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四十一章
警报解除已经快到下午4点了,张一鸣等人和杨教授道了别,乘车回返重庆。大家中午就吃了点杨太太带的地瓜和铁蚕豆,肚子并不饱,白曼琳说道:“老马,开快一点好吗?我中午吃的那个地瓜早就消化完了,现在肚子正在严重抗议。”
张一鸣说道:“要不就在镇上找个小馆子吃吧。”
“不,我想吃西餐,还是忍一会,到重庆去吃。”
老马听了,脚下一踩油门,小车风驰电掣地往前开着,身后扬起一片尘土。进了重庆市区,只见到处热气腾腾、黑烟弥漫,消防车向着还有余火的房屋急切地喷水,水管工、电工正在抢修街上被炸坏了的水管、电线,预备着修好了再次被炸,然后再修,电话公司的职员也在忙着清理线路,救亡人员冒着灭顶的危险,在废墟中搜救幸存者,医护人员则忙着抢救受伤的民众。遭难的人家仍留在被炸的宅地上,死了人的在那里抚尸痛哭,其他的不管老幼都在匆匆忙忙地翻找着劫后残余的物品,街边上堆着箱笼、家具、被子和衣物等等。水果店里的桔子、苹果,文具店里的象棋、围棋滚得到处都是。在一处被炸得塌了半边的房屋中,两个搜救人员急冲冲地抬出了一个大声呻吟的孕妇,喊道:“医生快来,她要生了!”医生过来了,孕妇被抬上了救护车,车子刚刚启动,里面已经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看到眼前这一幅残酷、忙乱的景象,张一鸣内心感叹,军人在前线抗敌,后方的老百姓也并没有过着安稳的日子,他们进行的,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抗战。又走了一段路,白曼琳突然“噢哟”了一声,说道:“‘维多利亚’也完了。”
维多利亚西餐馆张一鸣上次休假时陪她来过几次,对它记忆很深。此刻那座装修精美的西式小楼已经看不到了,原址上只剩一堆废墟,店里引以为豪的进口西餐具也成了碎片散落在废墟里。穿着藏青色西服的老板呆站着,眼睛里满是泪水。一个服务生站在他身后,也是怔怔地发呆。有人走过去和老板说话,大概是安慰他,他没有开口,只无言地点了点头,眼泪落了下来。老马回过头来问道:“小姐,这家馆子吃不成了,我记得督邮街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也好。”
汽车继续在满是瓦砾的街上小心翼翼地行驶,快到一家茶馆的时候,只见前面的行人突然向着一边闪避,老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踩了刹车,随即茶馆2楼上临街的一面墙倒了下来,尘土飞扬,破砖烂瓦在地上四处乱溅。附近一家瓷器店门口,老板娘正弯着腰,仔细地把被震碎的瓷器片扫到门外,听到响声,她直起腰,回过头来看,脸上没有惊慌,镇静地看了一眼,又埋下了头,继续她的工作。日本人试图用炸弹来摧毁后方民众抗敌的决心,迫使中国人屈服、投降,可民众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坚定地回答了一个“不”字。街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继续着他们一度被打断的步伐。在一处摇摇欲坠的小楼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奋力托着快要坠落的楼板,让搜救人员从底下抱出了一个号啕大哭的幼儿,把他交到他焦灼万分的母亲怀里。妇女协会门口,穿着衬衫、工装裤的女青年正忙着把妇女们义务为前线将士做的军衣、军鞋拿出来,抖掉震落在上面的灰尘。一些十一、二岁的童子军抱着小小的募捐箱子,也开始在街上走动,用稚嫩的嗓音向行人筹款。挨了炸弹的铺子不少,除了被炸塌的,剩下的依然开门营业。一家被掀掉了半边屋顶的旧货店门口,店老板正在门上认真地写着:“本店虽挨炸弹,急人所急,旧货照收,卖者……”
到了新开的西餐馆,所幸没挨炸弹,还在照常营业。赵义伟吃不惯西餐,约着司机去了旁边的河南馆子。张一鸣和白曼琳进了西餐厅,大厅里没有多少人,一个艳丽的年轻女人正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对着一面小镜子在嘴上抹着鲜红的唇膏,看见他们,她站起身迎了上来。这是个时髦女人,穿着大红色的法兰绒旗袍,旗袍鲜艳得可以做新娘子的嫁衣,一头新烫的卷发,上面扎着眼下最流行的红色缎子发带,脸上浓妆艳抹,身上的首饰应有尽有,使她的艳丽变成了一种俗艳。她一走近,立刻传来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她望着张一鸣,媚笑道:“将军,就你们两位吗?”
