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奥园路宝邸小区。
一辆奥迪A8开进停车场,顺利地滑入一个宽敞的车位,车位上方挂着一块“业主自有”的牌子。
王鹤从车上下来,吹着口哨朝电梯间走去。
在宁市,宝邸是高档小区的代名词,房子的位置、环境、配套设施、物业管理水平都是一流的。有段时间宁市有女儿的有钱家庭都流行全款陪嫁一套宝邸的小公寓,五十多平方米要六七百万,算婚前财产,给女儿傍身的。
王鹤想住宝邸很久了,今年初终于得偿所愿,一开始当然是租的,总得一步步来嘛。人生只要是上坡路,终究会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再说三万多一个月,就算租的说出去也挺有面子的不是吗?
他就来看了一下房,掉头就拍板下定了,搬进来没几天,王鹤又去了一趟附近的奥迪4S店,想换辆车。
他之前开的是一辆国产的“宝马5”,二手买的,开了好几年了。宝马是不错的牌子,又国产又5系却叫人犯嘀咕,被人说了几次之后,王鹤自己都觉得是装腔,早就想换了。
他年初就在4S店订了个A6,三个月才到货,结果才订了几天,他就后悔了。
王鹤是搬到宝邸之后后悔的,因为那儿停的车没有A6这个级别,一水儿都是库里南、宾利、奔驰、迈巴赫,就连送孩子上学用的保姆车都要七八十万。
费劲巴拉换了一回车,天天回家还要在停车场矮人一头,这感觉王鹤想想都难受。
说起来他运气不错,他去奥迪店里看车的工夫,相熟的销售小吴过来,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买A8。
小吴说,去年有人订了一辆A8最高配,内外选的都是特别娇媚的淡粉紫色,结果临提车莫名其妙飞单了。
客人损失了三十万预付,而其他人买A8都是商务用的,对粉紫色比较抵触,已经在手里有一阵子了没能卖掉。
小吴就问王鹤:“哥,这车你要不?你要的话原价给你呗。”他还追加了一句,“你之前订的A6到了之后,咱们加点钱当现货卖别人,哥你还能赚点儿。”
王鹤听完犹豫了最多一秒钟,就买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不是在宝邸见了那么多几百万的豪车,自己未必会那么爽快接手一辆A8。
买了就买了吧,不缺那几十万,开进小区的时候,起码觉得自己像正经住这里的人了。
王鹤踩着轻快的步子进了电梯,刷卡,屏幕上自动跳出三十三楼,而后平稳上升。他抬眼看看摄像头,训练有素的夜班保安想必正在密切监控小区里的安全情况,他再望向电梯间的镜子,端详自己的脸,一种人上人的惬意感油然而生。
他三十多岁,本来就是男人状态最好的年纪,又一贯来都注重锻炼和修饰,整个人修长健美,前段时间去海边潜水把皮肤晒黑了,更显得轮廓俊朗。
长得好是其次,人靠衣装,他身上的白色衬衣、牛仔裤和鞋子,式样简单,价格不菲,质料、设计、剪裁做工都很不错,能把人的气质衬出来。
有钱太好了。
这句话最近几个月频繁出现在他脑海里。
当然是个人就知道有钱好,可是有钱到底有多好,没体验过有钱日子的人,根本想都想不到。
就拿奢侈品来说吧,王鹤以前就经常出国,他在各大机场、国外的商场、奥特莱斯之类的地方都买过名牌,衣服鞋子包包皮带,一次两三万,和工薪族比算是很大手笔的消费了。
可是真正的有钱人原来根本不会特意去国外买奢侈品,更不会去奥特莱斯,事实上他们连品牌店都懒得去。店里要是有新货,柜姐会送到客户家里,挑多久都行,怎么挑都行。
品牌搞活动,会毕恭毕敬去请人家参加,秀场留出位置来,公关亲自接送,做足普通人眼里一百分的待遇,对有钱人来说只是基本礼貌。
这种体验王鹤有过一次之后,“有钱太好了”这几个字,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到了三十三楼,刷指纹加密码开门,一进去就看到关琳瘫在客厅的沙发上,脚搭着茶几,手里举着红酒杯,八十寸的4K电视机开着,正播着一出无聊的肥皂剧,里面的角色尖声喊叫,不知所云。
王鹤顿时皱起眉来,他走过去,发现沙发边歪着一个空的红酒瓶,而精致的宝蓝色波斯地毯上晕开了一摊酒迹。
“你怎么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他的声音带上了怒气,弯腰把酒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关琳动都没动,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有敌意。她没化妆,脸因为酒喝太多有点肿肿的,黑眼圈很明显,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那条真丝睡裙穿了几天了,现在胡乱卷在身体下面,露出了内裤,雪白大腿上一块块淤青很显眼。
王鹤等了一会儿,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王鹤在她身边坐下,试图好好说话:“怎么了这是?”
关琳冷笑一声,把手中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干了丢开,站起来摇摇晃晃就往洗手间走。
王鹤伸手一把拉住她,提高了声调:“我问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关琳使劲儿甩开他,大着舌头嘟囔:“别管我,走开。”
王鹤站起来,他的怒气值就像掉在开水里的一根水银温度计,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直线上升,他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关琳。作为回应,她发出痛苦的尖叫声,激烈扭动着,一面伸手向他的脸抓过来,红色指甲尖尖的,像野兽的爪牙。
她年轻时候最吸引他的,就是像野兽的那一面,和永远乖觉沉默的乔希年如同世界两极,男人要付出许多努力才能让她顺从,得手之后格外过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点就着的脾气不再是刺激,更多变成了负担,也许是因为王鹤不再想要去征服一座已经爬过无数次的山。
王鹤躲过她的抓挠,手放开,再一推,关琳失去了重心,摔在了墙壁边,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蹲下来沉着脸打量她,慢慢说:“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关琳抓着自己的睡裙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滚开!滚开!滚,不要管我。”
这时王鹤的电话响了,关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充满警惕的质问:“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电话?”
王鹤看了一眼来电,没有理会关琳,走进书房反锁了门,这才按下接听键。
“王总到家了吧?不好意思啊,今天把你留到这么晚,女朋友没有生气吧?”
电话里的女人声音轻快爽朗,和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王鹤想起对方的样子,一整套路易威登的蓝色印花裤装,爆炸头,用一根衣服同色系的发圈松松地绑着,为人处世彬彬有礼,可是浑身上下都在提醒别人她的来历不凡。
赛琳娜,AMT总部的采购副总,和王鹤上个月在一个投标现场认识的。
那是集团分公司的一个礼品采购单,金额四十多万,绝对数额不高,利润还不错。
王鹤的公司有礼品供应这一块,早年投了几家工厂,自己有股份,能把价格控制得比较低,业务做得还不错。不过,这一次投标他本来是应朋友的请托去围标的,出来之后反而是他的公司中了,让王鹤很意外。
宣布结果之后,采购总监张总过来和王鹤打招呼,约好了过两天去他的公司和工厂看看。
老张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年轻女人,王鹤以为是个普通员工,结果采购总监告诉他,那是总部新来的营销副总,大老板的亲戚,刚从国外回来就空降当副总,正在熟悉业务。
“你叫我赛琳娜就好,国外不管多大老板都叫名字的,总来总去太官僚了。”她笑着这么说。
过了几天,赛琳娜助理联系王鹤,说老板有意跟王鹤的公司聊一个长期供应的合同,让王鹤去一趟AMT的办公室,他去了。
接下来对方又要求看一下接单的工厂,王鹤全程陪同,赛琳娜性情爽利,很好相处,王鹤对金主自然是曲意逢迎,一来二去,两人居然就熟起来了。
今天王鹤出去,也是参加赛琳娜组的一个饭局,一共六个人,除了王鹤,其他人都有头有脸。两个上市公司的副总,赛琳娜国外读书时的一个同学,看样子也是富二代,还有一个挺有名的男明星,不算大红大紫,但走在街上还是要戴帽子、墨镜、口罩,否则肯定会引来路人围观。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锦华堂,宁市本地最贵的私家菜馆,不接待非预订的客人,也不接受外人预订,王鹤听人说过几次,这是第一次有机会登堂入室。
饭局全程都在闲聊,两个上市公司的副总喜欢谈政经大势,富二代到处吃喝玩乐,言必称我在哪儿哪儿玩的时候,按理说表演人格最活跃的男明星反而不怎么说话,慢条斯理地吃,冷不丁甩一个演艺圈里的八卦出来,博个满堂彩。
王鹤知道自己没显摆的资格,自觉扮演了一个话搭子的角色,有人说笑话就捧个哏,别人需要什么,服务员万一有意识不到的地方,他就自觉自愿去张罗。赛琳娜似乎对此很满意,不断对他投过来赞许的微笑。
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宾主尽欢,赛琳娜结账,没人跟她抢,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王鹤找机会看了一下账单,六个人,八个菜三瓶酒,吃了两万多,最后上的那盘饺子是野生大黄鱼剁馅儿做的,一个饺子单算下来要几百块钱。
有钱太好了,与此同时,王鹤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那点儿钱,真的不算什么。
屁都不是。
眼下他回过神来,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哪来的什么女朋友,只有儿子在家,是有点晚了,所以没给他读成睡前故事,明天补上就行。”
赛琳娜“哟”了一声,带着些微钦慕,不明显,但听得出来:“王总原来还是个好爸爸,真叫人感动。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我明天就回上港了,下个月还会来宁市。”
王鹤有点失望:“这么快就回去啦?我还说要回请你吃个饭呢。”
她爽朗地笑:“下次请没问题的,订单那边,请王总上上心。我们一年有两千多万的内部礼品订单,一直在找稳定靠谱的独家供应商,咱们从小订单开始做,我看好你们哦。”
王鹤马上表态:“您放心,不敢说完美无缺,我保证一定做到我们的极致。”
赛琳娜说:“王总这么见外啊,您啊您的。”
王鹤很识相:“您先跟我见外啊,还王总呢。”
赛琳娜又笑了:“那以后叫你王鹤哥,有合作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她似乎浑然没去想自己这么一句话会给人带来多大影响,话锋一转:“下个月我来的时候,美蒂雅刚好有一个尊贵客户答谢活动,王鹤哥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卖钻石的牌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玩?”
