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打上烙印的岁月 > 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天高完全想错了,二妹把他的迁就和忍让误以为是懦弱的表现,因而就得寸进尺了……

    她不再细心地伺候母亲了,对母亲的态度变成了她爱吃不吃,反正槽里有草饿不死驴,母亲虽然没有气力了,心里却很清楚,她有苦难言,谁叫自己当初说娘家侄女这么好那么贴心呢?天高明知二妹不正儿八经伺候母亲了,也是看在眼里,气在心上,敢怒而不敢言。这也难怪,她已经打算离婚了,就不把这个家当成家了,而是集集往娘家跑,每次回娘家必须要天高给她五元钱买海味品捎回去,不给不行,家里没有钱就逼着天高到邻居家借,为此天高曾提出少给点钱,结果惹反了她:“你糊涂了吗?你不知道我有两家老的吗?光给俺大妈(大舅母)买东西,俺妈(小舅母)买不买?你不是有两个丈母娘吗?你忘了吗?”她从炕上抓起五元钱揣兜里了……

    “行行,给钱给钱,不过,这钱可是借的,你最好能细点花,上集你家去我借的五元钱,还没还上,今儿又借上了……”

    “那是你的事,我就管不着了……”她提起小篓扬长而去……

    那时队上的劳日才有四、五毛钱,二妹上集要了五元,这集又要了五元,下集要不要了——天高心里火辣辣的,只能忍了,母亲为此曾问过天高:“她老往家跑什么?”

    “听说她大妈病了,要回家看看。”母亲半信半疑……

    街坊上不知情的都以为小两口还挺和和美美的,实际他们早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

    一天,下午四点来钟,队长把山上整劳力全部调上麦场,要往粮管所送公粮(小麦),每人两麻袋,约有四百来斤,绑好车子后,队长说:“今晚送公粮的人很多,你们要打夜班往大垛上扛包,趁工夫都回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到时候没有劲扛包……”

    全队十几辆小车一字儿排开停在村口,人们各自回家找东西吃了。天高回家见母亲正睡着,也就不打扰了。他自己掀开碗橱的门帘,见里面空空如也,又掀起东屋门帘,二妹正坐在炕上看小人书,见天高来家这么早:“怎么收工这么早?”头也没抬,继续看那小人书。

    “我没有收工,我要去城里送公粮,你下来摊个凉水面的饼给我吃,队长说今晚要打夜班往大垛上扛包,吃点东西好有劲扛……”

    她一听就不耐烦了:“你真是个熊胆包,送公粮扛扛包有啥了不起,怎么还非得吃饼,吃别的不行吗?”她的眼仍未离开小人书……

    “吃别的也行,可是碗橱里溜空空,你叫我吃什么?”

    她虽然没有下炕,脸上却和颜悦色:“噢……没有剩饭了……”她好像想起来了碗橱里没有剩饭了,“那也不要紧,俺妈家哥哥也往粮管所送过公粮,从来不吃一口东西,照样有劲扛包上大垛……你看你,是不是嘴上馋饼了?……”

    “对,我是嘴上馋饼了,馋的要命……”

    “既然你这么馋,那我就下去……”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想吃了。”

    “那好,是你自己不想吃了,这可不能怨我啊……”大概小书情节太吸引人了,她又翻开了下一页……

    进城里送公粮——乡下人要进城里了,总得换件衣裳,他内穿一件黄色汗衫,又从大柜里找出那件海军蓝的确凉四兜军干服,在他关大柜门的那一刻,看了一眼炕上的妻子,心里暗想:她不是很善良吗?怎么现在不善良了?难道成份真的能左右夫妻感情吗?夫妻感情真的要输给成份吗?成份真的能压倒一切吗?面对眼前的妻子,天高很生气,也很痛苦,他不能说什么了,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他到东道房的麻袋里抓了两把地瓜干子片分装在两个衣兜里,轻轻地带上街门,他怕惊动了母亲,悄悄地走了……

    村口,送公粮的人们有吃饼的,吃馒头的,也有吃饽饽就蒜苔的,天高看着人们吃着,说着笑着,却不敢丢人显眼的拿出生地瓜干子片吃,他只能两手揣进衣兜,握着地瓜干子片……

    天黑了,各村送公粮的小车在粮管所大院排起了长龙。

    粮管所大院灯火通明,各生产队按照排队的次序过称,搭肩的,抗包的,秩序井然,会计和队长根据过称的进度和排队的长度判断,等挨到南阳村起码要到九点,因此队长建议,由会计看车,其他人可以到城里逛逛,以便到饭馆买点饭吃,无论是谁,九点钟以前务必回到原地……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进了饭馆,有人叫天高也去,他推说要到二嫂家串个门儿,其实他身上分文没带,去了也是白吃别人的,这绝对不好意思了……