“嗯,有没有单间?”
“有,请跟我来。”
时髦女人看了一眼白曼琳身上那条发白的旧棉布旗袍,满心都是不屑,只是碍于她是跟着张一鸣来的,还是给了她一张笑脸,笑容泛出的热度只达得到数九寒天里的太阳热度。“小姐,你也请。”
她扭着腰,把他们领上楼,楼上的走廊里有个6、7岁的男孩正在那里拍皮球。他一个不小心,球拍在了他的脚上,立刻骨碌碌地向这边滚了过来。张一鸣伸出脚挡住皮球,弯腰把它捡起来。男孩跑了过来,冲他伸出手,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我的。”
男孩是个外国人,栗色的卷发,浅棕色的皮肤,肉嘟嘟的脸,一双深陷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睫毛又长又卷,黑眼珠亮得像宝石一样,简直就像一个从天国里逃下来的天使。白曼琳被他可爱的模样吸引住了,问道:“小朋友,你是哪个国家的?”
“沃德利。”
张一鸣用德语问道:“是从奥地利来的吗?”
男孩看着他,很高兴地用德语说道:“先生,你的德语说得很好,你到过奥地利吗?”
“是的,我到过。”
男孩更兴奋了,“你到过萨尔茨堡吗?我家就在那里。”
张一鸣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没有,我只到过维也纳。”
“噢,那太遗憾了,那是个很好的地方,你下次去的时候记得一定去。”
“好啊,”白曼琳笑道:“我们到萨尔茨堡找你玩。”
“欢迎,”男孩一本正经地说,很有点小绅士的风度,“我家在粮食街,你们听说过粮食街吗?莫扎特的故居就在那里,来参观的游客可多了。”
从右面的第二间房里出来了一个俏丽的年轻外国女人,她的五官和男孩很像,只是脸庞要瘦削些。她问道:“布里克,你在干什么?”
男孩指着张一鸣对她说:“妈妈,这位先生到过奥地利。”
张一鸣把球交到男孩手里,对他母亲说道:“太太,你儿子很可爱,他告诉我,你们是从萨尔茨堡来的,说那是一个好地方,要我以后一定去。”
洋太太看着他,突然问道:“先生,你去过柏林吗?”
“我在柏林住了三年。”
“难怪你的话带着柏林口音。我丈夫虽然是奥地利人,但我是德国人,娘家在柏林。”
白曼琳问道:“你丈夫是外交官吗?”
洋太太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我们是犹太人。”
白曼琳哦了一声,什么都明白了。洋太太又说:“自从德国吞并了奥地利以后,希特勒像在德国一样,大肆迫害、屠杀犹太人,毁坏犹太教堂,关闭犹太人的商店,把犹太人关进集中营,奥地利已经变成了犹太人的地狱。我们不敢留在奥地利了,想到美洲去避难,跑了好多国家,人家都不给我们签证,后来听说中国领事馆在给犹太人发签证,就抱着一线希望去试一试,那位总领事何凤山先生真是上帝的使者,当场就给我们签证了。”
“犹太人来中国的多数留在了上海,像你们这样肯到内地来的很少。”
“我丈夫是外科医生,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个同学是中国人,现在在重庆嘉陵医院当院长,邀请我丈夫到他的医院,所以我们就到重庆来了。”
洋太太伤感地说:“我们倒是脱离了希特勒的魔爪,可我的父母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再三劝他们离开德国,他们就是不肯,说他们是德国人,德国是他们的家,谁也不能赶他们走。我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真替他们担心,希特勒是魔鬼,对犹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我父亲虽然是个物理学家,这也并不能保证纳粹分子会对他格外仁慈。我现在日夜都在祈祷希特勒早点垮台,可是欧洲大战爆发,纳粹势力越来越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欧洲呀。”
张一鸣安慰道:“太太,中国有句俗话:邪不压正。希特勒倒行逆施,他的疯狂早晚会导致垮台,你们一定能够回家的。”
洋太太脸色黯淡了下来。“希特勒垮了,也就意味着德国战败了。”
这句话显示出她的矛盾心理,虽说被纳粹逼得流亡在外,她希望希特勒的暴政被推翻,但她毕竟是德国人,德国如果真的战败还是让她感到难受。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问题,转过了话头,含笑对张一鸣说道:“谢谢你,和你说话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在重庆会说德语的人很少,柏林口音就更难听到了。再见吧,愿上帝保佑你们。”
她又向白曼琳点了点头,牵着儿子走了。时髦女人一直茫然地站在一边,这时笑着问张一鸣:“那个西洋女人说什么?我大学的时候也学过英语,现在都还给先生了,看来我得请个老师重新补回来。”
白曼琳听她这样自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人家是德国人,说的是德语。”
张一鸣也笑了,时髦女人脸上没抹胭脂的地方也透出了红色,搭讪着扯了两句,把他们领到一间房里,那个房间临江而设,从窗户里可以望见长江。两人选了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坐着。等他们坐下,时髦女人殷勤地递给张一鸣一张菜单:“将军,这是菜单,你看看要点什么菜?”
