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十八章 忽听楸枰响碧纱
自从宫外户部牵了头,领了差事,后宫里倒是有些闲下来了。五月,皇上到底从选秀典上挑了几个女子进宫,自然最引人瞩目的就属佟家的小姐,皇贵妃的妹妹别楚克了。宁德见过她,只是那时身量尚小,还未长开,如今见了仍旧是与以往一般的调皮。玄烨事多,一向在女人的身上又是随意,别楚克只是一味地厮玩,还不懂男女之事,皇上在选秀的时候见过一面之后也便丢开了。这个后宫里并不缺乏忙着去奉承他、讨好他的女人,只是为着她的家世封了一个贵人,连封号也没有给,于是大家便随着她的姓仍是叫她佟贵人。
开始那几个月,别楚克那里是极为热闹的,新进的几个秀女里头谁也风光不过她。原先按着惠妃的意思是要让她去承乾宫里住的,和佟贵妃相互也好有个照应,谁知却被佟贵妃冷冷地挡下来了,只说是避嫌,仍旧是和其他的几个小妃子一道住进了延禧宫。
延禧宫是比永和宫还偏僻的地方,向来住的也都是几个不得宠的妃嫔。清朝不立冷宫,若是犯错罚禁都只是在自己的宫门里禁足,从此你居住的地方便成了冷宫,只是这个延禧宫却是唯一称得上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的地方了。
自从别楚克住进了延禧宫,众人便都有些明白佟贵妃的意思了,见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佟贵妃得了美名,只说她公正贤德,连自己的妹子都不徇私。仁孝皇后、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先后入宫都是从嫔位做起的,衣食起居都是挑最好的送过去,如今皇贵妃之妹入宫却是如今清寒,越发显得佟贵妃品德高尚。
宁德听了此语,也只是笑笑不提。佟贵妃待她情深义重,她不愿在背后多嘴,只是心中微微觉得佟贵妃对自己娘家的姐妹也如此忌惮,却是有些过了。于是她仍旧悄悄吩咐了琉璃叫她时常去延禧宫看望佟贵人,自己亦对她多加照料。
如今温贵妃怀有身孕,佟贵妃代行皇后之责,将她的绿头牌早就撤下,倒是承乾宫里的万琉哈氏多有蒙幸,一时风头不在那些新进的小主之下。兼之她为人谦和忠厚,又有佟贵妃为依靠,倒是没有什么人敢说什么闲言碎语,只是门庭却也热闹了许多。
宁德从慈宁宫请安回来,进了永和宫便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欢笑声,她站在门边有些发愣,永和宫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琉璃在门外张口欲喊,却被宁德拦下了,她从侧门进去,过了垂花门见福凝领了几个宫女在院子里踢毽子。
福凝向来身手敏捷,踢毽子也是行家,几个绿衣宫女里头打量着她最显眼,又是“绕龙舟”又是“喜鹊归巢”这样的花色,单是蓬、刚、拙、绵、跳、提、环、箭、单、侧、顺、面、偷、血、穿裆这几个动作就瞧得人眼花缭乱。
见宁德回来了,福凝立刻收了脚,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宁德见她玩得一身大汗,又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自己拿住般怯怯地望着自己,于是原本还想玩笑着数落她几句不知庄重的话,也只得咽到肚子里,微笑着走开。
谁知见宁德进了屋,福凝丢下毽子也跟着进来了,五儿早就拧了帕子过来给章佳氏擦汗。福凝一边伸手接了,一边杵在宁德面前不吭声。
宁德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没回来之前,你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难不成因为我在这里你拘着了?”
福凝却不和她说笑,只是板着脸正色道:“姐姐,不要和我玩笑了,我跟姐姐进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宁德挥手叫了不相干的人下去,依旧含笑问道:“这可就奇了,你也有正经的时候吗?”
福凝把手巾掷了,说道:“姐姐,你不知道今天我算是见着那个新进宫的小主了,真真气着我了。想想我当年进宫的时候可没她那么目中无人。”
宁德自去倒了水,拿了杯子在手中把玩,浅笑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你这样不快?”
