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二十二章 卿自早醒侬自梦
永和宫,夜。
自从太皇太后辞世,玄烨已有两个月不招人侍寝,因此宁德知道皇上不会前来,便早早地卸了妆搂着十二公主歇下了。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十二公主,生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眼泪在眼中打着转,然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擦去眼角的泪,她就听到琉璃开门进来了,在外头的帘帐下跪下,禀道:“主子,乾清宫的梁公公来信了,今晚皇上要过来。”琉璃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梁谙达嘱咐奴婢说,今晚皇上的心情不怎么好,请主子小心服侍。”
宁德轻轻地松开抱着十二的手,坐起来,轻声道:“叫林嬷嬷把公主抱出去吧,轻点儿,我刚把她哄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保母林氏来抱孩子的时候,宁德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虽然皇上晚上要过来,这是他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招寝,又是走宫,亲自到永和宫来瞧自己,可是宁德一想到要把十二送走,仍旧提不起精神来应付皇上。
她闷闷地叫了琉璃为她更衣梳妆,自己只是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抬头仰望,透过窗户唯见高天皓月,冰轮如镜,照着自己淡淡一条孤影,无限凄清。
片刻,宫外太监唱了喝,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除了近侍,其余的人皆在殿外便退了下去。宁德在屋里迎他,玄烨一进门便歪在炕上,有些孩子气地道:“好累,德儿过来帮朕捏捏。批了一天的奏章,脖子这里酸得很。”
宁德抬起头,见玄烨的嘴角都起了水泡,知道这几天是真的累了,刚罢免了明珠,山西、山东又遇到了春旱。赈灾的事一直是户部在管,现在明珠下去,倒是牵扯了好多人,连户部都在闹腾,人心不稳,新上任的几个侍郎办事还不熟练,玄烨恐激起民变,这几天盯得很紧。
她有些心疼,知道这是上火,赶忙叫琉璃备了凉茶,好败败火。
“要不要宣刘太医过来,给皇上看看平安脉,不然明天去请安的时候叫太后看见了又该担心了。”宁德关切地问着,手沿着肩胛骨下缘适度地按着。
玄烨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舒坦,索性把头也靠在宁德身上,懒洋洋地道:“不见。瞧他做什么,他还能给朕开出什么药来。左右不过是上火,朕自己也能医。只要他们下面能给朕少添点儿烦心事,朕的身子好着呢。”
宁德听着玄烨的抱怨,只能无奈地笑笑。太皇太后一去,倒真的像是重新做了小孩,现在连太医都躲着瞧。前阵子他染了风寒,太医院开了个汤剂,愣是嚷着要换成丸剂,还振振有词道:“汤剂苦,那玩意儿他们自己都不要喝,撺掇着给朕喝,明明可以制成丸剂,就是为了省力,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玄烨把头枕在宁德身上,手脚还不老实,靠在她身上磨蹭了一阵,他的唇又凑到宁德的耳边,魅惑地说:“老实说,想不想朕?”
宁德横了他一眼,撅着嘴巴道:“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玄烨把她扳过来,搂到自己怀里,“再说一遍试试?”说着手已经伸到她的衣服里。宁德试着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轻吻着她的耳垂,从心底泛起一阵酥麻。宁德被他抱得一时有些情迷意乱,失了方寸。
事毕,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玄烨捏着她的小脸,无赖地笑道:“还说不想呢,刚才是谁缠朕缠得那么紧?”
宁德羞红了脸,用被子蒙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不去理睬他。
玄烨得意地翻过身子,舒舒服服地在一旁躺好,又去扯宁德身上的被子,笑道:“你别全拿走啊,给朕也盖一点儿,不然明天就该着凉了,真的要传太医了。”
宁德从锦被里探出头,笑道:“你不是自己会医吗?传什么太医啊!”
玄烨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搂到自己身边,“自己医便自己医,有什么了不起。西洋来了两个传教士,好像还有些本事,朕明天和他们研究医术去。”
玄烨将她搂得紧些,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香气盈满鼻间,有些疑惑道:“今个儿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倒是有些像他们西洋人进贡来的法兰西花露水。”
宁德想了想,又拿自己的鼻子嗅了嗅,“哦,对了。定是琉璃那个小妮子,皇上要过来,我一时没有准备,急急忙忙地叫了琉璃进来打扮,定是她擅自做主用了惠妃姐姐送来的那个水。”
玄烨听到“惠妃”二字,反射般迅捷地起了帝王心术,他装作无意地问道:“你和她走得很近吗?”
