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屋内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想到了自己往后还得卑躬屈膝,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觉得活着太可怜了……
他坐了起来,再次面隅而泣,他想到了与自己同龄的人,他们都在享受着二十六岁的大好年华,唯有自己,却是这样惨……儿时常听大人说:人在上吊之前,总会有勾死鬼在耳边诱导说:“上吊好,上吊好,又省粮来又省草……”上吊者听着听着就毫不犹豫地将头伸进了绳扣……可是,刚才自己在上吊时,并未听见勾死鬼在招呼自己,这可能也是刚才没有吊死的另一个原因吧……
既然不死了,明天晚上怎么办?将如何应付?那帮人的权力可真是大于天了,他们是刺刀见红的“英雄”,是阶级斗争的“勇士”,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待阶级敌人为所欲为,宁左勿右,若是有人问起:“是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对方会堂而皇之地告诉你:“是**和党给的呀!”
他想不通,迷惑了,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列宁在1918》,记得有这样的镜头(大体意思):前苏联十月革命胜利后,国内粮食缺乏,一富农反对政府强行拿走他的粮食和棉花,他不服,找到列宁要真理,列宁说:“……你不给,我就强迫你给,你若反对,我就消灭你,这就是我给你的真理!”那富农灰溜溜地走了……
想到这了,他心里平静多了,既然自己是阶级敌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贫下中农的话就是真理,革命群众的话也是真理,批斗自己更是真理所在。世界上任何一个政党对待自己的敌人勿须讲道理,只有专政才是真理,专政下的敌人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讲理的,只有老老实实地服从,否则就有可能被消灭掉……
“喔喔”的鸡叫声把天高从似睡非睡中叫醒……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天,可怕的夜晚又来临了,由于心情有所调整,晚上在锅里摊了个粑粑饼,他坐在锅台角上,一手从锅里拿粑粑饼吃,一手捧着碗凉水就着,吃一口喝一口,他想吃饱了喝足了好有劲接受批斗,免得站立时间长了腿发颤——这是挨批斗后吃的第一顿晚饭……
“吱”的一声内街门开了,原来是贫下中农代表浩仁大哥(按街坊辈叫大哥)来了:“……告诉你件事,今晚上他们不论说什么你都要承认,不然的话,他们要揍你,连棒棒子已经准备好了……”说完大哥立即走了……
天高平时与浩仁大哥并无特殊交情,只是一般的邻居关系,在当时的形势下,能冒着“通敌”的风险为自己通风报信,真是太难得了,看来京剧《苏三起解》中的崇公道对苏三的不满是对的,谁说洪东县没有好人?同情弱势群体和可怜弱者的人总是有的,真的感谢浩仁大哥能在红色的“恐怖”下帮自己一把,因为他说的并非危言耸听,在当时,“活靶子”挨揍的事不乏其例,南庄北疃的有跪擀杖的(擀杖搁在板凳上),有脖子上挂砖的(铁丝绑的砖),有挨嘴巴子的,有踏石砘子的(砘子竖起)……那时对“活靶子”有点过激行为是正常的,是“革命”的行动,是忠于**的具体表现,像自己这样的“顽固分子”,连续三个晚上囫囫囵囵地没挨一点揍,没伤一点皮毛,算是幸中之幸了。说今晚要来个“棒棒子炖肉”,那是稀松平常的事,少数人打着“革命者”的金字招牌,加上工作队的撑腰,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彻底革命者,他们是天不怕,地不怕,苍茫大地任随他的敢死队,前几年来,他们连公、检、法都敢砸,党委也敢踢,何况区区一个小小的“活靶子”,再怎么过火也无所谓,哪怕置其于死地(不是亲手杀害)也勿须顾忌法律的约束。他们说今晚叫你跪着,你就别想立着,他们说今晚要叫你吃“棒棒子炖肉”,你就别想吃粑粑就咸菜……在浩仁没来之前,他曾打算今晚再来个“拖”字,不管他们如何逼供,反正不承认他们伪造的荒谬的“罪行”,拖一晚上算一晚上,可现在不了,他改变主意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他也不想天天晚上登台亮相了,不想让全村人再欣赏他的痛苦和屈辱……
第四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的批斗会开始了。针对那张大字报的事,a向天高发出了最后通牒:“……我们的忍耐到了极限了,你到底承认还是不承认?”