张一鸣接过来,随即递给白曼琳。“你先点。”
白曼琳接过的菜单,一边翻看一边说:“我要英国铁排鸡、炸土豆片、火腿三明治、蘑菇清汤,就这些。”
那女人一一记下了。“将军,你呢?”
“给我来一份牛排,要7分熟,肉要嫩。一份五香碎肉卷,法国小面包,再来一份蔬菜汤。”
“你们要喝点什么?酒还是果汁?”
“来一瓶红葡萄酒,有什么牌子的?”
“莱茵和波特。”
“我要莱茵的。”
等时髦女人走了,白曼琳笑道:“表哥,你看到没有,她对你很热情,对我就冷淡得多了。”
“商人重利,你这一副穷学生样子,根本就不像有油水,也难怪她会对你冷淡。”
“只重衣衫不重人,她也太势利了。有机会我得跟她开个玩笑。”
他笑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下次一个人来,来的时候穿我最好的衣服,戴最昂贵的首饰,等她热情地接待我之后,”她忍不住格格地笑,眼睛里闪着一点孩子气的恶作剧。“我告诉她,我是来找工作的。”
他看着她的笑脸,突然发现有一点白少琛的影子,他们兄妹俩相貌虽然不像,但神态、笑容和说话的语气非常像,性格也很像,经常互相逗乐、开玩笑,感情非常深。一想到白少琛,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心想:我该怎么跟她说?她见他脸上没有笑容,觉得奇怪:“怎么啦?这么严肃?”
“没什么,我想起其他事情了。”
他不愿意现在就说白少琛的事情,她听了不会再有胃口吃东西了。她偏着头,望着他笑道:“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不高兴我捉弄她?”
“她漂亮吗?我倒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妖精,她的香水味熏得我头都晕了。”
“头晕吗?人家要的就是这个目的呀。”
他摇摇头:“孩子话。”
她看着他,笑道:“才不是呢,你看她对你频送秋波,扭腰媚笑的样子……”他打断了她的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不过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了,我们跟她素不相识,让人家听见了多不好。”
“她才不在乎呢。我知道她是谁,她现在正和一个有钱的男人同居,那个男人虽然有钱,但又老又丑,如今见了你这么一位年轻英俊的……”他不等她说完,立刻拱了拱手,说道:“谢谢,谢谢,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我年轻英俊。不过请你松松口,不要没来由的把我跟这种女人扯在一起,老实说,我看她望着我耸肩谄笑的样子,精神上实在吃不消。”
“你不要小看了她,她可厉害得很,被她迷住的男人不少呢。”
他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迷不住我,你要说我好斗我不反驳,但好色这两个字跟我不沾边。”
她看着他,摇头笑道:“表哥,跟你开玩笑嘛,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说实话,有时候你真像个老古板。”
他直吸气,“老?谁说我老了,我才33岁。”
他想起她才19岁,自己跟她相比,确实算是老大哥。看她不住地笑,他伸手拧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存心打击我是不是?我现在真觉得我老了。”
“我只说你像,又没说是,你自己多心,可不能怨我。”
“你拿我跟这种女人开玩笑,我能不多心吗?”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叫朱丽,战前在上海电影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二流明星,到了重庆以后,聚集在这里的大牌明星太多了,她竞争不过,加上电影业也很艰苦,就不演戏了,先是和一个做投机生意的游击商人同居,给人家当抗战夫人,后来通过游击商人她认识了中汇银行的总经理钱大为,又毫不犹豫地甩掉有游击商人,跟了钱经理。