“其实想想也不是气她,我也没那么小性要和这样一个不开眼的生气,只是她自以为从承乾宫里出来,皇上又宠幸了她几日,就不将人放在眼里,实在是讨厌。”福凝一脸的不快,继续道,“姐姐,你是知道的,翊坤宫里的袁氏一向和她主子荣妃娘娘一般的好性,向来不会惹什么是非。今天我去承乾宫里请安就见她一个人在永巷后面偷偷地哭,见了我只说是让风迷了眼睛。我当时就瞧着不对劲,只是她不肯说,我也不好深究,后来一起见过佟妃娘娘出来,在承乾宫里遇到了那个那拉氏才知道,原来就是让她给气的。自以为有佟妃娘娘撑腰,不过只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小主,口气居然那样硬,挤对袁氏入宫三年仍是个没有名分的庶妃,袁姐姐汉军旗的出身原本就有些心病,被她这样一勾越发伤心了。刚才我在承乾宫的时候,打量从我面前走过也不知道过来见礼,入宫前那些姑姑教的礼仪举止难道她都忘了不成?”
宁德放下手中的青纹瓷杯,她向来不理会这些低级宫嫔的是非,更何况连个封号都尚且没有的新进秀女,只是如今听福凝这般气愤地说来也觉得有些过分了。眉间却依旧是清冷的神色,她淡淡地道:“你做姐姐的体谅她一下吧,或许是真的没有瞧见你。”她顿了顿,推心置腹地劝她,“你原也是从佟姐姐的宫里出来的,承乾宫的水不蹚也罢,你只是想开些,袁氏那里也可以去劝劝她。宫里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犯不着为一个旁人的话伤了自己。”
福凝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倒不像她平时那样嬉笑的神情,眸子中难得地露出些许惆怅,“我何尝不想,只是心有不甘啊。上一届的秀女里头,承蒙皇上抬爱,得宠最多的也算是我了吧,可是三年了连个子嗣的影子也瞧不见。姐姐,”她喊了一声,拉住宁德的手,“我是害怕啊,董氏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我冷眼看着她就是亏在没有儿女的份儿上,她原来还是个嫔,可最后连布贵人也比不上。好歹布贵人蒙冤的时候还有五公主替她求情,她失势的时候呢?红颜易老,姐姐你进宫三年便晋了嫔又有了四阿哥,如今我也挨过三年了,可是仍旧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又是新封的,连个新来的秀女都能作践,姐姐我能不害怕,能不心急吗?”她说着几乎欲垂泪了,“姐姐,进宫前额娘和我说起子嗣之事,当时我还脸嫩不想听,可是如今想来,这三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脑海里不断地闪过,我总算得出些什么结论了,活在这个深宫里头没有一男半女的是断不能行的。”
宁德见福凝说得伤心,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好,倒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笑嘻嘻的,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烦恼的她竟能想得那么深。记得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也是佟贵妃这样提点自己,在后宫里有个孩子是多么重要的事,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却是物是人非了。从前的妹妹如今做了姐姐,从前的答应却是现在的德妃了,时光荏苒,却是流转了花样容颜。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福凝,只是握住福凝的手久久不语。
见福凝离去,在地上落下一片暗灰色的背影。琉璃掀了门帘进来,手里捧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樱桃,着实诱人可爱。
“主子,不打算告诉福凝小主吗?”她站在光影里问道。
宁德皱了眉,问道:“告诉她什么?”
琉璃似乎叹了一口气,“承乾宫的蓝嬷嬷说,阿灵宝小主的月信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虽还未宣过太医来看,但看样子怕就是有了。”
宁德看了她一眼,只是琉璃觉得她并没有真正在看自己,反而是盯着自己身后的那一团阴影发呆,她缓缓站起来道:“仍旧是没准的事,凡事都还有个变数,看看再说吧。”说完她便朝内间走去。
琉璃站在后面有些唐突地问道:“主子,是不是担心福凝小主……怕福凝小主做出些什么事来?”