王鹤几乎是抢着她的尾音就答应下来了:“当然,你邀请我,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赛琳娜爆发出甜美的笑声,开开心心说了一声“好嘞”,电话挂掉了。卡在这个点儿,书房的门被关琳砰砰砰擂得山响:“王鹤,王八蛋,你开门!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跟哪个女人说话?”
她喝醉了,口不择言,声调尖锐,每一个音节都歇斯底里,叫喊声穿破屏障,闯进王鹤的耳朵,他本来高亢激动的情绪,乍然之间落到谷底。
他坐在书桌上默默看手机,暗自期望关琳自己偃旗息鼓,结果换来的却是她更加剧烈的拍门和叫骂声。王鹤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猛然拉开门,关琳一头栽了进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她满头满脸都是水,长发湿透了粘在脖子上脸上,衣服前摆也星星点点都是水,好像她刚才一头栽进了蓄满水的洗手盆。
“你要干什么?”王鹤冷冰冰地问。
关琳瞪着他,脸板着,没有半点儿表情,唯有扭曲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有风暴起伏。
她举起手,像是要打王鹤,又像是在对什么喊停,口齿不清地说:“你刚才和谁打电话?”
“客户。”
关琳嗤之以鼻:“跟客户通电话要反锁门?”她咄咄逼人,“跟客户,客户说话,有什么不能给我听的?”
王鹤说:“你去照照镜子,你这个鬼样子,跟谁说话最好都不要给你听到。”
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关琳扭头去看书柜的玻璃门,玻璃上的照影也以同样眼神看着她,一明一暗两张脸都渐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王鹤在一旁缄口不言,眼神炯炯地观察着。一个人开始自我厌恶的瞬间,极其值得欣赏,这个人从前越是强大、自信、光彩夺目,崩溃起来就越赏心悦目。
他内心发出陶醉的呻吟,脸上却出现了怜惜之色。很简单,嘴唇微微弯下去,眉头皱起来,眼角就像看到强光一样眯着,王鹤把这个表情取名为悲悯面具,合适的时候戴上,总是能收获女人的眼泪。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关琳,嘴里发出安慰的嘘声,低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宝贝,没事了。”她听着,一开始茫然地梗着脖子,而后表情渐渐柔和下来,肩膀垂下去了,双手抬了起来,像是要回抱他。
王鹤和她在一起很多年了,从大学到现在,他认为自己非常了解这个女人。就像现在,关琳会像以往一样软下来,顺从地倒在他怀里,甚至主动向他求欢,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抱着关琳柔软的身体,有点兴奋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掀她的裙子。就在这一刻,关琳如同梦醒了一样,双手举起来猛地推了王鹤一把,把他推出老远。
她有一双杏子眼,眯起来很娇媚,瞪大之后就有一种凶恶之感,而这往往是她生气的时候。现在,她就这么瞪着王鹤,酒意仿佛在瞬息之间退得干干净净,缓慢却清楚地说:“王鹤,你别装了,你拿到了乔希年的钱,是不是?”
王鹤眼睛都没眨:“没有,她又没死,我怎么拿得到她的钱?”
关琳短促地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你把乐乐带回来,不让乔希年见,你就是要她的命她都会给的,何况是钱。”
王鹤叹口气:“乐乐也是我儿子,关琳你疯了吗?再说了,如果你说得对,那为什么乐乐现在还在我这儿呢?我要是真的拿了钱,难道还能继续留着他,不让他去找妈妈?”
关琳狐疑地摇摇头,她的视线在书房里飘忽,什么都没说,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被冷水泡过之后开始凉上来了。王鹤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往洗手间送:“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整天胡思乱想的,你怎么那么贱呢?待在家里不上班,你这样,只会让我操心。”
关琳挣扎着质问:“你没拿钱?你真的没拿钱?”
王鹤摸着她头发,手势轻柔,要是有外人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温柔可人:“没拿没拿,真的没拿。拿了都给你,好不好?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关琳,她顺从地脱掉睡衣。王鹤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赛琳娜圆圆的、野性十足的秀丽脸庞,他幻想着自己怀里抱住的是比关琳有地位一百倍的女人,同样抱住的还有滚滚财源、泼天富贵。他王鹤值得过更好的日子,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都可以是代价。
这一晚之后,关琳好几天没回来,再回来就收拾了自己所有东西,直接从宝邸搬走了,给王鹤留了一张字条贴在洗手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我恨你。
王鹤回到家的时候捻着那张字条,忍不住发笑。
她真的有那么恨,就不会写这张字条了。
关琳是和乔希年一起认识王鹤的,不是关琳把乔希年拖去那个学长学妹联谊会,乔希年可能永远不会在晚上踏出自习室或者宿舍一步。
王鹤第一眼看到了关琳,去搭讪时先找的也是关琳,他那时是大学里万众瞩目的骄子,学生会副主席,院系篮球队的主力,成绩好、长得还好,在一众豆芽身材小白脸的男生之中是绝对的鹤立鸡群。
关琳当时有男朋友,然后王鹤一约她,她就毫不犹豫地取消了和男朋友当晚的约会,穿过半个城市,去王鹤定的地方找他。
她没想到王鹤约她出来,目的是想要了解乔希年,更进一步的,他想约乔希年。
关琳永远都忘不了那瞬间自己仿佛被冰水浇头的感觉。
有人说,越是吃不到的,就越吸引人。
这句话精准地描述了关琳的遭遇。
她千方百计接近王鹤,为了讨好他,还要从中拉扯他和乔希年见面。当他坐在两个女孩子中间言笑晏晏,偶尔转过头来深深看关琳一眼,她的身上就仿佛有火在烧。
她不知道的是,王鹤将她的反应,她的欲求,都一点一滴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的是,王鹤想追求乔希年,他也想要关琳,要的东西不一样,可是什么他都不想失去。
王鹤追到了乔希年之后,很快也和关琳滚到了床上。自那之后,关琳就一直觉得他们俩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互相了解至深,也根本离不开彼此。
她始终相信王鹤的说法:当年他会跟乔希年结婚,是因为她太可怜,太偏执,经受不了失恋的打击。如果和乔希年分手,她会自杀,那王鹤会终生为此而内疚。
关琳过后,每每把这些话拿出来重温,一遍遍想要从王鹤这里索取证明,证明他爱的是自己。每到那个时候,王鹤就情不自禁想要打击她、伤害她,哪怕是两人刚做完爱,正沉浸在缱绻余温之中,他内心的恶意仍如潮水涌动。
他想要痛痛快快地说事实并非如此,他选乔希年结婚而不选关琳,纯粹因为乔家父母是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家庭环境更好、更单纯,他也更有面子。
他是乔希年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两人在一起时,她纯洁温顺如羊羔。这个女人如此单纯,王鹤能将她控制于股掌之间,这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代替的满足感。
当然他确实喜欢关琳,哪有男人不喜欢浪女的。
尤其是关琳这样的,美艳轻浮,表面上看起来劲儿劲儿的,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内心如同一块豆腐。
只要穿透那副张牙舞爪的表面,就能轻而易举将她一举摧毁。只要说爱她,又能把她的碎片粘合起来,让她继续千疮百孔地做人。
王鹤太了解关琳了。
他之所以从未真正试图摧毁她,是因为她还有用,小到跑腿给他买一杯咖啡,大到全身心奔赴来为他充当帮凶、杀人灭口,关琳在所不辞。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一个死心塌地的情妇更有用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关琳说得对,王鹤拿了乔希年的钱,那一笔他处心积虑算计的年金,90%都到了他手里。
这几年银行对大额现金的转账有限制,乔希年花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才把钱分成几笔转给王鹤,一共1440万,比当初老头子说的还多一些,想必因为这些年经济形势好,分红比例比当时预估的要高。
两人谈的条件很简单,她把钱都给王鹤,王鹤就把乐乐交还给乔希年。
乔希年很痛快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痛快得叫王鹤代她想想都肉疼。一千多万啊,不是一千多块,不是一百多块。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损失那么多钱。
王鹤心想,如果他有这么多钱,而有人绑架了自己的儿子,他可能不会爽快付钱,会犹豫。
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这算是母性的伟大吧,很多时候,王鹤觉得,所谓的伟大都是愚蠢。他收到钱的下一分钟就变了卦:“希年,你回家吧,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在一起,我不能让乐乐过着没有爸爸的生活。”
乔希年发出愤怒的喊叫声:“王鹤,你答应了我的,钱给了你,你就把乐乐还给我。”
他情不自禁地笑,非常痛快:“我现在后悔了,希年,你回家就能见到乐乐,你不回来,那就永远见不到你儿子咯。”
他话锋一转:“要么,你把剩下一百多万也给我吧。你给了,那我就把乐乐还给你。”
他不等乔希年回应,就把电话干脆利落挂断了,自己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乔希年不会回来的,这意味着她那颗愚蠢的做母亲的心会一再滴血。
她也不会把剩下的一百多万给王鹤,乔希年自己说的,这是她爸爸的治病钱。
王鹤对此很不爽,那么老了,治什么病,要浪费一百多万。
他决定继续想办法逼乔希年,一百多万也是钱啊。
有时候王鹤想,不知道乔希年是不是和他一样清楚,就算所有的钱都到了他手里,他也不会把乐乐送回去的。
他恨透了乔希年从家里带着乐乐逃走,将他的计划毁于一旦,好日子整整迟了两三年才到来,这都是乔希年的错。
如果她愿意老老实实发疯去精神病院待着,或者干脆死掉,那不就好了?非要让他这么费劲。
王鹤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把字条扔进垃圾桶,一身轻松地走进书房。
他刚从夜店喝酒回来,喝得很爽。有个妹子一直在身边蹭啊蹭,喝到后来干脆坐到了他大腿上,短裙往上卷得都看不见了,圆滚滚的屁股热乎乎地贴着。
早知道关琳走了,他应该带那个妹子回家的。
王鹤懒洋洋地坐在书桌后,拉开窗帘,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夜色深透了,他心里一动,伸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出乎他意料之外,电话被接起来了。乔希年的声音传过来:“喂?”
