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罢此话,葭儿神色渐凝,却也不好多言,只得喂她饮下鱼汤,又逗留于广灵宫中陪凉儿耍玩了一番,方才带着弄棋回去。因佳节之故,一路上红灯高挂,喜庆之余,亦为这燕宫添了些许喧闹之气,回了葭苑,葭儿见自个儿才出门片刻功夫满苑已是红彩高结,不禁暗叹斯琴办事让人放心,那艳丽的红色映衬着南墙白雪,着实吸睛亮眼,葭儿缓行于廊中,无意间瞥见庭中那棵赤梅树,瞧树上梅花开得正好,若趁这佳节之时于枝头系上红彩岂不妙哉,葭儿忽忆起从前居于深山之时每逢佳节她便于茅屋后的赤梅林间结红绳许愿,那时她年龄尚小,愿求倒是不少,每许一愿便于花枝上系结一绳,如此一来,那林间梅树之上便被她结满了红绳,放眼望去,满树红丝随风飘扬,此景却是美极。念及此,她唤来斯琴,命她张罗些红彩系于院中那棵赤梅树上。
那夜,皇城郊外红光幽闪,这佳节之际,村巷里间鞭炮声阵阵,各家各户于门上贴了新桃,百姓们阖家团圆,围炉夜话,颇为热闹和气。燕宫之中红烛幽闪,嫔妃们皆着了红裙绿袄,或于自个儿宫中同底下的宫人们嬉闹,或与宫中好友同聚一处闲谈,或三五成群相约于梅苑之中秉烛夜游,佳节之时,这高墙深院终是热闹了几许。多日来的悉心照料,寻儿的病况终有些好转,高越那紧悬的心才将渐放下,此日,他独自于燕宫中用罢晚膳,小憩了片刻,又欲提笔批阅奏章,可耳畔时不时传来爆竹之声直叫他心神不宁,想来今夜乃除夕佳节,这阖家团圆之时,他无法与诸妃相聚,即便如此,亦应暂搁朝事寻一静心之处好生歇息片刻才是,若成日里间只知伏案处理朝中之事,当真是有负这佳节良时,念及此,越愈发安坐不得,只好搁笔于案,又念寻儿之病略有好转,且眼下正于偏殿熟睡,无需他再寸步不离地守着,趁此之际去别个宫中坐坐也是无妨,方起身下殿,尚子见状赶忙迎了上去,问道:
“大王此时可是要出去?”
“佳节之际,独坐这燕平殿中甚是无聊,寡人去葭苑瞧瞧。”
尚子闻罢,应了一声,赶忙取来斗篷给他披上。雪夜微寒,少顷,皇辇行至葭苑外,那冷梅幽香便愈发的扑鼻,越方唤停,命随行宫人等候于此,自个儿下了皇辇径直进了葭苑,苑中甚是宁寂,小路两侧的赤梅花开得极好,且花树之上皆有红灯高挂,放眼望去,红晕一片,他背手缓行,边走边赏,尚子提着灯笼随行在侧,不觉已到宫苑前,见那院门半掩,也无宫人看守,高越心忧葭儿尚无管治宫闱之力不禁眉宇轻蹙,待推门而入,行于廊中之时,那院中的赤梅树入了眼帘,此树花枝傲然,凝结着冰雪显得分外清艳,其上系结的红彩,眼下正于夜风中轻扬。此景略有些眼熟,他来了兴致方下了石阶,缓步行于雪中,待至树下便驻足仰望,瞧着那飘舞于枝头的根根红彩,不禁暗忆起数年前于东城深山中的时光,那个时候,亦是除夕,他因心中愧疚欲将楚服仅剩的灰骨埋一清寂之所,遂柱柺扛锄夜行于山坳赤梅林间;那个时候,山中一片漆黑,梅林尽头的茅屋里闪着几许烛光,他打着灯笼在林间转悠,却瞧那灼盛的花枝上皆系满了红绳;腊月间的红梅乃吉祥喜庆之物,除夕之夜民间亦皆有于红梅花枝头结绳许愿之习,或因如此,他才又见着了那身着赤色斗篷的垂髫稚女,才得以听她言诉那寻常人家最质朴的夙愿······未曾想入宫多年她竟还记挂着那民间庆贺佳节之习,不愧是他生性纯良的小葭儿,念及此,仰首而望的高越勾唇浅笑,方迈了大步,绕过小桥,直往偏殿而去。
红烛幽闪,香炉轻燃,葭儿正伏案抄录经书,此时斯琴缓步行了过来,抑制住笑对她欢声道:
“娘娘,大王朝咱们这儿来了。”
闻得此话,只见葭儿仍旧垂首低眉,执笔写字,不露悲喜,良久方才缓声问道:“到哪了?”
