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十七章 秾华如梦水东流
是夜。
静观斋。
不比其他几个宫殿来得大气,静观斋的院子小巧可人。赫舍里·茵儿在这里被禁足多年,只是因为她是从赫舍里氏家中出来的,不仅姐姐身份地位特殊,便是娘家也是朝中重臣,因此她的一切日常供应不仅没有被克扣,反而有时还会多出许多旁的东西来。这个小院也随了缘,如今竟不比御花园的草木葱茏来得差。
今晚梁九功过来传圣旨,因为屋子小,所以她命下人把香案都摆到院中。这是几年来唯一一次皇上特旨给她,因此整个静观斋的人都不免喜气洋洋,面露微笑,知道自己主子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
见梁九功到了,她亲自迎了出去,叫得亲热,“梁谙达,有劳梁谙达深夜还要跑一趟。”说着手中的银票便塞了过去。她家原本就是世代功勋,又出过一个皇后,一个首辅大臣,因此也不敢打赏得太少,失了脸面。梁九功不动声色地接过,一触手便知大概,忙和颜悦色地笑着拱手还礼,顺势把银票塞进了衣兜中。那里还有从青语身上挖出来的端嫔的财产,慎刑司的人不敢拿,他却敢拿。顾问行年纪大了,如今不怎么管事,他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在皇上身边炙手可热,一等一的红人。剩下几个头脸太监,如李德全之类也是对自己言听计从,唯有慈宁宫的那个秦无用却是铁了心跟着太皇太后。只是这个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他倒不敢动,好在秦无用向来只在慈宁宫管事,因此也犯不到他身上,还真是被宁德料中,如今这个梁九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哪里哪里?这本来就是做奴才的本分嘛,平贵人客气客气!”梁九功笑得开心,“皇上特旨已经恢复了您的绿头牌了,如今您可就不再是被禁足的小主,而是正经的主子了。”
平贵人淡淡地笑了笑,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声:“那今晚皇上召了谁侍寝啊?”
梁九功道:“皇上用过晚膳就摆架去了永和宫,没有召谁侍寝,皇上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有翻牌子了,都在永和宫歇下的。”他觑了一眼赫舍里·茵儿的脸色,宽慰道,“平贵人您宽心,皇上心中可记挂着您呢,不日就会翻您的牌子。这不如今还要奴才来问,这静观斋是不是窄了些,问您想往哪里挪挪,奴才这就打发人给您备下去。”
“德妃,原来乌雅氏升为德妃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可她还是那么受宠。”平贵人原先正低着头怔怔地出神,见梁九功问,她慌忙地回过神,表情不自然地道:“静观斋就很好了,请梁谙达回皇上。茵儿自知自己原先品行不端,还想继续留在静观斋里思过,让静观斋的这个名字一直提醒自己的失德。”
梁九功呆了呆,但他片刻就明白过来了,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平贵人有心了,想来皇上也会被平贵人的一片苦心所感动的。既然如此,奴才便先告退了,乾清宫事忙,不敢多留,打扰平贵人了。”
平贵人也不便相留,于是笑道:“谙达客气了,夜深路长,梁谙达走好。”
送了梁九功出去,平贵人脸上并不见有多少喜色,仍旧沉着脸进了屋子。其实这几年她的脾气也未见改善,仍旧是蛮横,时常拿下人出气,一时众人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跟进去,只是苦了她内室里当值的宫女,一时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错什么,惹她不快。
平贵人倒是没注意他们这些心思,只是这次得了圣旨并没有她原先期望的那样开心。皇上仍旧没有要复她位的意思,不过一句话,自己就白白被关了四年。这四年里,佟佳氏做了皇贵妃她不觉得奇怪,可是恨只恨那个钮祜禄氏海澜珊,比她还晚一年入宫现在竟然已经是贵妃了。她是什么东西!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出身,她的姐姐是孝昭仁皇后,自己的姐姐可是诚孝仁皇后,自己的爷爷是四大顾命大臣之首,她阿玛不过是个下过狱的墙头草。可是如今她却做了贵妃,自己反而被贬为贵人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焉能不报!