宁德沉吟了良久,嘴角微微翘起,笑容里却透着些风霜,“她不是那样的人。”她顿了顿,“要说福凝妹妹心里不吃味怕是不能的,她素来又是个要强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万琉哈氏,她们两个如今又那样,见了面话都不说一句,彼此恨不得都避过去。可是她们都不是坏人,只是……”只是什么,她似乎也说不上来了,自己似乎也处在这个纷扰的红尘里,她和佟贵妃、惠妃,还有很多的妃嫔们不都是这样吗?只不过她们更加老成些,不管怎样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见面了依旧是笑语相迎,不过也许还是有一个除外的。
宁德想起在永寿宫里见过的良贵人,那个恍惚立在一片洁白中晃动的人影。记得惠妃曾经笑着和自己说过如今住到她宫里来的卫氏气质上和自己有多么相像,那个卫氏的大名她早就听过多日了,可惜一直未曾见着。即便是卫晚晴最得宠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过多去关注她。直到这几年,那时的那纷扰尘嚣都平静下来,她才在永寿宫里无意之中见到了她。
那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惠妃做东请了她和荣妃。良贵人从庭前的院子里走过,神色安宁,见她们在屋内闲聊,只是低着头从面前如常走过。她在后宫里见过许多女人的眼睛,有些人看着她的眼睛是透着谄媚,有些人看着她的眼睛是透着羡慕,还有很多人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嫉妒。即使她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是她还是能从那一双双或深邃或黯淡的眸子里看出一些端倪,不过在那个良贵人的眼中她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波澜,永远是那么平静的神色。这让宁德的心里飘起一丝害怕,她几乎没有怕过任何人,只是这种异常的无欲无求让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无助空虚。她听很多人说起过这个良贵人眉眼间有些像自己,那时她总是淡然地一笑,不置可否。及至真的见到了此人,宁德才有一丝恍然,这样洁净的女子就不应该生活在这个后宫里。可卫晚晴并不像她。宁德虽是信佛的人,可是仍然处于这个纷扰的尘世中,不断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中抗争,而卫氏却似乎早就跳出万丈红尘了。在这一点上,宁德是敬佩她的,后宫之中那么多人,可是真正无欲无求的却似乎只有她了。
至此之后,宁德一直对良贵人敬而远之,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帮助的。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宁德突然想起她了,想起了那一抹几乎要让人忘却的淡漠影子。她的心中升起些隐隐的酸楚,为福凝,为卫氏,为后宫里不断奋斗和挣扎的女人,也为她自己。
按理说万琉哈氏是否有孕应该是承乾宫里的事,留给佟贵妃去处理才好,只是如今她名上还担了一个协理后宫的身份,因此宫里管彤史的姑姑有什么消息也会报给她。宁德不免有些担心阿灵宝,她若是真的有了,那便是第一胎。阿灵宝年岁还小,怕有什么不得当的,而且现在还不知胎月。她侧着头想了想,问琉璃,“按着规矩是怎么办的?”
琉璃道:“回主子的话,先是传太医来看的,是的话那边便可以备下安胎的药,及早准备,即便不是也好给小主看病。”
宁德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就传太医过去看看吧。那个阿灵宝也真是糊涂,自己的月信迟了一个月也不知道宣太医。”
琉璃嗻了一声,转身欲走。宁德低了头却又想到温贵妃那边刚得了个孩子,佟贵妃这边便也有喜事传出,可是以佟贵妃的心思,怎么会不清楚万琉哈氏月信迟了的事?阿灵宝年纪尚小,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佟贵妃这样老练的人怎么也会糊涂呢?
“琉璃,回来。”宁德叫住她。
琉璃有些疑惑地望着宁德。
宁德朝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看看吧,叫她们先不要声张。”
这边宁德叫人等着不许声张,储秀宫里却传来了宜妃有孕的消息,一时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倒是佟贵妃仍旧是笑语和气,拿捏着温贵妃和宜妃说笑,“她们两个倒是感情深厚,上次一起有了,到底生下九阿哥、十阿哥。如今隔了几个月两人又一起有了孩子,怕是又要给爱新觉罗家添子添福了。”
宁德坐在下首,看了她一眼,上次为太医一事温贵妃和宜妃闹僵之后,也不知如今两人关系怎么样了。她心里细细地揣测着,忽然觉得以温贵妃和宜妃的心思其实联合起来,一起要演一出戏给佟姐姐看也是平常的,只是拿自己孩子的性命做赌注,未免玄了些。忽然从窗外刮进来一阵风搅乱了她的思绪,水晶珠帘叮当作响,煞是好听清脆。
佟贵妃见宁德望着她,雍容地向她报以一个微笑,宁德亦是笑笑,心中想着以佟贵妃的手腕,要说宜妃如今入了佟贵妃这边也未尝不可能。
一时只觉得宫中这水深得可怕,她又想远远地逃开,可是转念一想也知自己这不过是痴念而已,此中关系如蛛罗密布,哪里可以逃得开呢?