宁德淡淡一笑,“也没什么熟不熟的,只是我们四妃之间常有走动罢了。佟姐姐身子不好,宫里的事大多交给我和她,因此走得勤些,多为正事。”
玄烨笑了笑,却笑得刻薄,“政事?原来为着政事吗?”他故意换了字眼,眸光冷冽如冰,胸中澎湃的情思也变得冰冷了,仿佛刚才的欢愉就不曾存在过。
玄烨坐起来,眼睛锐利得像一把刀子紧紧盯着宁德问道:“有人告诉朕,皇祖母走的那晚,你和惠妃在外头嘀咕了半日才进来,后来你先进了慈宁宫,惠妃却又折了回去,过了很久才回来。第二天,惠妃那里便死了一个宫女,这件事朕倒是要听听你的解释。朕要动明珠的意思,只在你这里略微提过,倒是没想到朕的德儿那么聪明,连这层意思都被你猜破了,看来朕在德儿面前还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那明亮的烛台下,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冷酷而无情。
宁德吓了一跳,玄烨说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永寿宫死了一个宫女,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宁德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原先还是对她笑语温存的皇上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宁德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宫女,死了?可是臣妾并不知晓啊!”
玄烨淡淡地开口,声音如朝堂之上的冷然,“哦,是朕让人给瞒住了。德妃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做呢?”向来宠溺的称呼变成了硬邦邦的德妃,从这一刻起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天子。
宁德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冰凉的,不是气有人陷害她,而是为玄烨的不信任。那么多年的感情了,难道自己在玄烨心中一点儿分量也没有吗?他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知道了怎么办?难不成那个宫女是自己动手杀的,还是自己知道了会去毁尸灭迹,会去通风报信。
宁德感觉自己的心像一片碎纸,被扯得粉碎,升起的却是无可压抑的恨和怨,十年前吴应熊一事他还没有吸取教训吗?从那以后,两人都极力避免在对方面前谈论政事。宁德也一心远离风波,只专心在后宫里抚养孩子,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长辈。
宁德只觉得那一刻自己隐忍了多年的脾气又重新爆发了出来,上午佟贵妃带给她的消息,已经让她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晚上玄烨对她的质问,无疑让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荒芜。她不管面前的这个人是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皇帝,仍旧梗着脖子近乎低吼道:“皇上就这样不相信臣妾吗?皇上难道忘了十年前臣妾所受的污蔑了吗?”
玄烨的眼睛里也欲喷火,数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朕就是太相信你了,所以才一直忍着。别人把这件事禀告朕的时候,朕还想着要来听听你的解释,所以来永和宫看你,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你呢……”
他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宁德只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飘荡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像是在耳边吵嚷。天却越发高了,只觉得那月光冰寒,像是一把剪刀,嘶啦一声就将人剪开来。全然听不见玄烨在说什么,只见他嘴唇翕动,刚刚养出来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明明门窗紧闭,漏不进一丝风来,她却觉着就像太皇太后走的那晚刮起的狂风冷冷地扑在身上,身子不住地发抖。
宁德的手握成了拳头,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那上面,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克制住将要留下来的眼泪。她瞧着有些暴怒失常的玄烨,冷冷道:“臣妾要是说臣妾只是和惠妃在宫外随意地聊了两句,别的什么话也没有说,皇上会相信臣妾吗?其实皇上今天晚上到永和宫来,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您心里早就把臣妾和宫女之死,还有惠妃、明珠都给联系上了,不是吗?皇上早就在疑心臣妾了不是吗?若是皇上没有猜忌臣妾的话,其实以您的雄才大略,早就应该明白,大阿哥和太子,谁跟臣妾亲?大阿哥从小就养在外头,而太子从小跟着皇上、太皇太后,臣妾在慈宁宫、乾清宫都照顾过太子,太子从小就和臣妾亲。臣妾犯得着撇下太子爷,去抱惠姐姐的大腿,去讨好明珠吗?臣妾便是与惠姐姐多说了几句又怎样?难道皇上要臣妾做哑巴,做傻子,不去结交那些姐姐、妹妹,每天冷着脸,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吗?”