后宫之人还道她运气有多好,捡了这样一个便宜,若不是六阿哥在静观斋里出了意外,皇上只怕永远都不会记起自己了吧!可是运气从来都不是白白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外臣不得结交内宦,阿玛在外面使不上力,她花了多少的工夫才搭上了梁九功这条线,才能出现在皇上眼前,可是自从那一日见了万岁爷,后面却没声音了,难得等到了今天皇上派了梁九功来宣圣旨,她四下琢磨了也不得要领,一时也有些困倦了,终于辗转反侧地睡去了。
三月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暖意了,宁德只披了件月白色的小披风便出来散心。自从胤祚去世后她勉强撑了一个月,后来端嫔事发之后,她一下子心力交瘁,却再也挺不下去了,一下子病倒了好些天。只是病中不能侍寝,佟贵妃虽然去了她的绿头牌,可是玄烨连着几日下了朝就来看她。只是碍着规矩,他们也只是隔着幔子说说闲话,玄烨倒是几次想进来和她面对面地说话,宁德为着规矩再三推脱,后来玄烨见她执意如此倒不再坚持了。
有时候,一个人静下心来细想的时候,她也常常犹豫,自己为何这样在意所谓的规矩,他是皇上,她是妃子,她是他的女人。如今她病了,难道就不能像那寻常的百姓人家一般,丈夫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平平淡淡地叙叙家常吗?
可是他不是自己的丈夫,他是皇上。而她似乎也并没有如自己想的那样在乎过规矩,她只是迟疑,虽然知道自己的病并不会传染,可是总是会想起老人家的话,怕他沾染上自己的晦气。
病好了些,她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些红润来。她虽然不说,可是心里知道自己病的这些日子,琉璃怕自己触景伤情,已经偷偷将胤祚的好些东西收走了。如今东阁子里再也见不到他睡过的那张小床,连摆在书房里的她手把手教他画的那些涂鸦也不知所踪了。她原先是想拦着的,可是每一次叫过琉璃来要问时,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开不了口。望着琉璃一脸小心翼翼又害怕的神情,她只能默然地闭起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翡翠为长安的事情走了,难道自己还要逼走一个琉璃吗?她回头慈爱地注视着尚在乳母怀抱里的乌玉齐却只是苦笑,如今自己身边也唯有这些亲人了。
轻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她临水而立,望着幽幽不见底的湖,眼一花,望见胤祚就在湖中向她招手,“额娘,额娘,你答应要给我讲故事的。”她听见那个调皮而熟悉的声音在湖底召唤自己。她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却轻如柳絮霎时便飞走了。自己疯了吗?祚儿怎么会跑到湖里去呢?
可是她明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穿着花盆底的莲色小鞋却无端端地向前迈了一步,要是这是真的该多好,祚儿在湖底等着自己,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微小的声音:跳下去吧,跳下去吧,跳下去了,胤祚就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她犹豫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额娘!蝴蝶!大蝴蝶!”乌玉齐的一声呼喊一下子让她惊醒过来,她蓦然回头却看见乌玉齐已经挣脱了保母的怀抱,站在草地上指着一只正在翩然起舞的蝴蝶兴奋地叫嚷着。
宁德的这一对儿女十分懂事听话,因此她也并没有让人拘着他们,如今见七公主要下来自己站着,保母自然而然地便松开了手,由着她在草地上奔跑。她并不怕磕着,反倒像个男孩子似的爱闹,见了那一只在阳光下迎风起舞的蝴蝶便嚷着要去追,绯红色的小袄在蓝天白云下滑过一道美丽的剪影。
宁德渗出一身冷汗。若不是乌玉齐的那一身呼唤,她几乎就要迈出最后一步了,虽说她也会游泳,一池湖水并不能致她于死地,可是这样一来却要惊动多少人啊!她的病还未大好,再到这水里一泡,虽说天气已经有些暖意,可是湖里到底比岸上凉些,万一再冻着了……宫外的阿玛、额娘年纪大了,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乌玉齐又这样小,她已经没有了姐姐、哥哥,难道自己还要让她连额娘都没有吗?
六公主恪靖公主一出生便跟着宜妃,后来连自己的亲生额娘没了也毫无知觉。宜妃原先还是极疼恪靖的,可是自从有了胤禟,对恪靖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关心了,难道自己也要弃乌玉齐于不顾吗?