这一次,她连抗战夫人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个伪组织,这家西餐厅就是钱经理开的,让她帮着管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听大表哥说的,大表哥和钱经理很熟。钱经理的原配太太和孩子都在上海,大概还不知道这些事,其实知道了,隔了几千里也管不着他。这种事情在重庆多得很,一些来到大后方的有钱人,太太留在沦陷区没出来,就找个女人充当临时太太,美其名曰抗战夫人。有些有了抗战夫人不算,还另外有人,只能称为伪组织了。钱经理已经有抗战夫人,是个逃难到内地的大学生,抗战夫人听说他有了伪组织,跟他大哭大闹,最后没办法还是妥协了。”
张一鸣的脸上现出了嫌恶的神色,“这些魍魉鬼魅,毫无廉耻,真是我们抗战舞台上最丑恶的一群。除了醉生梦死,在他们的心里,根本就不知道国家、民族为何物。”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钱。这些败类,真给我们的抗战精神抹黑。”
“算了,不要再谈他们了。我们难得见面,不要让这些妖魔鬼怪影响了心情。”
正说着,身穿深蓝色连衫裙,围着白色围裙的女招待把酒拿来了,又在两人面前分别放了一个高脚玻璃杯,倒上葡萄酒,说了句“请慢用”就出去了。张一鸣拿过瓶子,看了看上面的德语商标,说道:“这葡萄酒不错,还真是1925年出产的陈酿葡萄酒,想不到在重庆还能见到。我以前在柏林的时候,周末没事就和几个同学一起出去喝酒,也喝过这种葡萄酒。”
“这种葡萄酒现在在中国市场上已经很难看到了。”
“是呀,现在德国和日本站在了一条线上,中国和德国的关系大不如前,德国货很难进口了。世事无常,想想几年前,德国和中国的关系还不错,民国25年8月,南德**区司令长官莱辛劳将军还来华访问过,而且是带着诚意来的,他的来访对中国来说具有积极的意义。”
“我好像听大哥说过,不过那时候我对政治啊,军事啊都不感兴趣,他到中国来做什么?”
“帮助中国抵抗日本,他不仅向委员长提出了建设国防工业和军队的建议,而且还答应派遣军官来华当军事顾问,按照德军的编制和装备为中国训练40个师的新军。另外,他还保证会向中国提供长期贷款,用于购买德国的武器装备,贷款将一直提供到中国能够自己生产出这些武器为止。”
“这个我就不懂了,德国和日本不都是法西斯阵营里的国家吗?既然在一个阵营里,它为什么要帮助中国对抗日本呢?”
“政治这个东西,说穿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那个时候纳粹党的反常表现已经引起了德国一些正义人士的警觉,他们无法阻止希特勒的疯狂,所以采取了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帮助中国打击日本,把德国和日本隔离开来,以保护德国的安宁和世界的和平。莱辛劳将军就是带着这个目的以及另外几个重要人物的委托来访华的,这几个人物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塞克特上将,他在德国有国防军之父的称号,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以10万军官为基础建立了新军,振兴了德国国防军,很受德国人敬仰,我也很敬仰他,他是真心帮助中国抗日的,他在中国任顾问期间,对军队训练、军官培养、武器装备等方面提出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一个是托马斯中将,他是德国的国防经济署署长;还有一个是沙赫特,他是经济部长,也是国家银行的总裁。这三个人在德国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那时候希特勒上台才3年,羽翼未丰,既没把德国国防军的权利完全夺过来,又需要经济上的支持,不得不对这些人虚与委蛇,所以这个援华计划才勉强被通过。到中日战争爆发前,德国已经向中国提供了1亿金马克的无息贷款,这些贷款帮中国购买了一些德式装备,当时教导总队,87、88师这些部队就是德式装备,还配有德国顾问,看得我眼热。有没有德国顾问我倒无所谓,我就盼着我的部队有一天也能拥有那些装备。”
他发出一声感慨:“可惜还没训练到40个师,中日就开战了。”
“如果中日战争晚几年爆发就好了,这40个师训练出来,日本人还能这么猖狂吗?”