康熙被她非同寻常的态度惹怒了,他是万乘之君,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他是自私的、自傲的,不容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即便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也必须完完全全臣服在他的脚下。他不在意宁德那天对惠妃说了什么,便是有些越矩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肯放低姿态,像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乖乖地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他就会立刻像刚才那样把她重新搂进怀里。他刚才只是想试一试宁德,谁知她的反应竟会出奇的大,那样的不可理喻。她竟然不信他,她不相信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即使他心中明镜似的,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十多年的情分,忽然在他的心中流逝。
“看来朕是太宠着你了。”玄烨冷着脸说,“朕不想让你教坏九公主和十二公主,佟妃跟朕提过太后一直想养个公主。如今九公主和十二公主朕先抱给太后去抚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朕吧。”他猛地发出一声闷吼,背转过身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朕要你记得,朕是个皇帝!”
宁德看着玄烨怒气冲冲地离开。刚才还剑拔弩张地与玄烨对峙,等玄烨一走,宁德的全身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摇摇欲坠地坐到了冰冷的地砖上。她一下子都明白了,“佟妃跟朕提过太后一直想要养个公主。”又是佟贵妃,原来佟姐姐对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心过。
背后是一阵彻骨的凉意,如正生着大病一般。耳中嗡嗡作响,只听窗纸上闻着鱼贯而入的风敲打着,簌簌有声。
皇上走了,乌玉齐和小十二都被抱走了,以为可以依靠的佟贵妃却在背后恶狠狠地连捅了自己三刀,一刀比一刀致命,一刀比一刀狠。为了可笑的爱情,她入了宫,如今爱情却抛弃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膝下的五个孩子却一个都留不住了;她相信友谊,相信经过那么多年,她和佟贵妃已经从相互利用的怪圈里走了出来,可以没有保留地互相扶持,然而一夕之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玄烨并没有明旨要责罚宁德,然而后宫的流言却传得飞快,很快所有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那夜发生的事,永和宫再一次变成了冷宫。只是这一次向来柔顺的德妃竟变得十分倔强,恢复理智的玄烨只是叫她认个错、赔个礼也就算揭过不提了。然而宁德却出人意料地沉默,只是沉默,如看破红尘的老僧终日在永和宫里念经、打坐、参禅,再也不去理会后宫的纷争。
这几个月下来,她越发心静,在她面前似乎一切都掀不起任何波澜。玄烨带走九公主与十二公主只是想逼她认错,可是宁德索性连这两个孩子都放下了。
那天下午,宁德刚刚抄了三页《心经》。