王鹤不说话,乔希年迟疑地说:“乐乐?是你吗?”
王鹤笑了两声:“乐乐睡了,是你老公给你打电话。”语气亲近随便,就像真的是一对正常的夫妻在通电话。
那边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乐乐送回来?”
王鹤懒洋洋地转动椅子对着玻璃书柜,欣赏自己的影子。
“咱们两口子,你这么说话不对吧,乐乐是我的儿子,有什么送回不送回的,真正应该回来的是你吧!”
他这么激怒乔希年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好玩。
他想象乔希年熟睡之中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样子,看到王鹤的号码,紧接着就想起乐乐。不管多少次,她都会以为这是乐乐打的,她还以为乐乐会很快就回到自己身边,在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之后。
王鹤心想,真是奇怪啊!哪怕朝夕相处多年,一个人还是可以完全不了解另一个人。
乔希年就是典型,她和王鹤在一起那么多年,竟然始终都不知道,自己老公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不让别人得偿所愿。
他等了一会儿,乔希年什么都没说,王鹤轻轻地又推了一步:“对了,你还没把钱都给我呢,说话不算数不太好吧,乐乐会跟你学坏的。”
她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无奈。
“我说过了,剩下的要拿来给我爸爸付医药费,这是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王鹤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美甲店是要比自己修得好,洁净、浑圆,一看就是对生活有要求的人。
“你爸得的是癌症,又那么老了,就算一百万能治好,也没有什么意思,你不如把钱省下来。”
他笑得很愉快:“总之,你不把钱都给我,就别想再见到乐乐。当然,你老老实实回家也行,我的大门,永远都是为你敞开哦,宝贝。”
这是王鹤的特异功能,能够自然而然地在最恶毒最伤人的话和甜言蜜语之间无缝切换,乔希年永远都搞不懂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到底是在暴跳如雷,还是在开玩笑。每当这个时候,喜欢凡事都清清楚楚的乔希年,就会不由自主露出极为困惑而忧伤的表情,对王鹤来说,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画面之一。
可惜他现在看不到乔希年的表情,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的语气也非常镇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行吧,乐乐也是你的儿子,你好好带着吧,我反正现在也抽不出时间来管他。”
“再见。”
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实实在在挂断了。
王鹤一下子跳起来,脸色铁青地对着手机大吼起来:“乔希年,你敢挂我电话,你敢挂我电话。”
他诅咒着马上拨过去,乔希年没有关机,铃声长长地响着,却没人接听,想必是静音了。王鹤像困兽般在书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不断拨打,却徒劳无功。
挫败感深深地攫取了他的情绪,甚至让王鹤有点手足无措,他以前是怎么规训妻子的?
他不挂电话,她绝对不能先挂电话。
要取得他的允许之后才可以结束电话。
他挂了,她再挂。
乔希年知道的,她绝对知道的。
甚至上一次他们打电话谈钱的问题,就一千六百万年金到底怎么分,扯来扯去谈得那么不愉快,她都是这么执行的。
结果就在片刻之前,她悍然挂了王鹤电话,甚至都没问过他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好像她的意志突然之间至关重要,根本不需要在乎其他人想法了。
他喘着粗气,喃喃自语:“弄死你,我要弄死你。”然后再度拿起手机。
很多人,特别是女的,不害怕受到伤害,她们或坚强或迟钝,对自身所遭遇的打击总是抱着逆来顺受的态度。
可是她们接受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这个世界上,乔希年最亲近的人毋庸置疑是她儿子。
女人当了母亲之后,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有别的答案。
他知道乔希年现在肯定不会再接电话了,可是乐乐会接。
他把乐乐从西京带走之后,放在了爷爷奶奶家里,给二老换了一个地方居住。
和对待人质一样,王鹤不给乐乐上学,不让他出门,给了一个电话手表,只能接听,不能拨打,号码只有王鹤知道。
他告诉过乐乐,任何时候都要开着声音,任何时候都要接爸爸的电话。
王鹤阴郁地想,现在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接你亲爹电话最好的时候,他要对那个五六岁的孩子怒吼、痛骂,把他骂得失声痛哭惊恐万状。
然后,他会让王乐乐跟乔希年通话,孩子会对母亲哭诉,她的心会为儿子的遭遇而破碎。
一刀能同时捅中两个人的软肋,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王鹤露出愉快的笑容,平复了心情。他正要拨电话,屏幕亮了,一条信息进来。
是赛琳娜。
“王总,美蒂雅客户答谢会在下周六,你确认有空参加吗?我要确定出席人数了。”
王鹤眼睛一亮,顿时把乔希年和儿子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拿着电话,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显得那么急切,要不要深更半夜也秒回,也许等到明天早上从从容容地确认更好?就像自己经常去这些活动似的,不稀奇。
他想到这里,默默自嘲起来:别装了,这些把戏,都只能骗又蠢又没钱的女人。他王鹤在赛琳娜这样的人面前,没有别的出路,必须竭尽全力地真诚可靠。
那些有钱人吃这套。
巧了,他也很擅长这套。
他坐下来,定了定自己兴奋的情绪,回复信息:我时间可以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赛琳娜回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可爱的小熊摇摆着比ok的手势,然后又回了一条:加班,最近到处跑,事情太多了。
他马上点进表情包商店,下载了全套同款表情包,使用了其中一个捂嘴笑的图回信息。
咱们同病相怜,我也在加班。王鹤回。
赛琳娜:你这样子不行哦,我已经因为工作太多没法谈恋爱了,你可不要学我。
如果这是一句语音,王鹤简直能听到女人娇嗔的调门。
女孩子在你面前说她因为工作太多没法谈恋爱,这怎么听起来都是一个暗示,这一点点暗示让王鹤欣喜若狂。
他字斟句酌回了一条:懂得欣赏你努力这一面的男人,才有资格跟你谈恋爱。
果然对方发过来微笑和点赞的表情包,说:王总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然后是一句:下周见,晚安。
一周的等待对王鹤来说颇为煎熬,他感觉到赛琳娜对自己的印象很好,每天都会有事无事发信息来说几句话,天马行空,家长里短,聊她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
他在她的朋友圈里也开了眼界,大小姐喜欢买东西,三天两头都在奢侈品店,还有从第一排拍大牌时装秀的近景,或者在朋友的私家泳池开趴的照片。
她不发自拍,甚至自己都不入镜,相当含蓄,然而那些照片自然而然就贵气逼人。
王鹤经常盯着某一张照片看很久,泳池的一角,名牌店导购殷勤的侧脸,看得很入神。
这是他想过的生活,赛琳娜揭开了那个新世界的一角,三两剪影,看得王鹤心痒难熬。
不过,赛琳娜从来不给他打电话,王鹤偶尔鼓起勇气打过去,对方也根本不接,有时候甚至直接按断,很久之后若无其事发信息来说其他的。
他如果问起来,大小姐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很忙。
有钱人当然忙,而且有资格对任何人说自己很忙。
“你算老几,打电话我就要接你的。”这是王鹤脑补出来赛琳娜的内心独白。
他当然不高兴,可是他能怎么样呢!起码现在能怎么样呢?
也许有一天,也许总有一天。王鹤恶狠狠地想。
他可以像对待关琳或者乔希年那样对待赛琳娜,等她成为自己捏紧的一只麻雀,哪儿都去不了的时候,他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美蒂雅的客户答谢活动一年一度,在不同的城市举行,获邀的都是年度购买金额一百万以上的客户,每次活动的规模都在一百人左右。
地点年年不同,去年是西京,今年是宁市,特意选了新开张的悦华酒店,超五星。用杂志软文的话来说,这家酒店是奢华与高雅的代名词,潮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蒲点。
王鹤准时赶到悦华酒店门口,赛琳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身边站着穿黑色套装戴工牌的品牌公关经理,正陪着大小姐聊天。此外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打电话,所有经过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王鹤一眼望去胸口猛然一窒。
这个女人起码有一米七八,简单穿着一件黑色无肩带裙子,平底鞋,曲线完美无缺,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长年健身房里泡出来的,脸像中国版的芭比娃娃,浓妆、红唇艳丽如火,睫毛眨动美目流盼。
王鹤按捺着突然激烈起来的心跳,走过去和赛琳娜打招呼。他今天刻意捯饬过自己,淡紫色的衬衣敞开、灰色T恤、牛仔裤、板鞋,照着时尚杂志搭出潮男形象,死死压住自己小题大做的冲动。
结果一看到这位,他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了。
好在赛琳娜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很亲近的样子,让王鹤心里顿时舒服了一点。她说:“来介绍一下,这是瑞塔,这是美蒂雅的公关莉莉。这位王先生是我们公司在宁市的重要供应商,也是好朋友。”
王鹤对瑞塔小姐伸出手,风度翩翩:“瑞塔小姐,幸会。”
瑞塔刚好打完了电话,手机放进随身带的一个坤包。她没伸手,只是略微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在淡金色的眼影烘托下深邃而明亮,王鹤感觉她看自己就像在看街上一棵树,很敷衍地说:“你好。”
接着她语气不耐烦起来:“赶紧进去打一头就走吧,我还有事。”莉莉急忙为她们带路。
赛琳娜略放慢了一点脚步,和王鹤并肩走在一起,悄声说:“瑞塔一向来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王鹤就笑,很有风度地说:“大小姐是这样的,我明白。”
他情深款款地看着赛琳娜:“只有你最特别,性格比谁都好。”
她扬起脸对王鹤笑笑,不置可否,神情娇俏明朗,和瑞塔的艳丽相比,别有一番自己的风味。
他们并肩前行,王鹤顺口问了一句:“瑞塔是做什么的?”
