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低声言道,忽闻身侧的海棠花丛中传来男子的轻咳之声,便赶忙住了口,玉菡心惊,唯恐方才之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而使自个儿贤德之名有毁,措乱之下故作镇定抬眼往那海棠花丛看去,只见层叠错乱的花枝间少轻侯高翼轻摇折扇缓步而来,今儿的他一改往日洒脱不羁之状,着一身素衣青衫,唇边笑意清浅,大有昔日高越那俊逸之风。玉菡微有失神,继而定眸凝视,渐沉了心气,方复一贯的从容之态,却见那高翼眉眼含笑,直直的盯着自个儿,颇有冒犯无礼之意。暗想起往日此人于自个儿跟前的种种做派,他暗怀的心思,玉菡早已心知肚明,奈何身为帝王之妃,一行一止皆由不得半分差错,否则便会被人抓住把柄大作文章,她生处这大燕后宫,是如此的小心谨慎,可这身长八尺的侯爷似乎不太懂女人之心,她的退避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却仍旧百般主动前凑,有意无意寻机搭话,着实让人懊恼;这般狂放无礼的男子,想来,纵使她尚在闺阁乃寻常人家的女子,亦未必会瞧看的上。
“听闻南宫山下的紫菊开得甚好,本侯闲来无事便过来赏赏,未曾想如此凑巧竟偶遇了丽妃娘娘,原本只觉此地百花盛开,各有姿态,此番见了娘娘,却忽觉这满庭芳菲不过尔尔。”高翼浅笑上前,收起折扇,躬身朝玉菡一拜,再道:“娘娘貌美,纵使这燕宫百花繁盛,想来亦不及娘娘半分风华。”
“南宫山下本无紫菊,这满地的菊花不过是午前本宫叫人现搬来的,侯爷此时在此,敢问又是如何听闻南宫山下有关紫菊的传言呢?”
“这·······”此直截了当之问让高翼一时语塞,他略顿了顿,方又道:“方才闲来无事出阁转悠,于宫道上偶闻宫人们议了几句,本侯听闻,心向往之,便过来瞧瞧。”
“赏花观景,侯爷当真是好兴致,想来燕东地广,侯爷坐拥此地自是事务繁忙,纵使有爱花惜花之心亦无暇顾及于此,现下到了燕宫,前有大王高坐在堂,侯爷万事毋需操忧,如此得闲大可好好一赏这百花之景,玉菡身体不佳,不宜长时走动,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玉菡躬身行礼,而后转身便走,言书亦紧跟其后,见佳人离去,高翼心中不解,一时倍感无措,情急之下方呼喝一声“站住”,亦未曾多想方立于其后高声对她道:“娘娘不是素喜紫菊么?怎的眼下紫菊花开得正盛娘娘未曾瞧一眼却要转身就走?”
玉菡闻言,立定转身,冷眼瞧着身后那纨绔无礼之人,厉声道:“玉菡身子不适,侯爷之意是想要玉菡带病赏花不成?”言罢,她漠然转身离去。
见佳人之影隐于花枝之间,高翼以折扇击掌,心中微有失落挫败之感,却不知从何道起。那日,白日未尽,便有宫人将南宫山下的紫菊早早撤了去,转眼入夜,秋风忽起,寒意来袭,宫墙之上烛火幽颤,各处宫阁皆掩了朱门,不再与人来往;树影婆娑,宫道上行人渐少,暗夜之下,依稀可见一黑影穿梭急行,似往长桥行去。夜下湖水幽静,其上氤氲着丝丝寒气,湖心亭间燃着炉火,炉上温着数壶酒,往上冒着白气,高翼身披貂皮大氅歪坐,独自小酌,其状郁闷。长桥那端,南烛躲藏于草木之间忧心的望着自个儿的主子,自今日午时她见高翼匆忙而回又匆匆离去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只撂下了手中活计立于门前等候,黄昏之时她终见他大步而回,满心欢喜地欲迎身上前却见他容色凝肃,眉宇之间隐有暗怒之气,直叫她心生畏惧不敢再前凑半步,只得躲于廊柱之后窥视,只见主子径直进了寝阁,少顷,便又缓步行出,闻见脚步声的南烛再瞧,只见他仅是换了身衣物,腰间多悬了两壶酒,此外一切与寻常无异,奈何她不明他为何频繁出入宫阁,心中甚是担忧,便悄然跟了上去。