“战争没有如果,要是有的话,很多历史就得改写了。现在希特勒已经完全掌握了军政大权,那些亲华的将军已被换了,变成了亲日的,我们现在不仅买不到的武器,连德国顾问都被希特勒召回去了,我梦想的德式装备也就成了泡影了。”
“虽然没有德式装备,可这次长沙会战我们还是胜利了。”
白曼琳端起杯子和张一鸣碰杯。“来,我们为长沙大捷干杯!”
女招待端着托盘进来了,把托盘里的菜一一放在桌上。张一鸣拿起刀叉切割盘子里的牛排,牛排太老,切得费力,吃得也费力,他努力进攻它,吃了一半,嚼得两腮帮发酸,放下刀子不吃了。“这牛排不好,煎得太老了,简直就像嚼牛皮。”
她正在吃炸土豆片,听了他的话,叉了一块递到他嘴边,“这土豆片炸得还可以,你尝尝。”
他从叉子上咬下土豆片,嚼了嚼,说道:“嗯,火候不错,可惜配料上差了点。”
“再来一片。”
“我不要了,你吃吧。”
他一面吃着五香碎肉卷,一面不住地给她倒酒。“你怎么老给我倒酒,自己不喝?你想灌醉我啊?”
她笑道:“表哥,你肚子里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他是想让她多喝一点酒,借助酒精的力量,到时候能够承受得起白少琛阵亡的打击。他不想现在解释,摇头说道:“我要有什么想法,用得着灌你酒才能办到吗?”
“不许你有什么卑鄙念头。”
“连想都不行,这么专制?我倒要问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她格格直笑:“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又吃了一会儿,她放下刀叉,推开面前的铁排鸡盘子,说道:“不吃了,这鸡得改一下名字,叫铁鸡就行了,硬得跟铁块一样,根本没法吃,厨师的手艺太差了。”
他叉了一块铁排鸡放在嘴里嚼了嚼,又把它吐了出来,骂道:“这些奸商,就做不出什么好事!”她笑道:“可惜三哥不在,他要在,准有好戏看。我记得有一次在上海的‘大不列颠’吃西餐,点的铁排鸡也是咬不动。三哥把餐厅经理叫了来,对他说‘我吃过那么多铁排鸡,就数贵餐厅的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铁排鸡。’经理很高兴,夸他的厨师跟英国人学过烹饪。三哥说了‘大概英国鸡和中国鸡不同,其它馆子的铁排鸡居然嚼得动,不配称铁排两字,倒是贵餐厅的名副其实,一块肉都咬不下来,真像铁铸的。’你没看到经理当时的表情,哭不出也笑不出,我现在想来都好笑。”
她抿着嘴笑了一阵,问道:“三哥回来了吧?他在战前写了信,说战斗结束后他要休假回来结婚,我们已经在给他准备结婚用品了。”
他正在吃五香碎肉卷,听见这话,立刻放下了刀叉。她见他不开口,又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他这次是不是又没回来?”
他还是没有回答,伸手把她面前的酒杯拿过来,抓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他这次倒的是满满一杯,倒完,他站起身,端起杯子走到她的面前,递给她,说道:“来,把这杯酒喝了吧。”
“喝了它?这么大一杯?”
她惊讶道:“表哥,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你把酒喝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听我的话,我是为你好。”
“什么事这么神秘?还得喝了酒才能说?”
“你喝了我就说。”
她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不像开玩笑,端起酒杯把酒一口一口地啜了下去。这酒喝得急了,她的脸上很快就泛起了桃红。“我喝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防止她像她父亲那样突然昏倒。“少琛牺牲了。”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一张脸顿时像褪了色一样变得惨白,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牺牲了?”
她机械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三哥,他牺牲了?”