她回过神,再也不往后看一眼,只是叫乳母专心看好九公主,就见从花圃后面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乌玉齐一心追着那只蝴蝶跑,正好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乌玉齐人小,被这样一撞一下就坐在地上,原先还在头顶盘旋的蝴蝶转眼就飞入花丛中不见了。乳母忙赶上来看看有没有伤着,乌玉齐却仍旧只是抬头望着天上呆呆地出神。
跟在身后的太监、宫女们见小主子摔倒了,原先赶上来是要兴师问罪的。可是见花丛边站着一个**岁模样的小男孩,也是衣饰华贵的样子,估摸着不是哪个宫里的阿哥便是哪个府里的小贝勒,一时呵斥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胤禛的个子在几个兄弟中并不算高,可是如今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了,这时候应该去拉那个小不点一把。他正想着,手也伸到了一半,乌玉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蝴蝶,蝴蝶,赔我蝴蝶!蝴蝶,哥哥,我要蝴蝶!”
乌玉齐此时年纪尚小,也没人教过她要知礼含蓄,宁德一向宠她,由着她的性子去玩,如今惊天动地的一哭,倒是把胤禛吓得手足无措,站在那里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见那些保母、宫女狐疑地打量着他,他不由得连连摆手,“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我没欺负她!”一张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那个小女孩的嘴巴,好让她别再哭了。
他忽然看见从湖边快步走过来一个月白色的人影,踏过淡绿色的草如同凌波仙子一般袅袅而来。他看着那个人影渐渐走近,不知为什么心却突然急促地跳动起来,身边正在大哭的那个小女孩见了那抹柔和的影子,忽然止住了号啕大哭,只是抽泣着,张开了双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扑进她的怀抱。
“额娘,额娘,蝴蝶,飞飞,飞飞!”乌玉齐投进了宁德的怀抱,挂着金豆豆的小脸贴在宁德水纹冰蚕丝的衣襟上,刚才哭得通红发热的脸蛋一下觉得清爽了许多。她不甘地搂着额娘的玉颈,对那个大哥哥的突然闯入而导致蝴蝶飞走的事情耿耿于怀,“坏哥哥,蝴蝶飞飞。”
胤禛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忘记了要逃跑。走近了,他才认出那是常常来承乾宫的德妃娘娘。每次见到她,他总觉得德妃娘娘看自己的目光和别人不同,可是到底哪里不同自己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些像额娘,又有些像皇阿玛注视的目光,可是和他们看自己的时候又有些不同。那个德母妃那么奇怪,每次见到她,他忍不住要偷偷躲起来避开她奇异的目光,她的眼睛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心里去。胤禛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所以每一次德妃娘娘来承乾宫,他都会避而不出,而额娘也似乎不喜欢他见到那个德母妃,每一次都很配合地帮自己推脱掉,可是他心中似乎又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引着他偷偷地躲到窗户下面偷看。
后来从大人断断续续的几次谈话中,他似乎渐渐听出了那个无端端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却又让自己害怕的德母妃,原来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难怪额娘也不想让他见到德母妃,他有些犹豫,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额娘对自己那么好,怎么会不是自己的亲生额娘呢?那个德母妃一共才见过自己几面,她怎么会是自己的亲生额娘呢?他不相信,也不愿承认,可是每一次当德妃来承乾宫时,他又忍不住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着她,她身上似乎有一股魔力,时刻都在吸引着自己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去追寻那个恬淡的身影,去探究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乌玉齐叫他“坏哥哥”的时候,他终于对上了宁德的眼睛,他看见宁德对她温柔地笑了笑,眸子里有些东西在闪动,亮晶晶的,就像是夜里看到天上的那些星星似的,神秘而美丽。
他看着宁德直起身,把那个小女孩抱在怀里,温和地笑着对他说:“原来是四阿哥啊。”
她低下头,几近宠爱地注视着小女孩,哄道:“齐儿乖,那是你四哥哥,快叫啊。”
乌玉齐似乎仍旧在生气,哼了一声,用力地把脖子一扭,生怕大家不知道她还在生气,趴在宁德怀里就是一言不发。
胤禛脸上火辣辣的,更觉得不好意思。他慌乱地甩了甩马蹄袖,给宁德请安,“德母妃吉祥。”
宁德没有在意他的局促不安,仍旧说着客气话,“到底是姐姐的孩子,四阿哥快请起。”她又哄着乌玉齐,“齐儿,看看哥哥,人家多懂礼貌啊。你不是答应你皇阿玛要懂事的吗?怎么又不听话了啊?”