“她自己没做什么,家里是做投资的。”
王鹤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美蒂雅的公关活动和它的品牌定位一样,奢华又有品位。看完一场为来宾特别定制的秀之后,就是私家鉴赏时间,客人们三三两两在私家展厅里看橱窗中展出的新品。公关经理们亦步亦趋跟着,遇到合意的,点一点,马上帮金主试戴下单。
王鹤不是美蒂雅的常客,没人跟着他,他也乐得没压力自己到处转转,看了半天,挑了几样,人还在兴头上,赛琳娜和瑞塔过来了,莉莉仍然在旁边跟着,手中拎了三个袋子。
赛琳娜说:“王鹤哥,我们走吧,差不多了。”
王鹤顺口就说:“这么快吗?不是说还有晚宴。”
老实说他还憧憬了好一会儿晚宴的场景,想着能不能四处走动走动认识些有来头的人。
瑞塔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欲言又止。赛琳娜拉了她一把,笑着说:“我们晚上都不怎么吃东西的,你要是还想待一会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王鹤立刻明白过来,这些大小姐根本懒得留下来参加什么晚宴,他这么兴致勃勃马上就被看小了。
他内心涌起一股微妙的刺痛与恼恨,外表还得维持绅士风度,跟着她们往外走。
出了酒店大堂,等司机开车过来,赛琳娜随口问瑞塔:“小妞,你怎么安排?”
瑞塔漫不经心地说:“去会所坐一坐吧?我还要跟你聊点儿正事。”
她说着话,扭过身正儿八经看了王鹤两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说了一句:“王总,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公司自己的会所,环境还可以的。”
说得挺客气,表情却很微妙,发出了邀请,却不希望别人接受。
王鹤看得分明,仍然顺水推舟:“好啊,太好了,我喜欢红酒。”
瑞塔似笑非笑:“那是,我没听过有人说不喜欢的,不喜欢都硬喝。”
赛琳娜抿嘴笑,看戏似的,这时候一辆银色的宾利欧陆GT滑到她们面前,赛琳娜招呼王鹤上车,转头问瑞塔:“你呢,跟我走吗?”
大小姐摇摇头:“我今天自己开车了。”
赛琳娜没想到这一点:“你居然自己开车,不犯懒啦?”
瑞塔说:“我爸刚买的一辆马丁,给我玩几天。”
这个消息让赛琳娜觉得意外:“伯父到宁市了嘛?怎么不跟我说。”
瑞塔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让他司机开了两天多开过来的,这几天归我用,等我回去就让司机再开走呗。”
赛琳娜翻了个白眼:“你真爱折腾,也就是亲爹这么顺着你。”
瑞塔笑起来:“亲爹嘛。”摆摆手走了。
王鹤上了车,没一会儿,一辆美艳绝伦的玫瑰色阿斯顿马丁从他们身边开过去,瑞塔降下车窗对他们挥了挥手,手腕上价值百万的名表熠熠生辉。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王鹤的脑海里,就像他梦想的人生落地了,呈现出切实的场景,可感可触。一时间他分辨不出内心到底有什么感觉,是疯狂的向往嫉妒,还是懊恼,这世上那么多人上人,为什么自己至今不是其中一个。
瑞塔抢在他们前面出了停车场,王鹤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他眼角余光一闪,忽然感觉到赛琳娜注视着自己,心里一凛,意识到刚才犯了大忌,绝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她闺蜜的兴趣,否则无论两人关系多好,一定翻车。
何况,他和赛琳娜现在还没来得及建立起任何有价值的关系,一旦翻车,可就完全救不回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回过头,说:“那辆车太漂亮了,就是颜色稍嫌突兀。”他叹了口气,“可能是看多了007电影,我对阿斯顿马丁情有独钟。”
赛琳娜笑笑:“是啊,瑞塔的爸爸很喜欢车,家里十几辆,见到好的就买,跟买玩具一样。”
王鹤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她父亲做哪一行的?”
“不是说了吗,做投资的,不然她天天玩,自己能做什么投资,肯定是跟着家里人混。”
她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俯身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王鹤:“对了,这是我刚随手买的,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蓝色皮面盒子,两层,装着一块银色钢表,黑色表带,椭圆表盘,盘底是淡淡的灰蓝色,没有其他装饰,素净无华。
这块表王鹤刚才在美蒂雅新品展厅里瞎逛的时候看到过,镶钻的要十七万,无装饰版的七万多。设计简洁高雅,机芯也很不错,他自己其实看中了,犹豫再三没下手。
没想到赛琳娜居然买了送给他。
他喜出望外,不仅仅是因为收到礼物,更因为送礼物的人对他有心。
他庆幸自己有备而来,随即也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笑着递过去:“咱们俩心有灵犀啊。”
这是一套珍珠首饰,美蒂雅展出的今季新品,耳钉、项链、手链,用的是日本伊贺出品的天然珠,正圆,光泽感一流,毫无瑕疵,售价十二万八千多。
王鹤逛了一圈,看中了两件他觉得赛琳娜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另外是一条白金链,带一个问号吊坠,吊坠上有一颗大概半克拉的钻石,售价九万。
看来看去,他总觉得是十二万那一套性价比高,尽管自己也知道考虑性价比正是穷人最典型的思维方式。
他最终还是买了珍珠首饰套装,付款的时候,油然想起一件小小的往事。
有一次关琳逛街,看中了一家店里一条两万多的手链,那会儿是最没钱的时候,她试了又试,最终没买,回头上网店找了一条同款高仿品,只要十分之一的价格。
到了之后,关琳戴在手上自我安慰,说反正谁都看不出来真假。
王鹤毫不客气地说:“我看得出来真假,你自己也知道真假,买不起就别买,戴假的有什么意义?”
关琳勃然大怒,跳起来把那条链子甩到他脸上,两人大吵了一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彼此相处久了,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软肋在哪里,王鹤骂关琳是贱货,倒贴赔钱,关琳骂他没出息,她跟了别的男人,就能买真金白银,跟了他,坏事做绝还什么都没捞到,只能买赝品。他王鹤就是个赝品,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从那一次开始,他就不再喜欢和关琳相处。也许从来没喜欢过。
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是自己。
谁让他觉得不舒服,谁就是敌人,无论原来两人之间有什么,彼此又认为是什么关系。
此刻关琳的形象再度在眼前一晃即逝,赛琳娜的脸占据了王鹤视线的最中心,她笑着打开首饰盒,拿起手链戴在了左腕上:“真好看,谢谢你。”
王鹤晃了晃手里的表盒:“谢谢你才对。”
赛琳娜凝视着他,嘴角再度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很神秘,又很暧昧,似乎酝酿着什么激动人心的想法,说:“这是咱们互相送的第一件礼物吧,很有纪念意义呢。”
王鹤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有分寸地点头微笑:“是啊,很有意义。”
要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赛琳娜说的很有纪念意义到底指什么,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种了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赛琳娜建议:“不如咱们都戴上吧,好不好?”
她向王鹤抛来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莫名其妙戴了个外人送的表,王总的女朋友会不开心?”
王鹤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关琳今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直接就按断了,连一个信息都懒得发。
这是她的老套路,总是跑,跑了又希望他追,追了回来觉得不如意又跑。可是不管怎么折腾都在王鹤的手心里,她的反抗不过在撒娇。
王鹤厌烦地晃了一下头,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他决心趁着此刻温馨的气氛,往前轻轻走一步。
他试探着用手指轻轻贴了一下赛琳娜放在车椅扶手上的手,对方似乎僵了一下,但没退缩,这是个好兆头。
“我真的没有女朋友,单亲爸爸的全部注意力基本上都在小孩子身上。以前交往过两个女孩子,都因为这一点而觉得不开心。”
“单亲爸爸?妈妈呢?”果然赛琳娜问起来了。
王鹤望着窗外:“以前太过于醉心工作了,公司刚起步,没办法,只能拼,他妈妈觉得太寂寞,就离开我们了。”
他叹口气,全情投入了一个爱子之人的角色扮演之中,既温柔,又惆怅:“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应该多陪亲人,工作是做不完的。”
王鹤一边说,一边借着玻璃的反光观察赛琳娜的表情,照他的经验,这句话肯定是有用的。
不少出身特别好的女孩子因为被保护得无微不至,成年后仍天真得令人发指。她们下意识觉得无论男女,喜欢孩子的多半就是好人,值得温柔以对。反而是那些市井中挣扎着长大的更实在,有钱的话拿钱砸就行了,不用玩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赛琳娜露出了同情之色,说:“哎,每次听到你说起你的儿子,语调都好有爱,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带我见见他啊?”
王鹤回头向她微笑:“好啊,下次一定安排。”一面把手表拆封戴到了自己手腕上。赛琳娜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车子一路开出了二十多公里,到了宁市东郊一处别墅区。楼盘的名字叫洞天,房子是新中式的,兼具了西式住宅的功能设计和中式住宅风水的考究。进去小区主道的左边第三栋,就是瑞塔所说的会所。
管家出来迎接她们,带入二楼的茶室。疏疏朗朗的一个大房间,室外有修竹挑翠,掩映天光,大窗前一领茶台配几把木椅,独占空间的最中心,角落里一把扶手椅边一盏灯,此外别无他物。
瑞塔先到了,坐在茶台后熟练地烧水点茶,看到她们进来就说:“来喝点儿我爸最喜欢的肉桂。”她接着吩咐管家,“让厨房做几个小菜,我们晚上随便吃一点,酒我等一下自己去挑。”
管家答应着出去了。
她们喝着上品岩茶,聊着闲天。几巡下来,王鹤膀胱告急,去了茶室一侧的洗手间。
这个洗手间的设计很隐秘,藏在茶室一角,转个弯进去一处小走廊,放着大盆绿植。绿植旁边是洗手间的门,和绿色木质的墙围融为一体,没人指点根本看不出来。
王鹤解放了自我,拉上裤子拉链忽然心里一动,没冲水,轻轻开门走出洗手间藏在小走廊入口处,侧耳倾听赛琳娜和瑞塔在说什么。
女人私下闲聊一定会议论男人,尤其是其中一个女人正在交往或者有点儿暧昧的男人,这个时候她们更容易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也许热情已经在熊熊燃烧;看起来柔情似水迎合的,说不定别有所图,心里想的根本不是男女之事。
王鹤屏住呼吸,他站的这个位置太合适偷听了,谁都看不到他。房间非常安静,哪怕再小声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同样的道理,洗手间只要冲水,开门关门,外面的人也马上能转变话题,现在没有任何动静,赛琳娜她们聊得很自然。
不过,她们没有在谈论王鹤,半点儿都和他没有关系,她们在说一只股票的事情。
“分析师那边说,这周五估计最近这一波跌的行情就到底了,我们要重仓一只股票,这几天该清的股票全都清完让现金回笼,到时候要一笔过。”这是瑞塔在说话。
“什么股票啊?你爸不是一直都挺稳健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玩大起大落了?”