    二嫂打点好了锅,就在盖锅盖子的那一瞬间,天高跨进了正屋门槛,并瞅见了锅里的混合面(白面掺了玉米面)的馒头和贴在锅帮上的玉米面饼子(生的)

    见天高来了:“兄弟,你怎么来了?”二嫂叫侄女烧火,自己递了把扇子给天高:‘天太热,你扇一扇……“

    “我来送公粮,还没过秤,先来看看你……”

    “饿不饿,拿点饭你吃?”

    “不饿,二嫂,我想喝点凉水。”

    “别喝凉水,来,有热水,”二嫂倒了一碗热水给天高,天高喝了半碗,身上就大汗淋淋了,加上屋内闷热,贴身的汗衫粘在了身上,便脱下海军蓝军干服扔在了炕上“哗啦”一下,衣兜里的地瓜干子片撒在了炕上,二嫂一看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两手捂住脸像个孩子似的趴在炕沿上呜呜地哭了……

    二嫂也哭了:“兄媳妇怎么这样对你?她没弄点饭给你吃吗?”二嫂把毛巾递给了天高,天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诉了他与二妹婚变的原因:“不行了,二嫂,这个婚早晚要离的。”

    “真没想到你们能走到这一步,唉,你算掉了后娘手里了……”二嫂哭着把地瓜干片捧在桌上。

    侄女已经将锅烧到半开了,二嫂掀开锅,拿出一个混合面的馒头,馒头还没熥透:“你先吃了吧,吃了好有劲扛包……”

    在二嫂家,他吃饱了,喝足了,擦干了泪痕,回到了粮管所……

    开始扛包了,两个搭肩的小青年抬起了一麻袋麦子放在他的右肩上,他憋足了气,直起了腰,踏上了晃晃悠悠的桥板,犹如乘舟之感,尺许宽的独木桥,从地面斜铺到垛顶,斜度大,人在上面只能挪着小步往上走,谁也不能耍熊,因为当你踏上桥板时,你的前面和后面都是艰难的脚步……

    幸亏在二嫂家吃了混合面的馒头,要不真的够呛能坚持下来。过完称了,人们推起小车往外走,一出大门口,侄儿在那里等着他了,原来二嫂怕他扛完包肚子又饿了,就打发侄儿送来了一个玉米饼子,两头大蒜:“小叔,俺妈说叫你吃饱了再走……”

    回到家,母亲睡了,她也睡了,他轻轻地开门,轻轻地关门,谁也没有惊动,悄悄地回到按规定应该属于自己的地方——“边界线”往东——东炕头。

    母亲已经断食好几天了,嗓子眼像被东西堵住似的,每顿只能用羹匙往嗓子里流点凉开水,别的食物一点下不去了,很难说脆弱的生命还能撑几天……

    母亲虽然生命垂危,脑子还清楚,见天高老待在身边伺候自己,又是抓蚊子,又是扇扇子,就撅嘴给他,要他回到东屋睡,别冷落了媳妇,其实母亲哪里知道他回不回东屋都一样了,因为儿子媳妇早就划定了“边界线”了——实行了“区域自治”……

    母亲呼吸很困难,进气长,出气短,佝偻的身子皮包骨头,混浊的目光总停滞在儿子的身上,良久,不肯离去,天高读懂了母亲的目光,母亲有太多的心思,见儿子不肯回到东屋,虽然她未看见“边界线”的“界石”(大枕头),心里也明白是怎回事了——知道媳妇不让儿子碰她,也知道儿子是在委屈和窝囊中延续着不幸的婚姻:“孩子,你们老是这样下去,我死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母亲不放心,总是嗫嗫噜噜:“孩子,当初是妈糊涂了,妈看错人了……唉,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是啊,母亲当初曾极力坚持娘家侄女是最佳的媳妇人选,还说侄女怎么当意怎么称心的,如今可好……什么也不能说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了……母亲原以为儿子媳妇不过是一般性的找找别扭,小两口即使打仗了也不要紧,炕头打了炕梢好,如今才明白了儿子完了,侄女早晚要离开儿子,自然也想到了窝藏在小舅家的财宝:“……有件事你可要记住,那点财宝还在你小舅手里,暂时不要去拿,等这次运动完了再去拿……孩子你心里要有个数,我死了后,千万别得罪你小舅家,你如果得罪了,到时候你小舅家要是丧了良心,一瓢喝了你也没牙啃……”母亲虽然命如游丝,仍未忘记那点财宝。