下午佟贵妃单单留了宁德说是要一同用晚膳,一同来请安的小妃子识相地都离开了。宁德便知道她有体己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答应下来。果然,晚膳还没呈上来,佟贵妃便遣走了身边立着的几个宫女,只和宁德在屋子里喝茶。
白瓷盏中的茶叶轻浮,却比原先常喝的六安瓜片要淡许多,宁德见那茶叶形如长眉,因此笑道:“姐姐,今天客气,拿了好茶来招待我,可是老君眉?”
佟贵妃用茶盖轻轻拨了拨盏中的茶叶,笑道:“妹妹好灵的嘴巴,倒是个风雅之人,我也不晓得是不是什么老君眉,不过是随意拿来泡的。”
宁德轻笑道:“姐姐到底财大气粗,这老君眉只取幼嫩芽叶,因此制茶的时候最不经揉,所以分量极其稀少。只因这茶满布银毫,形如长眉,所以叫老君眉。哪里是月例里惯发的六安和天池茶可比的。”
佟贵妃原就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因此便道:“既然你喜欢,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吧,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送了你。它既可以找到识它的人,你也好承我的情,省得它被我生生糟蹋了。”
宁德正欲起身称谢,佟贵妃微微颔首,目光清澈似一掬秋水盈然望着宁德,笑道:“万琉哈氏的事到底有劳妹妹了。”
宁德愣了愣,反应过来问道:“姐姐什么意思呢?”
佟贵妃微微一哂,只是笑道:“没什么意思,妹妹心里有数便行。万琉哈氏是我宫里的人,我是万不会害她的。”
宁德浅笑道:“姐姐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稳妥点儿也是好的。”
佟贵妃点了点头,注视着宁德的眼睛轻叹一声,“后宫之中也只有妹妹真正懂我的心意了。”
宁德一时听得心酸,想起自己初入宫的时候是佟贵妃一直在自己身边护自己周全,只是转念又想起当年从自己身边带走胤禛的人也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禛儿如今已经长到自己的胸口了,她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道:“姐姐,何出此言呢?你这一生为大清后宫,为皇上劳心劳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从来没有人会怀疑姐姐的心思。”
佟贵妃抬起头,扫了一眼宁德,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只是眉眼间却不见波澜,“那章佳氏呢?她在你那儿不是抱怨过我管教不力吗?”
宁德忽然觉得心底有一根小刺狠狠地扎下,虽然不觉得特别疼,却仍有些不舒服。她只好笑了笑,道:“姐姐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章佳氏毕竟年幼无知,妹妹回去后必定多加管束。”
佟贵妃看着杯中的茶叶轻浮翻滚,微笑道:“妹妹也不必介意,我不过顺口提提。我们也年轻过,年少气盛的时候总是一步也不肯让,处处要争个赢,斗个结果。结果能有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啊!时间久了,就知道在宫里头的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混日子罢了。你骂人一句,人回骂一句,你打人一下,人还手一下……来来去去,不过是自己找累找难受罢了。既然没有把握把人家一招给捏死,那就好好过日子吧!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气气的,自己的日子也没这么不舒坦。我们这些老人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就看着小姑娘们闹腾,权当看热闹解闷罢了!”
宁德默然,却知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如今她们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妃子见面总是和和气气的亲热,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比起那些新进宫的小妃子整日的瞎闹腾,她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一招致命的算计。那种你扯一下我头发,我吐你一身唾沫,不伤皮肉,永无休止的争斗,只是留给市井泼妇般肤浅女子的游戏。所以这些年皇上宠幸的答应、常在虽然越来越多,可是真正能熬成贵人的却没有几个。那拉氏在承乾宫里胡闹,佟妃未必就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去理会。她们几个都是一样的心思,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出手,只当做戏来看,她们仍旧是贤良淑德的天子后妃,天下女子三从四德的表率。
从承乾宫回来,还没到永和宫宁德就见宫外多出了许多宫女、太监。宁德下了步辇,心知是皇上到了,只是奇怪皇上甚少这个时辰到自己的宫里来,又见梁九功立在门外不由得更生疑惑。她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向梁九功使了眼色,在一边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梁九功弯下腰,悄声回道:“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奴才估摸着怕是因为下午忽然得了明相的折子,说是纳兰家的大公子没了。皇上开始还好好的,如常处理好了各部的奏折,然后脸色就有些不悦了,离了乾清宫说是要四处走走,奴才们也不好拦着,只能在后头跟着,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到娘娘的寝宫来了。”
宁德点了点头,想起皇上在南巡路上和她说过的话,知道皇上感情向来轻易不外露,如今怕是真的有些伤情了,于是轻声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玄烨歪坐在榻上出神。见她进来,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你也知道了。”
宁德一时不知道如何劝他,只是站在一边,就见玄烨指了指放在一侧的古筝对她说道:“还记得南巡时给朕弹的曲子吗?再弹一次吧。”
淡淡的月光透过雕花的木格窗洒进屋子里来,屋内香气馥郁。黑酸枝雕成的架子上一盆百合开得热闹,只是花瓣上有些黄褐色的纹路预示着它的花期离凋谢不远了,似乎也正因为此百合花香得越加氤氲弥醉,要把自己储蓄了一生的味道都释放出来。宁德向来偏爱似有若无的沉水香,如今闻到这样香甜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铮铮的琴声滑过,就听宁德清冷的嗓音中伴着些许的空洞和惆怅,如梦的歌声响起:“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昼长吟罢风流子,忽听楸枰响碧纱。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努力春来自种花。”
玄烨静静地听着,见宁德苍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滑过最后一条尾音,他才淡然地笑道:“这不是南巡时的那首曲子了。德儿是想劝朕吗?”
