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秦燕悲歌 > 第九章 华夷之辩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慕容冲笑得开心,高盖先是莫明其妙,接着有些尴尬,最后转为恼怒——他原是高丽王族,前燕时一度在可足浑翼手下听用,当时就因为手段狠辣、为人刻薄而声名在外,何尝有人胆敢当面“取笑”?几乎就想拂袖而去,白日里偶遇慕容冲时的三分好奇、三分轻视、三分惊讶,此时早已化作十分恼怒,欠了欠身子,问:“敢问大人,小人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慕容冲见他一脸愠色,微微有些惊讶。他自幼长于深宫,虽然身经大变,认真打过交道的人,其实屈指可数——除了家人,不过是宫人、苻坚,还有今日的宣昭而已。宫人自然是鞍前马后的赔尽小心,宣昭为人大大咧咧,都不必费心周旋。便连苻坚,也因生性温和宽纵,从不曾动辄给脸色看。高盖说翻脸就翻脸,倒教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一时想起旁的事情……”

    就这样?

    让苻坚——掌握世间无上权力的大秦天王——为之倾倒的人,就是这样?

    高盖觉得有点好笑:好看倒是好看……应当说,很好看,让人惊为天人的好看……不过,在苻坚身边周旋了三年,怎地还是如此稚拙,如此轻易就手足无措?这就是秦王喜欢的人?这样不济事,这样……无能?

    高盖崇拜力量,也相信力量。苻坚登极之时,秦国强敌环伺,除前燕这个强敌之外,东南有晋室,北有拓跋氏的代国,西有前凉张氏,西南有仇池杨氏。苻坚秉政之后,短短十数年间,除代、凉仍在苟延残喘,苻秦已经一统北方。这样的人物,自然令高盖心向往之,大有“大丈夫当如是也”之感。他很早就开始对慕容冲好奇,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令苻坚倾倒如斯。慕容暐命他来平阳辅佐慕容冲,他甚至有一种素愿得偿的感觉。然而,他现在却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失望——原来……不过是色相而已?

    慕容冲只是缺乏待人接物的经验,人却不笨,对方眼里的轻视之情,他又岂会不知?当下极冷淡地说:“高卿远来辛苦……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呢?”

    这就想下逐客令么?

    果然只有色相,论起为人处世的手腕与手段,真是教人……失笑。

    高盖若有若无而又含意不明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可足浑翼等到现在,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话缝,咳嗽一声,说:“凤皇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长安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一听这话,高盖愣了一下,瞧了明显无动于衷的慕容冲一眼,心下暗笑:这位太守想请教的,恐怕不是什么长安的消息罢?脸上却假作不知,恭恭敬敬地转过身去回答:“倒没什么新闻。要有,就是晋国的那个蛮驴太守了……”慕容冲正在一边犯别扭,听见“蛮驴太守”四字,心里“唿”地一下,几乎忍不住跳过去朝这人脸上摔一耳光,偏生高盖这会儿就是正经得很,低着头,一脸恭顺地向可足浑翼汇报:“说来这人也真是不识抬举,秦王待他如上宾,他就是半点也不假辞色,见面就‘氐贼’长‘氐贼’短……把大臣们气了个七窍生烟……秦王又不肯杀他,大伙儿都在猜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呢!”

    苻坚确确实实是在忍。

    刚开始,他不过是同往常一样,对降臣温言加勉一番,然后视才具高低,委以相应职务。周虓原是晋国的梓潼太守,打发他去尚书省挂个尚书郎的闲职,想着也算抬举他了。不想这周虓却着实有骨气,说什么降秦原是不得已,都怪朱肜半路截了他的母亲,他要当孝子,没奈何只好降了,苻坚便是封公封侯,他也全不稀罕,何况只是个小小的郎官?

    周虓不肯当官,若只是因为心怀故主也就罢了——苻坚手下并不缺人,不说王猛这样经天纬地的人物,就说苻融、张蚝、邓羌、慕容垂,甚至年轻一辈如吕光、杨定、梁成等人,哪一个是文不能死谏、武不能死战,降都降了偏还有许多话说的周虓能比的?甚至周虓仇视苻秦,动不动就说“神州蒙尘”、“中原陆沉”,还说“南望王师”,苻坚也可以无所谓——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有。可周虓偏偏骂他是氐人,不知汉家礼仪……这不是说他不配作华夏之主么?苻坚动了气,面上却是待周虓越发地客气——不是说我粗俗野蛮么?这便让你瞧瞧我的仁君之度!