“刚过了小桥,眼下怕是已到正殿,待会便要来这偏殿看娘娘。”斯琴上前道,“大王许久未来,今夜佳节忽然到此,娘娘还是出门迎一下罢。”
“关了殿门,不许任何人进来。”葭儿搁笔于案,对弄棋悠声道:“若大王问起,便说近来我染了风寒,提早歇下了。”
“诺。”
知她心中所想,弄棋应罢便掩了门于外头候着,葭儿这才于案前起身,移灯藏于内帷之后,静闻着殿外之况。少顷似有踩雪之声传来,只见高越并尚子绕过小门疾步行于庭间,待抬步上了石阶,弄棋便迎了上去,俯身朝他一拜,越见她候于此,心中不解,方问道:
“你们主子呢?”
“回大王,娘娘近来染了风寒,早早的便歇下了。”弄棋应声道。
“染了风寒?可曾宣太医?可有大碍?”
“曾宣秦太医前来瞧过,开了几味驱寒安神的药饮了几日,说是并无大碍。”言到此,弄棋瞧着大王再声道,“只是眼下娘娘病根未去,恐怕暂且不能服侍大王。”
越神色担忧,又瞧寝殿之中尚有烛光幽闪,便再声道:“无妨,你把门打开,寡人只进去瞧瞧她便是。”他见弄棋似有为难之色,只犹豫不动,便欲推门而入,此时却闻里间传来几声咳嗽,而后仅闻一人抬声道:
“弄棋,外头可是仪止哥哥来了?”
闻是葭儿,高越心中猛喜收手立于门外,抬声应她道:“葭儿,是仪止哥哥,今日乃除夕佳节哥哥想来瞧瞧你,方才闻得你近来染了风寒,眼下可否好些了?”
“宣秦太医前来瞧过,开了几副驱寒之药,眼下已好多了,仪止哥哥切莫挂心。”葭儿猫腰躲于帷帐之后,瞧着印于茜纱门上的那尊孤影,抬声道。
高越沉了心气,再声道:“哥哥今日来是想瞧瞧你,细细想来,咱们也有段时日未见了,葭儿,你且将门打开,让哥哥瞧瞧你可好?”
“葭儿身上的寒症虽是好些了,可病根未除,尚不能接近仪止哥哥,再者,葭儿才刚饮了药,只觉浑身乏力昏沉,现想卧床歇息,今日除夕佳节想必阖宫定是极为热闹,仪止哥哥且去别处坐坐罢。”
“葭儿。”只听越立于门外抬声唤道,“今夜仪止哥哥哪也不想去,只想陪着你,你既不便,那就开门让哥哥远远的瞧上一眼,就一眼也好·······”
“万万不可。”葭儿拒道,“哥哥你日理万机,国事繁重,需得仔细着些,若是出了半分差错,岂不是要置葭儿于不义?葭儿知道哥哥心疼葭儿,既是这样,便更得为葭儿着想,遂外头极寒,哥哥还是早些回燕平宫罢。”
闻此坚决之语,越微有失神,于门外怔立了良久,方道:“也罢,哥哥先回了,葭儿早些歇息,改日哥哥再来看你。”
言罢,高越紧了紧身着的斗篷,转身踏雪离去,尚子紧跟其后。幽光之下,窗上竹影斑驳,他去后,宫殿门前寂声一片,葭儿从帷帐后缓步行了出来,斯琴将灯烛重新点燃,目睹方才之景的她不明所以,便问道:
“娘娘成日里间盼着大王,如今大王难得来一趟,娘娘为何避而不见?”
于此问,葭儿未曾应声,只于殿中慢步踟蹰了良久,方打开宫门,外头细雪纷飞,寒风呼啸,她眸光流转,最终只瞧着庭中雪地间那两排脚印发怔。
“大王,和妃娘娘今日不便,改日再来瞧也是一样,雪夜极寒,咱们还是早些回燕平宫罢。”苑中小道之上,高越疾行在前,尚子恐他因被拒门外心中有气便赶忙上前宽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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