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打上烙印的岁月 > 第三十五章 光棍儿生活(二)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牟平发动机厂的汽笛响了,刺耳的汽笛声告诉人们天晌了,队长先放了家庭妇女的工:“家庭妇女先回家做饭吧,男劳力再干一会儿……”天高是男劳力,不是家庭妇女,当然不属于提前放工的对象,他刚准备说:“队长,我也想回家做饭”队长又对即将回家的妇女们说:“回家做饭的麻利点,今中午不歇晌,吃了饭就干……”

    从山上回来,来不及做饭了,锅里有几天前剩的地瓜,闻闻有了点酸味,管它呢,先啃了几个,又喝了碗凉水……幸亏锅里有几个凉地瓜,如果没有也不要紧,那就吃生的,生的没有就不吃了,缺一顿照样干活,对别人来说,一天少吃一顿饭还要干活,那是不可思议的,可对天高来说,那就是太平常的了……

    天高吃饭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地挺遭罪,但家里从来不缺粮,因他一个人领两个人的口粮,为此小队会计与大队会计还发生过争执。大队会计认为:二妹的口粮应寄存队上,等什么时候解决了离婚,按离婚协议办理;小队会计则坚持:离婚是天高家的私事,不影响人七劳三的分粮政策,按户口发基本口粮符合政策规定,另外小队会计还认为:妻子不在家,丈夫吃妻子的口粮是理所当然……最终,小队会计坚持己见,使天高足额领到了两个人的口粮。正因为如此,人们都知道他是余粮户。

    腊月,大雪封了山,不整大寨田了,闲散的人们聚集于街头,天南地北地东扯西拉,天高背着一袋子玉米准备进城去粉玉米面,突然有人指着东边大声喊:“天高,你看谁来了?是不是你媳妇?”

    “是她,媳妇回来了,看媳妇,媳妇回来了……”小青年们喊着,嚷着,停刊的“新闻联播”看来又要复播了。

    是她,二妹回来了,大舅哥也来了,哥妹进村见了人头不抬,眼不睬,如入无人之境,直奔革委主任家去了……跟上次一样,主任仍然不给开条。没办法,哥妹俩来了家,要天高陪着一起找革委主任开条,当然又遭到了天高的拒绝:“我不会同意离婚的,如果你们非要离,就到法院起诉吧,我等传票传我……”

    家里一会儿站满了人,有要好的邻居附耳建议:“赶快准备酒饭,好生招待哥妹,人家远道而来是客……”

    “这……有用吗?”天高犹犹豫豫的……

    “有用,一样的事,用软办法比硬办法好,搞好了气氛,兴许事情能有转机,顶不济也不至于把事态扩大……”见天高拿不定主意,邻居又来一句:“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天高也幻想着奇迹的出现,终于接纳了邻居的建议,找人进城买菜买肉,在他看来,如果花钱招待一顿酒饭就能使二妹回头,那也值了。

    天高从看热闹的人中“聘请”了擀面条的,烧火的,炒菜的,递烟倒水的邻居,因为是闲散时期,看热闹的人数创到了历史最高,家里、院内、街上都站满了人……虽然是“文革”时期,大讲阶级路线,但在离婚这个问题上,全村的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天高,都希望天高不离婚。

    哥妹成了座上宾了,女人们在西屋做二妹的思想工作:“媳妇,你回来吧,他虽然成份不好,可他人老实勤快,就知道干活,你看‘文革’这几年,咱村也没把他怎么样,你要能回来,你两口子下力干,又有钱又有粮,好事一段啊……”

    男人们在东屋陪着大舅哥抽烟喝茶,一便奉劝大舅哥:“你妹的事,当哥的管也可不管也行,最好是不管,不要忘了,你两家是亲戚,你当哥的怎么能领着妹妹来开条呢?你怎么好意思支持离婚呢?……”

    可惜大舅哥态度强硬:“俺妹的事,当哥的不管谁管?我管定了,她想离婚,我支持……”

    “你老哥怎么这样难说话?你妹的事由她自己办好了,你当哥的为什么非要插上一杠子?”为大舅哥倒水的青年有点火了……

    看热闹的人也有点火了:“你简直不知好歹,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你是不是欺负俺村没有人?看你这个样,是不是属黄瓜的?(属黄瓜——欠拍)”

    “对,他这小子是欠揍!”