出乎人们的意料,天高供认不讳,他是这样交待的:“……八年前,我去南山搂草,看见了唐xx,公开对搂草的人们说,‘就是他领着头儿把俺家斗了,我要插根草棍记住他一辈子……’”
“你当时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有人态度冷酷,穷追不舍……
“说,目的是什么?”a的表情露出了沾沾自喜:“说,老实交代……”
天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今晚是非要“赶鸭子上架”不可了,又想起了浩仁大哥的嘱咐,立刻知道该怎样回答了,他来了个漫天刷浆,胡诌乱扯地上纲上线:“目的……目的是盼望蒋匪快点反攻大陆,我好借此机会向贫下中农反攻报仇,当然也包括唐xx了……”
面对台下那些横眉竖眼的面孔,面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天高什么都承认了——反正他“认罪”了。
会场平静,出奇的平静,人们被他那骇人的“反动”目的惊的目瞪口呆……
他虽然“认罪”了,心里在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堂堂五尺的男人一点骨气也没有,怎么能违心地承认那张大字报的事儿,说什么也晚了,他已经承认了。人们看待“胜利”的结果不在乎他交待的事实是否可信,只要能“认罪”瞎编瞎说也行……
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天高会一反常态,承认了为他罗织的一切罪名,少数人并未因为“胜利”而冲昏了头脑,而是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a很得意:“怎么样,我们不赖你吧,你到底是招了……你是不见死尸不落泪的……”
b也随声附和:“大伙儿看到了吧,咱们可没有冤枉他……他自己什么都招了……”
“既然有这码事,早点承认不早完了吗?”人们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的,天高往台下看了一眼,见a、b互相对视,呲牙裂嘴地笑了,天高满以为今晚可以过关了,没想到a又挥舞双臂,行同狗彘,指天划地地喊叫,要天高交出变天帐。天啊,什么是变天帐?他吓了一跳,第一次听说有“变天帐”一词,亏a“聪明”想得出,他立刻静了静神:“我没有变天帐,你们打死我也拿不出变天帐,我敢以生命做担保,我真的没有变天帐……”他几乎是在挖胆掏心:“请你们明察,如果查出属实,我愿负法律责任……”
谁都知道,刚才a在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因为天高态度明朗而坚决,a没有再追问下去,虽然浩仁大哥说过:“……你都要承认”,但也不能什么都承认,因为这是关系到法律责任的问题,这一点他并不含糊……
因为今晚是“胜利”的晚上,所以批斗会的时间缩短了些,胡队长同领导们叽咕了几句,也不知他们到底在咕噜些什么,胡队长对天高说:“……你现在只有低头认罪,才是唯一出路……这样吧,今晚的批斗暂时到这里,明晚你就不用来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什么时候通知你,你走吧。”
暂时获得了“解放”,这得感激浩仁大哥的通风报信,他庆幸自己今晚没有挨揍,当然,他也为此而付出了代价——不该认的“罪”,他违心地认了……
他也为此而感到窝囊,他并不傻,他想到了在自己一生的历史上,将因为他的“屈服”而留下了一个肮脏的污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不够人味了,可又一想,没有办法,处在那种形势,为了苟且保命,也只有“屈打成招”了。
睁眼看看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此的残酷,这般的冷漠,他不屈着心认罪能行吗?他若“抗拒到底”岂不网破鱼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他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那四个晚上,在他的心里,那四个晚上的时间比四年还长,他第一次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在这漫长的四个晚上,他算看清了少数人的嘴脸,他们是那么坏,那么蠢,他们的人性被时代异化了,失去了原来的人性,心灵也被政治扭曲了,成了人面兽心,是妖非妖,他们只有“革命雄心”,人之初的“性本善”早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野蛮粗暴、无知愚昧,如同冷血动物,是时代和政治暂时为他们提供了赖以生存的土壤,才使他们成为“运动”的健将、“革命”的先锋、“政治可靠”的革命者……他怀疑中国是不是希望将来人人都要变成这样的“革命”者?(当然黑五类除外)