宁德侧过头,为玄烨斟了一杯水,“三年前也是今天,纳兰公子的元配卢氏过世了,纳兰公子今日去了,也不能说不是成全了他的心事。”
玄烨脸上仍旧有些许落寞,“他是个多情种子啊,就这样撇下家国天下去了,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努力春来自种花。是朕留不住他啊,曹寅也去了苏州,如今朕身边可以交心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玄烨忽然拉住宁德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喃喃自语道:“德儿,你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答应朕好吗,一定要比朕活得更久些,朕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宫里,不要……”
宁德鼻子有些酸楚,他如今才三十二岁啊,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如今为着纳兰性德的猝然离去,竟然感觉到了死亡离他们是那么近。她把头伏在玄烨的肩上,强笑着答道:“皇上说什么呢?皇上贵为天子,万岁无疆,快不要这样说了。”
玄烨自嘲般地笑了笑,道:“千秋万代,万岁无疆那是骗人的东西,万岁万岁万万岁喊了多少年的东西了,可是纵观整个历史,你瞧哪个皇帝活到过万岁的。朕的阿玛,二十四岁就丢下天下、丢下老祖宗和朕仙去了。”
宁德的身子被玄烨铁臂似的臂膀箍住,一时勒得隐隐有些生疼,那百合花的香甜闻在鼻尖却是说不出的腻味,她的心颤了颤,咬着发冷的舌尖回答道:“皇上,德儿答应皇上,决不先离开皇上。”话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滴在玄烨缠丝的明黄色锦袍上,瞬间便变得冰冷了。
玄烨松开她,见宁德已是泪流满面了,他忙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她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哄道:“都怪朕不好,定要怄着你说了这么多的伤心话。知道德儿心嫩,不比朕那颗石头做的坚硬,怎么就哭了呢?难怪小时候听嬷嬷们说女人都是水做的,朕原先还不信,如今见了德儿才明白过来,这女人可不是水做的吗?”
宁德被他哄得没法,又不好让人见皇上这样为她做小态,于是忍不住破涕为笑,终究啐了一口道:“皇上就知道欺负人家,好端端地说这样伤人心的话,可知您就是冷心冷面的汉子,惹了我出丑,皇上合该高兴了不成?”