    “这小子挺横的,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人们有煽风的,有点火的,七嘴八舌的乱糟糟的,都说大舅哥不是人,欠拍欠揍,一场内战,一触即发……

    一缕阳光照在南窗上,阳光透过窗棂上的白色油光纸流泻进来,昏暗的屋内映下了几道扁型的光柱,光柱里漂浮着浮沉和吵吵声……南北方向的光柱渐渐变换了角度,不耐烦的人们终于提高了嗓门:“你妹离婚,管你屁事,你走吧,把你妹留下……”

    “你跑这儿咋咋呼呼的,你算个老几?滚,快滚!”人们撵着大舅哥快走。

    “还不滚吗?再不滚就揍你!”有人摩拳擦掌,几个高大的青年从院子挤进了里屋,天高知道要发生什么了:“算了吧,要他走吧……”天高不想把事态扩大。

    “算了?——便宜他了,放心,不该你的事……”

    “快动手啊,等着干什么?”有人在窗外进行了轰走大舅哥的“动员令”。

    几个青年人真的动手了,他们抓住大舅哥的衣领往外拖,大舅哥吓地告饶了:“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

    众人谁也听不进去了,大舅哥被人们连推带搡地拖到正屋,连鞋也拖掉了,大舅哥知道出了这个门就要挨揍了,因此用脚蹬住门槛儿,死活不肯走,青年们有办法,将他抬上了街……

    天高拿着大舅哥的一只鞋去了大队部,把鞋给了大舅哥,见人们围住大舅哥又吐又骂:“天生你不是人,你们家都不是人……”

    听人说刚才大舅哥下跪了:“我对不起贫下中农,我有眼无珠,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走吧……”看他态度诚恳,人们才饶了他,站在一旁的二妹也吓的哭了,天高怎么也不会想到,听了邻居的建议用了软办法,事情竟办糟到这种地步,怎么也不会想到人们能如此地不讲阶级路线,如此的齐心,如此的倾向他,在人们的骂声中,哥妹俩灰溜溜地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烟蒂和一屋子的烟味,炕上那张小饭桌上摆的四盘下酒菜,谁也没有动一筷,锅里那半生不熟的面条也泡的发软了……天高直愣愣站在正屋地上,看着满家的狼狈样,他想哭,可哭不下泪来,他想说,没有人听,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

    大舅哥回到家,向小舅父母苦诉了这次险遭不测的经过:“……太厉害了,北阳村的人心太齐了,也太野蛮了,打起仗来像吃蜂蜜……真不好惹……”

    大舅哥说是天高串通村里人来围攻他,还说他脖颈挨了好几巴掌,他对家里人说:“走着瞧,等以后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的文革运动已经到了“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解放军报》在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九日曾转引了**对“文革”的评价: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整个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在这种形势下,天高离婚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了,天高由此而联想到了财产分配问题。

    天高家唯一值钱的东西要数那台缝纫机了,二妹非常喜爱,她曾说,离婚时她要将缝纫机带走,天高经过考虑,决定卖掉,将来二妹问起,就说卖了钱还了母亲的棺材钱了,谅她也奈何不得。经人介绍,天高把缝纫机以一百元钱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当时一百元钱可不是小数目,够一个正劳力半年挣的(每个劳日按六毛钱算),天高将钱卷成了卷儿,用线捆好,先放在衣柜右抽屉里面,那里面原先有七元钱,那是乡下亲戚托天高买猪下货的钱,因没买着,天高已托人捎信儿要亲戚下个大集来把钱拿走。

    大集天的上午,家里来了四个小青年来打扑克,天高不好意思撵他们走,就要他们上炕玩起了扑克……

    天快晌了,亲戚来拿钱了,天高留他吃完饭再走。天高上锅,客人烧火,一会儿热汤面熟了,天高陪客人在锅台角上吃完了饭。

    亲戚要走了,天高开柜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七元钱给了亲戚,天高还特意摸了摸那卷钱,整个过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天高本来也没防备炕上的人,但有一条可以肯定,炕上的人都看见天高从柜抽屉往外拿钱了,而且都知道柜抽屉里有钱……

    天高想送送亲戚,却想到了炕上的人,是撵他们走,锁上门去送客?还是敞着门去送客?但这太不放心了,又一想,别太小看人了,就对炕上的人说:“你们继续玩,我去送送我亲戚,一会就回来。”

    天高把亲戚送到了东河,又聊了一会儿,回来后,进门一看,打扑克的人都走了,他立刻想到了那卷钱,开柜一拉抽屉,他傻眼了,那卷钱没有了!那时候一斤猪肉才七毛来钱,那一百块钱能买一百二三十斤猪肉,丢了这么多的钱,能不着急吗?他立即去找那四个人,其中三人口径一致——他们一块走的,只有一人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也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但他不承认偷钱了,怎么办?天高向书记做了汇报,书记表明这样的态度:“……怨谁呢?怨你自己,为什么不存银行?上面早有指示,你们这帮人开支不能全兑现,要进行冻结,咱村这方面工作抓的松……”天高第一次听到“冻结”二字,他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丢了钱要报案,他找到了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位英俊的青年民警。

    “坐吧,什么事儿?”民警和蔼的问。

    “同志,是这样,我家的钱丢了……”天高详细地说了丢钱的经过,民警做了笔录,之后问天高:“叫什么名?年龄、住址、成份?”