“稳健?你哪来的印象我爸稳健啊,他最爱抽风了。”
“不觉得啊,你们家这几年收益很厉害,不稳健拿不到这个成绩吧。”
“那是他的分析师特别精,从来没有看走过眼,我爸跟供神仙一样供着那个谁。”瑞塔一边说一边笑,声若银铃。
赛琳娜显然是了解情况的,眼下也跟着笑了。
“那倒也是。哎,哪只股票?你跟我说说,我提前关注好,等你们开始玩了,也通知我一声呗。”
“固科科技,我把代号发给你,你倒腾点儿钱出来,加个杠杆也行,我们进去了你就跟着玩玩。”
“固科科技?哪个固,哪个科?”
“固定的固,科学的科,得了吧,你还记笔记,我说了发给你咯。”
“能不能告诉我爸?”
“别了,你爸比我爸还疯狂,资金量又大,万一上头了提前进去,那不就白准备了。你别坑我。”
“行吧。”
她们说到这里,自然就转了话题,开始说下周一个什么慈善派对。赛琳娜终于提到了王鹤的名字,说看看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瑞塔表示这个男的还挺不错,有风度,脾气看起来挺好云云。
但王鹤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打开了自己的股票软件,搜到固科科技,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今天收盘价是21.35,看K线图已经连续跌了差不多两礼拜,中间偶尔挣扎一点儿上去,第二天又跌得更凶。
今天是周三,瑞塔说的周五到底,王鹤把这只股票加了关注,然后从自己银行账户转了一百万到股票软件,三下五除二操作完,这才悄摸回到洗手间,冲水、洗手,走出来关门。回到茶台边,她们还在聊慈善派对主办人的八卦。
赛琳娜对他笑笑:“肚子不舒服吗?”王鹤点点头:“有一点点,没关系。”顺手拿起自己的茶杯,刚要喝,赛琳娜把他拦住了。
“冷了,换一盏吧。”
瑞塔给他重新倒了茶,微微笑:“赛琳娜姐,你今天这么体贴的,平时不见你对人这么好?”
赛琳娜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脸,王鹤心花怒放。
她们喝完茶,在会所的餐厅吃饭,喝了一点红酒,酒非常好,几个家常小菜也很见功夫,可见这里的厨师不是等闲之辈。
赛琳娜就住在瑞塔家的会所里,司机送王鹤回去,他在小区门口下车,穿过门禁,施施然漫步而回。晚饭喝的那瓶修道院红颜容回味悠长,味道醇厚,清风徐来,王鹤禁不住飘飘然,脚下如同踩着云朵。
等他穿过小区花园,来到单元楼大堂,一进去,心情就顿时低落了起来。
关琳坐在大堂沙发上,正对他怒目而视,脚边放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袋。
她穿着很性感,正红色的丝上衣,胸口开得很低,牛仔裤紧身到了要爆炸的程度,衬托出腰臀曲线楚楚动人。
这是战斗装,有备而来的。他们俩在性事上向来和谐,多年前在大学里之所以会搞到一起,第一次就是因为王鹤向关琳抱怨乔希年不解风情,抗拒和他亲热,而关琳的答复是解开了他的皮带。
然而王鹤此刻看到她矫情的样子,只觉得厌烦。
和她长得差不多,甚至更漂亮的外围野模,只需要花钱搞定,之后就可以不联系。不会为任何事争吵,更不会在你回家的时候把你堵在家门口,嘴角扭曲,满脸都是怨恨。
他很想要装作没看见关琳,继续往前走,但他们双方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王鹤叹口气,走到关琳面前,没坐下,只是冷淡地问:“你来干吗?”
关琳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无法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
每一个跟王鹤来往的女人,或迟或早都有这一刻。
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抹掉了我开锁的指纹?”
听这话,她已经上了三十三楼,发现自己进不了门,于是在大堂等王鹤。
王鹤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搬出去了吗?搬出去了当然要抹掉你的指纹。”
他反问了一句,“不然呢?”
他语带讥讽:“你自己要走的,然后要我怎么做?在家里哭着敞开大门,等你随时回来吗?”
关琳瞠目结舌。
王鹤冷冷地看着她,看关琳还能说什么。
不出所料,关琳理屈词穷。
脾气是她要发的,搬是她自己搬走的,王鹤从头到尾没有主动提出过任何要求。
他只是把女人的退路全部截断了,还牢牢占据着受害者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非常安全而且方便,进可攻,退可守,左右腾挪随心所欲,他得心应手。
关琳无言以对,王鹤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准备站起来回家,突然她尖声问:“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王鹤本能地将手往后一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干脆说:“关你什么事?”
关琳转到他面前,鼻翼狐疑地抽动。她真的很像一只狐狸,妩媚的时候像,愤怒的时候也像。
“你自己买的?还是哪个野女人送给你的?”
“跟你说了,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关琳,她眼睛瞪得滚圆,戴在角膜上的美瞳隐形眼镜好像随时会弹射而出,死死盯住王鹤,他第一次注意到,关琳的眼白面积大得叫人害怕。
他戒备地往后稍微退了一步,做好了格挡的准备,关琳气头上喜欢打人,明明打不过,永远要先挑起事端,在家这样,在外也这样。
结果她没有和以往一样贸然动手,而是莫名其妙地冷笑了一声,放松了下来,冷冷地说:“行吧,王鹤,既然你要这么绝,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吧,你把我的钱给我,我就走得远远的,咱们一刀两断。”
王鹤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你的钱。”
关琳挑起文过的眉毛,黑黑的,像两条身姿优美的蚕卧在眼睛上方,很有存在感:“别装傻了,我去看过公司的账户了,你上个月放了两百多万进去,把之前欠的各种钱都还掉了。
要不是乔希年把那笔年金给了你,你哪来的钱还债?”
她指了指电梯的方向:“你哪来的钱住这里?买车子?”
王鹤很不耐烦:“跟你说公司的业务做起来了,有什么问题?”
关琳大笑起来:“去你妈的公司业务,你公司有个屁业务,你真当全世界都是傻子?我帮你在你那个破公司干了一年多,你赚的钱就够发工资的。怎么着,突然基因突变成商业奇才了啊,能一下子赚几百万回来了啊?”
她彻底翻了脸:“你把乐乐带了回来,乔希年不可能不给你钱的,你当我是傻子?”
