对我们北方人而言,也只是稀松平常。柳姑娘是江南人士吧?”
“什么叫稀松平常,”柳绿羞涩的脸蛋桃花般粉红,分外的好看,“难道你们这里天天下这么大的雪吗?”
“稀松平常就是一般般的意思,”赵虎头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象这样的毛毛雪,在北方就和江南五六月的梅雨一样寻常。”说着话他解下身上的外套,抛给柳绿。
“我不冷,”柳绿摇摇头,“还是你穿着吧,你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我的多。”说着话,她就要将衣服还给赵虎头。
“还说自己不冷,刚才是谁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赵虎头一脸的坏笑,“难道是我吗?待会我可不想抱着一个大姑娘满世界的乱闯。”柳绿浑身透着一种孩子似的天真无邪,“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这么弱不禁风呢?”他心里忽地想到了风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顶风冒雪的路上?不知钱豹子那个粗心的笨蛋会不会额外的照顾她呢?
“美的你,”柳绿妩媚的一笑,递衣服的手随势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生病呢?”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发现赵虎头脸上一丝黯然,“呀,不会这么小气吧。”
“哪能呢?”赵虎头定了定心神,也笑了一笑,“你还是别装男人了,你不知道,你拢头发的样子特别特别的好看,特别特别的女人。”
“少贫嘴,你们男人在女人面前是不是都没有正形?”柳绿眨眨眼睛,歪着头笑嘻嘻的盯着赵虎头看,“你有心事吗?”
“没有,没有,”赵虎头将脑袋摇得拨浪鼓相似,矢口否认。
“你刚才笑得那么勉强,”柳绿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捉弄人的快乐,“现在又否认的这么匆忙,你一定是有心事。嗷,对了,你不是有心事,你是在想那个被老和尚带走的姑娘?”
赵虎头看着柳绿点了点头,那意思柳绿明白,是在说自己好厉害。她心里忽地一阵酸楚,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她那里知道,赵虎头是在想年轻的姑娘,但不是完颜雪见,而是风情。
突然他们影影绰绰看见一面酒旗,风雪中间漫卷着长风,在寂寥的天地中间呼呼飘摇。二人眼前一亮,一声欢呼争先恐后的打马冲了过去。
一做孤零零的小酒店立在莽莽的雪原上,青一色由粗大松木堆砌而成,屋顶厚厚的积雪下面,露出杂乱的茅草。不大的院子外墙旁,斜斜插了一面青色酒旗,旗上简简单单就一个大大的酒字,和这粗狂的大地倒也匹配。
赵虎头和柳绿跳下马来,抖抖身上的雪片走进小酒店不大的院落,“里面有人吗?”赵虎头吆喝一声。
厚重的粗布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须发苍然的老者,佝偻着腰,满脸斧劈刀刻的皱纹堆积不下千层。“客官是要打尖呢,还是住店?”老者慢吞吞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
赵虎头看了柳绿一眼。“我们打尖,随便避避雪。”柳绿客客气气的答话,丝毫没有官老爷的俗气。赵虎头对此很满意,冲着她微微一笑。
柳绿也报以温暖的一笑。“是啊,这老大的雪,冻坏了吧,赶紧进屋,屋里暖和。”老者脸上浮着慈祥的笑容,言谈举止并没有过多的商人气息。说话间,他接过缰绳,颤巍巍的将四匹马牵到了后面的马棚。
赵虎头挑起帘子,先让柳绿进了屋,然后卖力的将身上脚下雪泥掸去,方才进屋。屋内的摆设和屋外如出一辙,全是一些粗大的实木家俬,不过收拾的颇为干净利索,窗棂上挂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透过洁白的窗纸看得见外面悬着几片冻肉,屋角的柜台后面摆着些许大大小小的酒坛子,坛口裹着大红的土布。屋子中央火炉里跳跃着明亮的火苗,将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挡了个严严实实。
屋内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赵虎头心底一股暖意升上来,整个人也有些懒洋洋,昏昏然。他喜欢这种地方,总能给人一种实实在在,踏踏实实的感觉。他招呼柳绿在火炉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这时,那个老者一挑门帘回转屋内,隔着门缝还带进来几片雪花。“让客官久等了,”老者歉意的一笑,满是庄稼人的憨厚淳朴,“两位客官看来点什么?”
“咱们这里都有什么,”赵虎头还真有些饿了,这时才记起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直响,“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柳绿嘻嘻一笑,即顽皮又可爱。老者也在一旁笑着,“咱们这里有上好的腊肉,客官要不来点尝尝。”
“好,好,那就来他三斤,”赵虎头脸上一红,马上别过脸去,不好意思再面对柳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再来一壶酒,其他的老爷子你看着安排好了。”说完,他看了一眼柳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给我省钱,对面的这位大财主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柳绿刚才正盯着赵虎头暖暖的笑着,正是她这种笑让赵虎头浑身不自在,好象身上有几条毛毛虫在四处乱穿,“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发现你长得挺好看。”
赵虎头一愣,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你,你怎么想起说这个?”
“很奇怪吗?”柳绿突然凑到赵虎头脸旁,认认真真的对他说,“要不怎么有人无缘无故的要请你吃饭呢?”
柳绿热热的呼吸喷到赵虎头的脸上,将他的脸烫的一片通红。老者在旁边也是忍俊不禁的一笑,“客官稍候,老朽这就去准备。”
一会功夫,老头端上三个大盘子,一盘切开的腊肉,一盘小葱豆腐,一盘五香花生米。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偷偷跟在老者身后,穿着一身浆洗的有些灰白的青布衣衫,隔着老头递过来一壶暖手的酒。“乡野小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客人,还请两位客官多多担待。”老者陪着笑和赵虎头柳绿客气。
酒香肉香混合成一股浓香飘进赵虎头的鼻孔,立马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老人家太客气了,这大冷的天,能有酒喝,有肉吃,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了。”
他说着话,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酒肉,活脱脱一个现世的饕餮,连那个怕羞的小姑娘也为之发笑。
相比之下,柳绿文雅了许多,她在赵虎头的魔爪之下检出几片递给那个端酒的小姑娘,“小妹妹,你也吃。”在这兵荒马乱的人世间,想这老者带着一个小孩过活,也应当极其不易。那个小姑娘怯怯的瞅瞅她爷爷,见爷爷不说话,只得用一只手拽住爷爷的衣角,目光躲躲闪闪的盯着那几片充满诱惑的腊肉。老者刚想客气,柳绿已起身走了过去,“小妹妹,这是姐姐给你的报酬,我有事请你帮忙。”小姑娘抬头看看爷爷。那老者点点头,小姑娘接过柳绿递过来的盘子,先检出一片递给了她爷爷。老者轻轻的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还不赶紧谢谢姐姐。”小女孩谢过柳绿,躲到一边细细品尝自家的腊肉去了。
“这真是有些过意不去,”老者陪着笑,“小孩子家不懂事,叨扰客官了。”
“老丈客气了,”柳绿盯着小姑娘的眼睛中似乎有一些痛楚,“借问老人家,这里是什么所在?”