    “王天高,住南阳村,地主成份”

    “地主?地主来报什么案?”民警放下笔,合起本子,沉着脸,两眼盯着天高:“谁叫你招人家去打扑克?谁叫你不好好看门子……你走吧。”说完拂袖而去——推门进了里屋。

    天高诺诺而退。

    他实在想不通,地主丢了钱为什么不能报案?难道法律还有特别规定,盗窃分子可以随便偷地主家的东西?偷了也白偷,不偷白不偷,反正不犯法。

    其实,民警在做笔录的时候,他的表情和不住的点头,说明他已按逻辑推理判断出是谁偷了钱,就是说,这个案子很好破,如果天高不是地主成份,那肯定会将小偷绳之以法。

    天高哀叹自己的家庭出身,哀叹自己的命运,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在某个时候,正义和良心跟他是没有关系的……

    天高虽然知道是谁偷的,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抓贼抓脏,光凭感觉不行,他没有真凭实据,再说,即使有了真凭实据,对方不承认又能如何?连派出所都不管,还有谁能站出来为黑五类伸张正义?明知是谁把钱偷了去,见了面还得打招呼,同时还得严把嘴上关,一辈子也不能说出“梁上君子”是谁,否则,岂不得罪了一个人?像天高这样的小地主敢得罪谁?又惹得起谁?

    桃花又是一年春。

    转眼间又到了清风日暖,翠碧笼罩的时节。柳絮飘舞,绣绒残吐,燕子回来剪开了春风,给人们带来了春天的气息,人们脱去了厚厚的冬装,换上了轻便的单衣裤。家庭妇女开始忙活了,一边上山干活,一边抽空拆洗换下来的棉袄棉裤和被褥之类。对这些季节性的老婆活儿,天高以前根本不懂,也没干过,因为那曾经都是母亲包办的,现在不同了,他是光棍了,环境迫使他必须学会干这些老婆活儿。

    天高是油性皮肤,盖的被子太脏了,特别是被头部位脏的都发黑了,粘乎乎的,他抽空拆下了被里被面,用热水烫,用碱搓,洗净晒干了。可怎么缝被子呢?他一点不会,也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他想到了妹妹,妹妹曾经对他说:“哥,往后有缝缝补补的活儿,拿给我,我帮你干……”

    妹妹是乡下人,整天家里山外忙忙活活的很不容易,他怎忍心去麻烦妹妹?再说相隔二十多里,来去也不方便,而且自己还有个生活原则,有苦自己承受,决不连累别人,他想自己学着缝被。

    一天中午歇晌,天高把被里被面铺在炕上,正考虑从哪儿入手缝被,来人了,他赶紧卷起来搁在一边,也怕别人笑话他干老婆活儿,再后来,他今儿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来拖去拖到了五黄六月,听说那些家庭妇女都把冬季的棉袄棉裤被褥缝好了,他才着急了……

    赤日炎炎,低暗的倒厅房像个庞大的蒸笼,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人们都在睡午觉,街上静无人语,只有聒耳的蝉声时停时起,考虑到可能会有人来串门,他将内街门反锁上,像当年盘炕那样,又演起了“空城计”。

    他光着脊梁,穿着裤衩,赤脚站在炕前,按照回想中的母亲的缝被方法,将被里反面朝上铺好,均匀地摊上棉花,再将被面正面朝上蒙在棉花上,接着慢慢穿针走线将四边扦好,被就基本成型了。

    一股清风将凉气送进了屋,外面云天了,一会就下雨了,雨越下越大,看来下午是不可能干活了,那就放心地缝被好了。他用粉笔在被面上横竖匀称地划上了几道白线条,用大号针引了线,沿着线条上下扎透缝连,力求针脚均匀整齐,记得母亲说这道工序叫“引被”,说缝被的关键是“引被”,他没有忘记当年母亲戴着老花镜“引被”的画面,母亲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他并不知道,只是有点印象而已,就凭着这点印象,他左手托起被底,用中指肚垫着针眼的部位,右手捏针,针扎的深度全凭感觉来定,有好几次针扎在了左手中指肚上,渗出了血渍……