胤禛见她提起自己的额娘反倒愣了愣,又想着她大大方方的,一时有些迷惑,她刚才见自己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见宁德一心哄着板着小脸的乌玉齐,他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自在,他暗中笑了笑,自己和一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妹妹争什么干醋。
乌玉齐见额娘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小嘴一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只见她肥嘟嘟的手指向胤禛一指,似乎是极度委屈地说:“哥哥要大蝴蝶。哥哥,不见了,大蝴蝶,不见了。”
胤禛一时极度郁闷,自己何时要过大蝴蝶了,这样的玩意儿,只有她们女孩子才爱,而且他不是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吗?哪里是“哥哥,不见了。”他对这个小家伙简直无语了。
宁德却听明白了,她心中一酸,想起还是胤祚在的时候,她给胤祚和乌玉齐讲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乌玉齐便吵着要大蝴蝶。祚儿和自己一样都是极疼齐儿的,几乎是有求必应,想来必是那个时候祚儿答应要给乌玉齐抓一只大蝴蝶玩的。祚儿离开时,乌玉齐还小,她便不打算告诉齐儿,只说哥哥读书去了,以后都不能陪齐儿玩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想到齐儿还记得这么牢,她也许并不是想要那只蝴蝶,而是想要祚儿来陪她吧。
宁德拍了拍乌玉齐的肩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胤禛站在面前,突然见德母妃和那个吵死人的小女孩一时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胤禛一时不知怎么想的,只是忽然就说出了口:“德母妃,不如让我带着妹妹再去抓一只蝴蝶赔给她吧。”这句话一说完,他一下觉得有些唐突了,可是心中又无比自豪,觉得自己像个大男子汉了。
宁德听到胤禛的话抬起头来,如水的双眸望着他,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良久,听到她幽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就偏劳四阿哥,我这个女儿一向调皮,四阿哥帮我好好看着她吧。”
说着宁德便把乌玉齐的小手递到胤禛手中,柔声嘱咐着乌玉齐,“齐齐乖,六哥哥有事不能陪你玩了,如今跟着四哥哥去抓蝴蝶好不好?四哥哥给你抓一只比刚才那只更漂亮的大蝴蝶好吗?”
胤禛惊了一下,手指中微微渗出一丝凉意,他忽然记起前些日子听大人们说起过六弟没了的事。他和六弟并不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说不出有什么印象。只是去年下学前听师傅说起过,原本今年这个六弟也要和他们一起读书的,可是后来却再没有提起过。记得六弟过世那几天,皇阿玛脸上都是阴云密布的,连平常的笑容也没有一个。原来乌玉齐口中的“哥哥不见了”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六弟。难怪刚才的气氛一时会诡异到如此地步。他拉着乌玉齐的小手,一时也有些悲伤,对她更觉得歉疚万分,那只蝴蝶说不定就是她和六弟的一个约定,就这样被自己给吓跑了。
他看着乌玉齐黑宝石般的眼睛。乌玉齐只有这双眼睛像极了宁德,黑亮纯净如安静的夜晚,其余的部分长得都像皇阿玛,或者说有几分自己的样子。自己虽然有许多名义上的妹妹,可都是一个人承乾宫里孤孤单单地长大。额娘虽然对自己很好,可是管着后宫事情多,并没有多少时间来陪自己玩。常常想起五弟说起他的六妹妹有多可爱时的神情,他便一直都想要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有时候也会觉得女孩子好吵,又爱哭,可是一想到刚才乌玉齐拉着自己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神,他的心便不由得一软,忍不住就想去捏捏那个胖嘟嘟的小圆脸。
“德母妃,请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七妹妹!”胤禛挺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颇有几分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的气势。