“主子。”琉璃进来,看了看宁德的脸色,见她仍旧拿着笔一心写着,并不为她的话惊扰,也不知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琉璃踌躇了一下,知道以现在宁德的状态便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也没有什么用,只是这件事又是因她而起,其中一人还是住在永和宫里的人,她到底还是永和宫的主位,怎么说也要来禀报一声。琉璃想了想,道:“格格为主子的事在承乾宫出言不逊,把佟妃娘娘气得吐血,旁边又有平贵人在煽风点火,如今佟妃娘娘把格格关进了承乾宫的黑屋子里头,说是要给她败败火,谁去说情也没有用。现在整个后宫都给惊动了,各宫都去承乾宫看热闹,只是没有人敢回太后。主子,您要不要也过去,格格……格格毕竟是为了您得罪了佟妃娘娘的。”琉璃口中的格格便是借居在永和宫的其其格,太皇太后崩了以后,玄烨便不再提起她,多少知情的人都知道皇上单是为了太子和大阿哥之事,也并不怎么待见她,多少会有些介怀。所以众人都知道皇上是答应了太皇太后,却没有给她任何身份,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在永和宫里,开始还有些敬畏她,过了许久却也平常。她跟着宁德,汉文、满语倒是学了不少,已经能勉强和人交流,只是其其格依旧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一次看不惯宁德平白受了诬蔑,她竟跑到佟贵妃那里去仗义执言。明珠倒台,索额图又有起复的迹象,平贵人新进受宠,又有了身孕,如今地位大不一样,于是大家也忙转了脸,不敢懈怠她。如今她混得风生水起,又学得人精一般,跟在佟贵妃身后放低姿态,宫里倒也没有人会与她过不去。
宁德依旧是一笔一画地细心抄着佛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着头,一直把“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中最后的一个“诃”字写完,才放下笔,抬起头来。
她面色如常,只是微笑,然而笑容里不带嘲讽,只有对世事的透彻,“你以为佟姐姐是真因为这件事发作其其格的吗?若是其其格不为我说话,也会起旁的事。”
“你还叫她姐姐?”章佳氏福凝从后面迈着步子进来,宁德听到她的声音倒也不觉得吃惊,仍旧淡淡地笑道:“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佟姐姐也好,佟妃娘娘也罢,都只是一个称呼,就如你我二字一样,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福凝想了想,方才笑道:“姐姐,倒是了悟了。可惜旁人都还看不透,为着蝇头苟利争得头破血流呢!”她回过身,福了福,“姐姐,如今不去瞧瞧这热闹吗?听说佟妃娘娘这回可是假戏真做,没想到那个蒙古格格平常汉文、满文说不利索,谁知骂起人来那么牙尖嘴利,佟妃娘娘真被气得呕出血来。现在连皇上都惊动了,只是我看这件事连皇上都不好劝呢!佟妃娘娘病成这样,还要听蒙古格格的教训,忍不住生个气也是应该,只是她平时做贤妃做得太久,如今这样发作太后的家里人,太后脸上未必挂得住啊,等太后知道了,那个蒙古格格还是要放出来的。”福凝又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佟妃单在这件事上发作她,还不是顾忌着她是永和宫人的身份,姐姐难道就要一直忍下去吗?”
宁德听完福凝的话也笑了,“你也知道她这又是为了试我,一石二鸟之计。你又何必和她去闹不痛快呢?况且说了,你刚才也提过格格平常汉文、满文都说不利索,真真骂起人来却那么牙尖嘴利,那些有心人难保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到底又是我的错了,都知道是皇上让我教格格满文、汉文的,如今定是数落我背地里使坏,让她学了这些脏话来气佟姐姐。”她看了一眼福凝,“因此你自己也要小心,毕竟是从承乾宫里出来的,如今又住在永和宫里,还是少去沾染那些是非。”言罢,她又提了笔,去抄那《心经》,终究不再理会福凝和其其格二人了。
福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琉璃望着宁德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福凝走出来。她在廊下叫住福凝,“小主吉祥。”
“吉祥。”福凝待琉璃很客气,轻声回她。
“小主不能再劝劝主子吗?这样下去难道真的做姑子去?主子多少还是肯听小主的话。”琉璃皱了眉头,望着屋里宁德安静的背影,有些为难地请求道。
福凝也注视着屋子,凛然转眸,“姐姐的主意一向比我大,她下定的决心谁也改变不了。能听我几句话,不过是在无关的事上顺顺我,就像刚才说的称呼一样,在她眼里一切皆是无谓的。”
琉璃更加忧心,搓着手问道:“那该怎么办啊?”