    可这仁君真不是人当的……苻坚的客气,周虓半点也不领情,只当福气——态度越发傲慢,真像天子使臣出使番邦一样,见到苻坚时,两眼一翻,劈腿一坐,拿“氐贼”当苻坚的名字,呼来喝去的跟老子教训儿子一样。苻坚一边气得双手发颤,一边还要咬牙假笑——宗室重臣早就看周虓不顺眼了,已经请诛了好几次,只要苻坚稍稍流露出对周虓的不满,周虓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他骂过的人砍的。可要真砍了周虓,不就坐实了他的话——苻坚与其他氐人都是蛮族,根本不配治理华夏?

    一个小小的周虓,竟然这样令人为难!

    这不,今天的朝会,他看堂下英才云集,仪卫光鲜严整,一时得意就随口问了句:“比之晋国朝会,如何?”

    现在想来,简直后悔得不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周虓的为人,何苦去自取其辱?果然周虓就直眉瞪眼地回:“不过是猪狗相聚,也敢同天朝的朝会相比?”

    当时他还能笑得出来,等到朝会一散,脸色立时难看得不得了。换上便服,一路步履匆匆地回到东堂,偏生走到一半,衣角还被路边的梅树挂住了。苻坚大不耐烦地扯了一下,这才发觉衣角与枝桠缠住了,急切间难以分开,一时恼怒,将衣角撕裂了,回头朝吓得跪倒的宋牙破口大骂:“朕早说过,这树栽在这儿又碍事又碍眼,怎么还没砍了?!”

    宋牙不敢回答,好在苻坚也不多说,骂完了就拂袖而去,到了东堂,接过宫人递上的水才喝了一口,“啪”地将杯子砸了个稀碎:“烫了!”

    苻坚初登基时脾气不好,受了谏正也就改了,一向极能自制,不少宫人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哆哆嗦嗦地跪下来收拾地上的碎片。一时之间,东堂里鸦雀无声,苻坚一边喘气,一边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好半天才渐渐平静下来,扬声吩咐宋牙:“去,请周虓来东堂一趟,就说……算了,就说朕在这儿等他。”想了想,又说:“记清楚了,是‘请’!不要自作聪明,若是让朕知道你待他有半点不恭敬的地方……”说到这里,苻坚略顿了顿,宋牙尽管听得如坠雾中,可也不敢多问,只连连磕头:“奴婢不敢!”

    苻坚点点头,挥手打发宋牙去了,自己却找了一本书来看,只是心绪不定,怎么也看不进去,心烦意乱地扫了几行,便听门帘外头传来脚步踢踏的声音,一边站了起来,一边朝低头进来的周虓极亲切地笑:“周卿请坐。”

    周虓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大喇喇地劈腿坐下了。苻坚早有准备,也不以为意,笑了一下,自行落座,侧脸吩咐宫人:“给周卿上茶。”

    此时南北分治,饮食习惯也多有不同。北方长期处在胡人统治之下,时移俗易,饮料多以酪浆为主,南方的东晋则流行喝茶。周虓在长安呆了几天,早就觉得酪浆里一股腥膻味儿,难以下咽,这时看到清茶,真像渴了几天的人看见甘泉一样,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抹嘴,依然盛气凌人:“氐贼,茶喝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我屈节事胡,那是休想!”

    苻坚“噗哧”笑了声:“听说茶能清火,周卿喝了茶,火气还是这么大,看来传闻不确呀……”看周虓一怔之余,脸色转为紫涨,又笑了声,极诚挚地说:“朕知道周卿降秦是情非得已,可周卿扪心自问,令堂身在长安,朕可曾拿她来要挟你?”略顿了顿,又说:“周卿要做忠臣孝子,朕只有敬佩,哪有阻拦的道理?朕一番心意,自问也算诚以待人,怎么周卿就连与朕闲谈也不愿意么?”

