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夜已然消失, 众人——准确地说,是仅剩的四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门。
方休拿了烧鸡苹果,又开了两罐旺○, 当场吃起早餐。
关鹤也分到一个黄桃罐头, 对此,方休的说辞是“晕倒了很麻烦”。
关鹤双手没解绑,麻子填鸭似的喂他。关鹤不时呛得咳嗽两声,麻子却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桌子边,方休和老金视若无睹地用餐。
“第三条禁忌是‘不许点火’?”
听老金描述完,方休扬起眉毛。
老金把打火机扔给方休:“不信自己试。”
方休轻松接住。打火机沉甸甸的, 通体暖金色, 印有精致的金钱纹, 一看便价值不菲。
噗呲。
方休打出火焰。阴影之中,萤火般的小火团再次闪现,嗤嗤烧灼他的皮肉。
然而方休像是没有知觉。他沉思几秒,咔哒扣上打火机盖子, 再次打开点火。
噗呲。噗呲。噗呲……
如此重复一遍又一遍,空气里多了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十几次下来,方休两条手臂布满烫伤,看着惨不忍睹,他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何必自己试。”老金扫了眼疯狂咳嗽的关鹤。
动作间隙,他又悄悄看向照妖镜。镜子里照旧只有关鹤的影子,完全照不出方休。
“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 有些东西必须亲身体验。”
方休把打火机递还给老金, “……这条‘禁忌’还蛮有意思。”
老金饶有兴致:“看出东西了?”
“嗯, 猜到了点。上午先应付第一条禁忌, 咱们下午再说。”
方休继续吃他的鸡肉,顺口换了话题。
老金脸上滑过一丝不满,方休没抬头,头顶却像长了眼:“金老板,你跟我急也没用。这地儿有只半步鬼仙,想解厄没那么容易。”
接着,他顺口跟老金解释“半步鬼仙”。
人成仙修功德,鬼成仙须修厄。
山混子当初说的那点东西被方休掰开揉碎,讲得一套一套。见方休信手拈来,老金眼底的疑虑又消解大半。
“地府在用活人养鬼仙?反正我听着像这么回事。”老金反应极快。
方休高深莫测地嗯了声,不置可否。
老金摸摸下巴,毫不避讳地开口:“阳间居然放着不管,该不会所谓的‘祭品’,背上都有人命债吧?”
“八成是,反正你我身上肯定有血债。”
方休做了个手势,示意麻子松开关鹤,“正好,来小关,说说你弄死谁了。”
关鹤咳出些桃子碎屑,半天才缓过气。麻子熟练地捏住他的脖子,大有“不交代就动手”的意思。
“我……”关鹤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我害死了我弟。”
方休:“再详细点。”
关鹤闭上眼:“我十一岁的时候,带我四岁的弟弟闯红灯,他被车碾死了。”
说到这,他的语气又抖起来,“那、那个时候很晚,街上明明没车……撞死他的是个超速的毒贩……”
“哎哟,小小年纪学会推卸责任啦。”老金乐了,“你被抓到这儿,说明老天都觉得你罪过更大——”
“我们管这叫‘人命因果’。”方休状似无意地打断道。
老金的注意力回到方休身上:“怪不得地府专挑咱们当‘祭品’。一路上碰见的都是狠茬子,我还纳闷呢。”
说着,他突然笑了几声:“在阳间政府想要我的命,在阴间地府想要我的命。至少过了祭祀有好处拿,还是地府亲切点儿!”
