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鬼子六大传 > 一百三十四回 小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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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制造局约略分成三部分,车间、煤井和钢铁作坊。在制造局的第二天,奕訢决定去看看钢炉,这对他来说都算是一件从未目睹过的新鲜玩意,至于刚刚走出书斋不久的张之洞就更不必说了。他们正好赶上了钢水出炉,火树银花刺痛了张之洞的眼睛,却让他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这一次开平之行,除了恭亲王和各位委员相赠的一些书籍和笔架怀表之类的铜铁小玩意之外,张之洞似乎还得到了别的许多东西。

    回到北京之后,他拒绝了恭亲王要他进京师大学堂去执教的要求,而是坚持要入理学院去当一个学生。在开平的所见所闻让他感觉唯有实业才能兴国,而眼下大清举国上下唯一办实业的地方,就莫过于开平了。

    奕訢觉得有点头疼,他是觉得张之洞是个可造之才,任由他囿于制器之学未免有些可惜了,可是难得他有这等干劲,一味打击却也不好。这天晚上,他把张之洞请来府里便饭,席间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情。张之洞神色坚定地道:“晚生心意已决,求王爷成全。”奕訢一笑,道:“好,好,本王不拦阻你,问你几个问题总行罢?”

    见他点了点头,当下开口问道:“孝达一心想进制造局去办实业,倒也没错。可是本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帝在日为何制造局总是开不起来呢?”张之洞却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把这归结于恭亲王的一力扶持。当下照着答了,奕訢笑道:“算你说对了罢。那么孝达你想,是本王一人扶持一个开平制造局较为见效呢,还是全国各督各抚,人人都在本境扶持一个制造局更加见效?”

    张之洞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后者成效更著。”

    奕訢夹了一块腐竹丢在口中,道:“那么本王再问,是扶持一个制造局较为见效呢,还是培植一群倾心实业的督抚更为见效?”

    张之洞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方才叹道:“王爷思虑远大,晚生自愧不及。那京师大学堂就是培植督抚之地,晚生明白了,谨遵王爷钧命。”

    奕訢十分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现今的人满脑子孔孟之说,是因为他们从小读的是孔孟的言论,听的是孔孟的教导,写的是孔孟的文章,所以今日育出来的人才自然也就是一班孔孟之才了。虽不能说不好,可是于时却无补益。如今我们招收学生,教之以实业,学生日日耳中所听,目中所见,笔下所写尽是实业,将来入仕之后当然也就是实业之才。这道理不很简单么?”

    一如原先的计划和奕訢等人的期望,五月初五日,京师大学堂在同文馆旧址箭杆胡同正式揭幕了。校名牌匾是奕訢亲笔题写的“大清京师崇文学堂”八个颜体大字,一进门去,就是一面白石屏风,上面雕着两行阴文红字,那是学堂的校训:广学深思,明志笃行。

    学生的管理十分严格,唯有每个月最后一天给假外出,家在京师的可以回家,其他时间都必须呆在校舍里,每天清晨六点起身,晚间七点睡觉,一日之中按时吃三餐,都有专人督促。学堂没有统一的制服,只是规定夏季不准袒胸露背,春秋二季不准着大红、银花、蜜色等不庄重的颜色,冬季不准穿貂狐皮裘,有品级的官员不准穿着官服,也不得戴顶子。

    刨除掉先报了名字后来又变卦的监生、官吏,以及在文学院考试中遭到淘汰的,最终入学的学生文理两院加起来共是一千零五十人,其中九百六十五人是理学院的学生,这些人多是来自直隶、河南、山东几省民间的穷孩子,有很多连一身入学的好衣服都买不起,就是前胸后背连屁股上都打着补丁走进学堂大门的。他们会在箭杆胡同接受为期半年的预科教育,然后再搬迁到开平去继续理学院的专科课程。