“客官莫看这里偏僻,但却是通向少林、藏龙岭的必经之路,咽喉要地,唤作锁阳叉。”老者弓着身子答话。
“老人家怎么会在这么所在开一家酒店?”柳绿点点头,好像随意的问了一句。赵虎头也停下了手里的酒杯,侧耳倾听。这家开在路旁的酒店的确有些突兀。
“不瞒客官,”老者沧桑累累的脸上猛然之间多了几丝秋凉,“我祖孙二人本是逃难到此的,险些冻饿而死,多亏少林的一位高僧将我们救了,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说锁阳叉左靠藏龙岭,右依少林,来往的武林豪客都是有钱人,在这里讨个生活容易一些,故此我祖孙方才在这里开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酒家。”老人说话间,不住的摇头,偌大的年纪说起世事眼圈里竟然还有隐隐的泪花。
“不好意思一番闲话,触动了老人家你的伤心事。”柳绿一脸的歉意。“何时能杀尽这些该死的金狗,大家都过上安定的日子?”赵虎头也停著不喝,狠狠的骂了一声。
柳绿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赳赳武夫,目光有些异样。
就在此时,大雪深处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东西飘忽,南北游移,方佛被萧索的寒风吹散在四野。
其二,亦真亦幻,但有伤心如相思
完颜雪见仿佛走在一个长长的梦里,这个梦玄幻、瑰丽、神秘,虚无飘渺的那么真真切切,真实的让梦里的人怎么也醒不了。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出多少远,眼前仍是彩虹悬挂,脚下仍是云气翻腾。完颜雪见不时的回头,心底希望云里小白能从那团云气中间跳出来,但是回头时只见云波漫卷,渐渐淹没了来处的虹桥,仅剩下一抹浅浅的晕影。倒是有几块飘逸的流云,神似小白的影子,但待要仔细看时,早又化成了其他模样,骗的完颜雪见空喜欢了几场,真失落了几场。
终于看到了虹桥的尽处,完颜雪见精神为之一振。她加紧脚步,带着云气飞一样跑了过去。虹桥那端蓝的透明的天空里,没有一片云彩,站着一个长袖飞扬的女子。她疑似云瑛,心头充满了喜悦,“云瑛姐姐,原来你早在这里等我,害得我白白担心了一场。”她甩甩额头微微的汗珠,笑了。
那个女子并不答话,慢慢转过头来。完颜雪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子和自己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那是我的倒影吗?”她伸出手去,但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摸到,她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那个人影,就象点破一面镜子般的水面,那个影子还水波一样的晃动了一会。“这真是我的影子。”完颜雪见刚要这么想,但又发现不对,这个人影下面还有两个人影,一个英气勃勃,眼睛星星一般明亮,脸颊和田玉一般圆润,和完颜长之哥哥有些相似;另一个彪悍的象一头老虎,浑身上下喷发着勃勃的活力,黑黑的样子和那个强盗赵虎头可有一比。她又糊涂了,“这不是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影子怎么会和两个不认识小伙子在一起?”
那个白脸的影子手持一把通体金黄的长剑,似乎正和那个手持一把通体漆黑长剑的黑脸影子打仗,自己的影子锁着眉头在旁边观瞧。他们的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但完颜雪见一句也听不见。她仔细端详那个酷似自己的影子,眼睛里似乎还有亮晶晶的泪水。看着那泪水点点滴滴的坠落,完颜雪见的眼睛里顿时也是一片潮湿。她好生奇怪,不敢再看自己的影子,转过头去去看那两个影子。影子手里的长剑吸引了完颜雪见的目光。那把金黄的长剑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泽,雕着许多式样古朴的花纹,透明的剑身里面日月轮转,星宿罗列,井然有序,数理昭彰,完颜雪见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再看那把漆黑的长剑似乎刚在沸腾的水里煮过,蒸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剑脊上恍惚有层层叠叠的骷髅怪物上下翻覆涌动,挣扎呼喊,那种排山倒海的架势虽无言,但也着实下了完颜雪见一大跳,胸口攸然涌动一口邪恶之气,几欲作呕。
白脸影子的形态抽招换式之间,起着一种莫名的变化,一时恍如盘古大神,人如山岳,剑化巨斧,开天辟地;一时恍如补天女娲,人如飞天,剑化流星,山摇地动;一时恍如射日后羿,弓附龙蛇,箭耀寒光,雨暴风狂。这种变化,人随势变,剑随人变,精卫羽翼,共工飞廉,盘古巨斧,后羿神弓,女娲采石,完全从上古几位大神的传说中化出,人形或男或女,或大或小,剑形或斧或廉,或弓或石,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光华流转,映照天地。完颜雪见心中忽然冒出一种古怪之极的印象,这种莫名的变化似曾相见,她甚至还能叫得出每招每式的名字,“盘古、女娲、后羿、精卫、共工、嫦娥。”与此同时,她脑海中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真气从之……”、“……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独立守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这些奇怪的文字,蝌蚪一样在完颜雪见脑海中游走盘旋,一会功夫她在自己的身体里便看见一幅历历在目的经脉架构图形,奇经八脉脉络清晰、三百六十五穴位星罗棋布。随着她的目光一股暖暖的热气,小溪水一般在任、督、手太阴、手阳明、心少阴、足太阴等诸脉之间循环往来,冲开膻中、玄关、列缺、天枢等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心肺之间突显那粒般若果,通体红光,滴溜溜旋转不停,吸纳那川流不息的热气。
一会功夫,那颗般若果红光大盛,象一轮光芒四射的小太阳,散发着炽热的白光。完颜雪见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烤的的沸腾起来,五脏六腑几欲爆裂,涨的生痛,几乎不能呼吸,但是意识却出奇的清晰。她知道,这一切的痛楚都源于那般黄金般的神剑,来源于那些蝌蚪般出现在脑海中的奇怪文字,因此她拼命别过头去,尽力不去看那个酷似完颜长之的影子。
就在完颜雪见转头之间,目光一瞥的刹那,那个酷似赵虎头的影子及他手中那把漆黑的剑锥子般刺痛了她的心灵,磁石一样牢牢控制了她的目光。完颜雪见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影子不能看,心头那股作呕的感觉一刹那又从心底泛了上来,但是任凭脑海中千百种愿望怎样强烈挣扎,却怎么也移不走一寸目光。那把漆黑的黑气氤氲的剑上,波涛拍岸般的鬼哭神嚎,重重的拍在完颜雪见心上,一浪高过一浪,掩埋了她所有的感觉,包括肺腑之间那种撕心裂肺般的剧痛。浪涛中的完颜雪见,最清晰的一根神经唯一能告诉她的,是她浑身每个汗毛孔都在往外津津的渗血,这样再有几个浪头,她就会被撕成碎片,压成齑粉。
完颜雪见真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但眼睛偏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着那把漆黑的剑凌空画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巨鬼、山魈、怪兽、魅妖,或青面獠牙,鼓目靛发,手持铁链铁尺;或遍布大鳞,宛如盔甲,张手山岩巨石;或披毛覆鬃,钢针相似,口吐烈焰毒水;或幻化人形,长角生翅,出没有无之间,与盘古、女娲、射日、精卫、共工无形战了个旗鼓相当。完颜雪见闪念之间,脑海中也蹦出几个奇怪的名字:“山鬼、天神、怪兽、魅妖、魔怪。”这几个名字在完颜雪见心里驻足停顿了片刻,她一分心,顿时一团黑影闪电般从眼睛钻了进来,就象一阵凉风在脖颈之间一闪而过,恶狠狠的直扑心肺之间那团燃烧的热气。这团黑影带着刺骨的冰凉,完颜雪见眉头鬓角立现一层寒霜,耳朵里似乎还听得到肌肉骨骼冻裂发出嘎嘎的声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一丝一毫的念想,就被一种刀绞相似的剧痛掏空了所有的力气。
冰凉的黑气与炽热的红光在完颜雪见胸膛里摆下了战场,一见面便恶狠狠的纠缠在一处,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完颜雪见所有的感觉感受只有一种,一种异常尖锐的痛苦撕咬着全身每一根神经,焚烧着全身每一寸肌肤,切割着全身每一段骨骼。她燃烧的眼睛里,甚至都没能流下一滴伤心的眼泪。所有的眼泪不是被先冻成了冰粒,就是随后被烧成了空气。
逐渐消失的意识里,她觉的有一种渐行渐近的解脱,所有的痛苦都在慢慢远去,走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轻松和愉悦,手、脚、头发、眼睛慢慢都失去了知觉,包括痛的知觉,只有那颗心脏还活泼泼的跳动着。“我会到极乐世界去呢?还是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我在那里能遇到爷爷吗?”这是完颜雪见最后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一经显现,那棵躯干如铁,枝叶亭亭的三圣树立刻跳进了完颜雪见的脑海。“你还不能悟吗?”佛祖端坐在三圣树树下,趺坐在莲花座上,宝相庄严,光华缭绕,一脸慈悲的笑。
“我悟了,”完颜雪见一时心窦顿开,宛如醍醐灌顶,“半世修行,读过佛经万卷,悟得禅机曰:做个好人。”
“好人如何做得?”佛祖对着完颜雪见一笑,漫天绽放白莲。
“好人如何做得?舍得。”完颜雪见合掌礼佛。
“如何做到舍得?”佛祖含笑再问。
“舍得一法,在于对我与他,出世与入世的取舍之间。”完颜雪见恭恭敬敬的回答。
佛祖笑了笑,不再说话。
完颜雪见眼睛里顿时消失了佛的踪迹,好像佛根本就没有来过似的。或者说,佛压根就没有来过,来的只不过是完颜雪见对佛的一个念头。
那团冰的黑气和火的红光在佛的点化之下,似乎也罢兵不战,握手言和了。完颜雪见周身痛的、凉的、冷的、烫的、热的种种异象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宛如怀胎十月婴儿分娩后的第一声啼哭,宛如走了很远的路的双脚接触到清冷溪水的那一刹那,宛如雨后清晨穿过滴水的枝叶射入人眼睛里的那第一点阳光。她浑身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力量,心头涌动着欢乐甜蜜的冲动,眼睛里不再有什么自己的影子,完颜长子的影子,赵虎头的影子,对着漂浮的白云她无拘无束的大叫了一嗓子:赵虎头。
完颜雪见微微一愣,心下奇怪,“怎么是他?”她摇摇头,对自己说,不去管他。这么想着,她随口又大叫了一声,“赵虎头。”怎么还是赵虎头?