“真巧,我也更喜欢祭祀。”方休吃光鸡肉,舌尖舔舔指头。
他的语气相当自在,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
白双影坐在桌边,无心听两人扯皮。
他微微仰头,苍白的眼眸里倒映出万千链影。因果之链缓缓绞动,构筑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白双影不喜欢认真审视这些锁链,它们时刻提醒着他“囚徒”的身份。日复一日,他的污染悄悄绕上锁链,涌动再沉寂,如同精卫填海。
太慢了。
白双影知道,这已然是“不被地府发现”的最快速度,可还是太慢。
千百年来,这些锁链将真正的他牢牢束缚,只给他勉强维生的阴气。最近数十年,那份阴气急剧减少,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必定会衰弱发狂。
方休抓来的生魂很美味,但那不过是滑过舌尖的一滴血。对于一只将要饿死的巨兽来说,它好归好,却救不了命。
白双影移动视线,看向方休弄断的那根锁链,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等他挣脱封印的那一天,他绝对要毁……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扫过白双影的发尾。
白双影的思绪同那锁链幻影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打散。
白双影低头去看,他的长发正蜿蜒在桌子上,紧挨着方休的手臂。
随着那人的动作,发丝不时拂过方休布满烫伤的皮肤。每当这时候,方休整个人都会有一瞬的放松。他的发梢摇来晃去,此人跟着松松紧紧,像是凭空长了第二套呼吸系统。
白双影眨眨眼。
对了,方休对这次解厄胸有成竹,他的“两人世界”解封计划好像要泡汤……
……毁灭人世的想法先放放,当务之急是解除封印。
想到这,白双影若无其事地蹭过方休的头。方休喝饮料的动作一顿,险些呛到,但他没有躲开。
封印没反应,饮料倒是洒了几滴,白双影和方休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
临出门前,方休扯了件旧衣服,直接往关鹤脑袋上包,活像处理死刑犯。
老金:“他手绑得结实,跑不了。”
“我身板可不比麻子哥,不好控制人。”方休头也不抬地说。
老金对未成年没什么额外的同情心,听完解释,他也懒得再管。
方休粗暴的“打包”中,关鹤手腕微松,掌心一凉。
方休悄悄从关鹤的兜里摸出玉佛,塞进他的手心。关鹤只要弄破中指,随时可以发动玉佛。
有小儿鬼领路,蒙面对关鹤来说问题不大,反而能更好地挡住表情。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看不见那面八卦镜——大家被关进去前,老金让他们看镜子来着,其中肯定有猫腻。
方休果然在保护他。
关鹤终于放下一颗心,隔着衣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最后,方休用一根塑料绳牵着关鹤的双手。四人回到热闹非凡的中秋夜市,轻快悦耳的音乐再次将众人包裹。
四天下来,街上几乎看不见邪祟。
经过几天优胜劣汰,残存的全是些难搞的大邪祟。眼下离午时三刻还剩两个多小时,他们不能耽搁太久。
“昨晚我大概记了他们的位置,咱们先去找最弱的。”方休主动指路。
同时,他轻轻抓了抓白双影的长发——那是他们计划“开始玩”的约定动作。
老金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那得快点,别让其他邪祟抢了先。”
他这边正说着,一大群无脸青年挤了过来。他们穿着色彩缤纷的衣服,无声地挥舞手臂,貌似是刚放假的大学生。
人潮涌动,四个人险些被挤散。好在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成功扎进一条暗巷。
刚走了一小半,麻子突兀地止住脚步,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金皱眉,下意识扫向方休。
方休扭头看着落后的麻子,没什么可疑动作,只是眉毛微微蹙起。
“不对。”他轻声说,“麻子有问题。”
老金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巷子口处,麻子背光站着。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五官!
麻子身后,无脸人们来来去去,天上焰火炸裂不停。万物影子映入巷内,被光照得纷纷乱乱,仿佛一场无声的狂欢。
老金脊背发寒,一时不敢出声。麻子如同一尊石像,仍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麻子,真正的麻子被带走了。”
方休向前半步,悄声嘀咕,“金老板,你在这里躲会儿,我去处理。”
半晌,方休像是下了决心:“关鹤我带走。要是我午时三刻前没回来,你随便杀我的人。”
老金点点头,攥紧照妖镜。
他有五帝钱隐藏自己,还有照妖镜里的人备用,没什么可担心的。横竖方休同伴都在这,方休不至于逃跑。
老金顺道一瞥,照妖镜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他安静地待在原地,目送方休离开。
方休上前十几步,走到麻子面前。
麻子空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方休知道,他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老金——打量十几步外,脸上同样一片空白的老金。
隔着半条暗巷,两个无脸人充满狐疑地“对视”。
这次方休背对老金,冲麻子压低声音:“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老金,真正的老金被带走了。”
“千万别惊动他,跟我走,现在还赶得及!”
说罢,他伸出手,用力掐住麻子的手腕。
一听老板有危险,麻子没有反抗,两人快步离开巷子口。
就在麻子和老金彻底分开的一瞬,白双影取消了两人的五官隐藏。
他们约定好了。方休捏捏他的袖子,他隐藏敌人的脸。
白双影一开始只觉得这种要求莫名其妙,只是一点小儿科的隐藏,要怎么杀人?
……现在他隐约懂了点什么,人类真的很阴险。
方休领着麻子,迅速远离老金所在的小巷,向街道彼端小跑。
麻子声音低沉:“你刚刚反应比我还慢,如果老板出了事——”
“我也不希望他死好吧,都什么时候了。”方休果断回嘴,带着麻子往另一个巷子里扎。
腾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笑意。
方休昨晚确定过,此处的邪祟是一只黑蜃。黑蜃移动速度很慢,外形像只腐烂的蚌。剩下的所有邪祟中,它是最弱的。
但它最擅长幻术,足够制造一处小小的鬼打墙。
两人周围,雾气飞快蔓延。短短的暗巷飞快扩张,变得蜘蛛网般无穷无尽。
环境扭曲变幻,空气浑浊腥臭,麻子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最糟的是,方休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腕。
麻子猛地回过头:“喂,姓方……”
他还没咋呼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内。
方休就在他身后几步远,脸上没有五官,只剩一片空白。
破布蒙头的关鹤不知何时消失了,灰蒙蒙的暗巷中,仅有方休那一抹红色。
麻子脑后一凉。
这些年下来,他最喜欢用拳头说话。
不管是同行还是警察,只要对方有血有肉能打死,麻子从来不怕。他爱极了血肉飞溅时的惨叫,哪怕对面是邪祟,他也照打不误。
……可要对面是幻象呢?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真正的同伴走散的?
