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孝恭仁皇后 > 第十六章 日日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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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德得了消息,早早地在太医院备了案,称病闭门谢客,只是说关在永和宫里养病,不理诸事。本来她丧子,又连续多日辛劳,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生病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引起人们的什么怀疑。

    只是后宫里却炸开了锅,人人自危。端嫔一事后,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明明不是自己干的事也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品级低下的纷纷依附佟贵妃,稍微有些势力的却有些伺机而动的样子。

    下午,没等宁德去找成嫔,她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淡淡地似开了一地的水墨水仙,却有些说不出的寂寥,与过节时的欢庆热闹有着天壤之别。六阿哥的灵堂已经撤去,唯余龛前的一缕青烟,袅袅而升。

    成嫔踏着莲步轻声而来,像是怕惊扰了永和宫的宁静。她进了内殿,径直走到了佛龛前,执起一炷清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尽,只留下一点点星火慢慢吞噬着香。

    “妹妹有心了。”她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蓦然回过头,宁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她身后了。

    两人有许久没有站得这么近了。因为胤祚新丧,宁德这几日只着了素装,她平时就不爱那些花哨的首饰,如今更是连一件饰品都不着了。脸上也不曾化妆晕染,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金萱的面前,恍然不食人间烟火。

    金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得这样近,她看得清宁德脸上难掩的疲倦憔悴,一向清澈明亮的双眼如今却布满了血丝,只是往昔掩在那平和微笑下的戾气却越加明显了。

    宁德见她没说话,也只是笑笑。那笑容也仿佛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花蕊,瞬间就跌入泥泞不见踪迹了。她指了指一边的红木圆凳,平静地说道:“坐吧。”

    金萱默然地坐下,低着头盯着琉璃端上来的茶杯不语。

    宁德也在一边静静地坐下,“七阿哥还好吗?”

    金萱抬起头,对上宁德露出关切的双眼,那神色不似作伪,仿佛她们仍旧是多年前的至交密友。不知怎么的,金萱忍不住鼻子一酸,有些想哭的冲动,她按下心中莫名的冲动,淡淡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关心,祐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下地,太医说……”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哽咽,眸子中难掩担心,“太医说骨头压断了,要是长得好还好些,若是长得不正,可能以后怕是会……”

    宁德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她拍了拍金萱攥紧的手,安慰道,“祐儿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骨头断了还会继续长的。他心肠又是那么好,菩萨一定会保佑的。”

    金萱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几日,后宫之中被胤祚之事搅得风声鹤唳,宜妃也没有心思关心她,便是去储秀宫也只是翻来覆去地问胤祐那日之事。胤祐的腿伤,在胤祚惨死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一个人在储秀宫日日面对着胤祐垂泪,却无人问津。胤祐虽是个阿哥,却并不得玄烨怎么关心,自己又不得宠,如今太皇太后身子也有些不大爽快。因此太医院也不是特别的上心,常常也只是来了开了药就走,说是伤在骨头,并无什么特效的药,只是靠自己养着不要乱动就好。现在得了宁德这样一句实心实意的关心话,她一时更觉得人情冷暖。金萱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太医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大人若是腿断成这样怕是以后就要瘸了,幸亏胤祐如今还小,骨头自己会长合的。”

    宁德微笑道:“是了,以前常听家里的老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妹妹不要着急,让七阿哥安生养着,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何况压得这样厉害。”她叹了一口气,“说来也要好好谢谢七阿哥呢,祚儿虽然去了,但好歹也是你们家老七救下的,他们兄弟能做到这样也是尽头了。”

    金萱无限惆怅,“到底没能救得了六阿哥。祐儿时常来找六阿哥玩,六阿哥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不忘我们家祐儿的,说是同胞同母的兄弟也没这么亲的。不怕姐姐恼,我是真把六阿哥当做自己的儿子疼的,那么多阿哥、公主中只有六阿哥,我看着,是将来顶顶有出息的,可惜……”她忽然觉察到自己失言,立刻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又偷偷地打量宁德,怕说到她的痛处。

    宁德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然地笑了笑。

    金萱试着想转移话题,她咬牙切齿道:“姐姐,说来说去,无论是你的六阿哥也好,还是我的祐儿也罢,都是那个丢鱼的人惹出来的。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他们三个都只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会碍到她什么,有本事就冲着我们大人来,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我现在天天求佛祖保佑将那个人千刀万剐,抽筋剥皮!每天看到祐儿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的可怜样子,我的心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咬,恨不能自己替他遭了这身罪去。”

    金萱神色冷峻,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突突地跳着,“姐姐,现在宫里都在揣测往静观斋放鱼的是什么人,姐姐有什么主意吗?”

