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四章奇特的邂逅(上)(本章免费)
暑假时,学校要求警方出动机动队。机动队冲过防栅,逮捕了里头所 有的学生。在当时,其他大学也经常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了。但 学校并没有解散。已经投下如此庞大的资金了,总不能让学生闹一闹就乖乖 地解散吧?再说,将学校用防栅封锁起来的这夥人,也并不真希望学校解散。 他们只是要求变更大学的发议权(译注:提出议案的权利)规定罢了,但对 我而言,发议权要怎么变更和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罢课当时,我也 没有什么感觉。
九月一到,我怀着期待学校化为废墟的心情到学校去,但它却“毫发 无损”。
图书馆的书既没有被抢走,教室也不曾遭到破坏,建物也没有被烧毁, 我很讶异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当罢课解除,且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又重新开课时,最先出席上课的 竟是带动罢课的那夥人。就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们到教室来上课、 作笔记、点名时也应声。这可就奇了。因为罢课决议仍属有效,根本还没有 人宣布终止罢课。虽说学校请来机动队冲破防栅,但原则上罢课仍在持续当 中。而且在罢课决议时他们还曾经大放厥词,把反对(或是表示怀疑)罢课 的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或是群起围剿。为此我去找过他们,问他们何以不继 续罢课,反倒上起课来了,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当然答不出来, 因为他们其实是害怕缺课太多的话会被当掉。这班人居然也来高呼大学解 体,简直太滑稽了。这班下流的家伙本就是依风向来决定音量大小的。
我在心中对木漉说,喂!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这班人拿了大学学位 之后,便到社会上去拼命地制造更下流的社会。
我决定这一段日子上课点名时不出声答应。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没有什 么意义,但若是不这么做,我心里就不痛快。不过也因此,我在班上的立场 更形孤立。当点了名我却默不作声时,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有意捣蛋的气氛。 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向任同人开口。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我终于理出了一个结论我觉得大学教育毫无意义 可言。我决定把它当作一个忍耐寂寥的训练时期,因为即使我现在放弃学业, 到社会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每天到学校去上课,作笔记,空下来的时间就在图书馆里读书或是 查资料,如此而已。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突击队”仍旧没有回来。这不只是罕事一桩,真 可说是惊天动地的了。因为他的学校已经开始上课,而且“突击队”可从来 不曾翘过课。
他的桌子和收音机上已悄悄地积了一层灰尘。而架子上,塑胶杯、牙 刷、茶罐、杀虫剂等等则仍安然地并排着。
“突击队”不在的时候,由我负责清扫房间。这一年半以来,清扫房间 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只要“突击队”不在,我便只得负责维持整洁。我每天 扫地,每三天擦一次窗子,每个礼拜晒一次棉被。然后就等着“突击队”回 来夸我:“渡……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干净呀?”。
然而他仍旧没有回来。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去,他的行李居然统统不 见了。房门上的名牌也被拿掉了,只剩下我的。我于是到舍监那儿去问他究 竟是怎么了。
“他退宿了。”舍监说。“你就暂时一个人住吧!”
我问舍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他正是那种俗物, 那种什么也不肯说,只认定能独力统管事物是天下至乐的俗物。
房间的墙壁上依旧贴着冰山的照片,但不久之后我便将它撕下,换上 吉姆。摩里逊和麦尔斯。狄维丝的照片。房间是愈来愈有我的风格了。后来 我又用我打工赚的钱买了一座音响。一到夜里,就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偶 而会想起“突击队”,不过独居的日子也着实不坏。
星期一十点到十一点半有一堂“戏剧史第二部”,讲的是关于由里皮底 斯(译注:古希腊悲剧诗人)。下课以后,我总是走到离学校十分钟脚程的 一家小小的餐厅去吃肉卷和沙拉。那家小小餐厅和嘈杂的大马路有一段距 离,价格也高于一般的学生餐厅,但气氛幽静,香菇肉卷也相当可口。店主 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妇,另外还有一个打工的女孩。当我独自坐在窗边的座 位进餐时,有四个学生走了进来。两男两女,穿着都十分干净、素。他们在 靠近入口处坐下,望着菜单,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由一个人汇整,转告 那个打工的女孩。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女孩常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看。这女孩剪得一头极 短的短发,戴着一副墨色的太阳眼镜,穿着一套白色的迷你棉质洋装。我因 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便自顾自地吃着,但随即她却站起身走向我。然后 便一手支在桌子上,喊我的名字。
“你姓渡边吧?”