赵虎头就赵虎头吧,这个可爱的强盗,完颜雪见笑笑,一脸云淡风轻的阳光,由他去吧。冰冷的黑气和炽热的红光水乳交融之后,宛如水银一般沿着她周身的经脉游走了一遍,所到之处俱是充盈的力量、蠕动的舒畅、焕发的活力。最后黑气红光在丹田交汇,形成一个柔和的气团,若有若无,若实还虚,泛着一层宛若实质的光华,明灭流转,水润晶莹如一粒成型的内丹。
这粒内丹中间好像隐隐还有什么东西。完颜雪见心中奇怪,凝神观瞧,这颗内丹之内好象盘曲着一柄晶莹剔透的剑。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就在这意念转动之间,心头猛地一震,险些叫出声来,“我怎么能看的见自己的身体内部?”想想刚才眼前的经络图形,冰冷的黑气,炽热的红光,跳跃的文字,仍然历历在目,这一切似乎都是眼睛看见,而不是耳朵听到,心灵感知。难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就在她沉吟之际,却真真切切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就响起在耳边,好像自己发出一样,但绝对是耳朵听到的,不是眼睛看到的。
完颜雪见抬起头,心底无来由的无限伤心。只见那个酷似自己的女子,满眼晶莹的泪花,衣袂飘飘的向那两个争斗的影子走去。那一声叹息正是她发出的,一声清冷清冷的叹息,两行点点滴滴的泪水,眉头心上三处悠长悠长的伤心。究竟是什么故事,蕴藏着这么深沉的伤心,完颜雪见心中顿生许多猜想。
就在完颜雪见犹豫之间,那个酷似自己的影子向空中一招手,凭空一件玉笛缓缓落入她葱白一样纤细的柔荑之中。这个影子轻按玉管,宫商羽角徵五音翻飞,吹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大神兽环立左右。这个影子眼睛一闭,用手一指,五大神兽风起云生,电闪雷鸣扑向那个和赵虎头有些相似的影子。酷似完颜长之的影子手中金黄的长剑一圈,飘飘跳出战场。
在五大神兽合力一击之下,那个酷似赵虎头的影子,手中漆黑长剑被震得高高飞起,一路筋斗刺破滚滚的云海,不知坠入那方红尘中去了。这个影子在雷鸣电闪中间,一脸的愤怒和怀疑,充血的双眸慢慢变得通红。闪耀的电光照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再一阵风过,这个影子宛如一片细细的尘埃消散。
完颜雪见眼睁睁看着“赵虎头”尘埃一般消失在自己面前,心头宛如被一根细细的针狠狠的扎了一下,“不要,我不要你死。”她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消散的影子。随着她伸出去的手,一道耀眼的金光穿破层层云雾,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她用袖子一挡眼睛,避开那刺眼的金光,泪眼模糊中,看见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晶莹剔透的剑。
这把剑流动的光华流水相似,通体金黄。完颜雪见的目光穿过透明的剑脊,看得见剑脊一面雕刻着盘古、女娲、共工、精卫、后羿的人形,一面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大神兽。神型兽型,雕刻的栩栩如生,让人看过一次便深深烙在心头,闭眼似乎便是翻飞的衣袂,变化的神情,张扬的鳞角,盘曲的爪牙。
完颜雪见的伤心还没来得及化成泪水,就马上又被眼前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酷似完颜长之的影子,被她手中的剑光一摧,和赵虎头的影子一样,化成一片迷迷蒙蒙的尘埃消失不见。这个影子在消失之前,似乎还回头冲着她微微的笑了一笑。这一笑,温暖异常。那个酷似自己的影子被剑光一摧,身上爆开了无数密密的裂纹,宛如一尊瓷器破碎,一片片散落在空气里。在这个影子脸部翻飞的碎片上,完颜雪见还看见颗颗晶莹的泪水,有一两颗在剑光照耀之下,还泛出过七彩的光芒。
只不知,这些眼泪,赵虎头的影子看到了没有。这是完颜雪见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想法。
其三凤凰舞冥河锋
一声清脆的鸟鸣从天而降,响遏行云,拖着颤巍巍的尾音袅袅不绝于耳。对峙的金兵、义军不约而同的抬头观瞧。雪花漫漫飞舞的天空中,一个灰蒙蒙的人影似乎在御风飞翔。这个灰衣人在空中鸟一样的几个转折盘旋,掠过几座突兀的尖峰,裹着一团风雪滑行到金兵列阵的上空,胸前几点金光闪动,显现出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这几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眨眼之间又摇身幻做几只小鸟,发出黄金般璀璨的光芒,宛如传说中居住在太阳之上的金乌。小鸟身上的万道光芒,迎风见长,变成无数密密麻麻的羽箭模样,雨点般射向还沉浸在欢乐中间的金兵。
“凰羽!!!”金兵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带队军官一声惊呼,再次从马上飞身跃起。他硬生生的将身子从马背上拔起,脚尖在马头上一点,箭一般冲天飞起,手中那把光华夺目的长剑,诡异的变成了一面团团旋转生长的盾牌,浮动着青芒芒触目心寒的剑气,迎上了呼啸而下的光箭。金黄的光箭射在青冥冥的剑盾之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叮叮当当好一阵,宫商角徵羽五音齐鸣,宛如一曲华丽的乐章。
“好剑法,想不到大金还有你这般高手,”半空中的灰衣人高喝一声,“再接老夫一剑。”猎猎高风还没有将他高喝的余音吹干净,铺天盖地射下的箭光已全部消失不见,几点金光攸的收缩投入灰衣人的怀中。灰衣人临空一点,飘飘落下的身躯又拔起老高,寒光一闪,一把冷气袭人的青锋出现在手中,姿势曼妙潇洒干净,行云流水相似没有半点停滞。他手中长剑迎风劈开密密的雪片,青光几闪,连绵的剑气留下一只青色的凤凰,泛着冷森森的寒气,扑向那个大金军官。
这只青色的凤凰寒气袭人,为这天地陡增了几分冰冷,令当场所有的金兵、强盗的汗毛都为之一栗,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大金军官高举剑气森然的盾牌,宛如举着一把硕大的雨伞一样,忽忽悠悠在雪花中间飘浮,突然被这迫在眉睫的冷气一逼,身法竟有些迟滞,再不能婉转自如,险险摔落尘埃。但是这个军官也真是了得,吐气开声,一声长啸,手中的剑鬼魅般化成一张粗如儿臂的巨弓,弓背上青影流动,明灭不定。他张手在空中一抓,一束雪花隐然一紧,眨眼之间变作一只晶莹剔透的冰箭,搭在那张巨弓之上。他啸声未落,电光火石之间已是一箭射向那只凌空扑下的凤凰。
这一箭不偏不倚的射在了凤凰幻化暴涨的巨爪之上,凤凰青影一晃,消失不见。射箭的大金军官一声闷哼,从空中飞坠直下,踉踉跄跄的落在地上,撞上金兵一匹战马方才勉强站稳身躯。他这一撞的力道凌厉异常,将那匹战马撞得倒退了几步,一声长嘶,险些将马上的主人摔下马来。金兵整齐的队伍攘攘一阵轻微的骚动。
那个灰衣人此时也大鸟一般飘然落在强盗阵前。众强盗可能识得这个有力的帮手,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反观金军这边,可能是被适才凤凰冰冷的寒气冻结了口舌,一片默默无言的萧索。
那个金军军官在强盗呼喊声中,似乎也调匀了呼吸,缓缓走到灰衣人近前,“凰羽箭,凤舞步,剑上凤凰,阁下可是人称三绝剑客的凤千里?”