    宁德沉静如水的目光斜斜地向窗外望了一眼,转动着手中的青花瓷杯。

    “说是鱼,其实却是鱼干。不过鱼还是鱼干都不是什么稀罕物,要从这上面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手,真的很难。又不是剧毒之物,便是自己宫里没有,去御膳房拿一下也是简单之事。满宫之中几乎人人都可以做这件事,只是像她那么有心,又是猫又是残房,这样的心思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孩子,鱼,猫,还有静观斋年久失修这几个条件缺一不可。你说她要是想害我们,我们可是会为了一只猫去爬房顶的人?”

    金萱低声道:“照姐姐说,做这事的人只怕真的是谋划良久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保护孩子了吗?一想到这个人还在宫中四处走动,随时可能伤害到祐儿,我真是寝食难安啊。”

    宁德露出几分轻蔑的冷笑,“要说她谋划良久,我看也不见得。只怕她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的可能性大些。这些事像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未必能现成准备得好。”她冷冷道,“既然从鱼上查不出什么,妹妹,我们就往她的动机上想想吧。”

    金萱一时静下心来,  红罗炭偶尔扬起一星半点儿的火星,那微弱的声音衬得殿里更加安静。

    她思忖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难道是冲姐姐来的?可又不像啊,如姐姐所说,她未必算得准是六阿哥爬上墙去,若是六公主或是祐儿……”说到这里,金萱打了一个冷战,若是祐儿爬上去的话,如今只怕死的就是自己的祐儿了。她只有一个儿子,又不像德妃那样受宠,若非靠了这个儿子,自己这个嫔位还不知道在哪里。如今能在宫中有点儿地位,大部分也是因为她是七阿哥的额娘的关系。

    宁德瞧着她,提醒道:“你再往下想想。”

    种种念头在金萱脑中如雷电疾转,忽然啊的一声轻呼,险些惊叫出来。

    宁德冷笑着点了点头,止住她张口欲说的话。

    金萱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道:“姐姐……姐姐……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宁德神色如常,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怎么样,就先让人闹去吧。现在我们也没有确切的把握,也只能先看看再说吧。”

    金萱告辞离去了,宁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金萱离去的背影被阳光拉成了长长的剪影,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可是眼中的泪水却是已经干涸得流不下一滴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变成这样了,宁德盯着地上若有若无的剪影闷闷地想着。从前金萱是她的知心好友,如今自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却是旨在利用她去宜妃那里打探消息。从前自己不总是笑着,但凡笑了那必定是真心欢笑,如今自己却总是挂着一抹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微笑,脸上笑着,却并不是为喜乐。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敛了心神。眼前这一团乱糟糟的事已经容不得自己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了。自己对成嫔说的话半真半假,既然那人对祚儿做出这样的事,自己心再慈,也容不下。她不是神佛菩萨,学不来大悲无私,舍己为人。她是一个女人,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就好,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如今能长伴在玄烨身边,哪怕只是一个媵妾而已,跟着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她也已经满足了,可是为什么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胤禛、长安一个个的就这样离开自己,现在又轮到了胤祚,人人都羡慕她儿女双全,可是谁知道儿女离开自己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所以这一次她容不得自己再一味地哭闹了,皇上要清醒,因为整个国家都离不开他;她也要清醒,为的是不能就这样让祚儿平白地消失。

    她按了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那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下场。不是她不想睡,而是一闭上眼睛,梦里全是胤祚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说要去放鹞子,要她讲故事给他听,要跟着皇阿玛去木兰围场打猎……

    一想到祚儿,宁德的心就疼得快绞到一块儿去了,面上的淡定那是生生忍下来做给别人看的,就为着不打草惊蛇。可是如今她还是有些急切了。这件事要是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越来越难查了,本来线索就少,又极像意外的事故,若非凭空多出些鱼来,这件事任谁也不会有所怀疑的。她蹙了眉凝神想着:这世上的事说到底还是为名为利,胤祚、胤祐还有六公主如果出了什么事,什么人获利最大?宁德咬着牙问自己。胤祚有事,伤的是自己,可是自己一向低调无争,从不触犯任何人的利益,便是有人嫉恨皇上对自己宠爱有加,自己亦不是独宠,上有佟贵妃,下有章佳氏等诸女,便是在中间的宜妃,也只比自己更出彩。宜妃,宁德有些惊觉,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是储秀宫的,祚儿也是从储秀宫里跑出去的。