夜凉如水,秋风掠湖面而过,带来丝丝寒气,衣衫单薄的南烛不禁瑟瑟发抖,奈何今夜难得寻此机会与那侯爷独处自是不愿离去,只瑟缩着身子蹲于那花草之间,此时,这小女子眉眼含情静瞧着不远处喝闷酒的侯爷,不知他为何忧愁,纵使满心关切亦不敢上前问询,这冷秋寂夜更让她不甘离去,千般思绪过后,她仍暗怀着小女儿家的情思静守在侧。少顷,更深露重,寒气侵肤,她蜷缩于此,渐感手脚冰凉刺骨,方欲起身活动,忽闻身后传来脚步之声,急促健稳,似朝此地而来,刚要起身的南烛一个激灵,赶忙再藏于草木之下。暗夜中,只觉一个黑影从自个儿旁边的道上闪过,一路往湖心亭急奔而去。
“侯爷,大事不妙。”
“何事?”高翼停杯,瞧着眼下风尘归来的稼轩问道。
“慕容护卫带御林军突袭燕都南郊村落,遂良等人措不及防,全被抓获。”
“什么?他们于南村郊外潜伏了这么长的时日都未曾露出马脚,怎的现下就被人给一锅儿全端了?”高翼怒问。
稼轩微顿,继而道:“前些时日燕都长街上捕人的告示莫名全皆被官兵撕了去,四下巡逻的侍卫也皆被调遣回城,遂良等人心生疑虑,便命众人提高警惕,若无别事,不得离开草舍半步,如此过了近半月,外头仍是风平浪静,便有人放松了警惕,恰此时舍内油米皆无,一人便趁遂良与诸位议事之时乔装外出,未料却被同样乔装作平民的慕容昌胤盯上,一路跟踪,这才寻得了遂良等人的藏身之处······卑职想,先前燕都长街上官兵突然撤离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等放松警惕,在燕军的眼皮子底下露出马脚。”
“遂良等人现下如何?”
“燕军想捉活口,遂并未杀害他们。”言到此,稼轩心中一痛,朝高翼一拜道,“侯爷,遂良等人是府上特训的剑客,对侯爷忠心日月可鉴自是不用多疑,奈何燕国刑罚严酷,慕容护卫若是对凉都深山一事刨根问底严刑逼供,恐怕咱们与赵国合谋行刺大王一事定会败露,不如在此之前快马连夜赶回燕东罢。”
“连夜而归·······恐怕只会让高越觉得本侯心虚从而不打自招,此人平素瞧着优柔从容,实则腹黑阴狠。”高翼转身,瞧着夜下雾气茫茫的湖面,沉声道:“身为剑客,鞠躬尽瘁乃是本职,飘零无依,朝不保夕乃是人生常态,在将遂良等人收入麾下之后,本侯就将他们的家眷全接到了侯府好生照料,此回被捉·······干脆本侯就给他们一个一表忠心的机会。”
听罢此话,稼轩不再言语。冷风凛然而过,湖面的寒气消散了些许,烛火微暗,依稀可见两人于亭中静立,忽而岸侧传来花盆碎裂之声,响亮清脆,于寒夜之下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稼轩谨觉,疾步快走,下一瞬飞身下了长桥拔剑刺向那草木丛,喝声道:
“谁?”
正要逃离此地的南烛脸色煞白,此番被他一吓,方失声尖叫,摔坐在地,借着月色,稼轩见是逾逸阁宫人南烛,略有迟疑,此时高翼下桥缓步走来,瞧着那刚从地上起身的狼狈女子,见她躬身立于此,低垂的眉眼之间满是心慌闪躲之色,方眸光紧凝,以眼神示意稼轩,待稼轩会意抽身而去后,他方才渐沉了心气,瞧着那女子,轻声道:
“南烛为何到了此处?”
听他问这,南烛心中害怕,不敢抬头,半晌方才瑟缩着低声应道:“侯爷深夜未归,南烛忧心不已,又听道上的宫人说侯爷在此饮酒,便寻了过来。”
瞧她低眉顺目的模样,高翼轻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笑道:“在这燕宫之中果然只有南烛忧我念我。”觉察到这女子眼底的惶恐畏惧之色减轻了些许,遂又道:“湖畔极寒,你衣衫单薄不宜于此久立,随本侯来湖中取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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