“冥河鬼影,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大概就是大金后起之秀完颜长之吧。”灰衣人并不答话,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位大金军官。
这位唤作完颜长之的大金军官也不说话,两人隔着厚厚的雪幕对峙,不一会儿功夫,身上便积了重重雪层,宛如两尊木雕泥塑的雕像。
掩埋在积雪下面的钱豹子的心一直随着凤千里变幻的剑气起伏不定。对凤千里他虽然无缘识得,但名满天下的凤凰剑势那是人人知晓,“凤千里凤老寨主,你女儿被人囚禁在这里。”他无数次运气想要放声大喊,但这句话总被阻隔在喉咙,盘旋在肺腑之间。
钱豹子一时有些绝望,此时飘忽的风将山崖之下的一部分只言片语送进他的耳朵,他不得不按下性子注意倾听。
“你还不是老夫的对手。”凤千里沉吟片刻,斟酌着说出的每个一字。
“但你们不是大金铁骑的对手。”沉默了半天的完颜长之,也咬着嘴里蹦出的每一句话。
“今日咱们就此作罢如何。”凤千里的话凝重如这天地。
“咱们还会见面的,”完颜长之略为轻松,“我不着急。”
凤千里不再说话,抖抖身上的雪花,冲着钱豹子僵卧的山崖瞥了一眼,似乎有很大的心事。钱豹子在凤千里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心狂跳不止。但他很快失望了,凤千里只是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很快的又将头转了回去,他狂跳不止的心脏盛满了失落。
钱豹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藏龙岭的群盗,抬着死去伙伴的尸体,默默无言的钻进了无边无际的风雪,转过几个山环消失不见。凤千里是走在最后面,他好像对钱豹子这面空荡荡的山野,怀着一种神秘的警惕,一直深深警戒着,直到他灰蒙蒙的身影融入这灰蒙蒙的天地,还向这个方向重重的看了一眼。他离去的目光,恍如一道闪电划过钱豹子的胸膛,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时钱豹子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声叹息很长很慢,叹息的人方佛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完颜长之冲这个方向点点头,一挥手身后沉默的大金骑兵也缓缓退回了迷蒙的群山。“难道一直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吗?”钱豹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结了冷冷的一层霜将这个想法冻结在他的心中。
其四初识女人香
就在这时一只手一把将钱豹子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张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你这个坏东西,原来一个人躲在这里偷窥。”出现在钱豹子面前的正是那个神秘的大美女,一对笑着说话的大眼睛里洋溢的热情,烧红了钱豹子的脸膛。
说实话,长这么大,钱豹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过女孩子,那股淡淡的神秘的暖暖的暗香,将他熏得有些头昏脑胀,“我是坏东西,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岂不是天生的一对。”
“狗改不了吃屎,”大美女邪邪的笑着,眼睛里好像有两簇摇摇的小火苗飘忽,“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似的还不忘记占人家便宜。”说这话,她伸手狠狠在钱豹子身上掐了几下.
“哎呀,”钱豹子周身的血脉顿时仿佛被无数的蚂蚁噬咬一样,骨骼都痛的发出一股彻心的冰寒,“你这个狠心的小魔头。”他挣扎着想要骂人解解气,但是那股奇痛还是让他乖乖的闭上了嘴。
“我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大美女笑着闪身躲到一旁,看着钱豹子嘴里吸着丝丝凉气,再也吐不出一句污言秽语,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占我的便宜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恍惚之间,钱豹子好像看见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从自己的身体里浩浩荡荡的钻进了大美女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掌。说也奇怪,随着这种异象在他脑海之间闪现,周身的疼痛也似乎飞快的流走,代之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身体一刹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轻飘飘的,以至于他都有些担心会被猛烈的山风吹走,不由伸出手抓住旁边一株结实的藤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你这样的美人即使将浑身的血流干又有何妨。”他呲牙咧嘴的笑笑,强忍着这种痛楚、轻松夹杂的感觉。
“美得你,即使你是大名鼎鼎的铁枪校尉,”大美女收敛了满脸调皮的嬉笑,“我也不喜欢。”她眼睛里悄悄的笼罩了一层忧郁,脸色一时也变得雪白。她俏生生的站在几株荆木旁边,身后是高高低低,远远近近,莽莽苍苍的雪山。大美女对钱豹子不再看上一眼,长长的睫毛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雪花,一会功夫化作两三颗晶莹的水滴滚过她眼角。
钱豹子心中不知怎么得黯然生起一种失落。他看着一片片玲珑的雪花在大美女的面前,晃晃悠悠的落下,脸上的笑意也被冻僵在寒风里。他心中一种隐隐的痛,那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滋味。那个比大美女更美的完颜雪见,有时候也用这种冷冷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好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一个钱豹子存在一样。那时他心头也是这种涩涩的感觉,更多时候他甚至偷偷的羡慕赵虎头,被女人恨也是一种幸福,特别是美丽的女人。
“喂,想什么呢?一副傻傻的模样。”大美女的目光不知何时又从高高的天上落到了钱豹子的身上,“对我刚才的话你不要介意,其实你的样子挺招人喜欢的。”她对钱豹子报以补偿般的一笑。
“有什么事你就痛痛快快说吧,”钱豹子也勉强报以一笑,“我才懒得关心你们女人那点古怪心肠。”
“我的心上人要见你们,”大美女很女人的用手掠了掠额前散落的头发,“但是我不愿让你们这样去见他?”
“哦”钱豹子挑挑眉头。
“他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对待他的客人。”说着话,大美女又妩媚的一笑,转身指了指山坡那头。那边,牛皋、风情、龙布云似乎也刚从地上爬起身来。“和你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大美女双手叉腰,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吓唬人,“你还是乖乖的自己随我走过去吧,否则我会非常非常不高兴的。”
钱豹子心头一动,眼前恍如一朵雪莲在他心间开放。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他用力扶着那根藤条,努力站直身躯。可能是藤条的枝桠刺破了手指,疼痛之下他的手飞快的缩了回来。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才意识到曾经失去的身躯现在又暂时属于自己了。他顿时愣在风雪中间,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一时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齐涌心头,只觉得悲欣交集,如不是这雪花就真真切切的飞舞眼前,真感觉人在梦里。
其五似是故人来
歌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虎头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只觉得似曾在那里耳闻。身边的柳绿衣袖一阵簌簌乱响,他侧头看时,她双眸之中光彩荡漾,婉转欲流。他心中好生奇怪,一时也停著不饮。
此时柳绿已经摘下负在身后的瑶琴,芊芊十指花瓣相如一阵飞舞,叮叮咚咚的定了定琴弦,和着那飘逸的歌声铿铿锵锵的弹奏起来。赵虎头这是第二次听柳绿弹琴,实属三生有幸,再不敢说那些冒昧的话语。他招招手唤过店家那个粗布衣衫的小孙女,示意再去温一壶老酒上来。
柳绿这次的琴声远和上次相同,起处便拔得极高,穿过绵绵的雪幕直冲霄汉。赵虎头对音律虽不甚明白,分不出巍巍乎高山,淙淙兮流水之间的细微境界,但对弦上喜怒哀乐伤悲的心事还可辨识一二。细听这琴声,仿佛一只雄鹰快速的振动双翅,奔向蔚蓝的天空,虽飞的精疲力竭,但个中怀抱开阔如天地。间有长风呼啸,云团漫卷,江河奔流,电闪雷鸣,历经千难万险,九死无悔仍不变遨游太虚的抱负。雄鹰终于飞不动了,它不得不落到便是荆棘的大地上,鼹鼠嘲笑它好高骛远,不懂得草丛远比天空温暖舒适的道理,甚至还担心它会和自己争夺腐肉;麻雀奉劝它,腾跃而上,翱翔蓬蒿之间,不过数仞而下,无罡风割体之痛,无霹雳害命之虞,何乐而不为呢?雄鹰想要告诉鼹鼠和麻雀,自己追求的是“抟扶摇,羊角直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日子,而不是栖不过一枝,飞不过百步的生活,但是苦于没有“若垂天之云”的翅膀,没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长风”,无法徙于南冥,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呆在麻雀和鼹鼠中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温酒而回的布衣小姑娘,须发苍然的老店家一时都不说话,似乎这琴声说出了千百人的理想与苦闷,他们从心底也能懂得。不能懂的好像只有那跳跃不停的炉火,照的酒栈大堂明明暗暗。
雄鹰没有办法。听懂柳绿弦上雅意的赵虎头也是意气萧索,不由一声长叹斟满了眼前的酒杯,不用抬头,也看得见柳绿眼中闪亮的泪光,于是他不敢抬头,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歌声和着琴声袅袅的尾音,飘飘荡荡的在风雪之中摇曳着远去后,天地中间只余下雪片落在大地之上,发出扑簌簌的声响,衬托出木炭偶然爆裂的噼啪声,愈发的清脆嘹亮。
这声叹息从赵虎头口中吐出,却仿佛在窗外响起。伴着这声叹息还有一声俊朗清隽的赞叹:“银瓶乍破水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说尽心中无限事,大珠小珠落玉盘。尊驾一手好琴冠绝当今,鸣琴相和,在下这里不胜感激,多谢多谢。”
“琴韵谈不上好坏,在乎有无知音俊赏,和不合乎歌者节拍,先生客气。”柳绿抢先答话,似乎对窗外之人歌散人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旁边的赵虎头,对着柳绿拭去泪花,闪闪发光的眼睛发愣。
“原本只想借今日这诺大的风雪,胡乱吼上两声,略解心中烦闷,慰籍逆旅寂寥而已,不曾想反而听得尊驾泠泠琴韵,音律合心,节奏相通,实属意外之喜,”窗外来人咬文嚼字,语调斯文,“只不过萍水相逢,哪敢冒昧枉称知音?”