宁德笑着点头,看着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地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中一片暖意。可是一转头,她向琉璃点了点头,乳母、太监、宫女们便立刻跟了上去,胤祚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是断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过了四月,天气日渐转暖。通贵人那拉氏诞下了十公主,只是太皇太后的身子仍是时好时坏。佟贵妃自从去年冬天落下的病症到今年开春也只是勉强用药压着,府里便商量着欲把她的妹妹别楚送进宫里来。论年岁,今年也到了三年一大选的日子,佟贵妃嘴上虽然什么也没有表示,但是心里仍是淡淡的,并不以为意,选秀的事便一直拖了下来。三年前入宫的几个秀女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封赏,承宠的依旧是那几个,便是子嗣也没有得一个。直到春迟的时候,承禧殿的温贵妃突然报了喜讯,据太医院的诊断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她一向丰腴,又瞒得极好,竟然没有漏出半点儿风声来。如今胎儿已经稳固,身子也越发明显,怕是再瞒也瞒不下来了,于是报出来,倒是出人意料。
温贵妃在宫中人缘一向不错,如今得了这样天大的喜讯自然六宫俱来贺。尚在病中的太皇太后得了消息也是面有喜色,一时精神好了许多。玄烨向来是极有孝心的,见太皇太后身子渐渐康复,想起“冲喜”一说,对温贵妃更是另眼相看。
佟贵妃仍是十分热心,得了消息,便命人往承禧殿送了厚礼,一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表示。
初八,佟贵妃从慈宁宫请安出来,正巧遇到皇上圣驾,她便在太皇太后那里多留了些辰光。出来的时候,佟贵妃见皇上走在前面,她垂了头跟在后面。临上步辇,玄烨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
佟佳氏福了福,仍旧低着头,“皇上,臣妾算着日子也该是三年一次选秀的日子了。”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年前宫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万幸如今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康复了,通贵人诞下了十公主,温妹妹又有了身孕,臣妾想如今喜上加喜也是好的。祖宗的规矩……”
她见皇上没有表态还待再说,玄烨却有些不厌烦地打断道:“知道了,就为这事吗?朕既然把后宫之事托付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佟贵妃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皇上答应得那么爽快,自己一肚子想好的体己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自从那日皇上冲她发过火之后,她便有些害怕,再见到皇上也只敢守着皇贵妃的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怕被人拿了痛处,又借机生事,如今讪讪地回不上话来。
玄烨又看了她一眼,这几个月来她虽然不愿声张,但是自己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她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如今见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却仍旧掩不住满脸的疲倦。又见她怯怯地垂着头立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起了些怜香惜玉之情,脸上好看了许多,口气中也带了些许关切,“自己也不要累着了,若是忙不过来就叫惠妃和德妃仍旧来帮你吧。”
他说完话转身便上了步辇,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似乎个个都怕自己,连尊贵到身为皇贵妃的佟佳氏见了自己仍旧是怯怯弱弱的,便是向来泼辣直爽的宜妃,在自己面前也柔顺了许多。他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可是若自己不让人敬畏又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他想起宁德的那一抹微笑,似乎只有她还肯和他拌拌嘴、发发小脾气。
从慈宁宫回来,佟贵妃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选秀大典的事宜,一时忙得手忙脚乱。她将琐事交给了德妃和惠妃,自己仍旧抓着大头,一时也松了不少力气。
德妃和惠妃办差已经多年了,此番理起选秀的事项来也并不见得慌乱。
“主子,”琉璃恭敬地立在一边,看见宁德理完了案卷得空,方才走上一步回奏道,“新选上来的宫女,主子要不要亲自瞧瞧?”