    文学院的八十五人,几乎全是国子监的捐纳监生,以及一些在京的候补官员。这些人的素质说实话真的是不敢恭维,开学之后不过十日,就有些人受不住学校的严格管理纷纷请退,奕訢来者不拒,一律照准。他不会干那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要么一开始就不来,奔着肄业之后的优厚待遇而来,来了之后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崇文学堂的生徒住宿,采取大屋通铺,一间屋子里两张大通铺,一张铺上睡十五个人,中间地下是一个火炕。徐继畬要负责安排学生入住的委员照年龄把他们分开,年齿相近的住在一起,这样既便于管理,又能让同窗之间更加容易相处。

    郭刚基是所有生徒之中年纪最幼的一个,比起倒数第二个的张逸来足足小了三岁差一个月。这两人一个是倒数第一,一个是倒数第二,所睡的铺位又是紧紧相邻,只不过第一日便成了好朋友。张逸是个甘肃人,曾祖父、祖父辈都曾经做过大官,不过到他这一代已经破落了,父亲中过举人,又不愿选官,一心只想走正途、中进士,可是时运不济,在京应考了许多年,总是报罢,也无盘缠回家,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流寓下去。听说大学堂招收生徒,不仅包吃包住而且还发给膏火,当即把儿子送了来读书,心想这样一来不用发愁儿子的吃喝了不说,每个月还能领着儿子的膏火贴补一下家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张逸却也比他爹争气,考的是文学院,竟然一榜中的。回家去老爹问起他是如何答卷,张逸居然说道:“儿子若将来当了大官,第一桩事情便是废了这招人恨的臭八股!”张父哑然愣了半晌,打也不是,赞也不是,只得由他去了。

    他两人因为年纪幼小,难免有时会给那些年长的同窗耍笑欺负。郭刚基因为父亲出洋,家中每个月都能收到奕訢叫人送来的津贴,所以家境还算不错,穿戴也像模像样,张逸可就差之远矣,他那个卖字维生的老爹连自己都难糊口,哪来的钱给儿子做新衣服?于是臂肘上打着几块补丁也就是常事了。

    这一天上堂,教习不知因为点什么事情耽搁住了,迟来了半点钟。于是几个监生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起张逸的破烂衣服来。张逸憋得小脸通红,只是说不出话来,郭刚基看不过去,替他出头道:“有什么可笑的?理学院里的同窗们比这还差的有的是呢!”文理学院的生徒是分开授课,文学院的不少人自诩身份上等,往往瞧不起理学院中的学生。这话一说出口,几个监生一同轰然大笑,指着张逸道:“啧啧,瞧瞧,他把你跟那些下女人比呢!”

    张逸原就在气恼,听他们这么挑唆,更是气急败坏,冲着郭刚基喊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的?”郭刚基一心打抱不平,替好朋友两肋插刀,没想到却招来不是,一时间愣在那里,眼泪在眶中转来转去,只差没掉下来。

    见他这副样子,张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正想说几句话赔不是,却听房门一开,教习匆匆走了进来,只得打住话头,心想等一会中午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碗里的肉全给刚基吃,他也就消气了。

    可没想到这头教习刚起身宣布散堂,那头郭刚基就第一个抱起他的布书包,跑上前去鞠个躬道:“张先生,学生有些疑惑不解之处想请教。”那教习就是张之洞,郭刚基是他十分喜欢的学生之一,见他有事要问,当即复又坐了下来,由他发问。

    张逸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犹豫了好久,只得一咬牙,随着众人离开课室。饭堂惯例,中饭菜肴总是一荤一素,素的大多是咸菜豆腐之类,荤菜却经常变换。恰好今日中午的荤菜是腐竹烧羊肉,每人能够分到寸方羊肉一块,腐竹若干,张逸仍念念不忘把肉留给郭刚基的事情,便用袖子兜了肉块,带回宿舍里来。

    不料郭刚基还没回来,红烧羊肉的香味已经在宿舍中飘散开来,诸生好奇之余,东查西寻起来,终于发现张逸的袖筒汁水淋漓,强扯着他一看,不由得又是一阵大笑。张逸面红耳赤,还没来得及辩解,郭刚基恰好走了进来,一见他这等情形,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一撇嘴,自顾自地回到自己铺上午睡去了。