“白居易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的既是如是,先生不必过于客气。”柳绿说着话,无缘无故的脸上一片飞红,“天寒地冻,风尘困顿,看这风雪一时半会也停歇不下来,先生何不进屋共饮一杯?”恰在这时,跳跃的炉火映亮了柳绿红扑扑的脸蛋,落在赵虎头眼中的是一副如花的容颜。赵虎头心下一动,不敢再看,站起身来,意欲前去招呼门外之人。
柳绿闪闪的目光一个劲的向他使眼色,右手在空中轻轻摇了几摇。赵虎头一时搞不清她的真实意图,不由愣在当场。
“多谢多谢,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说不的要叨扰几杯。”窗外之人犹豫了一小会,似乎观察了一下天色,方才作答。
说着话,一个人带着一股风雪闯进客栈,吹得大堂中央的炉火摇摆不定。老店家急忙走上前去招呼客人,那个小姑娘也懂事的跟在后面。
来人带着一顶诺大的遮阳斗笠,将眼脸严严实实的隐蔽在阴影之下,一身干干净净青布蓝衫,熨烫的平平整整,完全不见一丝旅途的风尘。他轻轻抖落衣上的雪片,简单打量了一下周遭,向赵虎头这边一拱手,伸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笠,“原来赵虎头赵寨主也在这里,幸会幸会。”
来人这种清清爽爽的风度,赵虎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在暗自琢磨,当下一眼对上这对皂白分明的眸子,心下陡然一紧,脱口问了一声,“尊驾敢情不正是赵破金么?”
旁边的柳绿看着赵虎头满脸的惊愕。
“我正是赵破金,”赵破金一笑,笑得云淡风轻,“赵寨主好眼力,还能记得在下。”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赵虎头说话的神色有些恍惚,方佛是在喃喃自语,“那日一别,那一天你不在我心中出现几回。”说着话,他摇摇头,一屁股坐下来,满脸吃黄连的苦涩。
“先生的歌声超凡脱俗,意气磊落,足见胸中块垒纵横。”半天没有插上嘴的柳绿倒是满脸的欢喜,抱着琴站起身来。
“尊驾的琴声洋洋洒洒,声色从容,虽和着在下的曲调,但浑然没有一丝生涩、急促、脱跳,完全脱去了愤懑,不平,草莽的俗气,听君一曲足慰生平。”赵破金客客气气的对着柳绿一拱手,以示谢意。
“先生千万可别这么说,”柳绿脸上一红,神色扭捏,浑不是平常大方模样,“再说下去,我们两个岂不成了买瓜的王婆。”
“姑娘说的甚是,倒是在下有些俗了。”赵破金一笑,又对赵虎头说,“赵寨主,不成想今日这厢偶遇,你难道不打算请我喝上一杯,说说上次别时的未尽之意吗?”他目光亮闪闪的盯着赵虎头。
赵虎头这时倒也神色安然,洒脱的一笑,用手指指旁边的柳绿,“我是有心无力啊,今日是这位请客,我也是个吃白饭的。”
“先生如肯赏脸屈就,实乃是小女子无上的荣光,快请快请。”柳绿莫名的兴奋,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急促,生怕赵破金不赏光似的,这边说着话,那边还一连声的催促店家,“店家麻烦快些添一副碗碟上来。”
不待她话音落地,那个小姑娘早已怯生生的递了一副碗筷上来。赵破金暖暖的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了声多谢。小姑娘脸蛋一红,急忙躲到她爷爷后面,牵着衣角向这边偷窥。
“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客官勿怪,”老店家陪着笑脸说话,“客官,你看还来些什么?”
“店家,你只管将店里拿手的东西端上来,再来两壶好酒。”柳绿阔管家的神态这时显现。
“赵兄,我巴巴的随她奔波了百里,”赵虎头用手指指柳绿,“也不过是一碟花生米,一盘牛肉,二两老酒的待遇而已。还是你的金面光辉,一来便有好酒好肉的待遇。”他呲着牙一脸邪邪的坏笑。
“去,满嘴的胡说八道。”柳绿啐了赵虎头一口,脸上无来由的又是一红。赵虎头脸上的浅笑换成了大笑。
赵破金也是哈哈一笑,“赵寨主说笑了,我和这位姑娘也是初次相识,那谈得上什么金面。”笑毕,他拱手问柳绿,“还不曾请教姑娘的芳名。”
“什么芳名不芳名的,先生忒也客气,我叫柳绿。”柳绿一边将菜碟酒壶给赵破金摆上,一边答话。
“柳绿,是不是黄金四卫中的柳绿。”赵破金似乎也有些意外。
“实不相瞒先生,我正是在我大宋内廷供职。”柳绿的神色答话间略有些不自在。
“姑娘操的一手好琴,想也不应是个俗人,”赵破金对柳绿为他忙前忙后无动于衷,反而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只不过没想到是大名鼎鼎的黄金侍卫柳绿,失敬失敬。”不过赵虎头从他客套声中,却看不到一点失敬的意思。
这时,店家陆陆续续的将酒菜端了上来,在柳绿的招呼下,赵虎头怀着满腹心事和赵破金吃了几杯热酒,顿时一股热气充盈肺腑,只觉得这小小的酒家暖如阳春。
菜过五味,酒过三寻,还是赵破金首先打破了沉默,“赵寨主,柳侍卫,你们缘何到此啊?”
赵虎头听赵破金如此一问,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下,于是停著不饮,指了指柳绿,“因何到此,我也不明白,赵兄还是问柳侍卫吧。”
“我们正要前去寻你,想不到在这里遇上,倒是省去了诸多麻烦。”柳绿白了赵虎头一眼。
“寻我?”赵破金有些糊涂。
不仅他糊涂,就连旁边的赵虎头一时也如坠云里雾里。
“是的,正是要找你,”柳绿一边缓缓说话,一边用眼睛看看一旁侍立的店家。
店家知趣的一笑,“客官慢用,小老儿先到后厢忙着去了,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召唤既是。”客气完毕,老头牵着小孙女低头后面去了。
“我需要回避吗?”赵虎头有些不自在,话里话外对柳绿忌讳莫深的姿态表示冷淡。
柳绿还没有开口说话,赵破金先淡然一笑,“赵寨主说的那里话,我这里对你没有什么避讳的。”
见赵破金如此说,柳绿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瞟着赵虎头表示不满,“先生,我是为洛阳附近大金丞相被劫一事来的。”
“这事我也听说过,”赵破金眼睛转动,“想来一定是牵涉极广,要不也惊动不了柳侍卫这般大内高手。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听柳绿提及洛阳附近大金丞相被劫一案,赵虎头刚放进胸膛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刚才的不快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面上虽还是一副坦然处之的表情,但一对耳朵早已恨不得贴上柳绿的嘴巴。
“和先生有没有关系,我不好说,”柳绿对赵破金的态度似乎也有些意外,“但现在唯一的线索是,那一日你在案发现场出现过。”说着话,她一对湛然有神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赵破金。
“哦,我那日在洛阳出现,难道就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么?”赵破金看了赵虎头一眼。正好赵虎头也直愣愣的看着他。
“殿下,因为这件事,销声匿迹多年的大金魔尊已经重出江湖,这是属下亲眼所见,你不得不防啊!”柳绿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跪在赵破金面前。
“你称呼我什么,”赵破金的脸色刹那之间磨砺如刀锋,“你认错人了吧?”
