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完黑蜃, 关鹤终于回过了神。
方休果然厉害。那个铁塔一样恐怖的麻子,居然被轻而易举玩死了。方休自始至终就用了一手隐藏,顺便还让自己捡了个尾刀, 效率高得惊人。
不愧是官方专业人员, 真的很靠谱。
至于方休和老金说的“地府养鬼仙”、“血债选祭品”,关鹤压根不信。老金是个死不足惜的毒贩,方休肯定在糊弄人。
关鹤跑去附近店里看了看表,满脸兴奋道:“方哥,现在不到十点,咱们还有两个小时!”
现在他们的敌人只剩老金一个了!
自己有五鬼搬运术, 起手就能把照妖镜偷过来。没了麻子和照妖镜的老金, 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他和方休两个年轻男性, 怎么也控得住四五十岁的老金!
他们已经赢了,关鹤心想。
然而方休只是吐了口气,顺着地上的血泊捞了捞:“来小关,吃点心。你早上吃得太少啦。”
关鹤:“……”
关鹤决定换个说法:“方哥, 离午时三刻就剩两个小时了。等把人救出来,大家还得一起杀邪祟……”
方休:“为什么要救?”
方休身边,白双影悠哉悠哉地揉捏麻子生魂。此鬼瞄着巷子口的广告牌,正往生魂月饼上捏“中秋佳节”四个字。
月色之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挨在一起。两位从头到脚散发出悠闲的气息,明摆着不打算挪窝。
关鹤看得呆住:“?”
这种时候了,还不救自己人?为什么?
方休笑了:“小关,假设你是老金。午时三刻眼看要到, 我还没出现, 你会干什么?”
关鹤不假思索:“杀人。”
目前剩的邪祟都挺强, 老金不可能单枪匹马去杀邪祟。
“那么镜子里四个人, 你会先杀谁?”
关鹤皱眉:“成、成阿姨……?”
成松云年纪大个头矮,还和自己一起被老老实实绑了大半夜。老金那种人,绝对会挑最弱的对象下手。
说着,关鹤突然反应过来,“但是成阿姨有怨鬼盾。”
方休笑得更开心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老金发现自己打不破怨鬼盾,肯定不敢再浪费时间。接着他会放出梅岚……”关鹤继续推断。
除开成松云,镜子里两男一女,老金自然知道谁最好对付。
“是的。成姐的盾可以额外保护一个人,而且怨鬼盾不吃法术,她们不会再被收回镜子。”方休说,“再然后呢?”
关鹤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老金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
放两个失败两个,老金不是傻子,不会蠢到把剩下的人放出来——那不成了葫芦娃救爷爷了吗?
“……再然后,老金会原地等待犯忌。”方休伸了个懒腰,轻快地解释。
“‘单挑邪祟’和‘继续放人’的风险都太高了。他肯定会想,不如就这么守着,大不了大家一起犯忌。”
“哪怕都是虚弱状态,他的体力也比成姐和梅岚强,赶紧弄死一个就行。”
关鹤听得发愣:“可是成姐……”
“是的,老金不知道,怨鬼盾并非成松云自己的法术。它由怨鬼支撑,只会制造恐怖幻觉,并不会耗损成姐的体力。”
“只要成姐维持清醒,怨鬼盾就不会破掉。成姐意志力不错,相信她吧。”
关鹤默然。
当初方休把成松云送进镜子,原来是为了狠狠坑老金一把。
用骗术离间老金和麻子,这边借刀杀人,那边自取灭亡。为此,方休连同伴都利用……这位官方人员,是不是有点凶残过头了?
“我也没办法。”
方休恰到好处地开口,“如果现在和老金对峙,老金就算拼着犯忌,也不会放人。他那种人最清楚,一旦失去谈判筹码,他只能等死。”
关于老金“镜子关人”的技能,方休求教过白双影。
然而他的鬼只是盯了他好一会儿,表示死物的法术设置容易看穿,人类的缺德操作神鬼难测,于是方休只能作罢。
想着想着,方休忍不住叹气:“……老金会说一旦他死了,大家就困死在镜子里,以此要挟咱们保护他。这事难说是真是假,可不能冒险。”
关鹤迷惑:“按方哥你的法子来,他也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啊?”