    “妈,趁你这口气还在,我明儿就去把财宝拿回来。”

    “不行,不行”行将就木的母亲立即阻止:“现在运动头上,你如果去要,你小舅会认为你这个当女婿子瞧不起老丈人,再说,你媳妇成天找别扭,回家肯定没少臭哄你,这个时候你去要财宝,你小舅两口子聪明的很,该给也不给你了,到那时候,你可就财宝也丢了,媳妇也走了,人财两空……”

    “那怎么办?”

    “……我约摸着你小舅两口子还是长人心的,不至于太丧良心了,看在我这个当姐的份上,到时候就还给你了,放心吧……”

    可怜的母亲在弥留之际,仍然还是那么相信小舅家。

    一九六七年古历七月十四日上午,妹妹来家看望母亲,午饭后,母亲把妹妹和天高叫到面前,将遗产进行了分配:母亲盖过的被褥和穿剩的旧衣裳归妹妹,还有在小舅家窝藏的金耳环、金戒指、银手镯也归妹妹,并叮嘱妹妹:“我死后,你先去你小舅家把你的份儿拿走,你是他们家的亲外甥女儿,会给你的……”

    剩下的四个小金元宝及房子,还有家里的东西全归天高所有,母亲最后一次说天高:“孩子,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从小擦屎把尿一手把你拉扯大,对你和亲生的儿子一样,从小一直偏向你,今儿分东西也偏向你,谁叫你是当儿子的?……妈对得起你了……”

    母亲将脸转向了妹妹:“你虽是我亲生的闺女,可你最怎么好也是婆家的人,妈从来也没偏向你,从小偏向你哥哥,你不生妈的气吗?”

    “妈,看你说哪儿去了,我从来没生你的气。”因为家庭成分因素的影响和母亲的教养,妹妹从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她说的是真话,她不生母亲的气。

    下午三点来钟,天高去一社员家猪圈撩粪,二妹到西河洗衣裳,妹妹在东屋为母亲缝送终的寿衣,隐约听见西屋有异常的动静,妹妹不放心,下炕到西屋看看,一看,母亲已经吊死了。母亲的死法很简单,炕上有个大木箱子,木箱子两头各有一个把手,一个把手朝炕里,一个把手与炕沿形成垂直线,母亲解下扎腿的两根黑色布带子,连结起来,一头系在把手上,一手结了个扣子,套在脖子上,背倚炕墙,坐在地上吊死了。

    从未听说人能坐着吊死,母亲能坐着吊死,说明母亲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只剩下一口气了,可能母亲将扣子刚往脖子上一挂,头一歪就憋死了……

    妹妹哭着为母亲解开了扣子,上街招呼人将母亲放在苇箔上,停放在正屋中央……

    早有人飞报与天高:“天高,你妈吊死了。”天高一听,差点晕倒在猪圈里,二尺高的猪圈墙,爬了三次才爬了上来,他发疯似的往家跑……

    母亲仰躺在苇箔上,脸上遮了一张草纸,他掀去了草纸,见母亲两眼半睁半闭,似乎还在不放心儿子,嘴也半张半闭,像是还有好多话要说……

    中午,母亲还在炕上为哥妹俩个分遗产,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跪在地上,头伏在母亲的身上,放声大哭,村里没有一个人来吊孝的,只有哥妹俩哭的死去活来,在那特殊的年代,像母亲这样的地主分子死了也好,起码对社会来说少了一个阶级敌人……

    天高用手摸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发现母亲的眼脥有未干的泪痕,知道母亲死的很难,是带着对儿子太多的牵挂,带着对亲人的依恋,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而去——尽管这个世界对她不太怎么公平(只享受过同等地主生活三个月,就背了一辈子地主名)。

    作为儿媳妇的二妹,对于母亲的死,既不流泪也不悲伤,总是离尸体远远的,有邻人问其原因,她不作解释,问急了,她说想哭,却哭不下泪来,有人似乎悟出了其中秘密:“媳妇啊,你要是怀孕了,就该离尸体远着点,这可是规矩……媳妇是不是怀孕了?”