事出突然,赵虎头的脑子里也是一阵眩晕,“殿下,赵破金是哪国的殿下。”
“殿下,你难道真认不得当年的小蛮了吗?”柳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呜咽。她一把扯下束发的冠带,流出一头瀑布样的秀发。
“这里没有你说的殿下,”赵破金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低头捡起桌上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你认错人了,小蛮是谁我更是不曾见过。”
“殿下,属下经多方查看,发现那个大金郡主完颜雪见曾经和赵虎头在一起,想是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说道这里,柳绿已是满脸泪花,她抬头殷切的看着赵破金,“殿下,这是你唯一的希望,望你三思。”
赵虎头顿时如遭棒击,险些从椅子上摔倒,脑袋嗡嗡直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顿时明白了这一切。想不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人偷偷卖了还心甘情愿的帮人家数点银两。他一声虎吼,拽出肋下的凤舞魅影剑,“原来我早已不明不白的做了柳侍卫的囚犯,算我赵虎头瞎了双眼,竟一路与你同行。来来来,让姓赵的见识见识黄金四卫的本领。”
“嘿嘿,这么多年,我赵破金是死是活,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们操心,”赵破金缓缓斟满了眼前的酒杯,盯着荡漾的酒晕,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你走吧,不要得罪我的朋友。啊对了,忘了告诉你,赵寨主是我的朋友。”
柳绿看看神色漠然的赵破金,又瞅瞅怒气冲冲的赵虎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的口称殿下。赵破金突然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我早已说过了,我不是你口中的殿下,我叫赵破金,一介草民而已,殿下的称号我可担当不起,还望柳侍卫不要让我落下一个冒名顶替的罪名。”
“是是,殿下,啊不先生,”柳绿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但是属下还有下情回禀。”
“你有什么下情还是给你们大宋的赵构回禀吧,”赵破金两道锋利的剑眉一拧,眉宇中间立生一个疙瘩,“你还是抓紧时间回江南吧,免得皇帝赵构着急。”
柳绿没有办法只得从地上爬起身来,晶莹透亮的目光看了看赵破金,然后走到赵虎头面前,用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成心想要伤害你,我也是没有办法。”
不知怎么的,赵虎头满腹的怒火怨气竟慢慢散去,难道是因为柳绿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办差官吗?“说翻了动手,我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先将这笔帐挂起。”这是他给自己找到的唯一理由。他哼了一声,将凤舞魅影剑狠狠的撞回匣中,看也不看柳绿一眼,从她面前径直闪身而过,冲着赵破金拱拱手,一屁股坐回桌旁。
“你说过要请我和赵寨主客的,”赵破金冲着转身意欲破门而出的柳绿叮咛了一句,“别忘了向店家会帐。”
其六千年一战
柳绿满含泪水的眼睛,最后回顾了一眼赵破金,然后便一头闯进了浓浓的风雪。突然她发现密不透风的风雪显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形,“慕容神通。”她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冲出嘴唇,便被一阵响彻四野的狂笑淹没,“这么大的风雪,小姑娘要到那里去?”这声铺天盖地的呼啸搅得漫天风雪乱舞。
突然出现在完颜雪见手中的这把剑,散发出层层柔和的金光,将她团团笼罩在光之中央,映得须发衣衫金碧辉煌,远远望去宛如头笼佛光的九天仙女。她暂时平息了赵虎头、完颜长之破碎消失留在心头的波动,仔细观看这把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剑。
这把剑通体雕琢着两个人物,一面雕着刚才那个酷似完颜长之的男子,一面雕着那个酷似自己的女子,二人俱是衣带飘飞,状如飞天翱翔,举过头顶的两只手合抱着三尺多长的剑锋,垂依一旁的两只手掐着一个神秘的剑诀,眉目俨然,栩栩如生。最令完颜雪见奇怪的是,这把剑虽沉甸甸的压在手上,但总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非金非玉,不知用什么材质锻造而成,浑不是人间应有之物。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见过这把剑,而且似乎就在刚才。想着想着,她头脑之中灵光一现,“适才在自己的丹田之内好像看到过一把剑,不知是不是就是这把剑。”
完颜雪见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吓的毛骨悚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能是这口凉气吸的深了一点,游丝一般直贯丹田,将她从惊愕之中唤醒过来。想想自己这段时光内的遭遇,又有什么古怪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呢?想到这些,完颜雪见摇头苦笑了一声。
完颜雪见的苦笑还没有从脸上完全褪去,猛然之间发现自己手里的那把剑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难道自己真的遇到了鬼魅不成?亦或是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鬼魂,被风卷进了九霄云外漫无目的的游荡。这些古怪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因为她明白了那把剑从何处而来,又向何处去了。那把剑现在正安安静静的盘曲在她丹田之内,散发着隐约光华,四下游走。
完颜雪见心头一片喜悦,整个人好像沉浸在暖洋洋的热水之中,“如果有一天我将今日的一切,讲给完颜长之哥哥听,他会信吗?”她稍微想了一想,非常肯定的告诉自己,完颜长之一定会相信自己的话的。假如这话是说给强盗赵虎头听,只怕他不仅不会相信,反而还会对自己大加嘲讽一番。
“他一定会这么干的,这个该死的强盗?”完颜雪见想到这里,在空气中狠狠一挥手。这时她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完颜长之哥哥和自己,包括那把黄澄澄的剑都在自己这里,但是强盗赵虎头那里去了呢?她顿时焦躁起来。
湛蓝的空气随着完颜雪见的焦虑,水波一样的晃动开来,晃动的水波里慢慢显现出几条人影来。有了上次的经验,完颜雪见急忙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的驻足观瞧。
似乎是在一处山腹之中的洞穴里,四壁挂满了犬牙交错的岩石,遍地炽热的岩浆翻涌蠕动,高低深浅之处二三丈高的火柱时而喷涌直上,耀眼的金星四溅,将周围青黑的岩石灼出斑斑点点的小洞。岩浆包围之中,突兀处几处粗糙黝黑的砾石,似乎是一条断断续续的甬路通向洞穴中央一块高大的石台。石台四周耸立着四尊怪兽,完颜雪见仔细辨认,依稀识得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雕像,闪烁的火光摇摇晃晃的照出它们庞大的轮廓,明明灭灭,显得益发狰狞恐怖。石台中央是一方巨大的熔炉,扶摇而上的火苗亮的近乎白炽,虽然听不到,但完颜雪见仍能感觉到充斥两耳的尖锐呼啸。
通向石台陡峭的台阶之上,一黑衣男子昂首而立,清秀的脸庞文文静静的显现出书卷的儒雅,只是一对野兽般的红瞳之中渗出的斑斑血迹,一头蓬蒿般飞扬的黑发之上蒸腾的青气,使他宛如一尊修罗魔刹厉鬼。多看了他几眼,直唬的完颜雪见心头一阵鹿撞,宛如梦魇般移动不了发怔的目光。直到这个魔鬼一般的男子凌厉的目光,剑锋一般刺入她的心脏,她才激灵灵一个寒颤回过神来,丹田之内那把游走的剑随之也光华暴涨,险些跃然跳出。
完颜雪见手抚胸膛定定心神,擦了把津津的冷汗,目光四下打量,才发现石台下面,还有四个人散落四周,似乎在隐隐布着一个阵势与那个魔鬼般的男子对峙。四人之中,右手上方的是一个胖大的和尚合什而立,无数颗晶莹水润的佛珠围绕着他上下盘旋,画出一条螺纹般亮亮的轨迹;左手上方一个高高大大的俗家,须发虬然盘曲,筋骨铸铁相似,随随便便一立,便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霸气,他肩头扛着一柄雕琢成虬龙模样的大剑,吞吐盘曲,张牙舞爪,俨然既是一条活生生的青龙;右手下方之人瘦瘦高高,却偏偏穿了一袭肥大异常的白袍,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的裹在其中,云里雾里的恍恍惚惚看不清面貌,只是他头上的束发金箍发出的一圈圈金光颇有些扎眼。一个半月形的兵器围着他上下盘旋飞转,悠忽来往,若有若无泛着青森森的冷光,有点象夜半窥人的弦月,寒辉朦胧,山形宛然;左手下方之人鹅黄宽袍大袖,点缀流苏璎珞环佩,完颜雪见觉得分外眼熟,一时心脏砰砰跳个不住,呼吸也紧张起来。恰巧那个女子向完颜雪见这个方向淡淡的瞥了一眼,她看了个分外清楚,险些脱口高呼:“云瑛姐姐!!”但是她怕自己放声一呼,云瑛又象破碎的瓷器一样慢慢消失在空气里,转念之间硬生生的紧紧闭住了嘴巴。
离开云瑛不过半日时光,但是这期间梦游般的遭遇,给了完颜雪见千般委屈,万种烦恼,好不容易见到了亲人一样的云瑛姐姐,她多想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让憋屈的眼泪尽情的流个够,哪怕哭的山崩地裂,斗转星移也不去管他,只要自己愿意;多想说上他千言万语,千年万年,不到自己说的精疲力竭,不将一生的言语都说干净,不搞明白这千年之中发生的一切一切,誓不罢休。但是,现在哭也哭不得,说也说不得,什么时候这个梦才能醒啊。模糊泪眼里,完颜雪见看见云瑛姐姐手里的拿的那把剑,正是自己丹田之内的那把,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顿时浮现,萦绕心头不去,“难道这把剑又飞到了云瑛姐姐的手里?”