    不管是不是冲着宜妃去的,只怕都会和她牵扯上些关系。宁德现出些阴晴不定的神色,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也只是推测而已,手上并无什么证据,因此才故意使计让成嫔去试试宜妃的话,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过另一种猜测。只是这种猜测却更加可怕,让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如果有人真的处心积虑布置好了专门为的就是祚儿呢?这也并不是如她对成嫔所说是不可能的。

    如今圣上春秋鼎盛,可是朝中有人就已经为着太子一事蠢蠢欲动了。本来胤礽出身极为高贵,人又聪明,而且朝中又有索额图这等老亲支持,皇上早立了他为太子,一向是带在身边亲自调教的,地位可谓是岿然不动的。可是谁料到自康熙十九年索额图休闲,明珠的势力在朝中越发大了起来,他又是大阿哥的外戚,惠妃虽然不是很热衷朝政之事,但是难保心中没有这个想头。皇上的几位阿哥,除了养在太后宫里的胤祺,成嫔的胤祐不怎么能干,其余个个都是人尖一般。自己的祚儿更是风暴中的漩涡,从他一生下来沾上了这个“祚”字,闲话便没有停过。千古帝王业向来便是血雨腥风之事,若说此事是前朝有人谋划,冲的就是胤祚而来呢?那该怎么办?可是转念想想又不像,现在阿哥们还小,不懂世事,就已经闹出这样的事来,那么等他们大些,还不知道要闹得如何不堪呢!再者说内廷后宫之事再怎么闹也扯不上社稷根本,但是一旦让人发现外臣结交后,宫内人可就不单单是这么简单的事了。历朝历代,没有一个君主不把这引为大忌的。有心有力做这事的人,可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精细人,算盘打得当当响,哪里肯为尚还没有影子的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祸及九族的行径。

    宁德想了半晌,神情恍惚地看着窗下新开的几丛迎春花,细碎的嫩黄花瓣,清丽中透出几分傲风骨。她定了定神,慢慢起身往后院的佛堂走去,一直到深夜才出来。

    承乾宫。

    佟贵妃站在满宫的梨树下怔怔出神。听说那是世祖为他最心爱的董鄂妃种下的。四五月的时候,承乾宫里就会开满似雪的梨花,那种美是令人震撼的,不似人间,而是天堂。也许只有这种美才配得上他们的爱情,尽管不愿意,但是佟贵妃仍旧不得不隐隐地承认世祖皇帝给了那个女人真心的爱。也许就是这种爱不能存于人间,不能存于后宫之中,世祖皇帝和董鄂妃的爱情才会如这绚丽过后而凋尽的梨花一样随风飘零、满目破碎。

    她不知道,当年姑姑孝康章皇后是如何面对这一地的梨花,和如梨花般绚丽过而又迅速凋零的董鄂妃与世祖皇帝的感情。正如她也不知道,每当自己含笑接见那些妃嫔时心中的所想。在人前,她无疑是温柔端庄的。作为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从不仗势欺人,反而对那些低级的妃嫔温文尔雅,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那样照顾她们,可是看着那一张张比自己青春而鲜亮的面孔,她也会有隐隐的痛。

    虽然当年是孝昭皇后故意把她安排在承乾宫,可是自己其实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恨她这样做。紫禁城里也许真的只有承乾宫中的梨花可以与文华殿前的海棠相媲美,一个嫣红,一个洁白,分布在宫中的两端,恰如情人遥遥相对。

    在那段被冷落的日子里,她也是立在漫天的梨花下微醉地幻想,自己的那个梦中人此刻也许正在文华殿前英姿勃发,指点江山。

    后来误会消除了,自己仍旧住在承乾宫中。可笑的是,当皇上终于肯垂怜自己时,对皇上的那份感情却不像年少时那么真切了。更多的时候,她是佟妃、贵妃、皇贵妃,代表着后宫女人的礼仪典范,身后还有佟佳氏一族的声望名利。于是她只能戴着面具微笑,远远地站在高处,看着皇上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不敢伸手挽回。她永远只能做对的事,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正如这次发生的事情一样。