    她那笑而不答的样子,人们当真以为她怀孕了,都劝她不要接近尸体,免得以后生怪胎,这样一来,她堂而皇之不用哭妈妈了,名正言顺地躲着尸体,尽可能不看尸体一眼。

    要办理后事了,天高先叫人到上圈村舅家传丧,又找人到望疃老莹地为母亲挖坟,自己到邻村为母亲赊了口“条绒”(四面全是用一寸左右宽的木缕缕钉的)棺材,因为没有钱,天高先把棺材赊来家,答应以后有了钱再去还人家。

    掌灯时分,大舅哥用自行车带着小舅母来了,其它舅父母都没来,有小舅母一人来了也行,天高总算有了主身骨,与小舅母商议好了,殡葬从简——明日出殡。

    第二天(七月十五日)是死人节,母亲赶上了死人节出殡,赶上了家家祭典逝去的亲人的日子,赶上了下雨天——同父亲出殡那天一样,天也下着毛毛雨……

    下葬了,天高跪在母亲的坟前,声泪俱下,看着人们铲土盖住了棺材,他为母亲捧土作揖磕头后,默默告诉母亲:“妈你放心吧,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晚上,小舅母包了饺子,可他怎么也吃不下,想到炕上没有了母亲,再也不能为母亲尽孝了,望着碗里饺子无声地流泪,小舅母见他这样悲痛,就劝他:“你妈得的是癌症,活着也是受罪,她死了算是解脱了,你也不能太难过了,你为你妈花了钱遭了罪也尽了孝心了,她在地下也该知足了……现在家里就剩你俩了,你不吃饭怎么能行?你要保重身体,往后还要指望你过日子呢?”小舅母把筷子放在天高手里:“来犟着吃点……”

    当天下午,大舅哥自己回去了,小舅母说要留下住五天,等下个大集天(二十日)走,她说她要帮助闺女拾掇一下针线活,妹妹见哥哥有人来帮忙了,也于下午同妹夫回家了……

    在这五天里,母女俩究竟谈了些什么,天高无法知道,只知道小舅母常批评二妹:“人生很短,年轻时凭着花花世界不过,等老白毛了再过吗?”可能是小舅母发觉了两人晚上“分区自治”后才说这番话的。小舅母还常夸天高这么勤快那么会过日子,是打着灯笼没场找的好女婿……说了也没用,二妹半句也听不进去,有时当着天高的面,娘俩顶起了嘴,二妹不服气:“我就这样,怎么啦,谁嫌我不好就去找别人!”

    “你这个小冤家,你想把我气死就欢喜了吗?……你要再这样,我这辈子不蹬你的门”小舅母气哭了……

    “不蹬门拉倒。”二妹并不示弱,并且以牙还牙“我的事你少管!”

    “好,等我家去告诉你爹,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你告诉俺爹我也不怕,反正我就这样。”

    应该承认,这五天里,从表面看,小舅母没少劝过闺女,也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可惜收效甚微,二妹已经听不进劝了……

    大集天,大舅哥来带小舅母了,临走前,小舅母又劝二妹:“我走后,你要好好和他过日子,不要闹出笑话给别人看,你这儿上无公婆,下无小叔子小姑子,一点气也不用生,谁也没有你好过,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妈,我知道了,你走吧。”二妹脸上露出了烦感……

    小舅母走了,家里出奇的平静。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看似平静,实不平静,二妹正酝酿如何要天高兑现诺言——母亲死后允许她重提离婚的事。

    “咱俩什么时候离婚?”

    “……”天高唯一的对策是不哼声。

    二妹计对天高的政策,采取天天找茬寻事,让他吃睡不得安宁,她想努力创造条件,逼他就范,让他能说出“我同意离婚”,天高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来了个以柔克刚——忍,常言说:惹不起,躲得起,只要发觉二妹要找事了,他就借故上园上山躲了,尽可能避免正面冲突,想以此息事宁人。

    后来,不知为什么,大舅哥每集必来看望二妹,中午要擀面条,要炒四盘下酒菜,走时还要包饺子吃,二妹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俺哥来了必须要‘上马饺子下马面’。”意思是:大舅哥进门是下马,应该吃面条,走时是上马,必须吃饺子,喝酒时,有酒必有菜,无菜不下酒,两碟菜不吃,四盘菜合适,盘盘必有肉,无肉不炒菜……

    没有钱买酒买菜,就逼着天高出去借,天高心里气的要命,也不敢发作,还得笑脸相迎:“大哥请坐,没有好酒,菜也不强,不要嫌弃,请你慢用……”时间一长,左邻右舍看出了门道,背后有了议论:“大舅哥,真不赖,翻山越岭集集来,酒足饭饱扬长去,下个大集还得来——天高家成了牟平第一家餐馆了……

    俗话说:穷怕来客富怕贼,这话不假,大舅哥来一次的破费到底能顶平日多少天的生活开支虽然无从考计,但是天高早就受够了,一看大舅哥来了就头疼……

    又是个大集天,刚吃过了午饭,天高正暗自庆幸:大舅哥今儿怎么没有来?——最好别来。可是,偏偏内街门开了,大舅哥又来了,他知道大舅哥还没有吃饭,又要来找吃喝了,就故意问:“大哥吃饭了吗?”