就在完颜雪见精神恍惚的刹那,石台之上的男子一挥手,熔炉中央升起一道黑光,随着跳跃的火焰暴涨。黑光开处,露出一把黑漆漆的巨剑,剑上成千上万的骷髅,拖着惨白的灰光四下飞快的乱飞乱撞,似乎努力挣扎着意欲破茧而出。这些骷髅时而大如磨盘,恍然就在完颜雪见脸前;时而渺如芥子,总给她一种随时会从黑暗中突然跳出噬人的错觉。这把剑正是随着“赵虎头”一起坠入尘埃的那把剑。
那个黑衣男子双手高举在半空,脸上满是一种近似疯癫的狂笑,他瞳孔中流出的两条血线,缓缓趟过他扭曲变形的脸庞,点点滴滴落在暗红的岩石上,化作丝丝水气快速的融入黑暗之中。完颜雪见只看的心惊肉跳,恍然置身于修罗地狱,浑然没有一点人世间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心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疼。
熔炉之中的那把剑随着黑衣男子的狂笑,突然之间生出了一阵诡异的律动,打着转盘旋舞动起来。它越转越快,片刻竟带起熔炉之中的火焰随之一并旋转,围绕着剑身形成一道螺纹盘旋的火圈,闪闪的红光刹时照亮了整个洞窟。洞窟地震般一阵摇晃,破碎的砂石簌簌直下,打在川流的岩浆里,激起朵朵炫目的红莲。
旋转的巨剑瞬间膨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吸起无数条粘稠如墨的黑光,川流不息的涌入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随着黑光源源不断的涌入,黑洞中央一个巨大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死灰色的皮肤下面一团团拳头大小的肌肉波浪般滚动,时时怒吼张开的嘴巴足以塞的下完颜雪见整个脑袋,看上去宛如人形,但比作洪荒巨兽,厉鬼山魈可能会更确切一些。
完颜雪见脑海之中清清楚楚的蹦出两个字“蚩尤”,她甚至想也没有,心底竟有一种与之厮杀的冲动。
石台下环立的和尚、俗家、白衣怪客、云瑛摆下的神秘阵法这时也缓缓发动,和尚晶莹水润的佛珠粒粒暴涨,没有半点征兆的突然出现在黑洞上空,按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排列,顿时石窟洞顶好象变成了深邃浩瀚的夜空,漫天星斗明灭闪烁;白衣怪客神秘的月轮,在通往石台的空中现了几现,陡然出现在漩涡外围,长成一枚弯弯的长长的弦月,风一般旋转飘忽,划出一层层水波似的寒光;俗家双手高举肩头龙型大剑,莹莹剑芒生出两丈有余,张牙舞爪宛如活物一般,当头劈向漩涡中间的蚩尤;阵尾的云瑛虽没有出手,但剑上光芒亦是忽长忽短,几乎从她透明的手掌中射出。
耀如星斗的佛珠凌空垂下条条光柱,宛如一张大网牢牢将那把黑漆漆的巨剑困在熔炉之内,一仍它翻腾跳跃,氤氲的黑气无一丝一毫逃逸漏出,一点一点的被压缩塌陷;神出鬼没的月轮则砍瓜切菜一般,将环绕蚩尤身边的骷髅层层消减,完颜雪见虽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垂死挣扎的呼号,以及干柴相似的骨头碎裂发出的爆豆般闷响,阵阵干呕争先恐后的冲向喉头;龙型巨剑横掠半空的剑芒,闪电一般流动着耀眼的光芒,劈开蚩尤的护体黑光,一点一点的压向他的头顶。黑剑体内的蚩尤,虽疯狂的挣扎,上窜下跳,但眼见巨大的身形一寸一寸的缩小,逐渐失去对抗三大神兵的力量。
完颜雪见虽略感到轻松,但仍为蚩尤那种无声的怒吼、愤懑、不甘、悲愤心悸不已。不知怎么得,她竟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那个黑衣男子的脸色随着蚩尤的的神情变化无穷,一会儿功夫额头便布满爆起的青筋,使他整个人宛如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魅。但不知怎么的,他并没有出手为蚩尤助战,云瑛四人也没有向他发起攻击。
眼见龙型大剑的剑芒一闪将蚩尤巨无霸般的身形劈为两半,护卫在他身体四周的骷髅顿时化作枯朽的尘埃,在佛珠璀璨的星光里漫漫飞扬,流光一样飞掠的月轮,霎那间也好像真的化成了那轮弯弯的弦月,蝉翼一般在半空中轻轻振动。那把黑漆漆的巨剑顿时失去了全部的光华,直挺挺的坠入熊熊火焰,彻底变成了一根废铜烂铁模样的铁条,没有了一丝一毫显现生机的光泽。
就在这一刻,黑衣男子眼睛里的鲜血似乎瞬间流干,神奇般变得清澈明净起来,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悲喜,平静的宛如一张雪白的宣纸。他四下里缓缓看了一眼,似乎还深深叹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看不见的天空,突然一转身,纵身跳进了那个烧得通红的熔炉。
黑衣人这一跳,似乎也大大出乎和尚、俗家、白衣怪客的意料,他们怔了怔,纷纷跳上石台。明亮炙热的火焰中间,只看见黑衣人被烧得焦枯的躯干扑向那把黑漆漆的巨剑。他一把将黑剑死死抱在怀中,至死也再没有放手,片刻之后便化成了一缕青烟,灰烬摇了几摇便不知去处。
黑衣男子瞬间闪亮的目光,尖利的刺痛了完颜雪见的心,那分明就是赵虎头啊,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呻吟着弯下腰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这个世界一时之间也离她远去,远的是那么遥远,遥远的没有一丝一毫距离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完颜雪见的眼睛里终于慢慢的有了云彩,天空的颜色。她悚然一惊,再去看那洞窟、熔炉,已经恍恍惚惚即将隐入湛蓝的天空。模模糊糊之中,依稀还看的见那座高高的石台,石台中间飞腾的火焰。石台之上,两点滚动的金黄吸引了完颜雪见全部的目光。她识得那是两枚三圣果,上面好像还有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映着熊熊火光,折射出虹霓般七彩的光泽。
其七家国大义
钱豹子再看见牛皋、风情、龙布云诸人,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与牛皋相视一笑,虽半是无奈和酸楚,但仍不失大丈夫的达观爽朗。反观龙布云则不同,强行挤出的一丝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和无助。反而是风情一笑嫣然,全看不出半点南冠楚囚的失意和落魄,却更多有一种对龙布云的安抚之意。
风情这一笑,留给钱豹子一个极深的影响,虽然这一笑更象一个大姐姐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弟的鼓励,“这个女孩真是一个女中豪杰,虎头的眼光不错。”
钱豹子强身走在最前面,率先挺身走进了金兵中央的大帐。这个大帐想是也刚草草搭就,除了金色的大纛呼风唤雪彰显主人的身份之外,其他粗糙的鹿角、裸露着崭新伤疤的原木,与其说是草原民族的粗狂古朴,倒不如说是将帅随意而安,安之若素的作风与意志。旁边的牛皋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想是眼前景象与南宋将帅的奢华精致相比,沉重打击了这位百战名将的军心。草率的大写意手笔虽比不上花鸟虫鱼的绚丽气象,但笔锋之上彰显的大刀阔斧、强弓硬弩之意,总是要比渲染的竹管狼毫、端砚丹青来的更锋利坚硬一些。
大帐之内十多位校尉将官罗列两厢,帐前帐后几排雄赳赳的武夫,除了偶尔几声铁甲环鸣、刀剑轻敲之外,再无其他一点声响。这种压迫神经的气息,钱豹子感到异常熟悉,只不过今日升帐的不再是花射云大帅,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铁枪校尉。世事变幻之无常,人事更迭之迅速,真如孔老夫子的那一声叹息:逝者如斯夫。
想到这一层,钱豹子绷紧的心弦彻底轻松下来,耳朵里真真切切听到的雪片簌簌的落地之声,对他而言宛如天籁之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了吧,活着真好。但是真要是不得不死的话,死也就死了吧。”他在心底由衷的感叹。
躬身立于帅案之前的大美女,也不再是天真烂漫的无赖模样,除了一对俊俏的大眼睛还在忽闪忽闪的眨动之外,小脸绷的一块雪白的玉板相似,“殿下,属下奉命将牛将军等一众客人带到。”钱豹子忽然笑了一笑,大美女严肃的样子反而使他感到一种别样神圣的美丽。