    后宫必须永远是和谐安宁之地,而皇上和后宫的诸人似乎一时都忘记了这一点。这些日子胤祚身死并非是意外的消息流传着。和德妃一样,她也有深深的不安,而她的不安是怎么把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后宫必须是祥和的。这不仅是她的姑姑孝康章皇后教会她的,也是从太皇太后身上学到的。没有明争暗斗,没有争风吃醋,大清的后宫是一片祥和的。

    这才是她要关心和维护的。

    她慢慢转身,轻轻踏过才微微露出些嫩芽的草坪,忽然想起一首刘秉忠的梨花词:“立尽黄昏,袜尘不到凌波处。雪香凝树。懒作阳台雨。一水相系,脉脉难为语。情何许。向人如诉。寂寞临江渚。”佟贵妃痴痴地笑了笑,也许她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吧。

    储秀宫。

    宜妃送了成嫔出去,回到寝宫里脸上却阴晴不定。刚才成嫔在自己这里疯言疯语,话中有话的那一番说辞说得自己的心有些闹腾。因为这件事是从自己宫里闹出去的,她不免也有些上心了,如今听着成嫔这样有心撩拨似的话音,她心中不免敲起了锣鼓。

    难道真的是冲自己来的?

    宜妃拧紧了峨眉,心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她唤过身旁的心腹宫女,“宝儿,静观斋的人现在还关在北五所吗?”

    宝儿一下子听她提起有些愕然,想了想方徐徐回道:“回主子的话,应该还是关在北五所里。佟妃娘娘没有说放人,谁敢私自让人出来。”

    宜妃点了点头,拿起搁在炕上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又重新绣了几针,只是口中并没有停着,依旧问道:“是梁九功亲自去问的吗?”

    宝儿微微沉吟,掂量着话头说道:“回主子的话,确实是。奴婢听梁公公的徒弟小六子说,他当时跟着梁公公就在现场,见到静观斋的人了。梁公公问得仔细,不过依旧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小六子说那些宫女丫头的虽然看起来个个惊慌失措,但是无辜害怕的表情并不似作伪。平小主却是一个劲儿地垂泪哭泣,她到底是赫舍里家出来的小姐,梁公公也不敢太为难,到底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怕这一次静观斋是白白替人背黑锅了。”

    宜妃耐心听她说完,依旧眉头紧锁,“那个小六子说没说梁九功问了些什么问题?”

    宝儿撇了撇嘴,“还能问些什么啊,不过就是问当时大家都在何处,干了些什么,有没有人能见证的,还有事情发展的经过,有没有人见着六阿哥、七阿哥和六公主什么的。”

    宜妃似乎嗅到了些什么味道,只是又不敢确定,于是又问了一遍:“就问了这些?”

    宝儿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些了,若是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然小六子不会不和奴婢讲的。”

    闻言,宜妃的秀眉有些舒展,只见她神秘地轻笑了一下,“你去,就说我请梁九功到储秀宫里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梁九功本来正在乾清宫当值,见宝儿托了小六子亲自来请,也只得先在万岁爷跟前杵着,他不知这一次宜妃召他是福是祸,又因为上次之事对宜妃亦有些不满,心中并不是很想去储秀宫。只是他在宫中当差多年,向来知晓分寸,有什么想法也不露于脸上,总算熬到了晚上,皇上召了万琉哈氏侍寝,他细细交代了值夜太监小心服侍,这才匆匆从乾清宫出来去了储秀宫。

    第二日一早,玄烨起身的时候仍不见梁九功的影子,问身边的太监都说梁公公昨夜没有回来过,去值房找也不见人影。玄烨心中多少已有些不悦,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由着宫女替他换好了朝服,阴沉着脸坐了步辇往乾清门听政去了。

    下了朝回来,玄烨见梁九功正跪在乾清宫里头,正前跪着的却是多年不见的平贵人赫舍里氏。

    玄烨的靴子踏在光洁照人的青石砖上,发出一阵清冷的声响,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看那二人,反而面色如常地越过他们径直在自己的龙椅上坐了。茶水宫女立刻端上了早就备好的普洱,放在一边,既不碍着皇上办公,却又是伸手可及的地方。那也是练了多年才有的功夫,一尺一寸都不能差的。