“是的,他在和第6师团作战时牺牲了,他的头部和腹部受伤,全是致命伤,我们没有办法救他。”
“你是说,三哥死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一面四下看着,好像白少琛就藏在附近,她一找就能找出来。她不相信她那高大健壮的哥哥会死,他是那样的生气勃勃、富有活力,他不可能死,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战争期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也许他很快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放声大笑,对这个愚蠢的错误乐不可支。“琳儿,别这样,少琛已经牺牲了。”
他看她失神地东张西望,不安地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放缓了语气。“你清醒一点,不要找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这不是真的!”她喃喃地说着,但是明白他说的是真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让三哥回来,他不能死!”想起兄妹之间以前的嬉戏、打闹,想到这一切已经永远的失去了,那个关心她、疼爱她的兄长再也见不到了,她觉得胸膛里挖心摘肺似的痛,悲伤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她,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如痴如醉地呆坐了半晌,终于转过一口气,“哇”地一声痛哭起来。门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随即门帘一掀,一个女招待探进了半个身体,从她的身子和门帘的空隙里见得到她身后还有人好奇地往里张望,她问道:“这位小姐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张一鸣说道:“谢谢你。她是为她哥哥伤心,她的哥哥在前线牺牲了。你出去吧,让她静一静,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女招待同情地看了白曼琳一眼,转身出去了,张一鸣听见她在外面说话:“那位小姐为她在前线牺牲的哥哥哭。大家回去吧,不要打扰她。”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长沙大捷,那是前方军人用命换来的呀。”
白曼琳什么也没听到,她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思维没有了,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了。听着她悲怆凄惨的哭声,张一鸣觉得心在发痛,顾不得什么,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喘得过气。但他的拥抱已经不能再安慰她,她在他怀里百般痛苦,伤心得不能自持。“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三哥死?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死?为什么不让鬼子、汉奸去死?让那些奸商去死?老天爷太狠心、太残忍、太不公平了。哦,这太过分了!”“琳儿,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为他难过,可你再怎么哭,他也活不过来了。”
她不理他的话,继续痛哭,肩膀激烈地抽动着,眼泪把他的衣服都浸湿了。他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琳儿,不要哭了,听我的话好吗?不要太伤心了。少琛不会愿意你为他这样悲伤,他是军人,从他出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他宁愿你为他骄傲,为他自豪,胜过于为他伤心。你是他喜欢的妹妹,他更愿意你理解他。你听我的话,不要哭了。”
“我忍不住,”她终于呜咽着说道:“你没有哥哥,你不知道这种痛苦。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种痛苦,谁也不要有这种痛苦。”
“不,有这种痛苦的人太多了。这次长沙会战,我们伤亡了3万多人。3万多人啊,琳儿,你想想看,该有多少父母承受丧子之痛,多少妻子成为了寡妇,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多少姐妹没有了兄弟?这个时候,他们也跟你一样痛苦。至于我,我不仅为少琛的牺牲痛苦,也为我那些阵亡的弟兄们痛苦,抗战至今,死去的人太多了,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我眼前消失,我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的神色凝重,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琳儿,痛苦不是你一个人才有,失去亲人的家庭太多了。中日战争爆发时,日本人向全世界叫嚷3个月内就征服中国,以中日两国的悬殊实力,他们不是毫无根据地夸海口,西方国家对此也深信不疑,所以一直不肯施以援手,怕中国灭亡了,贷出的财物打了水漂。可现在已经2年多了,我们在孤立无援、独自奋斗的情况下,依然保证了我们的国家屹立不倒,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华这个民族的坚韧性和不屈的精神。但这个代价也不小,2年来我们以弱敌强,做出的牺牲之大,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毫不过分。我们的装备低劣,将士们简直就是拿血肉之躯来抵挡敌人的现代化武器啊!”他激动了,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些抱着集束手榴弹和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的士兵。“他们不知道和日本人交战,生还的几率很小吗?不,他们知道,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地慷慨赴死。拿新25师来说,不算后来补充的,光是当年跟着我从安庆出来抗日的11000人,到如今活下来的,连同转业回去的伤残军人在内,已经不到1000人了。”
她被他这一番话说住了,不再痛哭,只倚在他怀里静静地啜泣。“不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这1000人还能剩下多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来抗战胜利了,凯旋的人却不会是当初出征的那些了。”
他不说了,默然望着窗外,只见长江浩浩荡荡、奔腾不息地向东而去,岸边的礁石上,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的纤夫拉着纤绳正在费力的爬行,江面上白帆点点,汽船和轮渡在帆船中间穿梭往来。江水漩流,卷起一簇簇雪白的浪花。翻涌的浪花里,有着多少如泣如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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