这一笑,似乎令龙布云吃了一惊,他转动眼珠看了钱豹子一眼,迷惑的神情更是迷茫,惨白的脸膛更落了一层雪霜。
“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来的,大概也只有你铁枪校尉钱豹子了吧。”帅案后面的人顺着钱豹子的笑声问话。听口音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惭愧,想不到今日竟做了你们大金的俘虏。”钱豹子波澜不惊,全不见了平素的冲动与好斗。
“你们大宋国的赵构也曾经是我们的俘虏,但今日他却是你们的皇帝,”帅案后面的年轻人话里带着十分的骄傲,但却没有半点嘲讽和炫耀,“这几位应该是牛皋将军,龙布云少寨主,风情风姑娘吧,我这个人最讨厌繁文缛节的客套,军营之中大家还是随便就坐吧。”
他话音还未落地,早有兵士搬来了几个木墩,一一摆放在帐内。“眼下条件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诸位客人莫怪。”大美女伸手礼让,背着帐上的主帅,脸上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笑的模样。
钱豹子、牛皋诸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就最近的木墩落座。
钱豹子此时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大帐之内昏昏的光线,这才看清帅案后面那个年轻人的模样。这个年轻人周身烂银相似的盔甲,虽刚经过一场厮杀,但仍不染纤尘,烁烁寒光,愈发衬托着这位少年将军百倍精神;瘦长的脸颊,帐外积雪一样干净纯洁,大豹子眼,宛如冬夜凌晨深邃的启明星,最特别的是他的双眉,茂密纤长,总是流露出一种凛凛生威,精神抖擞的感觉。
旁边的风情轻轻的一叹,细细的钻入了钱豹子的耳朵。钱豹子时下也大有这种我心戚戚焉的感觉:“真乃人中龙凤也。相比之下,赵虎头失之粗犷,赵破金失之风雅,龙布云失之纤细。”他顿时油然一阵自惭形秽。
“今日冒昧将诸位请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牛将军,赵校尉,龙少寨主见谅。”年轻人待众人落座后,接着客套寒暄。
“嘿嘿,谈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牛皋冷冷一笑,“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今日我为鱼肉,你为刀俎,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便是了,又何必整这些惺惺假意辱没我等。”
“牛将军,你难道认为我们金人惟好杀么?”那个年轻人轻挑眉峰,冲着牛皋淡淡发问。
“难道不是吗?你大金贼心不死,屡屡无端犯我大宋,屠我百姓如猪狗,破我城池如围猎,”牛皋猛的将头一抬,厉声质问颇为壮怀激烈,“金宋交界之处,白骨布于荒野,人烟绝迹千里,难道这不是你们大金多年来的赫赫武功么?”
“牛将军,话到此处,我也倒也要问你一问,荒野上的白骨难道都是你们大宋子民么?”年轻人脸色一凛,声音也高了少许,“千里无人烟,难道所有的人都被我们大金掠去了吗?不见得吧,累累白骨中间,只怕十之有三是我大金战士的尸骨,千里无人烟只怕是你大宋自己绝了九百里吧。”
“无知小儿,又何必信口雌黄?”牛皋不以为然的摇着黑脑袋,“如果不是你大金无端挑起战乱,你大金战士的尸骨会埋在中原的土地上么?如果不是你大金无端挑起战乱,中原地区的老百姓会流离失所,赤土千里么?”说话间,牛皋有些激动,大嗓门震得帐篷之上的积雪簌簌直落。
“我大金无端挑起战乱,”年轻人冷笑数声,“想不到连牛将军这样的豪杰,也会说出这般没有见识的话来。我想自打从有这个世界起,动物与动物之间,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生存的最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八个字吧。你中原人,惯以一统天下为己任,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是也;惯以开疆裂土封王为志向,千百年来,你中原有几次兴盛繁荣,不攻我草原、域西族民?今日你弱我强,我攻宋既是无端挑起战乱,祸乱天下生民,那昔日你强我弱之时,我们难道就该无端被屠戮,成就你们的王侯霸业么?中原礼仪之邦,竟有这般说辞,岂不可笑可怜!”
“亡国之恨,靖康之耻,做臣子的时刻不敢忘记。”牛皋腾身站立,须发昂然,双瞳之内似乎有两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环立大帐四周的金甲武士一时之间刀枪齐鸣,就要一拥而上。年轻人摇摇头,摆手让甲士退下。
“今日你强攻我,明日我强攻你,这天下原本要凭力量说话,倒也说不上什么亡国之恨,靖康之耻。”钱豹子长叹一声,摇头之间满是萧索之意,“什么国仇家恨,到头来还不是老百姓倒霉,父死为国,儿死为家,一朝父子死尽,国还是国,但却没有家了。因此我辈之所以拔刀而起,不甘就颈受戮,还不是为了这天下生民计。”钱豹子打心底不赞成这位大金将军的说辞,但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反驳,只得将话题搬转开去。
“铁枪校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佩服佩服,”年轻人朝着钱豹子微微一拱手,嘴角浮上一丝轻笑,“是啊,国家国家,有家才能有国,如果人没了,家没了,也就没有国了。在座的都是英雄豪杰,试问谁不是为生民而走上战场?俱为生民计,我们又何必蛊惑生民,拿起刀枪拼个你死我活呢?到最后流的还不俱是黎民百姓血!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坐下了好好谈谈,找他一个全家保国的办法出来呢?”
“全家报国的办法,很简单呀,”风情从木墩上站起身来,飘飘的笑意之中略带了几分讥诮,“你大金退回长城之外,还我幽云十六州,送我二圣还朝,我天朝礼仪之邦,泱泱大国,也就不和你们计较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这样不就完了。”说着话她明锐的眼波肆无忌弹的盯着那个年轻人。
“你们汉人有一句非常好的话,叫做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年轻人对风情挑衅的目光并不生气,微微一笑,“还有一句话,叫做成者王侯败者寇,想我大金入主中原以来,休养生息,鼓励农桑,老百姓有衣穿,有饭吃,故才国富民强,八方来朝。再看你大宋,苛捐杂税,贪官污吏,致使国家羸弱,民生凋敝,偏安东南一隅。这期间,人心相背,孰弱孰强,战场上的胜败早已做了证明,要我大金退出长城,置黎民百姓与水火,岂不是有德让无德,王侯拜盗寇吗?”
“那倒要请教将军高见,”风情一时语塞,只得以退为进反戈一击。
“这正是我将诸位请来的用意所在,”听风情此语,年轻人似乎正中下怀,一派眉飞色舞的模样,“要不然我也犯不着这么巴巴的赶上上千里的路途,无缘无故的和你们结这个仇怨。”
“你,你究竟是什么用意?”龙布云说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三分怯意。
“正要拜托龙布云公子帮忙,我要到武林大会上拜见龙行空龙盟主。”年轻人冲着龙布云深深的一拱手,一脸的凝重。
年轻人这句话石破天惊,宛如一个闷雷将龙布云打晕在当场,周遭的其他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你究竟是谁?”牛皋对龙布云的失态似乎非常不满,大吼了一声。
“我是完颜长之,”年轻人挺直身躯,睥睨左右,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个在不远将来即将威震天下的名字。
龙凤传曰:察其言,观其行,完颜长之胆色男儿也!天下大争,豪杰起于草莽,赵虎头可也!天下兴亡,我自勇于担当,完颜长之是也。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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