    玄烨却没有伸手要茶,自顾自地翻开了摆在案上内阁递上来的折子,直隶今春又遇旱灾,算上去年和前年连续两年的荒年,这已经是第三年了。都说春雨贵如油,现在几个月不下雨,农民又不好耕种下秧,便是种了没有雨水也要枯死。若是赶不上春种,到了秋季便又是颗粒无收的场面,直隶连着北京城,若是产生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前朝不也是因为各地民乱,义军风起云涌,他们满人才能乘虚而入,不然这江山也不会得的这样容易。他看着内阁的票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臣们拟定了今年要减掉三成的赋税,他想了想又在上面加了一笔“逋赋六十余万尽免之”,这才安心。

    翻过另一本折子,他头也不抬,向下面跪着的梁九功问道:“怎么回事?”

    梁九功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奴才大意了,上次去问话就记着查人了,也没来得及问别的。多亏了平贵人心细,昨夜奴才终于有了些许头绪。只是事关重大,奴才大胆,擅自带了平贵人出来,还请平贵人向皇上说清楚。”

    玄烨抬起头看了平贵人一眼,虽然仍旧没有表情,但是目光如寒冰,看得她心口怦怦直跳,若不是想着这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机会了,她几乎现在就想夺门而逃。

    平贵人咬了咬薄唇,眼圈微红,不胜楚楚可怜之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顺势盈盈伏倒在地,毫不犹豫地对着地上冰冷的青砖重重地磕了下去,发出一记清亮的响声。

    玄烨原先禁了赫舍里氏的足也是恼她悍妒蛮横,不成体统,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罚她不足以正视听。如今看着眼前与仁孝皇后有几分相像的平贵人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和顺知仪,大改之前的嚣张跋扈,一时也不免有些怜香惜玉。又想起以前仁孝皇后的好,便不想太难为她了,于是玄烨的声音里不觉有了些暖意,“都起来回话吧。”

    平贵人瑟瑟地起身,立在下面,声音虽柔,却字字掷地有声,“那日,梁公公来询问,在臣妾的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臣妾真是吓得不行了,只是害怕得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梁公公带着人走了,臣妾慢慢地平静下来,细细地回想才记起,其实那天臣妾见过一个小宫女从角门进来。皇上,臣妾自从被禁足,宫里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每一个人臣妾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那个小宫女却面生,断不是臣妾宫里的人。那日臣妾因在后院佛堂诵经祝祷,并没有叫宫女跟着服侍,机缘巧合之下就这样让臣妾见着那个小宫女的样貌。说来也巧,那人臣妾原先就见过是端嫔姐姐宫里的人,也许是佛祖慈悲听到臣妾的祷祝了,要借臣妾的手将那个害人的东西抓出来,以报皇上对臣妾的恩典,还德姐姐和过世的六阿哥一个公道。”

    她抬起头对上玄烨那双黑得深沉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却听玄烨冷哼一声,“她早已不是嫔了,不必叫得这样亲切。”

    平贵人见玄烨说得冷然,怯怯地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言语。

    梁九功在一旁接过话头继续禀道:“回皇上的话,平贵人那时还不知道董氏已经犯了事,所以差点儿就叫奴才给逃过去了。奴才听了平贵人的话,立刻就带人去了董氏所在的延洪殿,扣住了延洪殿里的宫女去给平贵人认,可是那人并不在其中。结果正是平贵人的一声‘端嫔姐姐’才让奴才记起来,董氏禁足的时候延洪殿里有几个粗使丫头被分配到了别处。还是佟主子下的令,说是董氏既然褫夺了封号,身边就不必留这么多的人了。所以奴才后来又从各宫找全了从延洪殿里过去的宫女,终于认出原来是良贵人宫中的人。”

    梁九功顿了顿,微微抬头觑了一眼玄烨,见玄烨双眼幽暗中似有火苗簇簇而燃,几乎打着星火子就要着到自己身上来。他赶紧不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那个宫女原先是矢口否认的,后来平贵人和她一对质就没话说了,全招了。原来她在延洪殿的时候有个把柄被一个叫青语的管事宫女拿住了。那个青语也是十分可恶,当时并没有发作,反而还替她掩饰。这一次青语那丫头求她帮忙,她一来感恩,二来也是忌惮,三来又不知事关重大,糊里糊涂就这样替人做了嫁衣。奴才已经命人去延洪殿里逮那个青语了,只是怕皇上见不着奴才要生气,所以赶快请了平贵人来见皇上,说明情况。如今董氏、青语还有那个帮着做事的宫女该怎么发落还请皇上示下。”

    这边话音未落,李德全进来了,他知趣地跪在一边禀道:“皇上,延洪殿的人已经带到了。”话说到一半,他又有些迟疑,犹犹豫豫道,“不过,奴才到的时候董氏已经在延洪殿里自缢而亡了。皇上要不要现在见一见延洪殿里的那几个宫女?”