我抬起头,再一次端详她的脸,但不管怎么看,就是不觉得眼熟。她 看上去相当显眼,倘若见过,按理说是会认得才对。再说学校里喊得出我名 字的人也并不多。
“我能不能坐一下,还是待会儿有人会来?”
我虽有些不解,但仍然摇头示意。“没有人来。请坐吧!”
于是她便大剌剌地拉出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从太阳眼镜后面直盯 着我,然后又将视线转向我的盘子。
“看起来很好吃嘛!”
“好吃呀!这是香菇肉卷和豌豆沙拉。”
“嗯!”她说。“下次我也要点这个。今天已经点了别的了。”
“你点了什么?”
“通心粉。”
“通心粉也不错。”我说。“对了,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你呀?我倒是 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由里皮底斯。”她简洁地答道。“艾蕾克德拉。(译注:希腊神祗)不! 连上帝也不听不幸的人说话了。刚刚不是才上过课?”
我盯着她的脸。她摘下太阳眼镜。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我在“戏剧 史第二部”班上曾见过的一年级女生。只是发型全变了个样,一下子认不出 来。
“暑假前你的头发还在这儿嘛!”我用手指了指肩膀以下十公分的地方。
“是呀!可是暑假就烫了。烫起很糟,看起来很可怕。当时还真想死呢! 真的很糟。就像头上缠满了溺死了的海藻体一样。后来想了一想,与其去死, 干脆就剪短算了。很凉快唷!现在这个样子。”她说道。跟着便动手去抚弄 长约四、五公分的头发。又冲着我直笑。
“很好哇!”我边吃香菇肉卷边说道。“侧面让我看看!”
她别过脸,停了五秒钟。
“唔,很适合你嘛!你的头型一定不错。露出耳朵也挺好看的。”我说。
“是呀!我也觉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可是呀!男人却都不 这么想。他们都说像小学生啦、像收容所的。哎!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 的女孩子呀?简直是法西斯嘛!
真无聊!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长发的女孩看起来有气质、又温柔、像 个女人啊?我呀!就认识了两百五十个长头发又没水准的。真的唷!”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这并不是假话。我记得她留长头发时, 看起来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漂亮女孩。但我眼前的她却像是迎接春天到来的 初生之犊一样,从体内洋溢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那对眸子彷佛是个独立的 个体似的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时而笑,时而怒,时而悲伤,时而灰黯。已经 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我忘神地凝视着她的脸。
“你真的这么觉得?”
边吃沙拉,我边点头。
她又戴上黑色的太阳眼镜,从镜片后面盯着我。
“喂!你该不会撒谎吧?”
“可能的话,我尽量想做个老实人。”我说。
“哦!”她说。
“你为什么戴那么黑的眼镜?”我问道。
“头发突然剪短了,觉得没有安全感呀!好像一丝不挂地被赶到人群当 中一样,根本没法安心,所以才戴太阳眼镜的。”
“原来如此。”我说。然后将剩下的肉卷吃下去。她兴味十足地看着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紧吗?”我指着她那三个朋友说道。
“不要紧呀!等菜来了我再回去。没什么事嘛!倒是我在这儿会不会打 扰你吃饭啊?”
“怎么会?我已经吃完啦!”我说。见她没什么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便 又点了咖啡。
老板娘把盘子收走,跟着递上砂糖和奶精。
“喂!今天上课点名的时候,你怎么没回答呀?你不是叫渡边吗?渡边 彻!”
“是呀!”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又把太阳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用一种窥探关着稀有动物的笼子 似的眼神直盯着我。“今天不大想回答。”她重复了一次。“喂!你讲话的 方式蛮像亨佛莱鲍嘉的嘛!
有点冷峻。”
“怎么会?我很普通呀!像我这种人到处都有。”
老板娘端来咖啡,放在我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我轻轻地啜了一 口。
“我说嘛!果然是不加糖和奶精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甜的东西而已。”我耐心地解释。“你是不是误解了些什 么?”
“怎么晒这么黑?”
“我徒步旅行了两个礼拜!到处走,只带了背包和睡袋。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从金泽开始,绕了能登半岛一周,然后走到新。”
“一个人?”
“是呀!”我说。“到处都会碰上旅伴嘛!”
“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罗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误解了。带着睡袋、满脸胡须、随 处乱逛的人要到哪儿去搞什么罗曼史呀?”
“你总是像这样一个人旅行吗?”
“是啊!”