第二天,元银告诉天高,昨晚天高走了,胡队长作了总结:“……现在好了,阶级敌人揪出来了,批倒斗臭了,我们取得了‘一打三反’的伟大胜利,今年的生产能够搞上去了,粮食产量也会有新的突破……”不过,他又提醒人们:“但我们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要提高警惕,不然的话,阶级敌人就会卷土重来,我们的胜利就会毁于一旦,另外,咱村还有些隐藏在背后的阶级敌人,阶级斗争还在继续,‘一打三反’并没结束……”
果然隔了几天,又揪出一个“活靶子”(贫农,因桃色事件东窗事发,只斗了一晚上就过关了……)天高本不想参加这个批斗会,又怕招来“抗拒运动”之嫌,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会场上,人们见了他,都对他躲尤不及,那些嘲笑的表情和回避的眼神,像一把把钢刀刺痛了他的心,他把委屈的泪水吞进肚里,他不想见人,但又不得不见人,他尽可能地躲着汽灯的光亮,不想让人们看清他那张倒霉的脸……
两个星期后的上午,公社派来了专案组(一女两男),组长是城内某中学的教导主任——天高认识他,他也认识天高,此时只能互相装着不认识,专案组来的目的是对他的“犯罪”事实进行落实,在大队办公室里,专案组与天高一一核对了“犯罪”事实——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他想反悔已是不可能了,专案组写好了材料后,念了一遍给天高听,问天高是否有异议,天高表示了确认,并签名按了手印,至此,在共和国的土地上,他永远是个有污点的坏人。他感到了耻辱,感到了冤枉,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唾面自干了……
末了,专案组还要天高写了份保证书,他在保证书中写道:由于受地主家庭的影响,思想落后,犯了严重的罪行……今后要洗身革面,重新做人,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争取做个好社员。近几天,我还安了喇叭,买了毛选……。写完了,专案组看了,觉得还可以,叫天高签了名,盖了手印,——在历史上又留下了一份屈辱的笔迹……
北阳村的“一打三反”工作以取得“伟大胜利”而结束,a、b劳苦功高,功不可没,论受益,a、b相比,a是最大的受益者,先入党,后当队长,早在运动开始时,a就在黑五类当中进行了扫描,瞄准了天高,为捞取政治资本找了个垫背的,精心设计了那张要命的大字报;运动中,又倚仗苦大仇深心红根子正,瞪着眼珠子胡说八道,其用心之险恶同秦朝丞相赵高“指鹿为马”相比,有过之无不及;运动后,a以功臣自居,削尖了脑袋钻进政治圈,常出没于领导之间。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如愿以偿,火线入党了,后经胡队长推荐,又袍笏登场,出任生产队长,半年后,又平步青云,跻身于贫下中农委员会……
a当了队长后,宝书不离手,语录不离口,生产中的一切问题都从**语录中找答案。
麦季的一天,天气炎热,社员们在山上拔麦子,中午回家时,a不准社员空手而回,命社员每人扛两麦个子上场,社员们累乏乏的,刚把麦个子放在了场上,a又召集社员到场屋子集中听他念**语录 :“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念完后,话归正传:“今晌午天是挺热的,大伙儿不准歇晌,吃完饭就上山干,咱们要听**的话,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天热吗?……”
当时,a是红云到顶的人物,也是他人生最辉煌灿烂的时候,人一旦走了红云,就能一俊遮百丑,很少有人去在乎他内心的肮脏,所以连放个屁也是带“香味”的,身上生的虱子也是双眼皮的。a自以为是活学活用**思想的楷模,实际是形而上学的典型,社员们都担心:“他这种搞法,今年可能吃不上饭了……”a一直大言不惭地吹嘘:“大伙听着,咱们贫下中农想吃饱饭,就得学好**语录,就得不忘阶级斗争,只要大伙八股绳一齐拧紧,按照**语录办事,生产就能搞好,年底就能吃上饱饭……”人们都知道a在纸上谈兵:他这样搞法能行吗?结果,年底搞的真的一团糟,粮食产量创历史最低,劳动日价值落的也是入社以来最低,每个劳动日(十分)的价值是四角二分五厘,社员们几乎吃不上饭了,终于把a撵下了台……
天高挨过这次批斗后,情绪低落,他知道这辈子完了,自己的未来暗淡无光,一点盼头也没有了,虽然是夏天,他却时时感到寒冷,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冰冷的心……
每天,他的周围都是“陌生”的目光,无论走在街上,还是上山干活,等待他的要么是附耳的呶嘴嘲笑,要么是诡秘的窃窃咒语,要么是暗自投来的鄙视目光,他真的受够了,觉得无地自容,他常偷偷举目望天,低头看地,暗暗问茫茫的高天厚土:“天啊,地啊,哪儿有我的容身之所?”