    他说完望了一眼皇上,只觉得玄烨神情可怖,自己服侍皇上也有许多年了,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李德全飞快地低下头不敢说话,就听着宫外春寒料峭的穿堂风呼呼作响,乾清宫里却是一片寂静。

    “太皇太后到,佟妃娘娘到!”乾清宫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森冷幽寂的气氛,转眼就看着太皇太后在佟贵妃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一颤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玄烨听到皇祖母到了早就迎了下来,过来与佟贵妃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太皇太后在炕上坐了。

    他对皇祖母素来十分敬重,而佟贵妃是自己的表妹,打理后宫又井井有条,因此在面上对她十分客气。如今见两人联袂郑重而来,知道必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们两个都是耳报神极灵的人,若是知道了董氏自缢的事也丝毫不奇怪。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悦,这边他才得了消息,皇祖母和佟贵妃就来了,自己身边定是安插了她们的人。只是玄烨又不敢责怪皇祖母,于是心中不免对佟贵妃生出些芥蒂。

    玄烨面上仍是如常,见太皇太后只穿着一身家常的海青团寿宁纹袍,脸上也略显疲态,料定是走得急,心疼道:“皇祖母有什么事叫人来传一声就好了,何必这样巴巴地跑过来,孙儿哪件事不是依着您啊!”他转过头,对佟贵妃隐隐有些怒意,责备道,“赫弦怎么也不拦着?”

    佟贵妃心中一酸,低了头只是不敢反驳,倒是太皇太后在一旁帮嘴道:“皇帝啊,你也别怪赫弦了。我要想去哪儿,便是你也拦不住,你没见赫弦这孩子自从管了后宫瘦了多少啊!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她牵过赫弦的手,笑着宽慰道,“皇帝啊,你没理过后宫不知道这打理后宫的苦,我看着她是受了多少的委屈都不肯对你明说啊,这一次来也是我硬拖上她的,你没有立后,赫弦就是代皇后,要过问后宫的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的吗?”

    玄烨被太皇太后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只好讪讪地苦笑道:“原是孙子错了,皇祖母教训得是。”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温言道:“我知道皇帝是有分寸的人,延洪殿的事皇帝自己拿主意就好,只不过后宫声誉兹事体大,皇上要考虑清楚啊!”

    玄烨轻轻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云淡风轻地道:“既然这样,孙儿也没什么意见,一切都交给佟妃去办吧。只是赫弦记着,朕要给德妃、祚儿还有自己一个交代!”

    佟贵妃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玄烨有些不耐烦她,于是便厌恶地挥了挥手道:“都跪安吧,朕送皇祖母回去。梁九功你也下去准备吧。”

    原本一场狂风暴雨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梁九功及李德全诸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佟贵妃的脸上仍是瞧不出什么,她恭敬地跪了安,带了人出去,只是从平贵人身边走过时脸上露出些许狐疑。而平贵人见佟贵妃望向自己则是一脸的恭顺,可是谁也不知她恭顺之下的表情却又是另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见众人都出去了,太皇太后的脸上渐渐绷紧,望着佟贵妃离去的背影,冷冷道:“玄烨啊,你刚才不该这样指责佟妃的。你别忘记她背后还有一个佟半朝的,现在明珠和索额图都不能依靠,你自己挑上来的那几个要不是太嫩就是投给了明、索二人,都不济事。便是恼她,也不该如此直接,更何况她这次做的也没有错,的确是为皇上着想啊!”

    玄烨冷笑了一声,“她跑到皇祖母那里嚼舌头根子还嚼上瘾了?上一次南巡的事,朕就没和她计较,结果您看惹出多大的事来,这次朕再不警告她,下次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幺蛾子来呢!朝廷上的事,孙儿自己有主意,佟妃影响不了佟佳氏一家,他们的命在朕手里攥着呢!”

