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看了信, 便让青书备马:“我夜里怕不能回来用饭,你去找母亲或是找珠儿,你自己……”
“你是不是去见陆仲豫?你说完了正事, 问问他, 带不带大妞去!”
裴观微微蹙眉, 这等事,他怎么好问。
可看着阿宝满面希冀, 他又不忍拒绝:“若是方便, 我会问一声。”
阿宝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他要是不愿意, 你就劝一劝, 哪有才新婚就将人扔在家中的?再说陆家那样儿, 留下大妞,她那个婆母……”
裴观旋身看向她,拧眉正色对阿宝道:“阿宝,这是旁人家事, 咱们管不得。”
阿宝望着裴观一时语塞, 半晌微垂下头, 轻叹一声:“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她还是会为大妞担忧。
裴观还从没在她脸上见过如此忧色, 一时又软下心肠:“我尽力一问,可……可这事也由不得陆兄作主。”
不是他愿意, 就能带妻子去外任为官。
阿宝抿唇,将裴观送到留云山房门口,立在门边出神。
戥子扯扯阿宝的衣袖:“大妞不会真被留下来罢?”要是能去外任就好了, 天高婆婆远, 关起门来过当家作主的小日子。
燕草轻轻咳嗽一声,阿宝回神就见白露过来了, 正好奇往这边张望。
白露正待说些什么,阿宝看她一眼:“有什么事,你先同燕草说。”
说完带着戥子往内院去,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得找珠儿说说话。
白露低眉顺目蹲身行礼,目送着阿宝远去,又笑吟吟对燕草道:“少夫人这是在送少爷出门?”
燕草站在石阶子上,扬脸笑了:“可不是嘛,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非得你送我,我送你。”
白露只是一笑,不再接口,拿出这些日子她做的针线:“姐姐替我看看,可是少夫人喜欢的样子?”
燕草一挽白露的手:“正好你来,前日少爷说院里就数你的针线最好,你做的寝衣最软和,让我问你得不得闲呢。”
白露腮边笑意漾开:“再不得闲,少爷的吩咐哪能不听,姐姐告诉我要什么花样的?什么料子的?”
燕草一面走一面用余光打量她的神色,脸上还带着笑:“不是给少爷做,是给少夫人做。”
这话还真是裴观吩咐的,他觉得阿宝的寝衣不够软,用早饭的时候说了一声:“让白露给你做两件。”
白露听了,一点磕绊也没打,立时道:“既是给少夫人那再素也得有些花色,少夫人喜欢什么花色?”
正中她下怀,能让她好好孝敬少夫人。
阿宝到了裴珠屋中,她常来常往,荼白竹月一见她,便掀开帘子请她进来。给她上了盏梨子露,又奉上两碟奶点心。
裴珠正在读书,她从书卷里拔出眼睛,问:“怎么?”
“陆二想谋外放,大妞不知能不能去。”
裴珠放下书,她对大妞,算是爱屋及乌。二人是因阿宝才走得近,此番的添妆礼也给得厚。
但要说到性情,裴珠自是更爱阿宝。
“此事也不在她丈夫。”裴珠取了个签子夹在书中,托起青瓷小盏饮了口茶,“她嫁进去之前,就该知道这些的。”
人哪能一味想着好事儿,该做最坏的打算。
裴珠宽慰她:“她都想好了,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你替她担忧也是无用。”说完告诉阿宝,当年大伯母外任,还是祖父点的头。
“走不通后宅的路,那就走前院的路。”
荼白进来添饮子,看了眼裴珠,见她神色,就知她不肯开口问亲事。继上茶果退了出去,到廊下问戥子:“燕草姐姐怎么没来?”
戥子道:“留云山房里还有事儿,怎么?你要带东西?我替你带去罢。”
荼白把牙一咬:“是有事儿要托少夫人,上回我们姑娘给太太请安去,太太赏了些东西,话里话外,都是六少爷已经在替我们姑娘相看人家的意思……”
戥子立时懂了:“你想请少夫人打听打听,是哪一家?”
荼白握住戥子的手:“这事就托给姐姐了,还请姐姐在少夫人面前说一声。”
戥子明白,七姑娘不好意思问,荼白这是忠心为主,拍胸脯打包票:“放心罢,真要是少爷去相看人家,不会瞒着少夫人的。”
阿宝直坐到天黑,跟裴珠用了饭,这才回留云山房去。
戥子看她担忧,对她道:“要不,你也替七姑娘操操心?”把荼白托的事儿一说,就见阿宝怔住。
“这有什么好羞的,七姑娘就是太文气了。”戥子也只趁着无人时才说。
阿宝回到房中便指派燕草:“把那个荷包拿来。”上个月为阿爹做鞋做袜子,说好了要送给裴观的拜师礼,到这会儿只扎了几针。
屋中烛火通明,阿宝一针一针在荷包袋上绣竹子,读书人都爱竹子,而且竹子也好绣,总比什么瑞鹤的要强。
统共就描了三竿竹,阿宝绣了快半个月。
她一定神,便听不见声响,一针一线虽还粗疏,到底已经有了模样,青底墨竹图案的荷包,再配个墨色丝绦的抽绳。
样子虽简单些,也已然是她做过最好看的针线活了。
裴观回到家时,进门就见阿宝埋头在做针线。
灯下缝衣,是他两辈子想见,却头回见到的场景。阿宝这虽不是缝衣,也差不离。
戥子刚要出声,就见姑爷做了个手势,让她们都退出屋去。
裴观慢慢踱到榻边,隔着小桌轻轻坐下,看她眉头紧皱着做那个荷包袋。她几乎是屏着息在扎针,小脸满是肃穆,绣完一节竹结,还拿在手里看一看。
有一针漏了……
阿宝左右看看,找不到能补针的地方,自言自语:“算了,他也瞧不出来。”
裴观忍俊不已,以手作拳头挡在口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阿宝终于绣完最后一竿竹,抬头就见裴观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知何时回来的,手里拿着她前日抄的邸报,正在翻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出声?再一看,屋里早就没别人了。
“做好了?”裴观搁下邸报,伸出手来。
阿宝顺手就把荷包交给他,眼巴巴问:“怎么样?大妞跟不跟去?”