“你喜欢孤独吗?”她托着腮说道。“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 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得远远的?”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交朋友。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 失望而已。”我说。“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一边衔着镜架, 她一边喃喃说道。“你将来如果写自传,这种台词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谢!”我说道。
“你喜欢绿色吗?”
“为什縻这么问?”
“因为你现在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衫呀!所以找才问你喜不喜欢绿色的 嘛!”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她又重复了一次。“我好喜欢你 讲话的方式。好像在替墙壁涂上很漂亮的漆一样。从前有没有人这么说过 你?”
我说没有。
“我叫阿绿。不过我和绿色可是一点也不配呢!很诡异吧?你不觉得很 糟吗?像是一生都被诅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红色吗?”
“非常适合。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要穿粉红色的衣服一样。哎!真是不公 平!”
她点的菜已经送来了,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绿!吃饭 罗!”
她对着那边举起手来表示知道了。
“喂!渡边!你上课做不做笔记呀?戏剧史第二部那堂课的。”
“做啊!”我说。
“对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两堂没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认识。”
“当然好。”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确定上面没写别的东西之后,才交给 阿绿。
“谢谢!渡边,你后天会不会来学校?”
“会呀!”
“那你十二点的时候到这儿来好吗?我还你笔记,顺便请你吃饭。该不 会和别人一块儿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会?”我说。“不过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借个笔记而已。”
“没关系啦!我喜欢说谢嘛!不要紧吗?没有记在本子上不会忘掉吗?”
“不会的。后天十二点在这儿碰面。”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 方式与众不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 张桌子时,阿绿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 的,但因为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 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 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 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 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 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 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 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 院吧!那口气听起来彷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 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床上 把那本向永泽借的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交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 体讨论、面试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嘛!”我说。“什么时候会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请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去考的 吗?”
“那儿话?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 十五都是垃圾。
我可没骗你唷!他们连字都不太认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永泽说道。“像我喜欢被派到国外去呀!还有很多,不 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试,当然就要到最大的场 面去试罗!那也就是国家机关,我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 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力。懂吗?”
“听起来好像是游戏。”
“是啊!是像游戏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欲、物质欲的。我是说 真的。我也许是既没用又任性,但也并不严重。可以说是无私无欲的人。有 的只是一点好奇心。想在这个大而冷酷的世界上试一试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理想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动规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这样子的。”我说。
“你不喜欢我这种人生吗?”
“少来了!”我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我又不念东大,又不能 随心所欲地和女人睡觉,口才又不好。既没有人会看重我,又没有女朋友。 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将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还能说些什 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吗?”
“不羡慕。”我说。“因为我太习惯当我自己了。而且老实说,我对东大、 对外交部都没兴趣。我只羡慕你有一个像初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沈默了一会,他继续把饭吃完。
“喂!渡边!”饭后,永泽对我说道。“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 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种形式互相牵连。”