    初学缝被,有些笨手笨脚,焦急又上火,头上的汗擦了又擦……

    凉风夹着雨点吹开了窗户,屋内骤然凉爽了许多,看看钟才三点,时间早着呢,他安慰自己,急什么?“欲速则不达”,慢慢来……

    被子缝好了,他成功了,天高感到自豪,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用求人缝被了,实践说明,只要有心,女人能干的事儿,男人也能干,特别是针线活儿,是老婆活儿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光棍儿的必修课,他必须会干,干好……

    那时买布是要布票的,老百姓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男女老少穿补丁衣裳是很平常的事,天高裤子后腚上碎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窟窿,他想学着自己补,他仔细观察了人们腚上的椭圆形的大补丁,暗暗琢磨出了怎么个补法——

    风雨又是歇工天。

    他将裤子后腚平铺在小饭桌上,用两个直径约有十五公分的碗扣在破碎的部位,用粉笔沿着碗边画了两个圆圈,再用一个约二十五公分直径的大碗扣在两个圆圈的中央,用粉笔沿碗周围画个大圆圈,后将三个圆圈用线连成了个椭圆圈……他裁了块顺色的布,铺在椭圆形上,考虑到人的腚是外凸形的,他在裤裆里楦了个枕头,先用白线以大针角沿着粉笔线将边扦好,再用顺色的线沿着白线缝好,最后抽出白线,用大拇指挎挎针脚,以求针脚平整美观,他穿着试了试,还行,基本保持了原来的裤子腚围。

    天高穿着补好的裤子上山干活,家庭主妇们见他腚后的补丁挺熨帖的,都问是谁补的,天高谎称是妹妹帮忙补的,大家都夸奖:“你妹好营生,干一手好针线活儿啊……”天高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知道自己的针线手艺虽不算“炉火纯青”,但也不亚于一般的家庭主妇,他有能力干好针线活,有能力渡过光棍的每一天……

    食品公司又下来肉票了,每人每月半斤,平时天高的肉票都给了北屋兆家了,天高从来不过节,也从来不买肉,这个月的半斤肉票,兆家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要了,那时的肉票是当月有效,过期作废的,天高迟迟不去买肉,眼看要过期了,元银建议他去把肉买回来,天高下决心消费一次,也不算过分,日子过的穷富,不在乎这半斤肉了,在肉票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天高买回了半斤肉,打算将肉埋在盐坛子里腌着,留着细水长流多吃几顿,元银又提议,过日子用不着那么细,不就是半斤肉嘛,一顿撮了算了——干脆包饺子吃。这主意不错,从二妹走后,天高从来没包过一次饺子,连大年三十也没包饺子,这次倒要好好开开斋了。天高洗了几棵菠菜,元银从家里拿了几棵葱,趁中午时间,天高拌好了馅,元银帮忙和好了面,两人说好了,中午时间短,晚上回来包。不巧,晚上收工太晚,晚饭后才包。天高擀皮,元银包,到睡觉前才包完了,元银说他包的很仔细,保证每个饺子都有肉,不过他又说,只有最后包的两个饺子没有肉,因为没有馅了,刮了盆地的馅渣渣包了最后两个饺子。他俩把饺子整齐地摆在木盖子上,放在正屋地上的小饭桌上。元银走后,天高往锅里舀了两瓢水,盖好了锅盖子,又去装了一篓子草放在锅台一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第二天早晨收工回来煮饺子吃了……

    夜里,朦胧中听到外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天高知道又是该死的老鼠出来行动了,家里老鼠挺多,每晚都哧溜哧溜地满地乱跑,天高已经习以为常了,管它呢,他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早晨,天高起来一看就傻了眼,木盖子只剩两个瘪的没有肉的饺子了,其他有肉的饺子全“不翼而飞”了,再仔细看看木盖子上有些斑斑点点的老鼠的爪印,原来是老鼠给偷吃了,老鼠固然可恨,可还多少有点“良心”,到底是给他留了两个饺子,只是没有肉罢了……

    元银来了,深为老鼠的精明而惊叹:“老鼠怎么知道这两个饺子没有肉?”

