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越面露忧虑之色,上前一步欲执葭儿之手,却遭葭儿猛然避之,可那伸出的手颓悬于半空无半分收回之意,只见高越再逼近一步,以双手扶着葭儿的肩膀,急声问道:“你身上的寒疾竟还未痊愈?到底可有宣太医来瞧?可有吃药?”
“去年冬时太医来瞧却总也不见好,加之药石太苦,葭儿不愿多饮,便未宣过太医,小病罢了,纵使医治不好也不过如此了。”葭儿应道。
“不过如此,何为不过如此?什么叫不过如此?寡人不许你这般自轻自贱,你的命里有寡人一半,寡人要你好生活着你便要好生活着。”高越急道,此时他面露焦虑之色,瞧着葭儿,眼底满是慌乱,他紧揪着她的衣衫,似怕眼前之人就此消失,待觉察她微有闪避,便不管不顾将其一把打横抱起,且厉声道:“尚子,快宣太医至葭苑。”
尚子闻声连忙应之,高越怀抱着葭儿大步行于长廊之上,宫人皆不敢上前,只得垂首快步行于其后。葭苑大门打开,大王抱着葭儿大步从中而入,苑中宫人见状,因不知生了何事,皆便皆怔愣在侧,径直行进寝殿将葭儿轻放于榻上,且命弄棋为其换下衣衫,脱下珠钗,葭儿不愿,起身欲走,可高越立守于侧,狭长的眉眼正直直地瞧着他,无奈之下,只得顺应他之意,待弄棋为她拾掇好后,静立已久的高越方俯身为她盖好被衾,要她好生卧于榻上。少顷,秦太医匆忙进殿,仅向高越行礼之后方隔帘为葭儿诊脉。
“太医,和妃之病究竟如何?”
“还是旧时的老毛病。”
“可能治愈?”
“和妃所患乃寒疾,迟迟不愈长达一年之久,眼下早已是清寒入骨,无药石可医。”言罢,秦太医收回手,自顾自地起身至案侧,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递与高越,“此病平素虽是无大碍,可一旦犯起来便高热不退,日咳夜咳,似能催人性命,老臣无法治愈此病,只能开此药方一张,还请宫人日日熬成,端来给和妃娘娘饮用。”
“那药极,我不想喝。”葭儿道。
“良药苦口啊,娘娘······”秦太医临行前劝道:“老臣前时便说过,寒疾可愈与否,全在娘娘您啊。”
太医离去,殿中徒留两人,葭儿披散着头发坐于床中,静眸瞧着眼前之人,那曾心念之人此时正坐于自个儿跟前,垂首细看着手中的药方,面容薄怒忧虑,眉宇渐蹙。
“寡人竟不知······你居然病得这样重了·······”良久,只闻高越喃声道。
“不过是风寒而已,虽治不好,但也不至于丧命,大王不必忧心。”葭儿宽慰道。
“风寒······”高越将药方递与葭儿,他瞧着她,面露自嘲之笑,道:“东城那三年间,寡人闲时读了不少医书,如今手上拿着的可不单单只是驱治风寒之方,这药方上所记的仅有几味可驱治风寒,其余皆是医治心病之用,怎么,你可是有一直未解的心结?”
“未有,不过是最近一直心神难定罢了。”葭儿避开高越的眼眸道。
“葭儿,你对寡人撒谎。”高越逼近道,“若单是心神难定,喝一碗安神汤便罢,何故如此大费周章?你分明是有郁结于心之事,才致终日寡欢,需得用药石来缓,葭儿啊,葭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高越的质问,葭儿未有闪躲,单坐于榻上直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大王可是将自个儿出征前所生之事全然忘却了?”
“出征前······”高越喃声念着,他垂眸细思,终念起自个儿去边关前昔与葭儿之间所生之事,不禁心头骤痛,怔缓了良久,方瞧着葭儿低声道:“那些事,不是皆过去了么?”