他曾幻想上天,想避开尘俗到天的尽头,永远不再回来了,怎奈上天无路;他曾幻想入地,想钻到地下离开纷扰,再也不出来了,怎奈入地无门,他的生活像一口无人光顾的枯井,了无生趣,除了上山干活,其余时间不想见任何人,只想“闭关自守”,把自己囚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他觉得过的很苦,他想说话,没人听,只能自言自语;他想哭,没人看,只能自己掉泪自己抹……
他觉得自己活的好难,总是装模作样地以“人”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他不敢掉泪,怕人家说他哭天抹泪地装出一副可怜相;他不敢笑,笑了,怕人家说他笑比哭还难看,虽然他知道“棒子不打笑脸的”,可是对于他,想笑,真的太难了;他不敢说,说了怕人家吹毛求疵小题大做无限上纲……他像一只受伤而滴血的孤雁,艰难地漫无目标地飞着,飞着……
月光给小院铺上了金色,晚饭后,他在院子吹起口琴,先吹了“洪湖赤卫队”插曲,又吹了“红色娘子军”的主题歌,他实在觉得无聊,以吹口琴打发漫漫的长夜,谁料这下又惹祸了,有天早上,会计室山墙的大黑板上出现了两行驴嘴不对马唇的粉笔字:第一行是:当心啊当心,阶级敌人吹起了口琴,死灰要复燃了,警惕啊警惕;另一行是:痛心啊痛心,当初把他家房子分了,现在又要帮他家盖房子,可悲啊可悲。虽然这两行字缺乏逻辑,文理也欠佳,可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一行说的是天高,因为全村会吹口琴的人只有三个人,那两个人是贫农,就天高自己是地主子弟,不是说他又能说的谁呢?吹口琴就是死灰要复燃?——真是好笑,那往后不吹不就得了……
另一行说的是一户祝姓地主在盖房子,瓦匠是从外公社找的,小工全是自己村的邻居帮忙。那时村里人盖房,从上山推石头到盖房完工,不分阶级,都是邻居们互相无偿帮工,帮多帮少视两家交情深厚,多少年来一直沿袭至今。因祝家平时没少帮过别人盖房子,所以临到自己盖房子,那些得到过祝家帮忙的人来帮祝家盖房也是情理之中了,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黑板上的粉笔字意在向人们说,帮地主家盖房子是个阶级立场问题,是件可悲痛心的事情。果然,当天上午,到祝家帮忙的邻居全走光了,只剩下四个瓦匠了。
瓦匠成了光杆司令了,没有小工伺候了,最后,掌尺的安排两个瓦匠当小工伺候另两个瓦匠,用掌尺的自己话说:“搪了这样的东家了,没有法子……”
令天高想不明白的是:人们当初找祝家帮忙时忘了阶级立场吗?既然能找地主家的人帮自己盖房,为什么不能帮地主家盖房,这是什么逻辑?是“剥削“”欺诈“”吭人“?从此,那些得到祝家帮忙的人,路过祝家工地,有的只瞟一眼,默默而去;有的望而止步,甚至绕道而走;有的干脆”退避三舍“,干脆不走工地,不照祝家的面。
天高对此用辩证的方法看待这一问题,从中受到了启发:他大略算了下全村找他帮忙盖过房的户,不少于三十户,几乎占总户数的一半,帮忙的户有的全帮,从推石头到盖房竣工,有的部分帮,少则两天,多则十天二十日,如果遇上全帮的户,天数将会超过一个月——以前帮就帮了吧,下不为例,因为帮忙出力了不讨好,多么可悲呀,弄不好还要赚个拉拢贫下中农的罪名,这是何苦呢?既然这样,倒不如从现在开始,主动与贫下中农划清界限,无论是谁找到自己帮忙盖房,一律婉拒之,再不能香臭不分一锅汤了……
出现粉笔的第三天中午,有人通知天高,要他带着口琴去见胡队长……
在一户贫农的上房里(胡队长就住在这户),胡队长问询了天高:“听说你会吹口琴?”
“嗯,口琴我带来了,”天高把口琴交给了胡队长:“胡队长,我吹口琴有错吗?”天高心里不服。
“这个……你看见黑板上的粉笔字了?”