玄烨见她先是哭得梨花带雨,如今泪中带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一时不能自已。门外太监上了灯,在恍恍惚惚的烛影下,宁德的脸庞上映照出柔和圣洁的光亮,玄烨有些情迷意乱,他伸出手扯开宁德身上的旗装。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就已是个中老手,不待宁德推拒,已经将她的身子轻轻地抱起,放到床上,牙齿咬着宁德的耳朵轻轻说道:“朕今晚就让你知道朕是不是个冷心冷面的汉子。”说着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门外梁九功伏在窗下静听着动静,听到从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他了然地一笑,对捧着装满绿头牌盆子的敬事房太监道:“回去吧,看来皇上今晚要歇在德妃娘娘这里了。”
自从秀女入宫之后,玄烨便多宠幸新人,宁德却仍是淡然处之,日日清晨去慈宁宫请安。随着太皇太后的身子慢慢衰败,宁德待在慈宁宫的时间便也越来越长了,就是回宫后也只是禅坐诵经,闲时逗弄小女,远离是非。
千里之外的雅克萨城,林兴珠率藤牌兵迎击罗刹人于江中,收复了大片被占的失地。捷报传来,玄烨大喜,佟贵妃在后宫之中得了消息,不失时机地上奏皇上万琉哈氏有孕之事,一时倒成全了阿灵宝的福兆。玄烨即刻下旨赐了万琉哈氏一个“定”字的封号,虽然没有大肆晋封,这个定贵人却是那么多没有封号的贵人里头独一无二的,一时更是风光无限,如珍珠宝贝似的供着。新入宫的那些秀女小主们也更加看清了后宫之中的形势,跟着佟贵妃方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于是承乾宫倒比往日更热闹了。
可惜温贵妃原先还想借着怀孕之事压一压佟贵妃的气势,谁知先是绿头牌被撤下,终日不得见圣颜。如今更是门庭冷落,这个贵妃之名竟不如一般的妃子,原先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家世在后宫之中稍显得势,如今上有佟贵妃,下有平贵人这样一挤对,越发不讨好了,她住在承禧殿中越发地郁郁寡欢。
永和宫。
自从太皇太后病笃之后,太皇太后自己养着的那几盆兰花便没有人打理了,她又不放心交给宫女们去弄,总嫌她们心粗,不仔细。她见宁德喜欢,有时候也叫她摆弄过这些花草,于是索性送给宁德搬到永和宫里来养了。
宁德如今正拿着小银剪站在后院里修剪这几盆兰花。俗话说兰花“三分栽,七分养”,所以她的动作很小心,兰花的断根、烂根、已腐烂的老芦头和死烂脚壳都必须剪去,不然就会影响兰花的生长。
咔嚓一声,黄叶被她剪了下来,落在自己的脚边。小时候自己家里也有这样一盆兰花,当然没有眼前的这盆名贵,但也不好养。阿玛是个老实厚道之人,不像别的旗人领了俸禄便整天游手好闲地遛鸟、斗蛐蛐,他唯一的爱好便是在自家的后院里养上几盆花花草草,闲时就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修修花木。喝喝粗茶。自己那时贪玩,总是趁着阿玛不在家的日子里偷偷领着弟弟去摘后院里的小花戴着玩。有一次被阿玛抓到,看着他张开五指如扇子般大的巴掌要拍下来,她吓得哇哇大哭,阿玛的手却只是重重的扬起,轻轻地落下,终究舍不得打她和弟弟。然后额娘便会带着米饭香从厨灶间里匆匆出来,催促着他们三人快进去吃饭。
“姐姐。”福凝在身后唤她。
宁德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放下剪子。见福凝有些微红的双眼,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下,道:“姐姐知道了?阿灵宝……”她苦笑了一下,调整了语气,“不,如今该称定贵人了。”
宁德望着她问道:“你后悔了吗?要是安心留在承乾宫里说不定你也会有这样的际遇。”
福凝一下子有些慌神,飞快地摇了摇头,“不,姐姐你说什么呢?从承乾宫里搬出来我是一点儿也没有后悔,只是怪我自己命不好,承宠那么多年都没有身孕。”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姐姐,你说我会不会就是生不出孩子来呢?”
宁德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没想到阿灵宝怀孕一事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宁德踌躇了一会儿,揽过福凝如孩子般柔声哄了她一会儿,才掂量着慢慢对她说道:“明天佟贵妃要宴请后宫诸人,你若心里不舒服我便帮你推辞别去了吧。”
谁知福凝竟是十分硬气,她擦干眼泪,带着几分哽噎道:“不,我明天定是要去的,不但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宁德松了手,知道多说无益,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吩咐洛儿帮她主子好生筹备,一时又叫她宽心,这才转身离开。
她心里记挂着福凝,知道这个丫头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心性极大,又怕明天正经日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拾。现在下面几个小主又闹得慌,太皇太后的病也不叫人省心,佟贵妃也是时好时坏,这整个后宫现在就像一池浑水让人看不明白。她扶着琉璃的手进了屋子,突然从太阳底下进了幽暗清净的屋子,眼睛花了花,胸口有一股恶气要涌上来,她立刻攀住了门廊,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眼中才渐渐透出些亮色来。
琉璃见她一下子苍白的脸色,早已吓得命人赶快取了苏合香过来。宁德就着琉璃的手嗅了几下,胸口的恶心感才渐渐掩了下去。她想起自己对玄烨的承诺不免有些失神,千万不要生病了。宁德有些忧心忡忡,乌玉齐要自己照顾,太皇太后那边也离不开自己,便是福凝也不让自己省心,若是生病了不但皇上要担心,后宫里交给自己的那些钱银之事也还未理清……
她苦笑了一下,如今方明白了孝昭仁皇后和佟贵妃病时为何还要强撑着了,攥在手里的事是件件都不能让自己安心去养病的呀,这一放手,以往布下的种种苦心筹划都要付诸流水了。
宁德忙命琉璃扶自己过去躺下休息,这几天也是累着了,昏昏沉沉地沾了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琉璃见宁德睡着了,悄悄地掩了门出来,见五儿探头探脑地在门边张望,一把拉过她轻声喝道:“做什么呢!”