方休叹气叹得更大声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又不是菩萨,不保证普度众生。”
关鹤:“……”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怎么觉得方休有种“那俩死了无所谓”的微妙态度。
……错觉吧,他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白双影完成了他的月饼。
生魂雪白滚圆,上面带着精巧花纹,像极了外面摊子上的冰皮月饼。白双影觉得形状确实蛮重要,折腾了十几分钟,现在他更期待了。
他矜持地拿起月饼,轻咬一口。
不愧是血债累累的打手,麻子比眼镜和大顺更有滋味。
如果说大顺滋味丰富口感柔和,麻子就是那种直截了当的鲜美。那味道热烈极了,仿佛在口中爆炸,让鬼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
生魂滋润着他枯朽的身体,白双影感觉好受了一点点,连带着身边的人类都顺眼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的人类真是挑选生魂的一把好手。
方休察觉了自家鬼的视线,脑袋顺势一仰,笑嘻嘻地与白双影对视。
“说起来,半山硬实力还没攒够,怎么就得到了厄的认可?……按山混子的说法,修厄不是更难吗?”
福老儿修厄十年才修成村长,一朝破功气得发疯。
这条街设计风格还算新潮,绝对是十年内建造的。半山的修行时间更短,却已经搞定了厄。
半山实力不容小觑,方休不想在这个当口掉以轻心。
白双影回忆片刻。
哦,半山,那个半步鬼仙。
“邪祟修厄,也要看合不合拍。”
白双影品味月饼,好心情地解释道,“曾有人类猛将怀抱执念,血战而死。那个将军化了厉鬼,手中爱剑则化了厄。”
“将军一生与爱剑出生入死,当场得了认同,飞升鬼仙。”
方休懂了,别的厉鬼都在挤独木桥,这位将军算是直博。
“所以邪祟越能理解厄的因果,越容易修厄。”
方休总结,“也就是说,这事儿还要看相性。寻常邪祟‘遵循表面规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性不好,约等于骗子操着南方口音装北方老人的孙子,根本地狱难度。
有的鬼十年下来仍是村长,有的鬼十年不到跳级修仙。真是人比人得死,鬼比鬼得活啊。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白双影顺势提问。
“嗯……我刚才在想要不要抓半山给你吃。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算了吧。”方休小声说。
白双影吃月饼的动作瞬间停住:“你怕它?”
“不,不是因为这个。”
方休摇头,表情少见地严肃。他靠着白双影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白双影,待会再陪我逛一次街,可以吗?”
“嗯。”
……
午时三刻。
老金愤恨地瞪着怨鬼盾。他匍匐在地,左手紧握五帝钱,右手抓着照妖镜。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又被方休耍了。
是,方休可能真的有事耽搁回不来,但那小子专门把这个成松云送进镜子,摆明是要搞他——
眼看时间要到,他果断选了成松云来杀,结果那龟壳盾敲都敲不开。于是他又召出那个年轻女的,结果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成松云拉进了法术盾,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他根本破不了那个鬼气森森的盾!
老金吃了一大口闷亏,只好原地犯忌,开始拼体力。
不管这盾怎么回事,他就不信那俩娘们能在里面撑到死——人总要吃饭喝水,他随身带了点吃喝,她们没有。
他还有五帝钱护身,邪祟发现不了。只要冷静下来坚持住,他还可以赢……
老金努力平复呼吸,眼底泛出一丝狠劲。
黑吃黑这么多年,老金没指望道上的人讲信义,但方休也太莫名其妙了。
方休手握死忌情报,他抓着方休的同伴,他们明明可以和平谈判。方休硬跟他翻脸,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难不成那小子生性不计后果,非要当根搅屎棍?
“金老板,天呐,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一道让老金两眼一黑的声音响起。
方休红衣染血,姗姗来迟,身边不见关鹤和麻子的身影。
老金艰难地撑起头,冲方休啐了口:“你说呢?”
“我哪知道啊。哎这镜子太沉,我来帮你拿。”
方休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抠老金的照妖镜,气得老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抬起镜子,斜着眼使劲瞥,镜子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怎么会?
这个人怎么骗过的地府道具?要不是镜子没预警,他也不会轻信这小子……
“别看了,没用。”方休拍拍他的手,“你打扫垃圾的时候,会对垃圾有敌意吗?”
“垃圾只是垃圾,清理干净就行。”
他这话说得极为理所当然,语气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杀意。
老金无力地松开镜子。狗屁的黑.道士,黑.道士可没有这么异常!
这小子自称黑.道士,根本是看准了他们不懂玄学,方便抢走主动权。
一想到自己和麻子被此人耍得团团转,老金咔咔磨牙:“你不是黑.道士……你到底……”
方休抬头,认真道:“其实我是医院保洁。”
老金憋屈得眼前冒金星:“操……”
一个犯忌的老金,到底拗不过状态正好的方休。小小的铜镜很快就被方休拿到手,方休随手抛接,玩得还挺起劲。
老金:“我……说过……”
“嗯嗯嗯,你说过,我拿到也放不出人来。”方休敷衍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哪怕我杀了你也解不开法术?”