    太皇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随意又叹了一口气,脸上也不觉黯淡下来,“祚儿这个孩子可惜了,那么多的重孙子里,他和他额娘一样都是乖巧、识大体的人。皇帝,你自己也要节哀啊!这几天我瞧着德妃也不是太好,迟早是要憋出一场大病来的,她那么个通透的人,终究也看不开这关。你若有空便去劝解劝解她,终究还是个痴儿啊!”

    玄烨郑重地点了点头,“孙儿知道。皇祖母,孙儿的事又让您操心了。”

    太皇太后平和而慈爱地笑了笑,那双饱经沧桑、充满的智慧的双眼中难得透出几分温暖的真情,她摩擦着玄烨的手,“傻孩子,我不关心你还关心谁啊?”她的手是温暖而干燥的,带着些老年人特有的粗糙,轻轻地在玄烨的手上拂过,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到心田,似乎把尔虞我诈都抛在了脑后,就听见太皇太后如水的声音悠悠地在耳边流过,仿佛是在回忆久远的往昔。

    “我失去了我的丈夫、儿子,你没了你的阿玛、额娘。从那以后,长生天就把你和我孤苦伶仃地绑在了一起,我们祖孙俩虽然是这世上富有四海的人,可也是这世上最孤单的人啊!这些权利、财富换不回我的丈夫、儿子,也换不回你的阿玛、额娘,甚至连你的儿子都保不住。这个位子是全天下坐得最辛苦的位子,但是你一定要好好坐下去啊!皇祖母知道你辛苦、委屈,但是这个天下是你的祖宗们流了多少血,拼了多少头颅才打下来的,你一定要坐稳了。祖宗基业不可废啊!”

    佟贵妃从乾清宫里出来,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连声咳嗽,跟着的宫女珍珠忙替她拢了拢白狐大氅,心疼道:“主子,我们别站在风口了,您先到暖轿里去歇着吧,奴婢这就去领了梁九功过来。”

    佟贵妃咳得满脸通红,仍旧强撑道:“不碍的,老毛病了。这风吹得我清醒,我早该多吹吹了,也好过现在这里冷得发颤。”她苦笑着朝自己的心口指了指,刚才皇上在乾清宫里疑心她,怄得她几乎要吐血,如果不是怕自己在御前失仪,深深憋了回去,只怕她当时就要哭了出来。自己遭的是什么罪呀,一心为皇上着想,反而被皇上记恨了,她想起孝康章皇后二十四岁就早逝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才勉强压下了,就见梁九宫匆匆地从后殿跑了过来。

    “主子吉祥!”梁九功打了一个千,来不及跪下就被佟贵妃拦住,于是梁九功便顺势站起,垂手立在一旁回话道,“主子的意思是把那些宫女怎么办呢?”

    呼呼的北风吹得佟贵妃海龙拔针的立领东倒西歪,她立在寒风中一张俏脸如严冰一般通透,“董氏暴毙了。下人们看护不力,这些东西就不用留着了,都拉出去狠狠地打。特别是那个叫青语的,既然身为管事宫女,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枉负她主子还那么信任她……咳咳……打,给我狠狠地打!”佟贵妃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风吹了,咳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是语调仍是十分清冷狠毒,一改往日的温柔。

    梁九功得了令立刻转身便去监督行刑去了,跟在身后的那个慎刑司的人有些犹豫,等走远了才拉了拉梁九功的衣袖,悄声问道:“梁公公,那算打几下啊?”

    梁九功回过身瞪了他一眼,喝道:“糊涂!这事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没说几下,那就是一直打死了为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还能开脱啊!”

    那人哆嗦了一下,悄悄掂量了一下衣袖里藏着的银票,端嫔的银钱都是青语收着的,听说里面还有不少御赐没记过档的珍品。他听到青语的哀求一时有些动心,贪上了她手里的那些宝贝,可是如今这情形还是保自己的小命更重要。看来还是立刻就得给青语送回去。

    佟贵妃坐在暖轿里,八人抬的轿子虽然走得极稳,她的心仍是免不了一颤一颤的,上下起伏。佟贵妃握着手中的暖炉,上面的万字花样却晃得她眼睛生疼,“德妹妹,害你祚儿的人我都已经替你除了,这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了,你莫怪我。”她喃喃自语,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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