    午睡的时间是从十二点到一点,这一个钟头,张逸真是如坐针毡,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上眼,总是时不时地偷看一下身旁的郭刚基,见他一动不动睡得正香,心里就如猫抓也似地着急。

    一对小伙伴一闹别扭就是十来天,原本两个人整天出双入对的形影不离,这下每到散堂、吃饭、跑操的时候,郭刚基总是找个藉口避开张逸,张逸着急不已,可是也没办法好想,忍了十几日终于忍耐不住,硬着头皮去寻徐继畬了。

    徐继畬听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事情原委,不由得莞然而笑,毕竟还都是孩子啊!老人心性总是爱儿童的,徐继畬自己无子,更是把这些幼童当作了自家儿子一般看待。见张逸如此着急,也就不忍心不理,当下一口答应把刚基叫来替他二人调解,却要张逸先行躲在屏风后面去。

    他却也有办法,叫了郭刚基来,并不直接为他开解此事,而是拐弯抹角地说张逸品行不端,郭刚基平时与他交往甚密,要他偷偷留意观察张逸的一言一行,只要略有差池,便将他除名逐出学堂去。张逸在屏风后险些当了真,只差没脱口叫了出来。

    郭刚基皱着眉头,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摇头道:“徐先生,学生不敢答应。”徐继畬哦了一声,问道:“为何啊?”郭刚基侃侃有辞地道:“背人而揭其短,是为不仁;阿逸本无恶行,我若为了讨好先生捏造出什么来累得他被逐,那就是不义;若是随口胡乱答应先生,回头去并不照办,那又是不信。这样不仁、不义、不信的勾当,学生是不敢做的。”

    徐继畬哈哈大笑,摸着郭刚基的脑袋笑道:“好,好!不因私而废公,不屈势而夺理,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张逸再也忍耐不住,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大声道:“徐先生,您说要替我跟刚基开解的,怎么……”徐继畬笑着摆摆手,道:“别急。”转对郭刚基道:“但是自古成大事者莫不心怀宽广,你见过一国王侯将相同人斤斤计较、打架吵嘴么?”

    一指张逸,道:“小哥俩不过一点误会,何至于闹到几日互不理睬!张逸固然是不该不知好人心,刚基对他百般冷淡,也报复的有些过头了。今天老夫作主,你们来拉拉手,往事就一笔勾销,好不好?”说着拉起两人手掌合在一起。

    其实刚基心中也早后悔了好久,只是张逸不先开口,他也不好意思服软,一直僵持到了如今。现下徐先生亲自给他台阶下,再不奉命就太不会做人了,当即握了握张逸的手,叫了一声“阿逸”。

    徐继畬笑道:“老夫瞧你们两个倒是一对。不如今天就在这里,老夫作主,你二人换了帖罢。两家父母那边自有老夫去关说。”张逸仰起头,问道:“换帖是什么?”

    郭刚基抢着答道:“就是往后祸福相担,荣辱与共。”徐继畬感慨道:“好,好!祸福相担,荣辱与共,这几句话说起来容易,可要真能办到,也算至善之人了!”叫人取黄纸来,命郭张二人各自书了姓名八字,跪在至圣先师的牌位前面,把两张帖子拿在手中,道:“从今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弟兄,要彼此扶持才好,不可动辄斗气。”

    看着两人都点了头,才道:“如今国家首重人才,你二人文采都属可造,人又聪明,将来若能并为栋梁,也可算得上一桩美事。勉之,勉之!”说着将帖子分别交在两人手里。

    郭刚基看看张逸,叫了一声“哥哥”,张逸也抓抓后脑,有些腼腆地唤道:“兄弟!”这一对异姓弟兄,后来果然都彪炳史册,至于两人之间的手足之情,也曾经留下许多佳话。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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