五儿看了看周围,靠在琉璃耳边轻声道:“琉璃姑姑,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看?”
琉璃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她,半晌才道:“主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最不欲张扬的人,现在这样不经过主子点头,自作主张地去传太医,万一太医过来什么事也没有,你让主子怎么看我们?”
五儿放低了声音道:“姑姑,主子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好多天了,我怕不是有病而是有孕了。”她顿了顿,脸上微微发烫,“不过这个事我也不怎么晓得,姑姑您经过事,还是您给拿个主意吧。”
琉璃有些惊讶,咬着耳朵轻声说:“怎么会呢?这些日子皇上只来过永和宫一趟,其余日子里连人影都看不着,怎么那么巧便怀上了呢?”
五儿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琉璃按下五儿道:“你先别忙,按规矩还是得先回主子的,没有宫女擅自去传太医的理。今个儿主子已经睡下了,明天一早再回她,若是真有了,主子又要受累了。”她顿了顿,小声道,“你先别嚷出去,一则还是说不准的事情,若是没有,反而让主子面上不好看,二则还给人可乘之机。刚才我看那福凝小主为了那个定贵人怀孕的事脸上就已经不大好看了,若是让她知道,主子只侍寝过一晚就有了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五儿见她说得在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只待明日一早回过主子再做定夺。
第二天一早却没有像琉璃料的那么如意。因为昨夜睡得早,宁德天蒙蒙亮便已经起身,披了衣服坐起来,闻到窗外漂进来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瞬间她就觉得神清气爽,昨日那些胸闷气短、头晕眼花也通通没有了,心里觉得好笑,原来是虚惊了一场。于是她拦住值夜的海棠,不让她叫人,自己随意梳洗了一下,别了个簪子便要出门了。
海棠正从库房里捧了衣服、首饰出来,宁德瞧也不瞧,仍旧是穿上家常的衣服,一张清水脸,温和地笑道:“今天我不是主角,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左右不过是过去捧个场,绿叶足矣。”
虽然海棠不敢松懈,仍是在宫门口悄悄嘱托了几个守夜的太监回永和宫叫人,不过等琉璃被叫起来告知此事的时候,宁德已经去慈宁宫请安了。
琉璃吓了一大跳慌忙带了宫女、太监往慈宁宫方向去了,好不容易赶到慈宁宫,慈宁宫里的太监又道德主子一早过来,见太皇太后无恙,又要太后陪着,留着说了一会儿闲话,这会儿刚走。五儿又要打听宁德去了哪里,那个太监却把手一摊,“这个,洒家可就不知道了。”
五儿还待再问,被琉璃伸手拉过骂道:“笨蛋,主子还能去哪儿?承乾宫今天宴请,就冲主子和佟妃娘娘的交情她能不去吗?便是现在不在承乾宫里,去那儿守着终究是可以碰上主子的。”
五儿绞着手绢低了头道:“主子身边如今只带着海棠一个人,奴婢是怕……”
琉璃被五儿这样一提醒,想起海棠还是端嫔那里的旧人越发心急,“如今只有这样了,你现在赶快去找你干阿玛,他头面广,后宫里没有吃不开的地儿,把主子可能有了身孕的事告诉你干阿玛,让他帮忙找找。我带了人先去承乾宫等。”
琉璃说的干阿玛就是梁九功。宫女们都寻有势力的太监认亲,好在宫中有个照应。
五儿听了琉璃所言,慌忙点了点头,幸亏宫女们要做事,穿的是平底的布鞋,不是花盆底,因此飞一般地去了。琉璃也匆匆赶往承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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