    “没有!”大舅哥底气十足,回答干脆,似乎在对天高说:“你小子糊涂吗?是不是明知故问?”

    见哥哥来了,二妹立即进行“合理”分工:“我擀面条,你去弄菜”——每集都是这样。

    因为大舅哥来的时间已经过了吃晌饭了,进城买鱼买肉来不及了,天高就舍远就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鱼罐头和肉罐头,要二妹再炒一盘鸡蛋,这样按那个不成文的规定还缺一个菜,就斗胆建议:“还缺一个菜,你看这样行吗?——切一盘咸萝卜……”

    “那怎么成?”她坚决反对:“咸萝卜能上桌吗?亏你说得出口!”

    “既然是这样,时间这么晚了,今儿就三个菜吧,凑合一下……”他以哀求的口气商议二妹:“等大哥下个大集来,咱再多弄两个菜,弥补一下……”

    “不行,”二妹杏眼圆睁,翻脸了:“来客吃菜的规矩,吃双不吃单,三个菜像话吗?要不,干脆一个菜也不用弄,你把鱼罐头和肉罐头退了吧!”

    天高还是骑着大舅哥的自行车进城了。

    卖肉门市部,买肉的人排起了长队,他一看就急了,他排在最后,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到肉?插队?——太不好意思了,不插头,回去晚了怎么办?再说家里还敞着锅等肉下锅呢。

    不行,得想个办法——撒谎吧。他从后面跑到前面卖肉窗口:“师傅,你好,”他笑容满面地对掌刀的中年男师傅说:“照顾我一下好吗?我想先买肉……”

    “不行,到后面排队去。”师傅连看都没戏得看他一眼。

    “是这样,俺家来了打喜的了(亲戚家生了孩子来报喜的意思),等着肉炒菜呢。”

    有点人情味的师傅抬头看看天高:“你家来‘大喜’的?来了‘小喜’的也不行,你问问后面排队的顾客,我如果照顾你了,人家哪个没有意见?”师傅很忙,一人割肉、过称、收款……

    “人家哪个没有意见?”这句话倒提醒了他,是啊,顾客是上帝,何不请示一下上帝,因此他从前面到后面挨个征求顾客的意见,顾客见他举止有礼,态度“诚实”,都表示没有意见:“行,小青年说的挺好的,叫他先买吧。”老大爷同意了……

    “家里来了‘打喜‘的了,这是欢气事儿让他先买吧。”这位大姨也同意了……

    “看大哥急的满头汗,你过来先买吧。”一姑娘在前面招呼天高。

    “谢谢,谢谢你,”排在最前面的姑娘退在一旁,让天高先买到了肉,走时天高再次向姑娘道了谢:“大姐谢谢你了。”

    “谢谢各位,我先走了……”

    大舅哥等急了,也许是饿了,正在炕上盘腿而坐,就着那三盘菜悠然地自斟自饮,看天高提着肉汗水淋淋地回来了,连个屁不放,好像一切都是应该应份的……

    二妹以最快的速度炒好了一盘葱炒肉片……

    接下来的分工是:二妹剁馅,天高和面,包饺子也有分工:天高擀皮,二妹包,手忙脚乱地直到大舅哥吃上了“上马”的饺子——当然,天高下午干活晚了,不得不提前就对组长请了假(耽误一至二小时不扣工)。

    大舅哥频频地光顾于“牟平第一餐馆”,令天高很上火,他恨不得立即废除什么:两盘菜不吃,四盘菜合适;吃双不吃单;上马饺子下马面这些陋习陈规,他准备向二妹提出“抗议”,又想起了母亲临终的叮咛“凡事忍为高”,也只好一忍再忍了……

    母亲死后第四十九天,妹妹来家烧七七(老人死后,子女七天要祭典一次,第七次就是第四十九天),天高要进城买点鱼肉招待妹妹,却遭到二妹的反对:“家里有没有钱,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忘了,你妈的棺材钱没还人家的呢!再说啦,咱妹来了也不是外人,即便是慢待了也不能见怪,”最后大声说,像在故意想让妹妹听见似的:“拉饥荒招待客,犯得着吗?”