    “嗅觉灵敏,会闻吧。”天高扒开了两个饺子,里面连个肉星星也没有。

    这么多的饺子,老鼠一时半会也吃不完,他俩决定找找看,缸后桌前,墙角旮旯,能看到的地方全看了,根本不见饺子的影儿,天高想到了炕洞里,对,老鼠一定是把饺子搬到炕洞里了,那就算了,天高不想为了饺子而拆炕。饺子没吃成,还花了钱,浪费了肉、浪费了面、浪费了菜油酱盐,浪费了工夫瞎忙活了。天高告诉元银:“往后我的肉票再也不要了,全给你们家吧。”

    那个年代,农村在执行阶级路线上,什么团结对象,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那都是嘴上说的,执行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民兵连长找天高写过民兵工作总结,团支部书记也找天高写过黑板报,由此天高招来了非议,也有人说领导的阶级路线有问题,重用了地主子弟:“……难道说咱村的贫下中农子弟真的是没有一个顶用的吗?”天高的心凉了,半夜,他悄悄起来用布揩去了他写的黑板报,从此他再也没写过一次黑板报,再也没有为民兵连和团支部写过一点东西。有人毛遂自荐干起了板报员,不知怎么的只写了一次就“不辞而别”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对“子弟”们心怀偏见,“子弟”们积极了,会被说成是伪装进步,落后了,会被说成是本质决定。在适当的场合里,有人也喊过:“重在政治表现”,那也是口惠而实不至,也有人在发言时提到“是团结的对象”,那也只是在玩弄文字游戏,其实“子弟”们对这个世界并无太多的苛求,只求不格外受气就行了,只求来了运动不调理你就是三生有幸了。“子弟”们也是中国人,且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也有报效国家之心,也有为民服务之念,可有谁肯相信呢?有谁能为“子弟”们搭起施展抱负的平台呢?不用说别的,连当个基干民兵都没有资格……所以平时该“出手”也不“出手”了,凡事退避三舍,明哲保身,即是做到了这点,也难免说不定哪一天要生个窝囊气……

    东邻隔壁有一个四岁的男孩,长的虎头虎脑,没言没语的乖巧可爱,天高喜欢男孩,男孩也愿意亲近他,每在街上见到,天高总蹲下逗引逗引他,亲亲小脸拍拍腚儿,时间长了,男孩同他熟了,见他收工回来了,就跟着他身后看他开门,然后到他家里玩……

    这天,男孩又来了,天高在亲他时,因胡子茬长不慎把他扎哭了,男孩这一哭,天高觉得窘了,立刻哄他:“别哭,听话别哭……”结果他越哄小孩越哭,天高嚼了口粑粑喂他,也不奏效,最后捂着小脸跑回了家……

    天高听见男孩的奶奶骂道:“活该,你这个贱骨头,再敢不敢去讨臊了?”男孩哭的更厉害了,估计是奶奶狠狠扯了他一把:“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吗?五类分子的家你也敢去吗?他怎么没砸死你?……”

    天高知道惹祸了,知道奶奶要领着孙子找上门来了,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走,去找他!——”奶奶像是有意提高了嗓门,好让天高知道她要来了。

    天高在街门口迎上了一老一少:“大妈,有什么事儿?”望着那张冷冰冰且带有敌意的老脸,天高满脸陪笑。

    “你别装蒜,我问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凭什么打俺孙子?”

    “大妈,我没打他,我是亲他,胡子茬长了,不小心把他扎哭了。”

    “哼,你快拉倒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看你是故意的……你天生就是那种人!……”

    奶奶的话像刀子戳进了天高的心,他只能委屈地求得奶奶的原谅:“大妈,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奶奶一把拽住孙子的小胳膊:“说,他打你哪儿了?”

    小男孩吓得哇的一声又哭了……

    路过的邻居不解其意:“怎么回事?”

    “他打俺孙子!”奶奶恶狠狠地盯着天高。

    此时此刻,天高已是无话可说。

    奶奶的余恨还是未消:“走,家去!你再敢上他家去,我砸死你!”她拽起孙子的胳膊往回走,眼里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小男孩用幼稚而困惑的眼睛看看天高又望望奶奶……

    天高打了个寒噤,心里重复着:“你天生就是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再说,一个小孩子懂个啥?奶奶何必兜圈子呢?倒不如对孙子打开窗说亮话:“孙子,知道吗?他家是地主,吃人肉喝人血,千万别再去他家了,你再敢去,小命就没了……”

    平白无故生了个窝囊气,天高眼里溢满了委屈的泪水……

    打那以后,天高再也不敢搭理那男孩了,当然,那男孩再也没有去过他家,这码事在天高的心灵上印上了阴沉深重的划痕,对他的一生影响很大,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去喜欢别人家(包括亲戚家)的孩子,他怕再次招腥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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