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因尚在病中之故,今载的冬时让人觉得格外的漫长,卧病的葭儿再无他事,只得每日或望雪发怔,或翻阅从前所临摹的字迹,或卧榻浅眠,以此来打发辰光。某日,她于榻上醒来,再无睡意,方睁着眼眸瞧着顶上的房梁发怔,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炉火幽燃,她就这么躺着,不知怎的竟忆念起了楚熙。楚熙······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与她有同样的遭遇却远比她要果断决绝的多,她对大王是何种感情她不知,但她却深知在这深宫之中唯有她从未将自个儿当做敌人,亦是她指引着自个儿寻求那多年来未解的真相,现今,如果她仍旧健在,得知自个儿病了定会前来看望,若瞧见自个儿这般苍白憔悴之态不知她可会心疼、可会后悔?葭儿如此想,她歪卧于榻,任思绪纷飞,神情愈发的怅然。外头似传来推门的声音,少顷,弄棋行了进来,立于窗前与她道:
“娘娘,将军夫人抱着小少爷来看你了。”
那整日沉郁的脸上终现了一丝欣慰之色,弄棋瞧见心中不禁宽慰了些许,忙将她扶起,于她身后垫了一床被褥要她好生半卧于榻,此时,董萼缓步行了进来,瞧见葭儿这般模样,方赶忙将孩儿交与乳娘,独自上前查看。
“娘娘今日觉得如何?可有按时吃药?”
听董萼此问,葭儿单瞧着她一笑道:“今儿比昨儿好多了,这大雪天儿的难为你来。”
董萼坐于榻侧,静眸瞧着眼前容色苍白的女子,面露忧色,却不忍再引她伤心,只得故作轻快,道:“听弄棋说娘娘近来气色比前时好,我便带着湛儿前来看望。”言罢,乳娘上前,将怀抱的孩子交给董萼。
“湛儿·······”瞧着眼前的孩童,葭儿打心底里欢喜,方向前伸手抚上那孩童的面颊,瞧望了良久,方道:“有七分像你。”
“府中上下皆如此说,那时我只认为孩子尚小哪里竟能瞧出个模样来了?便当他们是在哄我,今日听娘娘这般言语才觉可信。”董萼道,“娘娘若是喜欢湛儿不如便认他做义子罢,有了娘娘的福泽庇佑,湛儿的一生必定平安顺遂。”
“主意是好的,只是我是个没有福气的人,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葭儿道。
“哪里的话,娘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董萼握住葭儿的手,轻言道:“风寒之症不足为惧,娘娘好生调理定能痊愈,来日方长,世间种种,尚且可期,您可定要善待自个儿啊。”
那日,董萼于苑中陪葭儿说了好一会子话,多为劝解之语,虽不知劝住与否,但能引着久不开口的葭儿多说些话已足以让人欣慰,期间有一宫人前来送药,葭儿只道怕烫方叫那人将汤药搁置,奈何直至那药热气渐散也未见葭儿饮用,董萼心有不解,提醒了数次,奈何葭儿仍不为所动,待离去之际,她瞧庭院间的红梅开得甚好,方驻足于廊下赏看了一会子,却见弄棋冒雪下了庭院,将手中所端的汤药倾倒于南墙根下。
夜幕降临,燕宫墙头北风呼啸,檐下飞雪四飘,廊中所燃烛火已被吹熄数盏。炉火幽燃,四下轩窗紧闭,葭儿半卧于榻苦捱病痛折磨,弄棋推门进来,将怀中所抱的红梅置于前器皿之中,而后行至榻侧轻言道:
“娘娘,将军夫人及小少爷已经平安回了府。”
“·······”
“这雪下的愈发的紧了,林间的红梅花枝已被压断了几许,方才奴婢去拾了些好的来插瓶。”
“·······”
见她不语,弄棋思虑了良久,方开口道:“听说东寒宫娘娘也病了,今日还托丫鬟前来看望您,只因晌午您才刚睡下奴婢不忍搅扰,又念她们从前所作所为今番前来恐不安好心,便未放其入门,胡乱寻了个由头给打发了。”
葭儿闻罢,未有言语,往事已矣,她虽不愿再理会,可那些前嫌却从未冰释,纵然她今番潦倒,冒雪前来看望,她亦不愿再与她牵扯分毫。如此想着,葭儿方闭眸,漠然背过身去。翌日,大雪依旧,东寒宫中传来哀嚎之声,从里头跑出来的小宫人只哭喊道丽妃娘娘殁了,那小宫人哭声凄厉,奈何风雪漫天仅闻得几许。