    苻秦的开国皇帝苻健原称大秦天王、大单于,后来改称皇帝,传到儿子苻生的时候,苻坚发动兵变,即位后自贬为大秦天王,而且没有兼领大单于。苻坚废除胡人政权中通行的单于体制,原是想向汉人的体制靠拢,不过自视正统的东晋汉人并不领情——比如周虓,在他眼里,苻坚也就一个野不知礼的胡人单于而已,这时听苻坚说话居然颇入情理,不由大为惊奇。只是汉人对胡人的优越感过于根深蒂固——哪怕隐隐觉得这个胡人好像与想像中的胡人大不一样,一时还是转不过圜来,语气僵硬地回:“你我华夷有别,又有什么好说的?”

    华夷有别……

    苻坚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这正是他一心想收服周虓的原因。一个周虓没啥了不起,不是经天纬地才,也没有定国安邦术,他用得起也杀得起。只是周虓是最典型的汉族士人——瞧不起苻秦,不为别的,就为这华夷有别。他若收服不了周虓,凭什么收服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要是收服不了天下汉人,他算哪门子的华夏之主?

    他是氐人,这是他最大的心病,也是他成为圣王的最大障碍……可他不信不能跨越这个障碍!

    苻坚心绪复杂,周虓却是半点也不知道——他只看见苻坚闭目冥想片刻,蓦地睁开眼睛,极气定神闲地笑:“周卿此言差矣……孔子在《春秋》里头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大秦入主中原,延用华夏礼仪,如何不得为中国?你我之间,又岂有华夷之分?”

    孔子的那句话便是说,夷狄人如果来到中国,遵守中国的礼仪,就该当他们是中国人。反之,如果中国人去了蛮荒之地,遵从夷狄人的礼仪,就该当他们是夷狄人。周虓不知道苻坚八岁入学,学的就是孔孟之道,这时听他引经据典,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甚至知道苻坚接下来想说什么,《孟子》里头的《离娄下》现成就有:“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歧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连舜与周文王这样的圣王,也是夷狄之人,他苻坚又有什么好妄自菲薄的?最最气人的就是:苻坚引用孔子的话,说什么“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晋国早就丢了中原,如今缩在荆蛮之地,他这不是拿孔子的话,来甩他这个汉人的耳光么?

    周虓一时气得浑身发颤,只是说不出话来——晋国无力光复中原,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看苻坚一脸得意的笑,越发气得不得了,突然灵光乍现,大声说道:“秦王果然博学,不知可曾听过‘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他肯改口叫“秦王”,苻坚本来想笑上一笑,不料周虓称呼上是友善了些,内容却是越发的铿锵:“夷狄之邦,纵有君主,亦无礼仪。华夏上邦,便是一时国中无主,礼仪依然不废。”瞧苻坚脸色渐渐白了,心中快意,开始侃侃而谈:“秦王诚为一世之雄,权谋机略,我主远远不及……不过,秦国朝中无礼仪,群臣离心离德,不过是秦王将他们强扭在一起。秦国外表再强大,也不过是高明的狮子驱赶下的一群猪狗。反观我国,纵然主上不及秦王高明,可臣工们自有礼仪约束,君君臣臣,上下一心,岂是秦国可比?”

    周虓说什么晋国上下一心,根本是胡吹大气。苻坚本来可以哈哈大笑,拿谢安与桓冲之间的矛盾来反驳他,可是,他笑不出来。

    周虓的话,字字句句说中了大秦的弊端——礼仪便是制度,制度便是礼仪,苻秦根本没有一个整齐划一的制度,国中种种势力盘根错节,平静无波下的暗潮汹涌,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汉人皇帝天生的无上尊荣,在胡人政权中是不存在的——胡人从来都是整个宗族分享皇权。苻坚的父亲苻雄,就曾经当过都督中外军事、丞相,权力其实和皇帝也差不了多少。苻坚即位之时,苻室宗亲早已在各自封地自成势力,苻坚与王猛的一番雷厉风行,使苻坚站稳了脚跟,可要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简直是开玩笑了。苻坚希望仿效汉人制度,在中央与地方之间形成上行下效的关系,可他如何才能从各个宗亲那儿收回权力?

    周虓说得一点没错,苻秦这个庞大的帝国,就是靠了苻坚、王猛这些一世之雄的各方调停才能顺利运转,而运转的动力,就是苻坚指挥下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辉煌与胜利。

    可是,他能永远这样胜利下去吗?

    苻坚的脸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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