王鹤无言以对,心里极为懊恼。
乔希年生病之后,关琳帮他给公司做了一段时间账,知道公司账户的密码。后来没干了,密码一直没改,现在成了一个地雷。
关琳还在骂,提起了旧事:“你自己说的,拿到钱你就跟乔希年离婚,我们结婚,钱是我们俩的。我跟着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现在要跟我翻脸,那行,一千六百万是不是?一人一半,你一分钱都别想少我的。”
她数落着,絮絮叨叨,钱的数字像石头,一块块砸在王鹤的脑门上,他脸色铁青地和关琳对视,眼里都是憎恨。
这一刻他恨不得扑上去杀了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幻想着掐死关琳的场景。
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纤细的脖子,用力、用力,她的眼睛会凸出来,脸会变成青色。她的手会在空中抓扯可是无济于事,很快那具温热的身体就会变冷,会瘫软。王鹤看过资料,因为窒息而死的人会大小便失禁,关琳这么爱美,她一定不希望自己最后的下场是躺在满地横流的屎尿里吧。
王鹤想得入神,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关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恶意,身体本能地一缩,然后更愤怒了。她不依不饶道:“姓王的,你别想对我动歪脑筋,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我告诉你,你当初害得乔希年发精神病差点儿死掉的证据我都留着,你让她吃的毒药我都留着。你不给我钱,我就干死你,最多就是咱俩一起死。”
王鹤的表情凝固了,关琳狠狠地往他脚下吐了一口口水:“你有我账号的,你不转,就等着警察上门吧。”
她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连自己的行李包都没拿。一开始她走得很稳,趾高气扬,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等她走到小区中心,频频回顾,确定自己已经脱离了王鹤视线之后,突然就腿脚一软,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已经夜深,小区里还有人在遛狗、慢跑,经过她身边都张望几眼。羞辱带着悲伤,还有许多其他强烈而难以名状的情绪汹涌而来,凝聚成锤,在关琳脊背上砰砰砰地敲打,她的肠胃像麻绳一般纠结起来。
关琳撑起身子挪到路旁边的绿化带,“哇”一声吐了出来。她胃里没有食物,落到地上的都是黄胆水,苦涩得就像命运本身,而且每一片黄连,都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
周五转瞬即至,王鹤早上起来就全神贯注盯着股票软件,固科科技的价格毫无起色,和上周一样仍在缓慢下跌,两点四十多的时候已经跌了四个多点。
这只股票是四年前上市的,发行价11块多,进进退退到今天才19块,不像是一只什么潜力股。王鹤把它的公告、年报,K线打开来反反复复地看,看了大半天,眼看马上要收盘了,他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块表发了好一阵子呆,一咬牙一跺脚,还是买了五万股。
炒股票他不陌生,自从上大学他就开始在玩了。
作为聪明人,他很信奉巴菲特的那句话——他人恐惧你贪婪,他人贪婪你恐惧。因此经常逆势操作,人家跑的时候他就买,人家买的时候他就跑,不时依靠自己的技术分析结果玩一把短线,自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算收益2.5%,亏是没亏,也没怎么赚。
他前几年投了好几个项目,都失败了,欠了不少债。正是因为欠债欠得走投无路,他才处心积虑走极端,想把乔希年的钱提前弄出来。否则慢慢等乔希年拿到手,迟早不还是他的?半点儿风险都没有。
结果乔希年跑了,钱没弄成,他的现金流紧张到连房贷都交不起,自然股市里的钱就一分没剩全部都撤出来了。错过了一年多的大牛市,王鹤一直为此很懊恼,现在有了钱重回赛场,内心仍然难免忐忑。
既然忐忑,自然买完了内心还在算,自打他拿了乔希年那笔钱之后,肆意玩乐了几天,租豪宅买名车,再把公司和自己之前欠的债都还了,现在还有一千一百万,趴在账面上没来得及去做投资或者理财。
他这一生从未拥有过这么多钱,仿佛人生瞬息之间就天翻地覆了,做什么事都多了勇气和底气。
还是那句话,有钱太好了。
他琢磨着,拿个零头出来买买股票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万一周一还在跌就赶紧出来,损失几万就当在夜店叫姑娘了。
算盘这么打完,王鹤一路忐忑到周一,结果开市五分钟,固科科技直接涨停了。
王鹤看到的瞬间正在刷牙,高兴得当场叫了出来,一口沫子喷在自己睡裤上。
他把牙刷放下,盯着那个红彤彤的10%简直不忍心关页面。他告诉自己,要有定力,忍住,先别卖,毕竟瑞塔她们说要重仓的,不可能就一个涨停完事。
王鹤猜得半点儿没错,第二天开盘到十点十一分,固科科技再一次涨停,整个大盘都是绿的,它一家红,红得耀眼。
王鹤正在上班的路上,他没有犹豫,果断把股票卖了,获利二十万,比捡还容易。那么多现金就是给他捡,也要腰酸背痛捡好一会儿。
谁知道他的欢喜劲儿就持续了一天,周三,固科继续涨停,周四,10%,周五,开盘一小时后涨停。
王鹤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那么难受。
如果他上周五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买了股票。
如果,如果他稳一稳,周二不要卖,好歹等到周四周五,甚至就等多一天到周三。
如果,这些如果全都成立,那么他手里的一千一百万在一周之间,就生生翻到了两千万。
两千万!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这一辈子不要说挣,想都不敢想象自己有那么多钱。
两千万的光辉映照之下,周二那凭空而来的二十万突然一点都不美妙了,反而变成了剜心之痛。
王鹤每天看到固科科技涨停,每天都不敢买,生怕高位进去,第二天就开始崩,结果第二天又是涨。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随着固科科技的连续疯涨飙升到了极限,周五快要收盘的时候,王鹤难受得简直无以自处。
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下定决心,打了一个电话给赛琳娜。这次大小姐居然接了,听声音心情很好。
他按住内心的急切和烦躁,照惯例嘘寒问暖一番,而后转入正题:“我刚收到一笔小钱,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上次你说瑞塔家里是做投资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项目可以推荐?”
赛琳娜想了想:“你玩股票不?”
王鹤拼命控制声音不要突然变尖或者升高,以免暴露出自己急切的心情:“有可靠的消息也买一点。怎么,你有什么好推荐吗?”
赛琳娜停顿了一下,说:“最近有一个股票,瑞塔他们公司在玩,你别告诉其他人,自己可以买一点。到四十块左右就卖掉,之前怎么上下都别管。”
王鹤的心“怦怦”跳起来,语气还要装冷静道:“哦哦,是什么股票我记一下。”
不出所料,是固科科技。他看了一下,连续五个涨停之后,固科科技的价格离40仍然还有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大涨还在后面。
赛琳娜很贴心地把代码和名字详细地告诉了他,然后说:“王哥,这是我们朋友之间私下互相介绍玩玩的,你别多买。我也不敢保证股票会不会真的涨,万一亏了可不要生我的气哦。”
她的语气又亲近又体贴,王鹤心花怒放,恨不得抱着手机亲两下,人财两得的梦想是玫瑰色的。
他挂了电话立刻把全部现金转入股票软件,一口气全仓了固科科技,而后挥舞着拳头无声地喊着万岁。他在办公室里走过来,走过去,恨不得下周一眼睛一闭一睁就已来临。
固科科技没有辜负王鹤的期望,周一一口气涨了七个点,之后两天微跌,但周末来临时再度猛涨,七个工作日之后,如赛琳娜所说的,在收盘时终于涨到了四十块。
王鹤带着侥幸心理,没有在股票价格到达四十的时候立刻抛出,结果第二天开市就暴跌,起伏比女人的心情还快,他懊恼之余,急急忙忙迎着跌势把股票全部清了出去,获利比计划略少,但仍然有好几百万。
他操作完毕,瘫在沙发上,对着账户上的数字看了又看,目眩神迷。还是那句话,钱真的比捡钱回来的还容易。
他终于知道那些有钱人为什么能恒常有钱了,能动辄买一个亿的豪宅,一千万的车子,五百万的表了。
难道他们是一分一分挣回来的吗?
一分一分挣回来的钱,就只会一分一分花出去,永远和奢侈品无缘。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
如果,如果他有一个亿的本金,这一次操作下来,跟着赛琳娜她们的节奏走,两周就能变成两个亿,甚至三个亿。
这个最简单的算数,让王鹤在安静无人的午后独自惊心动魄,躁动难安。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给赛琳娜打了个电话,她直接按掉了,大概在开会,王鹤这次没有觉得懊恼,谁会对财神爷懊恼?
他字斟句酌写半天,给人发了个信息过去:上次你推荐的股票涨得很不错,小赚了一点,想请你和瑞塔吃个饭表示感谢,不知道赏不赏脸?
赛琳娜的回信姗姗来迟,到晚上才发过来:抱歉一直在开会。我和瑞塔到西京了,下次约。
王鹤生怕赛琳娜就此又不回信息了,不假思索发了一条:还有其他股票推荐吗?
发完他就后悔了,知道自己显得太急切,太贪婪,思来想去,赶紧补了一条挽尊:跟着我们大小姐走,好过把钱投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项目上。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赛琳娜回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包,信息言简意赅:有消息一定告诉你。
王鹤对空挥了挥拳头,松了口气,目前来看,这就够了。
他自己兴奋了几天,周末心血来潮约了一班狐朋狗友出去吃饭,特意订了一家私房菜叫紫来品味。
这家店是一位名叫廖紫来的香港名厨在宁市开的,一天限量接待八位,每位两千六百六十六,不包酒水,另收百分之十五服务费。厨师上什么你吃什么,不爱吃也要装懂行。吃个饭跟孙子似的,大家还甘之如饴,说明这位名厨洞悉的并非烹饪,而是人们深藏的受虐心理。
王鹤这样的,从前属于想受虐而不得,一有机会立刻趋之若鹜。他带了三个朋友去吃饭,全程志得意满,挑酒的时候看到几千块一瓶的价格肝儿不颤,手儿不抖,一要就要两瓶,通体舒泰。朋友争先恐后喊哥,众星捧月。
其中有一个朋友也认识关琳,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饭局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琳琳怎么没来?她最近好像状态不太好。”
王鹤若无其事道:“不会啊,怎么这么说?”
“前几天我在三元桥那边见到她,瘦得脱相了,她是不是最近生病了?问她她说没事。”
王鹤煞有介事地叹口气:“生什么病,减肥,女的真是不可理喻。你说她又不胖,就算胖一点儿也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要拼了命地减肥,什么都不吃。”
朋友自然附和:“她长那么漂亮,减什么肥。”
王鹤摆出一个痛心而无奈的脸色,喝了一轮酒,他漫不经心地问朋友:“你在三元桥哪儿遇到关琳的?”
“国光商场门口,她说去买点儿早餐,可能是办什么事顺道经过吧。”
王鹤就知道了。这几年关琳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住在一起,但自己一直有个小房子租着,宁愿空着也没清掉。
一开始是因为交了一年房租,放着也是放着。后来两个人经常吵架,吵狠了她就往外跑,有个自己的去处总是比较方便,于是就一年年续下来了。
那个房子就在国光商场上面,是个单人公寓,既然有人遇到她,说明关琳还是继续在那儿住。
王鹤吃完饭,结账的时候享受了一把真不在乎钱的感觉,叫了车往宝邸去了。路上盘算之前在夜店认识那个姑娘,小屁股,大长腿,历历在目。王鹤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这么晚能不能约得出来,又能不能马上拿下。
他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在干吗呢?