    “那你说今儿中午吃什么菜?”

    “你进城买半斤肉吧。”

    “菜呢?”

    “园里有,摘几根菜豆就行了。”

    为了忍让她,天高屈服了……

    吃饭时,饭桌上除了馒头,再就是一盘菜豆炒肉丝了,不知道妹妹是否生气,哥嫂这样冷淡地招待妹妹,天高觉得寒碜,也觉得对不起妹妹,妹妹往后可能很少来家,因为谁都知道,没有了妈的闺女来家趟数多了会弄不出个好滋味。天高预感到,如果没有特殊事,妹妹今后是不会轻易来家的,因此天高心里很难过,不知道妹妹是否理解他的苦衷——他确实没有法子,得了“妻管严”了(气管炎),怕老婆怕的要命,说了不算。

    妹妹走后,大舅哥集集照来不误,天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因为那时生产队一年不开支,家里平时光有支取没有收入,日子本来就捉襟见肘,又怎禁得起集集来客,现在已经是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了,若老这样下去,那可怎么办?思前想后,天高决定跟二妹商量以后如何节约支取:“咱们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花钱要分出个轻重缓急,量入为出,可花可不花的尽量不花,能节约的尽量节约,  队上不开支,咱也没有别的进项,钱花一个就少一个,年底即使开支也是寥寥无几,所以往后咱们要多少有点积蓄才对,如不这样,倘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天高虽然说的在理,二妹却不耐烦了:“你说完了吗?”

    “没有,”天高继续苦口婆心地说下去:“咱们刚结婚,手头本来就紧巴,再加上棺材的饥荒至今未还……这些事你都清楚,所以我的意思,往后家里来客,就算不吃家常便饭,也用不着非弄四盘菜不可,我看弄两盘菜也能将就,人家都知道咱家的经济条件有限,  也不会挑剔,你说是不是?”

    “行啦行啦,你别说的那么好听了,你会说不如我会听,我什么都明白了,”二妹冲着天高大发脾气:“俺哥不就是来吃了你几顿饭吗?看把你心疼的,好了,我马上找人捎信给俺哥,要他别再来了,姓王的,你放心吧……”

    二妹脸上乌云密布,难看死了,天高知道在太岁头上动了土,这还了得,连忙陪笑:“别……你别发火啊……刚才的话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他低声下气地赔了不是:“好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了,算我什么也么说,往后来客的事,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

    “哼,你少来这一套!”她一扭身进了里屋,随手放下了门帘……

    积粪组收工了,天高回家见喂猪的铁罗静静地“躺在”小院的墙角,进屋见锅也敞着,心中纳闷,她今儿中午怎么没做饭?天高掀开里屋门帘,见她用被蒙住头躺在炕里头哭。

    “你怎么啦?……”

    她只是哭哭啼啼,也不吭声。天高一时有些懵,是不是上山干活被人欺负了?是不是挨队长批评了?“你说话啊?谁欺负你了?”天高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还是不吭声,越问还越哭,天高心想,她一定是被人欺负了,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老婆,要是叫我知道了,我饶不了他!可是……,一分钟的火气“呲”的一下就没有了,即使知道了老婆被别人欺负了又能怎样?……  天高在炕前立了良久……

    中午,天高做的饭,还特意把小饭桌放在炕上,盛了一碗稠一点的地瓜干放在小饭桌上,轻声叫二妹起来吃饭,她说她不吃,天高上炕掀起被,用手拉她:“起来,起来吃点饭,有什么事儿再说,先吃饭,别饿坏了身子。”

    她终于坐了起来,止住了哭声:“我这号人饿死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她对天高哭诉了上街喂猪受辱的经过。

    原来二妹她从山上干活回来,象往常一样,开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铁罗上街喂猪,她刚把一铁罗的猪食倒进猪食槽里,西面过来一个小男孩,指着她大声喊:“小地主老婆,你是小地主老婆……”

    她哪受得了这么大的侮辱,愤怒地骂了那小男孩:“……你想找死吗?你这个小杂种,你再喊一句试试?看我怎么揍你!……”她本想诈唬住那小男孩,可小孩并不怕她,反而提高了嗓门:“小地主老婆,小地主老婆……”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12_12806/c4024636.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