自从康熙十五年之事后,永和宫便对下人十分小心,虽说现在宁德已经是妃子,但是若非经过层层考验的心腹休想在面前露脸,都被琉璃遣到了外头做一些杂役。翡翠出去嫁人后,宁德身边就只剩下琉璃了,现在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即便是有身份头脸的谙达见到她也得喊一声“姑姑”,更何况一般的苏拉太监和宫娥。
宁德对她十分信任,只是呷着茶,缓缓道:“你见过就可以了,这样的事以后就不必回我。”
琉璃抬起头,道:“主子,自从翡翠姐姐出去后,主子身边的人就奴婢一个。主子虽然不在意,可您现在好歹主理后宫,别的娘娘一出去后面就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堆的人……”
宁德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你翡翠姐姐可真会调教人,她走了也就走了,生生地把我这原本伶伶俐俐的丫头教得和她一样瞻前顾后、唠唠叨叨的了。罢了,我怕你还不成吗?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琉璃也顾不得主子的奚落,喜笑颜开道:“哎,主子,我这就去把人带来,您挑挑。”
宁德却沉吟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我的屋子不大,站不下太多的人,你去把原先延洪殿分配到我这里的宫女领进来吧。”
琉璃听了却有些急,“主子难道忘了延洪殿住的是什么人了吗?主子,您难道还要用她的人不成?”
宁德听着却笑了,“刚夸你老成,年轻急躁的脾气又上来了。端嫔做的事情,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不过人死如灯灭,那些下人们当时也都是身不由己,你就气量大些,何必要和他们计较?若非他们跟错了主子,也都是和你一样级别的人了,比起新入宫的宫女,到底老成些。”
琉璃还待再说,却见宁德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于是闭口不言,转身离开。走到屋外,她招手叫来一个小宫女,“去,把原来那些延洪殿的人叫到屋里来,叫她们利索点儿,主子要见她们。”
小宫女一溜烟跑开了,一会儿琉璃就带着人齐刷刷地走进了宁德的房间。
宁德面带微笑,随意地瞧了瞧,见一个女孩甚是水灵,不觉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磕了一个头方才回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叫梨花。”
“梨花?”宁德听了名字,轻轻地笑了笑。
梨花微微抬起头看见宁德笑眯眯地盯着她,不知怎的,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觉话就多了起来,“奴婢原来叫海棠,端主子说有句诗什么的叫‘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海棠听着不吉利,怕被人压下去,就让奴婢改了。”
宁德这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罢了,罢了,好好的一个名字被她生生给糟蹋了,从今天起你再改回原来的名字吧,留下伺候吧。”
下面跪着的一干宫女都羡慕地望着她,能投了主子的缘留在主屋里服侍是多大的福气啊!谁不知道德主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没有作践下人的时候,而且圣眷优渥,这屋里得的赏赐也是最多的。除了万岁爷跟前,这里就是最好的啦。
虽然端嫔倒台的时候,能分配到永和宫已算一件美差,但到底是来到别人的地界,别说琉璃大姑姑有意打压着,就是永和宫原来的那些奴才也看她们不顺眼,处处挑刺。今天梨花,哦,不,应该叫海棠了,能从永和宫的下等奴婢变成主屋里的上等宫女,真是羡煞旁人。
海棠连忙叩谢宁德,“谢主子恩典!”
宁德笑着点头,“好好,我瞧你这孩子很得体,就跟你琉璃姑姑学吧。”
她又转头对琉璃说:“你也别老是凶巴巴的,吓坏了她们,你姑姑、翡翠姐姐从前可不是这么教你的吧。这人我可给你了,你好好调教调教她们吧。”
“嗻!”琉璃默默应了一声,心想现在人多不方便,等那些个“外人”走了可要好好劝劝主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宁德也瞧见琉璃的神色,知道她对自己留下端嫔的人还在耿耿于怀,但现在到底不是当年那个藏不住话的小姑娘了,不过等人一走,自己免不了要被她一顿唠叨。
“琉璃,就这样了,带她们下去吧,你要我看的那些新入宫的宫女索性一块也让我瞧瞧吧。”
琉璃眼底飘过一抹喜色,欢快地答道:“嗻!”
宁德心底暗笑,琉璃终究是琉璃,做不成那个事事老道的翡翠,可惜了她,不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帮自己。不过,这样也好,离开了这紫禁城,得了好姻缘,确实好过在这皇宫里冷清一辈子,这个翡翠始终是个聪明人啊!不知这个海棠能不能培养成个小翡翠啊?