对方很快回了一张图片过来,模模糊糊的背景是哪个跳舞的地方,照片的重点是重度美颜下的大眼珠子红嘴唇,低V裙子衬得胸膛白生生的,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王鹤端详了一下姑娘的神情,心里清楚对方喝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他要是过去,必然要买单,这还是小事,买完单能弄到手的,还多半是个醉得几乎人事不知的废物。
他从不趁女人喝醉酒的时候占便宜,和道德没关系,纯属嫌脏。
酒味,夜店浓郁复杂的臭味,人身上的汗味,长得再好看,那会儿躺在身边也跟一个脏马桶没什么两样,看一眼他都想吐,别说动手动脚了。
王鹤不再回复信息,只是端详了两眼姑娘的低胸,而后他想到关琳,以及她同样漂亮的身段儿,还有前几天摔在他脸上的威胁,盘算了一下,临到宝邸跟前了,让司机改到去国光商场。
他下车的时候商场还差几分钟打烊,一楼有家意大利牌子的珠宝店,这会儿准备锁门了。
王鹤一个箭步冲进去,看了一圈,挑了一对两万多的耳环。
他不是随便挑的,这必然是关琳喜欢的款,白金流苏镶红宝石,坠子长长的很招人。
鲜明、浮夸、闪亮,就像年轻时候盛装的她本人。
付款的时候他盯着人家收银机,一脸都是不情愿,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就想人真是有意思。
刚吃了一顿饭也是两万多,给得轻松自在。关琳好歹也跟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差不多的钱给她买个礼物,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
这儿没熟人,不用演戏,王鹤是真不情愿。他来这里,不是因为突然念起了旧情,买礼物也只有一个目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小火烧成大火之前,必须要想办法处理。
关琳跟他要八百万,那不可能,关琳想跟他结婚,那更不可能。
跟关琳在一起能得到什么?睡了那么多年,早就看都懒得看了,她能带来的无论是什么,归根到底只有那么多,再没有价值了。
可是他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关琳,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付她才能全身而退。而关琳的脾气他很了解,一旦缠上了必然不依不饶,谁都没退路。
他琢磨过了,眼下来看,最好的方法是稳住她。
王鹤长长叹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又不是第一次闹翻了再捡回来,又不是只有关琳会这么跟他闹。
他拎着礼物盒子往国光商场里面走,通过商场和公寓之间的门上了电梯。这里的电梯格外慢,趁这个空当,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睡过的那么多姑娘,有的软弱,有的泼辣,有的天真乐观,有的一早被人生摧毁了,在世上行走的只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躯壳。
不管怎么样,王鹤往往都能一眼看穿她们,知道她们寻寻觅觅的,无非是一个懂自己,爱自己,把自己捧在手心上当宝贝的人,一旦得到了,就死都不愿意放过。
但凡有这种期待,就最容易上手,无非是演戏,曲意逢迎,做低伏小。
对王鹤来说,睡姑娘当然很重要,但并非男女关系中最快乐的一部分。
最快乐的部分是把她们从手心里摔出去那一瞬间,看到她们爱情的光芒在残酷现实前破灭的余光,看到她们被虚无感冲击到无法站立的模样。
那场景简直令人欲仙欲死。
作天作地,恃宠而骄,习惯了之后突然破碎,那瞬间极具观赏性。
唯一的例外是乔希年。
王鹤从来都没看透过乔希年,尽管差点儿把她害死,他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真正破坏她。
他想到这里,电梯已经到了十二楼,出门左边第一间就是关琳住的地方。王鹤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西京,月上中天,乔希年还在办公室加班。
自从乐乐被王鹤接走,她多了很多工作的时间,看样子公司的业绩今年铁定要爆表。
盛天骄现在很以盛年基金为荣,出去和大佬们见面,张口闭口就是我们有个小项目去年收益如何,资金盘子不大,收益数据叫人害怕。
大佬们都会闻味儿,一听兴趣来了,自然要求去寻访寻访,调研调研,于是动不动就有人上门。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盛可以跟乔希年的搭档之默契了,她不必抛头露面,该干吗干吗,二爷负责送往迎来,宾主尽欢。最痛苦的无非是提前跟着乔希年做做功课,打打小抄,别被人问倒了丢乔总和哥哥的人。
今天公司其他人都走完了,和平常一样。而乔总忠诚的同伴盛二爷在一旁沙发上玩游戏,鏖战三盘皆跪,眼看要哭出来了,也和平常差不离。
办公室的茶几上摆着老板娘特意送过来的爱心便当,两人的菜色还不一样,都是各自爱吃的,盛可以那一盒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乔希年却一口没动。
他打完一盘游戏,过去看了看乔希年,一边给她捏肩膀一边说:“乔总,你这样蜡烛两头烧,还不进补是不行的,你知道吧。你再这样子,我要跟老板娘告状了。你去吃口饭好不?我给你热一热。”
乔希年没回话,面前好几个屏幕,她盯着其中一个出神,过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乐乐在干吗?”
很落寞。
盛可以认为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他能干啥?肯定在看书啊,要不就是做奥数解闷儿。”
乔希年皱着眉:“我很担心。”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我怕他爸爸折磨他。”
她经历过地狱一般的精神折磨,至今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全然恢复,始作俑者正是王鹤。
乔希年无法想象小小的乐乐在噩梦中穿行的模样。
盛可以没再插科打诨了。
他想要安慰乔希年说不用担心,没问题的,乐乐不会有事,又知道自己说了不算数。
空言无益亦然无用,对其他人来说可能聊胜于无,但乔希年不是其他人。
他只好默默站在旁边,以最简单的方式和乔希年共同经历人生中的灰暗时刻。
幸好乔希年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她感激地抬头冲盛可以笑笑,小声说:“我们会熬过去的,乐乐也会熬过去的,对吧。”
盛可以说:“对。”他蹲下来,把椅子一转,乔希年转到了他的面前。他个子高,这么蹲着,刚好视线跟乔希年齐平,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地说:“乐乐是天才儿童,是在你和老板娘他们陪伴下长大的孩子,当然,在下也有一点儿小贡献。”
盛二爷拍拍自己的胸膛,与有荣焉。
“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击的。”他说得很有底气,又好像在为乐乐保证。
乔希年仰着脸看他,此刻英明神武决胜千里的乔总不见了,坐在大班椅上的是小小的爱忧虑的希年。
“真的吗?”她满怀期望地问。
盛可以气吞山河一挥手:“当然是真的。”
他重复了一句乔希年刚说的话:“我们会熬过去,事情会解决的,放心吧。”
乔希年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许下过虚假的承诺,没有掉过链子砸过锅,盛二爷在别人眼里可能吊儿郎当,真正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其实坚如磐石。
像有一只小蚂蚁在心上爬,乔希年抬起手又放下,迟疑片刻,终于没忍住用手背轻轻碰触了一下盛可以的脸,轻声说:“我知道了。”
固科科技的连续涨停给王鹤带来了极度的亢奋,与之相比,他自己或身边的人炒股票的手法简直弱爆了。
既然尝到了甜头,他自然翘首盼望下一次,可赛琳娜却不怎么来宁市了。
两人微信上每天都会有几句话来往,言语里也透着亲近。但对王鹤来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交往毫无意义,他希望尽快尽量得到更实际的好处。
集团的订单他在做着,请采购那边的张总吃了两次饭,张总对他态度不是一般地好,推杯换盏有三分醉意之后,居然拜托王鹤在大小姐面前多说自己几句好话,看来连公司的人都知道了王鹤和赛琳娜关系不一般。
这一来他更加心痒难熬,却又一筹莫展。
赛琳娜他想吃,吃不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吃烦了的关琳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没有松口让她搬回宝邸,宁愿自己不时去她的小公寓住一晚上。
关琳对此很不满,明示暗示若干次,王鹤总之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置若罔闻。
尽管和好了,关琳仍然不时提出分钱的事,王鹤不正面回应,高兴的时候说我的就是你的混过去,不高兴的时候板起脸来什么也不说。
他最忌惮的是关琳说的那些残害乔希年的证据,和好之后旁敲侧击想问出放在哪里,关琳却根本不再多提,问急了就说只是说出来气他的,眼珠子滴滴转,似笑非笑。
关琳有个前男友,学计算机安全出身的,出国之后去做了黑客,他们之前在网上找乔希年,靠的就是这个黑客朋友。
万一关琳把证据托付给了这个人,那一旦全网泄露,王鹤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没有半点回手之力。
当然,害乔希年这事儿关琳自己也有份,捅出来谁也跑不了,这是王鹤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可是连他有时候也拿不准这个女人能疯到什么程度,也许到了必要的时候,她就是会选择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这么纠结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在关琳的住处过夜,睡前看书,忽然看到一句话:既然山不过来我这里,我就过去山那边。
王鹤眼前一亮,就像谁把他面前的一层窗户纸捅开了。
他急切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拿手机,动作有点大,躺在旁边已经睡着的关琳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王鹤悄悄走到隔壁洗手间,关上门给赛琳娜打电话。
“王哥,这么晚都没睡啊?”她这次接了,语气很困倦,像是从睡梦中被人惊醒。
“哎哟,是不是吵醒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赛琳娜轻笑:“没什么呀。你找我干吗?”
王鹤迟疑了一下,说:“我下周要去上港出差,待的时间比较久,你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赛琳娜愉快地笑了:“这么巧啊,瑞塔下周也从西京过来,我们已经约了吃饭了,那一起吧。”
王鹤一口答应:“那太好了,一起一起。”
电话挂断,他在书房里转了两个圈平息自己的兴奋之情,回到卧室发现关琳醒了,半靠在床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干吗去了?”
王鹤若有其事放下手机,坐回到床上:“客户的电话,要我下周去一趟上港。”
关琳牵了牵嘴角,说不上语气是讽刺还是奉承:“王总可以啊,客户都拓展到上港去了。”
王鹤不耐地说;“干吗阴阳怪气的,上港不是一直都有客户吗?”
关琳往下躺平了一点儿,说:“我很久没去上港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王鹤不假思索就拒绝了:“我就去两天,排得满满当当的,你去干吗,换个地方逛街吗?”
关琳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落在王鹤肌肉结实的背上,她深深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叹气,伸手抚摸着他,说:“来玩一下吧。”
王鹤伸手关了灯,径直躺下,说:“太晚了,明天吧。”而后就不再有动静,留下关琳在黑暗中久久凝视着他的侧脸。
他第二天回了一趟宝邸,收拾好行李箱直奔机场。等登机的时候,他打开股票软件看了一眼,上次卖出股票回笼的资金还在账户里静静躺着,数额令人赏心悦目。
像固科科技那样的股票再来几只,操作大胆一点,灵敏一点,低进高出几次,他现在手上的两千万就会变成一个亿。
王鹤上了飞机都还在浮想联翩:一个亿啊!
他情不自禁地去算一个亿能做什么事,能买什么东西,想来想去想到了关琳身上。她就像一根喉咙里的鱼刺,挥之不去,她要的那八百万,同样压在王鹤心上像一块石头。
如果挣了一个亿,那要不就给关琳八百万吧,他很不愉快地考虑着,总得想个什么法子一了百了,让这个女人死了心。
“死”这个字在王鹤脑海里激活了许多想象,双手掐住关琳脖颈的触感鲜明如真。
这个世界上没有法律就好了。
这真叫人遗憾。
下午四点半,飞机落地上港,他马上打电话给赛琳娜。打第二个的时候她才接,背景中流淌着轻快的音乐和人们说话的声音,看时间她应该在吃饭。
“王哥,你找我呀?”