“你也不必担心。她刚才还忧心我,嘱咐我少惹是非,还有上次胤祥原本是不能留在我身边的,她到底还是出世了,央着太后把孩子给了她抚养。可是回了永和宫,仍旧是交给我来养。现在面上祥儿是姐姐的孩子,可是私底下胤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怀抱。你瞧,姐姐仍是这样心善,她连我的孩子都要帮,到底还是没有放下世事,终究还会走出来的。”
福凝抬起头,远处正有一片白云悠悠地从远山飘过来,映得天边湛蓝通透。
宁德和福凝终究没有去承乾宫。然而却被宁德料着,太后很快得知了此事,虽然当着佟贵妃的面雷声大、雨点小地训了一顿其其格,却到底把她从承乾宫里带走了。只是宁德却因管教不力被罚抄《女训》三百遍。她现在已是宫中正妃之一,向来罚抄之事只对宫里的低等妃嫔,早已轮不到她的身上,这一处罚下来,虽不严苛,却像两个耳光直愣愣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叫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然而玄烨后来的态度却极为微妙。三四天后,旨意下来,竟然给了其其格一旨贵人的册文,又赐号“宣”。只是其其格的身份特殊,若说贵人的身份原先又有些配不上她,只是眼前她冲撞佟贵妃在先,不得罚又得名号,已经是恩典,比起刚进宫来什么名分也没有确实是强了百倍。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在后面,玄烨忽然开了景仁宫的门,令其其格搬进去,只以贵人的身份便做了一宫的主位。一时后宫大惊,都道其其格命好,身在那样的人家,魑魅魍魉般的谣言不知怎么就起了,说是日后便是要封后也说不定。
平贵人不免有些吃味,在佟贵妃那里不住地撩拨,为佟贵妃抱不平,又去温贵妃那里传话,整个后宫之中倒属她最热闹,只是佟贵妃仍是一派和气,笑笑并不多言,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永和宫。
一缕青烟袅袅,殿中安静得只听到红泥小炉中泉水咕咕煮开的声音。海棠提起执壶,将泉水注入青瓷之中清洗,依着次序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依次七次,才将茶汤奉给宁德和福凝。
福凝微微抿了抿,便把茶盏放下,“姐姐还真是料事如神,如今那一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该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她都那样的身子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宁德脸上淡淡的不见喜怒,倒是极用心地品着茶,一直到余韵尽了才道:“你错了。别看着其其格表面风光,其实她才是可怜人。”宁德回过头望着福凝道,“你知道景仁宫为什么空了那么久都不敢有人搬进去住吗?”
福凝有些疑惑道:“知道啊,那里原先是慈和太后的寝宫,皇上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便是冲着皇上的关系,景仁宫的地位才在东西六宫之中尤为特殊,因此到现在还没有哪一宫的主子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敢住到景仁宫里去。”
宁德又问道:“那现在景仁宫里除了其其格住着,还有谁住着呢?”
福凝一下子怔住了,“没有……人。”
宁德的目光缓缓扫过福凝,“不错,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非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偌大的景仁宫今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住着。”
宁德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再看着,皇上对其其格怎么样?”
福凝想了想,谨慎地说道:“皇上待格格很客气。”
宁德点了点头,怅然道:“就只是客气而已,连情欲都没有。”
福凝不明白,“那皇上为什么还要赐她名分,还要让她搬出去住?”
然而这一次宁德却连回答都不再给福凝了。她心里隐隐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却是一个连自己也吃不准的答案:皇上是在跟自己较劲吗?她害怕地问自己,难道自己在皇上的心中真有那么重要吗,竟然要以牺牲其其格一生的幸福来和自己打赌,赌她肯不肯向玄烨认输。他明明就是逼着自己认错,逼着自己向他低头。不需明说,宁德已经明白,让其其格从永和宫里搬走,便是又一耳光打在了她脸上,等于玄烨也认为是她教坏了其其格。
可惜,她早就不是一个月前的那个她了。面子上的东西便如同那些个虚名,她是德妃,她是乌雅氏宁德,她是康熙的后妃,可是抛去那些名号,她还是她吗?若没有这些称呼自己难道就不是自己了吗?所以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淡然地微笑,放开了,一切都只如过眼云烟一般不真切。
十年前的自己尚肯为了那一分冤屈去委曲求全,只为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她是识大体的,她是解语花,她从来不让人担心。十年后的她却终于看透了这份情,厌倦了,麻木了,不想再卷入滚滚红尘了。玄烨还以为她仍在和自己闹别扭,执著于谁对谁错。然而宁德却早就已经放下了。
畅春园,云涯馆。
自畅春园落成之后,玄烨每年倒有一半的时间在园子里度过。原本与玄烨闹翻之后,宁德并没有奢望能跟着众人过来,只是不知怎么搞的,自己竟然被温贵妃安排到名单上,也跟着玄烨住到了畅春园。她住的云涯馆就在二宫门后面,与玄烨常住的清溪书屋隔得极远,彼此见了倒也不必尴尬。