一时之间,丽妃已去的消息传遍阖宫,然而,大雪之际,外出不得,竟未有一人前去东寒宫中看望,至于死因,宫中人只是猜测,一说她因大王有了姬安弃了后宫嫉妒而死;二说高翼谋权暂居宫中之时曾醉心于她的风华欲意占有,且将其困于宫中长达数月,随后大王安然回宫,高翼篡位失败,于天牢被刺死,从那以后她便终日寡欢闭门不出,恐是那段时日与高翼同居一处生了情愫,遂才在高翼死后没了气性;三说丽妃当真病了,病的极重,大王终日沉迷于新人的笑靥,却忘了旧人颊上苦捱病痛时所流下的泪·······真相乃何,无人想去探个究竟,或许预感末路将至,她们皆想保全自身,不愿再去招惹是非。因天降大雪之故,丽妃丧事从简,棺椁于东寒宫大殿停放了一日除却数位往日守门的宫人外,前来吊唁之人寥寥无几,高越不忍她如此孤寂,方下令早早将其葬入妃陵,下葬之后,东寒宫墙头常见寒鸦扑飞,宫中人皆认为此乃不吉之兆,便命人封了宫门。
曾经风华绝代的宠妃,身后事竟如此的凄凉,着实叫人唏嘘,那时葭儿尚在病中,听闻外头之况亦觉惋惜不已。待过了几日,宫闱之间又复从前之态,嫔妃宫人们皆安宁如常,恍若已经全然忘却了丽妃骤然辞世之事。某日,雪止,寒风渐消,长久卧病的葭儿终是破例饮了两碗汤药,待身上的不适略有好转,方着了斗篷由弄棋搀扶着缓步朝葭苑外头行去。
天色阴沉,周遭沉寂,宫墙之上有数只寒鸦栖息,许是被脚步声所惊,方扑棱而起,葭儿驻足瞧看,愣了一会子神方继续前行。紧锁的宫门被推开,她迈步而入,积雪堆于南墙,四下无声,故人已去,这东寒宫远不似从前的人气,今番人立其间只觉清寒无比,葭儿缓步慢行,瞧看着周遭之景,暗忆着从前之事。
“曾经掌管大燕后宫之人竟走得这样冷清,她临走前曾来找娘娘,恐怕是因娘娘是这后宫中唯一一个肯来送她的人罢。”弄棋搀扶着葭儿道。
“她尚且年轻,竟走的这样突然,倘若那日我见了她结果该是如何?”葭儿不禁叹惋,且垂眸瞧了瞧手中所提的篮子,再道:“弄棋,去寻个炭盆来。”
“那留娘娘您一个人?”
“不碍事的,你去罢。”
弄棋终是应声而去。四下清寂,从前庭间那棵梨花树枝头现仅有数只寒鸦栖息,葭儿仰首而望,念起早年自个儿暂居在这儿的日子,如今细细想来,那却是自个儿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奈何当时只道是寻常,眼下她孤立雪中,心中怅然,方闭眸凝神,恍惚间,耳畔竟传来脚步声,且愈靠愈近,她回神扭头看去,瞧高越孤身一人踩雪朝此而来。
“寡人来时瞧见门前道路有些许脚印,便猜是你的,寒冬冷极,你为何来此?”高越瞧着葭儿道。
“前来祭拜故人,大王亦是么?”葭儿应道。
“亦是。”
高越言罢,一同葭儿一道仰首瞧望着周遭之景,心间亦是感慨万千。弄棋拿来炭盆匆忙折回,瞧见大王在此,方悄然松了口气,将炭盆置于地后行礼退下。周遭宁寂,雪地之中,那两人委身于地,折好的纸钱被送入炭盆,瞬间燃起,火光通红,渐渐融化了其下的白雪。
两人的面庞被白雪所映,此情此景,高越不由得动容,方扭头去瞧葭儿:
“这阖宫诸多人,就唯独你想着来。”
“丽妃娘娘生前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去后不该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入宫多年,你果然还是纯良之人。”
“大王过奖了,此番我前来祭奠并不只是为丽妃娘娘,亦是为了我自个儿。”
“此话何意?”
“宫中人,命皆如此,不管生前何等的尊贵荣华,也终难逃凄凉的收场,且不论先王之后楚服,妃水寒、素练等人,单说今朝的楚熙玉菡等哪一个不是下场凄凉?沅芷二妃之前乃何等明艳活泼的女子现下被冷宫所困整日疯疯癫癫,蓉儿本可自由过活奈何却仍旧被锁深宫孤凄一生,纵然是我,也终究难逃这命数,又或许我的结局会比她们都要悲凉,遂今日来此一拜,既为丽妃娘娘,亦为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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