“你说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说一样。”我笑道。
“是吗?”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唷!”
吃过饭后,我和永泽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九点多。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还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人哩!”我说。
“我也不曾见过像你这么严肃的人哩!”说罢,他便付了全部的帐。
过了一个礼拜,“戏剧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见小林绿的人影。我 迅速地环视教室一周,确定她没来以后,便在第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 授到来之前给直子写信。我写了些暑假旅行的事。写我走过的路、经过的城 镇、邂逅的人们。我告诉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想她。自从不能相见之后, 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说“尽管学校的课极其无聊,但我仍旧秉着 自我训练的心情照常上课读书。自从你走了,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兴味索然。 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慢慢地谈。可能的话,我想到你现在住的疗养院 去找你,能和你聚在一块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够的话,我更希望 能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并肩散步。
这么说也许太麻烦你了,但真的希望你能回信给我,不论是多短的信 都好。”
光写这些,就写了四张信纸。我将它叠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装进准备 好的信封里,再写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随后,一个一脸忧郁的小个头教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跟着又用手 帕拭去额头的汗。
他的脚不大好,总是拄着一支金属制的手杖。“戏剧史第二部”这堂课 虽不挺有趣,但总算教得还不错,颇有听的价值。照旧说过天气很热的招呼 话后,他便谈起在由里皮底斯的剧本中,戴伍斯。艾克斯。马奇那这个角色 来了。接着他又谈到由里皮底斯所写的神和艾斯鸠罗斯、索佛克列斯的不同 之处。过了十五分钟,教室的门板被打开,阿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蓝 色的运动衫和一条乳白的棉裤,戴着和上回一样的太阳眼镜。她向教授微微 一笑,表示歉意之后,便在我身旁坐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递还给 我。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星期三真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课上到一半,正当教授在黑板上白描希腊剧的舞台装置的图案时,门 再一次被打开,两个戴着头盔的学生走了进来。彷佛两人一组的相声似的, 一个长得瘦瘦高高、肤色白皙,另一个则矮矮胖胖、肤色黝黑,还蓄着不挺 相配的胡子。高个子抱着一堆传单,矮个儿则走到教授那儿,告诉他说剩下 来的时间希望能让大夥儿讨论,因为还有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已经蔓延 到全世界了。那根本就不是要求,只是通告而已。教授于是回答说,他不知 道眼前的社会还存在着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不过反正多说无益,就随 便他们好了。说着便抓住桌缘放下脚,然后拿起手杖,一跛一跛地踱出教室。
当高个子在分发传单时,矮个子就立在讲台上发表演说。传单上用一 种能将所有事物单纯化的简洁字体写着:“粉碎虚假的校长选举”“集结全力 支持第二次全校罢课”“痛斥日帝=工学协同路线”,立论是相当冠冕堂皇, 内容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里头的文章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既没有令人折 服的地方,也没有煽动性。矮个子的演说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是老调重弹。 旋律不变,变的只是歌词罢了。我觉得这夥人真正的敌人其实并不是国家权 力,而是缺乏想像力。
“我们走吧!”阿绿说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人便一同走出教室,就要踏出去时,矮个子 对我说了些话,但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阿绿则向他挥挥手,道了声再 见。
“喂!我们算不算反革命呀?”走出教室,阿绿对我说。“如果革命成功 的话,我们会不会被吊在电线上呢?”
“在吊死之前我想先吃午饭。”我说。
“对了。我要带你去一家餐厅,虽然有点远,可能要花一点时间,要不 要紧?”
“好哇!反正下午两点才上课嘛!”
阿绿于是领着我搭上巴士,直驱四谷。这家店位于四谷靠里侧的地方, 是一家便餐店。
我们坐下后,还来不及开口聊些什么,用朱红漆的方盒装着的当日便 餐和热汤就送过来了。
这家店的确值得专程大老远搭巴士来吃。
“蛮好吃的!”
“是呀!而且又很便宜。上高中时,我常到这儿来吃中饭哩!对了,我 的学校就在这附近。学校管得很严,我们可都是偷偷来的。一旦被抓到在外 头吃饭,就会被退学呢!”
一摘下太阳眼镜,阿绿的眼睛看起来比前些天困多了。她一会儿抚弄 左手腕上的一只细细的银手环,一会儿又用小指指尖搔眼尾。
“困了?”我说。
“有点儿。昨晚没睡饱。忙这个忙那个的,不过不要紧,别在意。”她说。
“前几天真不好意思,因为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而且是当天一早 才发生的,我也无可奈何。本来是想打电话到餐厅去的,可是又把店名给忘 了,也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
你等了很久吧?”
“没关系啦!我反正闲得很。”
“这么闲呀?”
“闲到可以分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地睡一觉哩!”
阿绿托着腮,一边盯着我,一边笑了起来。“你真的很亲切呢!”
“不是亲切,只是很闲而已,”我说道。“不过那天我也打了电话到你家, 你家人说你到医院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打到我家去?”她微微地蹙着眉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号 码?”
“当然是到学生课去查的呀!谁都查得到嘛!”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去抚弄手环。“是呀!我怎么没想到?也可以到那 儿查你家的电话号码嘛!唉!下次再告诉你医院的事好了,今天我不想说。 对不起啦!”