“主子。”琉璃过来问道,“外头的春色不错,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是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
宁德侧过身子,眼底像是古井里的水不起波澜,她想了想终于微微点了一下头,“好吧,便去瑞景轩里坐坐。正好把佟妹妹上次想学的《毛诗》带上。”佟妹妹,便是佟佳氏皇贵妃的妹妹,自从封了贵人之后,却并不怎么得佟贵妃疼爱,玄烨事多,又哪里能顾得上还有这么一个表妹。倒是宁德怜她单薄,时常照顾,因此佟佳氏别楚克便常与宁德走动,一来二去待她竟如亲姐姐般敬爱。
而自从被其其格气得吐血之后,佟贵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也顾不得事。一向在帮她协理后宫的惠、德两妃又因明珠之事被牵连,亦不能理事,玄烨便让温贵妃海澜珊暂代佟贵妃之责,将后宫之中大小事情都交给了她。因此这一次来畅春园小住,海澜珊以“舟车劳顿,佟妃之病宜为静养”之说,将佟贵妃留在紫禁城里,自己则带着后宫众人都进了畅春园,连佟佳氏别楚克也托了她的福,住进了瑞景轩。反倒是佟贵妃一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后宫,独剩寥寥几个实在是不能上路的宫妃陪着她。如今佟贵妃在宫中也不知作何感想,以往处处将温贵妃压了一头,谁知一转眼,人间便已是两重天了。
琉璃见宁德答应,面露喜色。这几日,宁德仍旧是淡淡的,总是不大想动。她有些发急,宁德却不让她请太医,只说无碍。今天见天气晴好,宁德终于肯出去走走,琉璃忙不迭地打点了,跟着宁德上路去瑞景轩。
玄烨将畅春园造得极好,垣高不及丈,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又多泉多溪,远衬苍翠西山,层峦叠嶂,碧水澄澈,青山秀丽,便似江南水乡一般。
过了桃花堤,便是前湖。波光潋滟柳条柔,山色空蒙雨亦奇,便是宁德也不由得在前湖边上驻足下来,望着那一池表面看似平静无波,而暗潮纷涌的春水发呆。
真像啊,她嘴角泛起温暖的笑意,玄烨真的把江南搬到北京来了,彼时的欢愉又浮在眼前,那时她还伴着皇上,两人恍如寻常夫妻般彼此交心,然而一转眼却又什么都不是了。她静静地看着湖中泛起的粼粼波光,却最终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德妃姐姐。”背后有柔婉的声音在唤她,宁德倏地转身,便看到温贵妃牵着通贵人所出、养在她宫中的十公主,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
“温贵妃吉祥。”宁德福了福。
海澜珊忙不迭地将她扶起,“姐姐快请起,折杀妹妹了。”她牵了宁德的手,和她并排站着,望着湖心,缓缓道,“想当初,我刚进宫的时候还是多亏了姐姐多番提携,才能有我今天。”
宁德淡淡微笑道:“妹妹,客气了,我并没有帮过你。”她目光如水,“妹妹,能有今天全是你自己的功劳。”
海澜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反而转身向身后的芙蓉吩咐道:“我渴了,帮我去倒杯水吧。”
宁德便知道海澜珊有话要对自己说,故意支开下人,于是也向琉璃点了点头,“去吧,我也有些口渴。”
见跟随的宫人们都退下了,海澜珊才缓缓道:“我那个时候虽然和姐姐不怎么相熟,可是不瞒姐姐说,当时我最好奇的便是姐姐,只是姐姐像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见人都是淡淡的,唬得我总是不敢和姐姐亲近,只能远远地望着。”
见她这样说,宁德倒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她侧着头想了想,又道,“也是,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当时见了佟姐姐和荣姐姐也是涩涩地不敢开口,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叫人小看了去。”
海澜珊抿嘴轻笑,两人无意之中倒是去了许多隔阂,“姐姐原来也是这般,我还以为就我一人这般小家子气。”她放下矜持,言谈间更见亲切。
宁德点了点头,有感而发,“是啊,我那时想着也许不只自己,佟姐姐、荣姐姐当初进宫的时候也如我们一般害怕紧张呢,那样便稍稍宽了心。”
海澜珊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嘴角仍旧含笑,“原来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进宫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仍旧是孩子,谁知现在自己连孩子都有了。”她捏了捏十一公主柔软的小手,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一刹那,宁德竟然觉得天地间突然变得那么温暖和煦,仿佛那些暗流汹涌的阴谋算计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等宁德再看她时,海澜珊的脸上已经换上了如常的表情,凝眸冷然道:“你大概知道,去皇上那里告状的人并不是佟贵妃的人。”
宁德微微一哂,盯着温贵妃笑,那才是她认识的海澜珊,“我知道。”她见海澜珊眼中流露出来的困惑,解释道,“我记得佟姐姐说过,没有一招致死的手段,我们这几个老人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她指了指自己,笑得有些苦涩,“那些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的都是小孩子的闹法,佟姐姐要是真的想要对付我,必不会如此简单的。”