“看见了。”
“你吹口琴的目的是什么?”胡队长板着脸……
“没有什么目的,主要是消愁解闷,再说,我爱好音乐。”天高说的是心里话。
“消愁解闷?爱好音乐?——就这些?”
“是,就这些。”面对这位共和国的军人,天高毫不畏惧,心情坦然——因他知道,在中国的土地上,吹口琴不犯法!
“你往后不要吹口琴了。”胡队长语气生硬……
“为什么?吹口琴也犯法?”
“不为什么,也不犯法,叫你不要吹你就别吹了,”胡队长有点不耐烦……
“吹革命歌曲也不行吗?”
“不行,你吹口琴影响极坏,你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对这次批斗心怀不满,想以吹口琴来发泄你的不服,二个是,听说你以前在青年当中挺吃香的,现在不行了,陷入了孤独,你想以吹口琴的方式招引青年到你家去,使青年们向你靠拢,这样你就可以找回你的过去和体面。”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这么想。”天高很气愤,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管你想么想,你不能再吹口琴了……你的口琴就放在这儿吧。”
天高的口琴被没收了。
天高认为这是王二麻子的膏药——找病,吹口琴有什么错?他听人说,人要是倒了霉了,喝水塞牙缝,走平路也摔跤,家里咸盐也生蛆,他的路子非常不好走,走快了赶上霉,走慢了霉赶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吹口琴也犯“法”,真是无稽之谈!就天高当时的心境,吹口琴完全是聊以自我安慰和个人的爱好……没想到能惹起“革命者”的反感,也没想到胡队长能没收他的口琴,在那特殊的岁月,像天高这种人最好不要有什么“爱好”,有些人会把他的“爱好”说成是别有用心,一旦温度合适了,就会由此而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冠冕堂皇地将“爱好”剥开画皮看本质,既然这样,天高打算这辈子不吹口琴了……
口琴被没收了以后,天高完全麻木了,如同行尸走肉,他顾不得什么自尊呀,羞耻呀,整天硬着头皮没脸没腚地混日子。那时,他是小心翼翼地走路,谨谨慎慎地说话,仔仔细细地干活,战战兢兢地度日,处世的艰辛是成份好的人所根本体会不到的,当他一个人站在锅台旁吃饭的时候,当他孤零零地躺在炕上的时候,他就后悔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不该生在地主家庭。他想自己死后若再为人,一定要为在成份好的家庭,和其他人一样平等地生活,不再受歧视,不再当劣等公民,可以入党入团升学当兵当工人,顶不济也当个清清白白的社员,过个寻常百姓人家的太平生活,来了运动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挨批斗了……
秋风把发黄的树叶刮下来了,飘落在山路上。傍晚收工了,天高有意磨磨蹭蹭拉在后面,他推着小车,载着痛苦与悲哀,踩着落叶,背着夕阳,单独地慢慢地向村里走去,因为单独走,能避开那么多的眼睛和面孔,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那个时候,他知道人们的心里,都想同他划清界限,所以他必须知趣一点,在山上干活是没有法子——不得不见人,平时走在街上,感觉身后有人来了,就快走几步,尽可能甩掉他(她)们,如果迎面来人了,就想法躲进街内巷里,让过去,然后再出来,他如丧家之犬,他如老鼠过街,他是颜面扫地,臭如狗屎,他对一切的人和事都感到冷漠,什么青春理想抱负进步啊……统统见鬼去了,他成天想些不切合实际的事情:他想削发为僧,想去寒江独钓,想去仙山琼阁, 想着遗世独立,想离家出走,想浪迹天涯,想离开这个世界,想销声匿迹,总之他想的全是瞎想,全是办不到的事——有人说,“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问题是,天高觉得自己的生活之路不仅坑坑洼洼,而且荆棘遍地,险情不断,每走一步,实在太难了……而且,这次的打击使他失去了跨越坑洼的勇气,失去了披荆斩棘的信心,失去了对人生美好的向往,他认为人生美好向往不属于他,属于成份好的人……
人一出生,就像一粒种子一样,落在什么样的土壤,自己无法选择,承受怎样的阳光雨露风吹雨打也是无法选择,但怎么个活法倒是自己说了算,上天既然委托父母给了自己这条生命,就不能轻易放弃,要好好地珍惜。他虽然没有梅花傲风雪的骨气,但他有阿q精神的支撑,能够活下去,虽然活的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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