“是啊,对大王来说都是过去之事了,既是如此,方才的逼问也是无益。”葭儿之言道,“大王请回罢。”
“你竟是为这些自伤自苦到如此地步?”高越静瞧着葭儿那与楚服一般无异的眉眼,从前他只觉得这两人仅在容貌上有五分相像,到今时今日,长居深宫多年的葭儿浑身也终透着和那时的楚服一般的沉郁之气,若说从前仅是五分形似,那么眼下便是十分的神似,从他将年幼的葭儿带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是要将她培养成自个儿所喜爱的那种女子,奈何如今目的达到了,他瞧着眼前这由自个儿一手养成的女子心底竟无半点欢喜,反倒愈觉凄惶。暮色渐合,廊下烛火忽闪,高越久立床头,终道:“往事皆乃过眼烟云,如今再提,也是白白添了伤感之思,葭儿,是寡人对不起你,你且放过自个儿罢。”
两人不言,殿中唯闻玉漏声声,又是长久的沉默,幽光之下,两人一座一立,皆别过头不愿面对彼此,弄棋端着汤药从殿下行来,瞧见眼前僵持之景,稍作思虑,方行至榻侧道:“娘娘,药熬好了。”
苦药之味扑鼻而来,葭儿回神,端起便饮,纵然苦入鼻腔也是连眉头也不愿皱一下,待饮罢又将空碗至于高越面前查验。
“药已饮罢,大王可该回去了?”
“葭儿,休要放肆······”
“弄棋,你送大王出去罢。”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便没什么可谈,见她竟是如此倔强决绝,高越心中无奈,默立了良久,方缓步转身离去,那身影逆着幽光,显得落寞至极,葭儿孤坐于榻,凝眸目送着,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见。
从那以后,高越便未再来过葭苑。苑中日夜熬煮着汤药,是依秦太医所开之方,熬煮完罢后依旧早晚送至大殿之中,只是葭儿再未饮过,那每日送来的汤药皆被她以怕烫为由搁置于案,待送药的宫人离去,方命弄棋将那药尽数倒在院中的竹枝之下。那年冬日,葭儿寒疾果然又犯,且较前时愈发重了些许,原本只是有些咳嗽,可落了几场雪之后便是卧床不起。
这也是她自伤自毁一心求死之果,既是如此,她自能够坦然应对,奈何却愁坏了随侍在身侧的弄棋。弄棋自葭儿进宫后便一直跟着她,亦是她亲眼目睹了眼前这小姑娘的成长历程,于这偌大的深宫中,她明白她所有的困苦与辛酸,正因如此,面对眼下自伤自苦的葭儿,她才倍感无力,劝说无法,只得终日守于榻侧,陪伴着她。
又逢大燕落雪,天寒物冻,放眼望去绵延十里皆是白茫一片,百姓闭门不出,陌上红梅花开亦无人来赏。皇城燕宫被白雪所覆,宫道无人迹,葭苑红梅又开得灿然,其间,一小宫人穿梭于林中为梅树剪枝。
“弄棋姐姐,赤梅林的枝丫皆修剪好了。”
“辛苦了,进殿喝杯茶罢。”
“不了,我们还得赶着去别处呢,听闻和妃娘娘极喜梅花,这儿有一簇才剪下来的红梅花枝还烦请姐姐拿去赠与和妃娘娘。”
“你们选的花枝极好,都还含苞待放的有好一阵子可开呢,娘娘见了定会高兴。”
弄棋接了凝雪的花枝,向那些个小宫人道罢谢方折身朝大殿行去,殿中清寂,玉漏声声作响,葭儿半卧床榻望着窗前飘落的白雪发怔,弄棋推门进来,见状恐她触景生情忙与她说话。
“这是问梅苑的小宫赠娘娘的红梅,娘娘快看好不好?”
“·······”
“又逢落雪,林中红梅开的正灿,等娘娘好了奴婢陪您去里间走走。”
“·······”
“娘娘,在这宫中还是有许多人惦记着您的,您可定要保重身子才是啊,娘娘。”
见她良久不语,弄棋半跪于前,拉着她的手道,葭儿有所觉察,方将眸光挪至她的脸上,瞧了良久,才道:“你放心,近一载我会好好活过。”
寒雪日间,宫中行人甚少,葭儿卧病期间前来看望者却众多,那些个小妃子们许是投大王所好,许是腊月间无聊,听闻和妃病了便忙前来看望,起初弄棋方开门迎之,已礼相待,时日久了,宫中渐传出和妃病中将不久于人世的流言来,弄棋知晓其中缘故,明白是那些个小妃子们乱嚼舌根之故,便命人关了苑门,放言太医道和妃娘娘病中需静养,今后谢绝宫里人前来搅扰。此行之后,嫔妃们不再来,苑中终是宁寂了些许,偶有数个小宫人真心心忧和妃娘娘,奈何进不得苑门方于围栏处仰首往里间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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