“我到上港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他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死守的准备,赛琳娜说明天就明天,三天后就三天后,他绝不争,死心塌地在这个城市等到机会来临。
赛琳娜轻笑起来,很愉快:“哟,你这么快就到上港了,我还以为是过几天。”
王鹤马上表态:“没事的,就你时间,你说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想象中赛琳娜会因为感动而露出甜美笑容。
结果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赛琳娜说:“王哥,你不如现在就过来找我,我们几个朋友在吃饭,瑞塔也是今天刚到。”
王鹤松了口气,故作体贴道:“方不方便啊,别给你添乱。”
人家轻松自在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自己人,我发地址给你啊。”
打完电话,王鹤右手握拳,往自己左手掌心轻轻砸了一下,太好了。
赛琳娜和朋友聚会的地方是一家酒窖,说是刚装修好,还没有对外营业,老板今晚招待几个朋友一起玩玩。
门脸儿就在路边,很简洁,进去下几步台阶又进一重门就是酒窖的主场地,四墙都是酒柜,高及天花板,其间错落摆着沙发桌椅,通过稍矮的木酒架分割空间。
进门右手边有道窄窄的楼梯,上去是赛琳娜他们聚会的单间,装修得却像个真正的山洞,原始风味十足。王鹤进去之前,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临墙的窄条桌上摆着酒和小食,有威士忌有红酒,都是好东西,靠近他的一张桌上放着一字排开六瓶麦卡伦,年份从1990年到2000年垂直。王鹤再不懂,也知道这几瓶酒奇货可居,价格甚昂。
他见到了赛琳娜,正在房间深处和几个男男女女聊天,容光焕发。王鹤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挺了挺胸膛,刚要走过去,关琳的电话来了,而且是视频。
他本能觉得厌烦,伸手想要按掉,而后意识到不妥。
这个电话不接,后面还有十个电话,关琳绝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被赛琳娜注意到,或者他和谁要互相交换个联系方式,拿出手机和来电撞个正着,那就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往后退,下了楼梯,绕过一个酒架子,身后几米有一桌客人全是男人,都或侧坐或背对他,正相谈甚欢。
王鹤就在这个地方按下了视频通话键,关琳的脸出现在手机右上角的小屏幕上,直勾勾盯着摄像头,脸上的猜疑浓得能滴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干吗呢?”
王鹤压低了声音,举着电话,让关琳能同时看到他和身后的那桌客人:“和客户谈事儿呢,在一家酒窖。”
“干吗说话这么小声?”她咄咄逼人,王鹤知道她的习惯,张牙舞爪的时候,其实最没有安全感。
他轻快地解释:“这里很安静,我走到一边接你电话的,难道还要喊出来叫所有人都旁听吗?”
他不等关琳继续问,追了一句:“你呢,你在干吗?”
关琳可能实在想不出还能问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逛街,准备去买点儿明天吃的早餐。”
“别去买蛋糕了,早上吃点清淡的吧。”王鹤知道怎么伤害她的自尊心,“你已经胖了很多了,少吃甜的。”
关琳瞪大眼睛,她可能没睡好,眼白上布满血丝,下眼睑有深深的黑眼圈,眼袋浮起,粉底都盖不住。
“胡说,我最近体重掉了好多。”
王鹤笑:“那更麻烦,看起来胖,体重又掉了,那就是身上的肉松了,你没事去锻炼锻炼吧,天天睡,怎么会有你那么懒的人。”
几句话就戳中了关琳的肺管子,她气急败坏还想争论,王鹤不容置疑地结束了对话:“好了好了,我要回去跟客户聊天了,晚点我回酒店再给你打电话,好吧。”
关琳咬着嘴唇,脸颊因为恼怒而红了起来,生硬地说:“你后面那桌是你的客户?”
“是啊,你不是看得见吗?”
“你拍张照给我。”
王鹤一阵烦躁,几乎想要不由分说马上挂断电话,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狠狠骂她一顿,这时候赛琳娜的信息过来了:还没到吗?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拿着电话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告诉自己,忍着,忍着,忍着,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行行行,你挂电话吧,我给你拍。”
他打开了前置摄像头,举起来好像在自拍一般,把身后那桌人拍了下来,发给关琳,而后把手机开了静音,回到楼上的房间。
参加聚会的有十几个人,赛琳娜带他一一认识。除了瑞塔之外,其他几个女人也都长得很美,有的是模特,有的是网红主播,都笑得甜甜的和王鹤打招呼,花蝴蝶一般在场子中游走。
男人中明显有一个是聚会的中心人物,一直坐在靠角落的沙发上高谈阔论,根本不起身,其他人轮着上前敬酒。
这人五十岁左右年纪,光头、鹰钩鼻,眉毛黑如墨汁,细细长长的眼睛往两边勾上去,故意眯缝似的,偶尔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一见难忘。
他穿着老头衫大裤衩,夹脚拖鞋,坐姿大大咧咧,和一屋子型男美女对比毫无风度可言。
他喝起酒来飞快,轮着端起威士忌和红酒的杯子,宛如牛饮,咕咚有声,一会儿一杯,一会儿一杯。
赛琳娜带王鹤过去,说:“这是东哥,我们的大哥。东哥这是我朋友王总,你叫他小王就行,从宁市刚过来的。”
东哥瞥了王鹤一眼,懒洋洋地说:“宁市过来的啊?宁市好啊,坐。”
王鹤身不由己就坐下了,赛琳娜坐在他和东哥中间,问:“你喝红酒还是威士忌,红酒现在开的是雄狮,年份比较新,也不错,威士忌有麦卡伦20年。”
王鹤赶紧说:“红酒吧,我比较喜欢红酒。”
酒倒上了,东哥和他碰了碰杯,闲闲地问:“小王做哪一行?”
王鹤赶紧说了,东哥又问:“一年做多少营业额?”
王鹤把自己实际做的业务数乘了个十说出来,下一秒钟就知道自己还是露了怯。东哥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就是:这么小的生意有什么做头?
他紧接着就直说了:“这一行利润不高吧,辛苦钱。”
王鹤脸发热,硬挺着说:“还行,就是要特别注意成本控制。”
东哥点点头,很敷衍,这时候瑞塔走过来了:“东哥,咱们走一个。”
东哥似乎格外喜欢瑞塔,眉开眼笑,一仰头整杯酒下去了,脸不改色心不跳,酒量惊人。
他喝完擦擦嘴,看瑞塔跟王鹤也打招呼,就说:“你也认识小王?”
瑞塔笑:“赛琳娜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东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朋友,怎么不带人家发财,还让小王苦哈哈地卖东西。”
赛琳娜说:“上次那个股票我有告诉他的。”她扭头问王鹤,“是不是,我记得你说买了一点挣了的?”
王鹤说:“是的是的。”
东哥看看他:“这次呢,你玩不玩?很刺激的哦。”
王鹤没回过神来:“什么?”
赛琳娜马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东哥,这事儿和他没关系,王总就不掺和了。”拉了一把瑞塔,后者心领神会,举起酒杯把东哥的注意力岔了过去,“这瓶雄狮差不多了哦,要不另外开一瓶吧。”赛琳娜顺势起身,“我去找老板要一瓶玛歌。”她对王鹤眨眨眼,“今天东哥请客,千万别跟他客气。”
这一段对话电光石火下来,王鹤留了个心眼,酒过三巡,他找了个和赛琳娜单独在沙发上坐着的机会,问:“东哥刚说的是玩什么呀?”
赛琳娜面有难色,低声说:“王哥,我们圈子里的小事情,东哥误会了,你就别管了。”
不说还好,一说王鹤越发心痒难熬。
他从东哥的问话里感觉到,所谓的“这一次”肯定是什么发财的机会,说不定是又一只会连续涨停七八次的股票,甚至更厉害也有可能,毕竟就连东哥那样的人都说很刺激。
这就像全世界的钱摆在面前,隔着一层窗户纸就能尽归己手,谁能忍得住不往前冲。
他软磨硬泡,翻来覆去地拜托。财富面前,脸算什么,问一次不行,那就问十次。
最后赛琳娜没脾气了,也有点儿不耐烦,于是叫瑞塔过来:“你跟王哥说吧,农发科这个项目他也想进。”
瑞塔举着一块芝士在吃,闻言很意外:“真的吗?”
她打量了一下王鹤,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然后说:“王哥,我也不跟你客气,这个项目入场要两千五百万现金,先验资,再配额,你行不行?”
王鹤愣住了:“什么?”
瑞塔眼神里的轻蔑一闪即逝,这轻蔑和贪婪就像汽油从天而降,落在了王鹤内心的火种上,刹那间烈焰熊熊。他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神情亢奋地接话:“你跟我说说看,万一行呢。”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瑞塔他们六个人,另外三个今天没来,都在西京,每人两千五百万,场外配资四倍,一共六个亿,集中操作入场做多一只叫农发科的股票,有内线的,获利五十个点就了结出场,估计前后造势到清仓需要一个月左右。
瑞塔说得很明白,两千万五百万对她,对赛琳娜或者东哥来说都同样不是小钱,但远不至于倾家荡产,拿出来玩就玩了。他们内外呼应,有九成把握赚钱,剩下一成不敢说顶了,毕竟投资是玄学,始终有风险。
她特别关照王鹤注意这一点儿风险:“王哥,你考虑一下,我们其他人都认识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万一出了岔子,谁都不会怪别人,你初来乍到,可得想清楚。”
王鹤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尽处。
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王鹤一杯接一杯喝酒,心乱如麻,根本尝不出酒的好坏。场子很热闹,东哥如鱼得水调戏姑娘们,赛琳娜和瑞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买什么衣服去哪里玩。
很明显,拿几千万出来搏一把这种事儿,经常有,定下来就定下来了,根本不值得他们特别讨论和操心。
王鹤带着一点儿醉意,迷迷糊糊地想,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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