麻子咬紧牙关,一拳朝那无脸的红衣青年挥去。对面轻松后退几步,整个人轻飘飘地隐入雾气。
“白双影,再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隐藏之下,方休笑得十分惬意。
他松开自家鬼的手,指尖轻敲白双影的手背。
白双影垂下目光,轻松地控制隐藏——
方休蹭蹭他的手背,隐藏方休的脸。
方休抓住他的手掌,隐藏方休的身形。
……他都记得。
下一秒,紧绷的麻子身后,无脸方休再次出现。白双影衣袂飘飘,云雾般藏身其后。
啪。啪。啪。
方休轻轻拍着手。
随即他手一翻,抓牢白双影的右手。麻子刚回过神,那红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滚出来!”麻子大步狂奔,妄图闯出这片蜃景。
啪。啪。啪。
他的左手边,无脸方休再次出现,轻轻拍打掌心。
麻子怒吼着冲上前,赤红人影再次隐入雾气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啪。啪。啪。
麻子凌乱的脚步声中,两人的手时而拉紧,时而松开。方休指尖擦过白双影冰冷的手背,身影出现又消失。
一人一鬼在隐藏中轻快旋转,如同某种舞蹈。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伴随着鬼魅般的拍手声,方休没有脸的身形时不时闪现。
白双影眼看麻子从警惕到暴怒,再从暴怒到惊惧。他那捕食者般的自信无影无踪,只剩猎物似的慌乱。
“马豪犇,三十七岁,寅省籍贯。你给金老板当了二十一年的打手,亲手折磨并杀害三十五人,其中包含两位卧底警察……”
“你手下的伤人事件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你惨死的人可太多了……”
那声音空洞缥缈,时远时近。
“给我出来……出来……!操操操……”掌声幽灵般逼近,麻子边喊边倒退。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颤抖。
倒退着倒退着,他后脚猛地一绊,摔进一堆绵软湿润的东西。盖子似的东西猛然闭合,腐臭扑鼻而来。
终于抓到邪祟本体,麻子立刻找回了一点神智。
被“幻象”戏耍半天,麻子气红了眼。只见他全身肌肉鼓起,竟然硬生生撑开了那邪祟的壳子,徒手撕扯邪祟的软肉。
黑蜃不甘示弱,朝麻子狂喷带有尸毒的腐液。
妈的,那个见鬼的掌声没再响,果然是这玩意儿搞出的幻觉。
麻子怒吼一声,不再留力,与那黑蜃全力缠斗。作为擅长幻境的邪祟,黑蜃近战极差,眼看气息越来越弱——
啪。啪。啪。
麻子全身一僵,控制不住地回头。
就在那一瞬,他的脖颈上多了条结实的塑料绳。
……那是方休用来绑关鹤的塑料绳,麻子茫然地想。
意识到这件事的刹那,绳子猛然勒紧。
这回方休闪现在麻子身后。他与麻子背靠背,把整个人的体重压上绳子。麻子全身沾满滑溜溜的腐液,根本抓不住那条绞索,也甩不掉方休。
该死……和邪祟打得太久,使不上力……
背后躯体温热,是活人……方休……一直都是方休要害他……
麻子双眼暴凸,面色黑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想要折断方休的四肢,想要把方休的脑袋活活拧下来,可惜他双手徒劳地挥舞,什么都没能抓到。
疯狂挣扎了半分钟左右,麻子无力地歪倒在地,死不瞑目。
方休松开塑料绳,险些没站稳。
不愧是金老板的贴身打手。哪怕对付强弩之末的麻子,方休也差点没绷住——一通折腾下来,塑料绳把他的手都勒破了。
不过正好,方休蘸着自己的血画了个圈,当场宴请自家鬼。
“呼……要是只有我自己,只能引得人和人互杀……”
画完圈,方休往白双影身上一靠,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真好,果然还是双人游戏花样多……”
白双影没有立刻去抓生魂,他若有所思地瞄了方休一会儿,轻轻点头。
不远处,黑蜃被麻子打得奄奄一息,无力再支撑幻境。
蜃景刚刚散去,方休连忙招呼僵在原地的关鹤:“快快快,趁那玩意还没死,你去给它两下。”
麻木的关鹤:“……”
他乖乖遵从指示,去黑蜃软肉上蹦了个迪。践踏之下,黑蜃追随麻子而去。
方休,一杀。
关鹤,一杀。
第一条禁忌的要求,至此满足。
此时,离午时三刻还有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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