“幸不辱命。”
裴观握着那青底墨竹的荷包,想到陆仲豫今儿身上挂的,只怕也是他新婚妻子做的。
陆仲豫从袍到靴,腰配荷包,处处都精心打理过,脸上还喜气盈盈。
裴观一见他,先贺他新婚:“陆兄大喜。”
陆仲豫咧开嘴便笑,刚想抱拳说句“同喜同喜”,又想起裴观还未出百日热孝呢,这话只得咽进去。
随后又大大方方问道:“我来时,内子让我问候裴兄夫人,多谢她送来的添妆礼。”
两人既能这么说话,那就是婚后相得。
裴观扫他两眼:“你倒真是人逢喜事,怎么?外任的事路子已经走通了?”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陆仲豫也不会写信告诉他。
“那是自然。”他满面笑意,带着妻子一同去江南任学官,父亲已经点头了。
看他如此欢喜,裴观也替他高兴:“你怎么突然就想外任?”
“不是突然这么想,是我早已经打算过,我不比你,你是直往上升的,我到外头绕一圈,再回来。”
“我听说,你们家闹了一场?”
“哦?外头是怎么传的?”裴观明知故问。
陆仲豫笑了:“要真传了什么奇言,我早就知会你了,多是些大宅门里的琐碎事。”说完他拍拍裴观肩,“你可得来给我送行!”
“自然,我会带夫人一道来,让她们见一见。”没能为卫家姑娘送嫁,是阿宝心头一桩憾事。
“好!到时你饮茶,我饮酒,咱们痛饮三杯。”
阿宝一听大妞能跟着去,放下心中大石,忍不住念了一声佛。
念完她自己都怔住,怎么竟跟红姨学了这个。
裴观拿着荷包在腰间比划,正可与雕竹结纹的玉佩一起挂在腰带上,听见阿宝念佛笑道:“世人都念佛,山门牌坊上却刻莫向外求这四个字。”
阿宝还是头回听说,心里默念,点点头:“菩萨这话,确有道理。”
办完一桩,还有第二桩。“你是不是在给珠儿相看人家了?”
“是,母亲告诉你的?”裴观替裴珠找的,还是上辈子的丈夫,一女岂能嫁二夫。
许知远,出身书香世家,今岁科举才中的举人,还要继续往上读。
人生得斯文清俊,家中人口简单,若要类比,那就与裴家三房差不多。
“那人姓什么?叫什么?籍贯何处?家里有几口人?长得怎么样?”珠儿天仙似的,再差也得配个半仙似的人罢!
可不能明珠暗投。
裴观放下荷包:“就要端阳节了,我还差一个扇套。”
阿宝嘴巴一噘,这人怎么狮子大开口,刚做了荷包就又要扇套!
漫天要价,着地还钱。
她眼睛一转,两手一摊:“那珠儿的嫁妆,得我来经手,你预备开发多少银子?”这句是跟大伯母现学现卖。
裴观一听便笑,上辈子他都没有亏待珠儿,这辈子更不会少了她的。
“各房姐妹嫡出是两千两银子的例,我再往上加厚一倍,够不够?”
阿宝乐了,捧住裴观的脸,亲了他一口:“这才像当兄长的样子!”
那个许知远,她得仔细打听打听,最好是能远远见一面。
“这怎么成!”裴观摇头不允,“这不合礼数。”
他刚说完,就见阿宝乌溜溜的眼睛盯住他:“你常来见我,就很合礼数?”
“这,这岂能一样。”他们是两世夫妻,岂可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一样?”
裴观再仔细一想,上辈子珠儿就是嫁的许知远,要这么论,确是没什么不同。
“你要是能安排,我就给你做扇套。咱们一件事,不讲两样价。”
“成,可许知远一个外男,你怎么见?”
“谁说要先见他,我要先看看许知远的娘。”
眼看大妞差点吃亏,阿宝可不得替珠儿刺探刺探敌情。
男人能外头跑,女人一辈子,见的最多的,便是婆婆小姑。
阿宝得着准话,立时让戥子去安珠儿的心,告诉珠儿万事都有她在。
荼白千恩万谢送戥子出院门:“我得给菩萨烧香去,姑娘若非有这样的嫂嫂,便少这么一份真心了。”
两件事都和美,阿宝还给大妞预备好些送行的礼物。
等到送行那日,她早早坐上马车,在渡口等待,许久才看见陆仲豫骑在马上,后头车上装着箱笼包袱。
裴观看他神色,情知出事了:“怎么?”
陆仲豫满面寒霜,咬牙出声:“母亲……病了。”急病倒下,留珍儿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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