海澜珊面容寡淡,只是点了点头,“德姐姐很懂佟妃娘娘的心。”她顿了顿,却看似平常地吐出了一个令宁德大出意料的消息,“去皇上那里告状的是我的人。”
饶是素来淡定的宁德也忍不住侧目,静静等着她说出下一句。她知道海澜珊的来意必不是那么简单的。
海澜珊看到宁德的反应笑了笑,“见姐姐也动容了可真不容易啊,那个小蹄子做的倒也值得了。”
宁德不解,只听着海澜珊有些自嘲般地轻笑道:“你说的我怎么会不懂。佟妃娘娘的手段果然高出我许多,也不枉我被她压了这么多年。那些道理我虽然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却不像她说的那样明白。”温贵妃顿了顿,语气却仍旧平稳,“德姐姐要体谅我,她的名字我便先不说了,并不是怕你去找她麻烦,反而是保护你,若是她今后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扯到你身上。”
宁德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笑笑道:“那是自然。”
海澜珊继续道:“只是那并不是我的主意,至于她背后有没有人我现在还不清楚。只可惜我如今也不能动她,毕竟她在皇上跟前露过脸了,万一将来问起来怕不好解释。”她的脸上有些黯然,“就因为这件事皇上还疑心我,如今的事又出在你和惠妃姐姐身上,正好断了佟妃娘娘的左膀右臂,怨不得别人多想,皇上又知道是我宫里出去的人告的密。可是姐姐你要相信我,正如姐姐刚才说的,我虽蠢笨也不会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宁德目光诚挚,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她背后是不是有人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以妹妹的心志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海澜珊眸光沉沉,“那人厉害,如今佟妃、惠妃、你、我,连带平贵人、宣贵人都受此事所累,各有牵连。竟已不是一石二鸟,整个后宫格局都有所改变,我想能有这番作为的必是正妃以上之人,若是再低一等的,也无可获利之处。”她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主子虽然长情,可也多情,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又是三年一大选,我想那人若只是为了争宠而设计害你,倒是太蠢了。后宫里头得宠的女人多,今天这个,明天又有那个,哪里会有尽头。如今受影响的只是我们几个有头脸的后妃,便是平贵人和宣贵人家世也是极为出挑的,只怕为的是权而非恩宠了。”
海澜珊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厌恶,“想如今你我推心置腹而谈,只是能确定非你我二人所为。原先还有些怀疑佟贵妃,或许她没料到自己会病得如此沉疴,她能做出这样的手笔也未尝不可能。只是刚才听了你所言,只怕此事还真的与她无关,她若真要出手必有后招,哪里会如此稀松平常便放手了。这样算来,惠妃身份敏感,避嫌尤为不及,哪里还敢来蹚这浑水,剩下的荣、宜二人却是各有千秋了。”
她盯着宁德,道:“你和荣妃走得近,我与宜妃相熟,不如我们各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参详参详。”
宁德轻轻地抚了抚垂到肩头的流苏,沉吟着不语。海澜珊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先说吧。宜妃姐姐性格张扬,在宫中喜欢她的人不少,可是恨她的人也不少。此事不仅我知,皇上知,连宜妃姐姐自己也明白。所以便是除了我们,她也不能理事。宜妃姐姐那泼辣的脾气,到底比不上佟贵妃绵里藏针的手腕,她脾气急,担不了这个担子。因此我倒有些怀疑荣妃。”
宁德摇了摇头,“如果是这个缘由,不会是荣妃姐姐做的。道理和你的差不多。你要知道原先按辈分,也轮不到我身上,和惠妃姐姐一起协理后宫,只是荣妃请辞,又说自己不识字,才越过她去,到了我身上。你说她当年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何必还要兜这样一个大圈子。她不识字也是事实,在宫里行文、批示都要写字,只这一样她就不能。”
海澜珊听了宁德所言有些泄气,“如此说来,竟是没有人了。”
宁德劝她,“也许只是那个宫女自己多事,妹妹也不必想得那么深远。”
海澜珊见她说得真切,点点头道:“我和佟妃娘娘的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为着姐姐和佟妃娘娘走得近,便有意向姐姐示好,却也怕会给姐姐添麻烦,让人不快。如今也不怕姐姐笑我猖狂,日后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宁德笑了笑,如今她已无所求又何必去求人呢?只是不愿辜负海澜珊的一片盛情,她还是颔首为礼。一阵风过,春寒最是料峭,宁德衣衫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见海澜珊亦是缩了缩脖颈便道:“这边风紧,我们去亭子里说话吧。”
海澜珊欣然同意,正欲拉了十公主一道过去,手却一松,她吓了一大跳,赶快四处张望,忽然见十公主蹲在堤上,伸手要去摘堤坝边的一朵小花,身子凌空,已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海澜珊和宁德俱是一惊。海澜珊有些着急,失声喊道:“宝宝,快过来,快过来!”