老金:“……”
老金:“……是。”
他从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奈何麻子不在身边。看方休那双血淋淋的手,麻子八成凶多吉少。
……如今,队伍只剩他一个人。
……接下来,方休一定会全力折磨他,逼他放出镜子里的同伴。
无所谓,不就是拷打吗。他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见血见得多了。
这里工具有限,方休搞不出什么水花。只要他扛过去,就还有一丝生机——时间有限,方休总要解厄。哪怕解完厄自己只剩一口气,地府也会救走他。
老金冷眼看着方休伸手过来,然后……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拍了一遍,如同机场安检员,甚至掏走了他的纯金菩萨和镀金打火机。
万幸的是,方休没有搜走五帝钱。
老金刚要窃喜,就见那祖宗伸手往他的五帝钱上一抹。五帝钱瞬间灰飞烟灭,化作无数光点。
接着方休随手一挥,原地冒出两只无头邪祟。那两只邪祟乖顺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老金:“???”这他妈不算作弊吗?
“没事了成姐,出来搞定禁忌吧。”方休拍拍怨鬼盾。
随后,他朝老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该不会真心认为,我对那面镜子毫无办法?花点时间解咒罢了,我耗得起。”
对了,这小子确实是个玄学高手。
老金咽了口唾沫,一颗心猛地一沉,他仿佛听见了筹码碎裂的声响。
不,打住。他混乱地想。方休没杀他,说明他还有用,他还能坚持……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把镜子里的人放出来。
……
白双影有点拿不准方休想要做什么。
不久前,成松云和梅岚解除了犯忌状态,被方休安排回据点。他只要她们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他和方休再次走在热热闹闹的街道上。
两人并肩前行,步子不快不慢,完美融入欣赏夜景的无脸行人。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迷茫的关鹤,关鹤拖着一个更加迷茫的老金——老金四肢被塑料绳绑着,嘴里塞了破布,被关鹤行李一样拖行。
半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
白双影懒得再驱赶半山,他脑袋里的问号太多,剩余的精力只够逛街。
这条街和他们初来时一样繁华,电子屏幕上闪烁着鲜艳的广告。纪念品店里光华璀璨,奶茶店飘出甜美的桂花香气。
令人愉悦的音乐里,奶茶里的珍珠缓缓沉底,棉花糖机不停旋转。烧烤摊上的年轻人们愉快干杯,父母让孩子坐上肩膀。街道上一派和平,一如既往。
方休挽着白双影的袖子,烟花倒影在他的眸子里炸开。
白双影能隐约感受到方休的不舍。方休一刻都没松开他的衣袖,一遍遍向他解释那些新奇的细节,就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逛街。
真奇怪,方休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舍不得离开。
“我们来玩个新游戏。”
逛完整条街道,方休接过老金的牵绳,笑吟吟地转向自家鬼,“白双影,你知道‘新郎新娘咬苹果’的游戏吗?”
白双影诚实摇头。
方休热情地比划:“找人用绳子吊着苹果,悬在两位新人面前,让他们一起咬,再趁机抽走——”
白双影:“?”
见自家鬼没接住梗,方休失落地解释:“然后新郎新娘就亲上了呀。”
白双影皱眉:“嘴对嘴有什么意思?”
在他的概念里,“嘴巴”就该用来攻击或进食,拿来干别的就很奇怪。
方休也噎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没亲过。”
不过很快,方休又恢复了兴致,“总之,我打算玩这个咬苹果游戏。”
举手之劳,不是不行。
于是白双影凑近方休的脸,又突然顿住:“你准备好苹果了吗?”
这会儿白双影微微躬身,长发水一般滑动。那双白眸盯住方休的嘴唇,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方休张口结舌,脸皮慢慢变成了红色,仿佛要亲自表演苹果。
几秒后,他用力甩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咱们两个玩——是老金,我们用老金当苹果,去钓那些大邪祟然后让它们自相残杀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明明是无比狠毒的计划,却被方休说得像儿童顺口溜。
他语速极快,最后还咬了一下舌头。
白双影注意力迅速转移:“可是我不想吃邪祟。”
又一次午时三刻过去,此地大邪祟还剩六只。但他正等着品尝老金的生魂,那些邪祟暂时勾不起他的胃口。
方休用力拍了会儿胸口,脸上红潮褪去:“唔,咱们得把那些邪祟全弄死,才方便去找半山。”
白双影沉思。
半山一直不出手,要么是打定主意准备坐收渔利,要么是优先保护此处的厄。
方休想要先行清场,是怕和半山打起来,其他邪祟趁机过来碍事吗?不错,这份谨慎值得赞许。
“所以这一回,你准备先除掉半山,再破坏这里的厄。”白双影总结道。
方休闭了闭眼。
“差不多吧。”他小声说道,“你就当我在攒筹码。”
时隔许久,白双影又一次在方休脸上看到了悲哀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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