正想着,琉璃已带了新来的几个小宫女跪在了下面,宁德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提起精神细细打量。
底下跪着的一个小宫女,年龄不大,心眼却不小,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就听说一个延洪殿的宫女因为一个名字被留下了。她知道德妃最是好脾气的,心想与其做一个粗使丫头,天天被嬷嬷教训不如博一博,兴许德妃见她伶俐就被留下了呢?于是她怔怔地抬起头,见宁德目光扫过来时,突然冒尖说道:“奴婢的名字叫绿翘。”
“哦,绿翘啊,很特别的名字。”宁德淡淡地回道,脸上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绿翘见她接话,心中一喜,接下去却没了下文,宁德的目光已经离开,向下一个女孩望去,心里突然一下由半空中沉到了谷底。
她斜眼看见连琉璃大姑姑的脸色很不好看,更别说身边和自己一起跪着的同伴了,虽看不见她们的眼神,可也感觉得到她们寒刀似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射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叫什么名字啊?”宁德的清冷间却透着温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问的不是自己,却是跪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五儿。
“回……回主子的话,奴婢……奴婢……五儿。”
“五儿,为什么叫五儿啊?”宁德柔声问道。
五儿声如蚊蚋,“家里排行老五。”
这下琉璃的脸色更加不善,真不知道这些宫女怎么这样让人闹心啊,自己明明教导过她们回主子的话前要说“回主子,奴婢……”她倒好,干脆连回答要干脆、大声、利落这些基本的要点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尽给自己丢脸!看下去怎么收拾你们!
宁德却面带微笑,只是轻轻蹦出一个“留”字,这下众人大失颜色,连在新人面前扮“久经沙场”的琉璃都大跌眼镜。
“好了,除了琉璃,其他人都退下吧。”宁德依旧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只怕泰山崩于前也是这样的神色。
众人齐齐道了一个“嗻”,然后屏气凝神地退了下去。
等众人一离开,宁德瞧着琉璃开口笑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留下你来说吧,省得待会儿又找借口进来。”
琉璃跺了跺脚,终于抛下伪装,天性流露,急道:“主子,您也不瞧瞧,那延洪殿的,人虽老成,可是身后根系盘桓,背景复杂。新人虽然嫩了一点儿,可到底底子干净,调教几天就好了,绝不比那延洪殿的差!还有,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留五儿那个丫头,论相貌,论聪明劲儿,她没有一样能上得了台面的!”
宁德静静地道:“你不觉得这五儿像一个人吗?”
琉璃说到一半被宁德突然打断,一时又冒出这样一问,不觉有些怔怔,“像……像一个人?主子,您别蒙我了好不好?我这说正经的呢!”
宁德也沉了脸,“我也是说正经的,她不像别人,正像你,别说你自己看看,你们说话都像一个模子。我一见她就觉得像当年的你!”
琉璃犹自气愤地喃喃道:“谁像她了。”
宁德笑了,打趣道:“当然,你比她好看多了,不过,我这里又不是选秀,要那么多狐媚东西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学你翡翠姐姐吗?现在就让你做一会儿翡翠,把五儿培养成小琉璃啊,她可是个实心实意的好孩子!”
琉璃被宁德说得心服口服,一时壮志豪情,决心要把五儿培养成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可也要像孝庄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一般,可转念一想,突然惊呼道:“主子,你不是想把海棠调教成下一个翡翠吧?她……她……”
宁德叹了一声,“她也不比你翡翠姐姐差得了,想想端嫔是什么样的人,眼中最容不得沙子,这小妮子模样那么周正,居然还能在延洪殿活得有声有色,倒是不简单呢!你别小瞧了她。”
宁德见她瞠目结舌的样子,笑着岔开话题,“你下去后就把绿翘送给惠妃吧。”
琉璃有些为难,“主子,谁都知道这宫里自从端嫔走了之后,最不好相处的就是那位了,主子要罚她,在永和宫里头就好了,把她那么个猴精送出去,我怕她从此就记恨上了,也落了人话柄。”
宁德微微冷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小气的人吗?这么多年我倒是白疼你了。我是想救她一命,今天她怕是犯了众怒,这女娃太聪明,我这永和宫留不下她。把她送给惠妃,一样脾性的人,若是投了她的好,还有个出头的日子。阿弥陀佛,他们不是都在背地里说我是将门之女,闺阁里也能杀伐决断吗?我还怕她报复?你也太小瞧你主子了。”
琉璃低下了头道:“主子说得是。”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13_13982/c424572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