十公主见额娘唤她,更是开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急匆匆地就要跑过来,谁知起得急了,一脚踩空,只听扑通一声,失足掉进了湖里。
海澜珊先尖叫了一声,后来竟吓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只是跑到湖边想跳下去救人又不敢,急得拉着宁德的手不知所措。宁德也唬了一大跳,可是到底又比海澜珊沉着些,“来人,快来人啊!”她高声呼喊道,只是事出突然,畅春园里的侍卫还不像宫中那么密集,跟随的宫人们又被她们支开,芙蓉和翡翠还怕有人听着二人谈话,故意走开了许多步,拦在外面不叫人过来。
她又叫了几声,竟然没有人听到。宁德发了狠,朝湖里望了一眼,十公主已经不再扑腾,转眼间就要沉下去了。宁德咬了咬牙一把推开海澜珊急道:“你快去叫人,我下去救她。”说着她便飞快地踢掉花盆底,一头扎进湖中。
玄烨在无逸斋考察几位阿哥的学识,胤禛刚背了《论语·为政篇》,忽然见李德全慌慌张张地过来,低声在玄烨身旁耳语了几句,玄烨倏地站起来,面色不善,连话都来不及吩咐便匆匆离开了。
太子胤礽与其他几个阿哥都觉着奇怪,何曾见过皇阿玛有如此失常的时候,他也不转身对着身后一人随口问道:“怎么回事啊?”谁知并没有听见回音,一回首却是大阿哥胤禔在身后冷脸看着他。胤礽自觉没趣,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三阿哥胤祉倒是笑得和气,出来打圆场,“我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找个人出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胤礽看了一眼胤禛,只见他仍旧没事人似的在那里翻书,便对胤祺道:“老五,你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胤祺胆小不愿惹事,又不敢当面拒绝胤礽,只得叫了自己的伴当出去打探,那人过了半晌才回来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唯唯喏喏地道:“似乎是后宫里的事,不敢多问。”
于是胤祺也只是笑笑,“不干我们的事。”众人看到他的神色,虽然好奇却也只得丢开。及至下了学胤礽身边的太监才打听出来,下午原是十公主失足落水了,刚好温贵妃和德妃身边没有人在,竟是德妃跳下去救的人。从大清开国到现在还没出过正妃下湖去救人的事,越发闹得咋呼了。后来请了太医来看,一看竟发现德妃娘娘已是有身孕的人。听说皇上如今正在后宫里发脾气呢。
胤礽听了德妃有喜,原先还替她高兴。可是转念一想这事却出得蹊跷,不说温贵妃和德妃身边怎么能没有人跟着,便是德妃下湖去救人一事也很微妙。他原先不知道德额娘竟然会游泳,只是素来觉着德妃和温贵妃两人不大走动,可是如今怎么会单独在一起,还不让宫女、太监跟着。温贵妃和皇贵妃之间的事向来莫测,又逢德妃最近失宠,温贵妃会不会乘此机会对与佟贵妃向来交好的德妃下手,故意遣开众人,逼着德妃下去救人呢?他打了一个寒战,不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打算去云涯馆请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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