“没关系。我其实不该多问的。”
“哦!没这回事。只是我现在有点累,就像淋了雨的猴子一样。”
“回家睡觉好了!”我建议她。
“我还不想睡。我们去散步吧!”阿绿说道。
阿绿将我领到她的母校去。这所高中距四谷车站步行并不算远。
从四谷车站走过时,我忽然忆起了和直子的那一段漫无目的地踱步的 日子。说起来,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我突然觉得,倘若五月的那个星期 天我没有在中央线的电车上遇见直子的话,我的人生将会大大地不同吧!然 而旋即,我又觉得就算不曾遇见她,结果大概也一样吧!我们那时大概是注 定要遇见的,即使不在那儿遇见,也会在别的地方!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 这么觉得。
我和小林绿在公园的长椅子坐下,远眺阿绿母校的建物。上头爬满了 长春藤,屋檐上有几只鸽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古意盎然。院子里也还种 了高大的橡树,树旁有白烟袅袅升起。在夏末的阳光中,白烟更显迷蒙。
“渡边,你知道那是什么烟吗?”阿绿突然问道。
我说我不知道。
“那是烧卫生棉的烟。”
“真的?”我说。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生理用卫生棉、脱脂棉,那一类的东西。”阿绿笑道。“因为是女校嘛! 大家都把那种东西往厕所的垃圾筒丢呀!校工就全收拢过来,放进焚化炉去 烧。烟就是烧出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看起来倒是挺壮观的。”我说。
“是呀!我从教室望出去时也这么想呢!觉得很是壮观。我们学校的初 中和高中合计,大约将近有一千个女生。去掉还没有来经的女生的话,还有 九百人左右,就算当中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来经,那也有一百八十个人了。也 就是说,一天当中有一百八十人份的卫生棉被丢进垃圾筒里。”
“大概吧!我也不大会算。”
“吓人吧!一百八十人份唷!将这些东西收进焚化炉去烧,不知道是什 么感觉?”
“不知道。”我说。我怎么会知道?而后,两人盯着那缕白烟好一会儿。
“我其实并不想念这所学校的。”阿绿轻轻地摇头说道。“当初我是想念 普通的公立学校,就是一般人念的那种普通的学校,可以轻松愉快地渡过青 春年华。可是我爸妈为了面子,就要我念这儿。你知道的,只要你小学成绩 好的话,就会有这种事了。老师会说,这小孩成绩很好,该念这儿。所以找 就念了。念了六年,我居然还是不喜欢这儿。每天尽想着要早点毕业离开呢! 不过,我虽然这么厌恶这地方,毕业的时候都还领全勤奖呢!你知道为什么 吗?”
“不知道。”我说。
“因为我太厌恶这个学校啦!所以我从来不请假。我才不认输哩!当时 觉得自己只要一认输就完了,怕自己只要一认输,便会就此一路输下去。就 算发烧三十九度,我也爬着去学校!老师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还硬着头皮 跟他说不要紧哩!后来我拿到了全勤奖状和一本法文辞典,也因此,上大学 时我便选了德文系。因为我不想欠这所学校人情呀!我说的可是真的唷!”
“你讨厌学校的什么地方呀?”
“你喜欢学校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呀!我念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并不怎么注意这些。”
“那所学校呀,”阿绿一边用小指搔搔眼尾,一边说道。“全收些优秀的 女学生!收了将近一千个家世好成绩又好的女学生。总之,都是些有钱人家 的女儿。没有钱怎么受得了?学费又高,偶而又要捐钱,见习旅行时又要住 京都的高级旅馆、吃高级的怀石料理,每年又要到大仓大饭店去做一次餐桌 礼仪的讲习,反正很多啦!你知道吗?和我同一年的学生一百六十个人当中, 住丰岛区的就只有我哩!他们住的都是像千代田区三番町啦、港区元麻布啦、 大田区田园调布啦、世田谷区成城那种地方,够吓人了吧?只有一个女孩住 千叶县柏市,我曾试着和她做朋友,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她对我说虽然她 家是远了一点,但还是请我去玩,我就真的去了。哇塞!吓了一大跳呢!你 知道吗?光是绕她家一周就要花十五分钟!院子大得不得了,还有两只像小 型汽车一般大小的狗在狼吞虎地吃着牛肉块!可笑的是,在班上这女孩居然 还为了自己住的是千叶县而感到自卑呢!她只要快迟到了,就会有宾士车送 她上学,车子里有司机,司机还戴帽子,戴白手套。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 自卑。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哩!你相信吗?”
我摇摇头。
“学校里找不到第二个跟我一样住丰岛区北大冢的学生。而且父亲的职 业栏上还写着经营书店呢!不过班上同学很照顾我,他们都说可以在我 家尽情地看书,真是不错。开什么玩笑呀?他们全以为我家开的是像纪伊国 屋那种大书店!一提到书店,他们那些人就只能想到那种大的。其实呀!小 得可怜哩!小林书店,可怜的小林书店!哗哗地把门一打开,眼前排的尽是 杂志。其中卖得最好的是妇女杂志,就是附有最新做爱技巧及图解四十八种 的那种杂志。附近的太太们会将它买回去,坐在厨房仔细地研究,只等着老 公回来试试看。够厉害了吧?我真不知道这年头的太太们脑子里都想些什 么。再其次卖得不错的就数漫画了。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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