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侏儒很小声地说,小得就像是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好像再略微大点就会惊醒那头沉睡在坚冰中的巨龙。
那只白龙在他们移动脚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像所有白龙那样,它的眼睛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瞬膜,这层瞬膜看上去就像是一层被打磨的非常精细的羊皮纸,它可以抵御极端的强光,让白龙在观察它广阔而闪烁的领地时不会如没有防备的人类那样陷入雪盲的困境中。它耸起肩膀,双翼在身后展开,它们和鳞甲一样都是冰蓝色的,在茫茫冰雪中这是很好的保护色,白龙的体型要比其他巨龙要来的小,但也小不了多少,至少在它完全挣脱了坚冰的束缚后,它依然有四个凯瑞本那样高,它在碎裂的冰雪上挪动身体,它的脚爪长而尖锐,非常适合在光滑的地面上行走。
精灵只听到了一声很轻地嗖的一声,他只来得及一把抓住侏儒,但那只爆裂弩箭已经被强劲地弹射了出去。
它没有射中白龙的任何地方,虽然麦基的目标是它的眼睛,但白龙的爪子就像飞舞的海鸟那样敏捷而准确,它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只小小的弩箭,弩箭在它的爪子中爆裂,白龙发出一声疼痛的喊叫,就像盗贼葛兰遇到的那只赤铜龙,它没有流出太多的血,一些碎片从爪子里掉出来,随即就化作光点消失了。
“蠢货!”白龙怒吼道:“我所见过最卑劣的那一种!”它转向他们,喷吐出一道寒流,精灵带着侏儒跳开,侏儒的弩弓碰地一声落在地上,立刻变成了细碎的粉末——侏儒打了个寒颤,如果被寒流击中的是他,那么他的结果大概也不会比弩弓好多少,也许是他不知不觉地将这个推论说出了口,精灵立刻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会,”凯瑞本说,“白龙确实喜欢吞下冰冻过的猎物,但那也太小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被安慰到了。”麦基咕哝道。
很显然,侏儒罕见的勇气给他们带来了一点麻烦。那只白龙像发了疯那样的追逐着他们,值得庆幸的,这座洞窟非常大而且空旷,而且这并不是一只真正的白龙,它只能说是巨龙留下的一个幻影,不然精灵和侏儒可能真的会变成一份不折不扣的冰冻套餐了——精灵是主餐,侏儒是甜点。
现在精灵只能寄希望于这只白龙的幻影受到了某些限制,如果真如他所推断的,这个秘藏可能牵涉到了不止一只巨龙,如果其中也有着善龙,那么他们也许可以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找寻到一丝生机,但似乎没有,在奔逃的过程中,白龙喷吐而出的寒流擦过了精灵的手臂,虽然白色的气流距离精灵还有数尺之遥,但精灵的手臂仍然立刻失去了知觉,他的衬衫变成了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灰岭的白腹蜘蛛的丝纺成线后编织而成的衬衫可以抵挡黑铁刀剑的劈砍,在白龙的喷吐下却像是秋末脆弱的落叶。
侏儒从他的手指间掉了下去,而白龙的一只爪子马上按住了它,它没有即刻撕开那个小玩意儿,反而转而注视着精灵,它夹杂着碧色的金色眼睛中蕴含着无尽的恶意与嘲讽,嘴巴张开,露出鲜红的长舌与如同冰雪般洁白的牙齿。
凯瑞本知道他正在等待着,等待着他自行走到它的罗网中去,但他别无选择,侏儒认为自己背叛了精灵,但他的行为并不邪恶甚至可以作为他不那么侏儒的一个证据,他在凯瑞本的心中当然无法与克瑞玛尔或是伯德温相比,但既然已经承认了他作为同伴的身份,精灵游侠就不可能把他扔在白龙的爪子里自己走掉。
但就在白龙全神贯注地看着精灵缓慢地垂下手臂,移动双脚的时候,突兀的厄运莫名其妙地降临到了它的头上——精灵与侏儒无法看见,白龙也不能,但能够感受到的一股阴冷的气息——白龙只是一个投影,但它记得那种气息,它和所有的有色龙那样喜欢折磨猎物,品尝他们的恐惧——在白龙加以操纵的时候,即便被它喷吐出来的寒流击中,猎物瞬间冻结起来的部分也只有外面薄薄的一层,但他们既无法挣脱,也无法杀死自己,只能如白龙所希望的那样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而这个过程往往又是极其漫长而又痛苦的。偶尔,白龙能够在他们身上嗅到一股夹杂着灰尘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来自于死者的归宿,哀悼荒原的风,它象征着死亡与终结。
而它现在嗅到的就是这股气息,它以为它们来自于利爪下的侏儒,但它错了,在它感觉到它们就像无数条小蛇那样钻进了自己的鼻孔,齿间,以及耳朵的时候,它想要做些什么,但已经无能为力。
精灵惊讶地看到那只白龙抬起了自己的爪子,侏儒趴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在他发觉白龙的爪子落在自己身边后,他就像是一只螃蟹那样迅速地横向移动,在他认为那只大爪子再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威胁之后,他跳起来就疯狂地向精灵跑了过来。
“放下你的弓箭,精灵,”那只白龙突然说,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最深的深海中发出来的,又缥缈又寒冷:“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的表现可不是那么说的。”精灵说,他搭在弓弦上的利箭萦绕着危险的魔法光芒。
“你说的是那只白龙,”白龙奇怪地说:“但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侏儒下意识地问,然后在白龙看过来的时候猛地躲藏到精灵的膝盖后面去。
白龙一言不发地举起一只爪子指了指精灵的方向,凯瑞本几乎就要释放出那枚利箭了,侏儒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起初精灵还以为他死了,但几乎就在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侏儒的力气与一个普通成年人类差不多大,呼噜声也是如此,在寂静的洞穴中听起来尤其震撼。白龙在放下爪子之前顺便用那根最纤细的爪尖掏了掏耳朵。
“没有任何伤害,”“白龙”如此保证道,它说:“只是一个小法术,因为我们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被他听到——你可以放下你的长弓了吗?”
“你要告诉我什么?”精灵问,他放开手指,但他保证在一个呼吸间他可以连续射出不下六枚箭矢,并且可以保证它们都能在白龙的躯体上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我是一个幽魂。”“白龙”说,对精灵的重又变得严厉的视线视若无睹,“一个法师的幽魂。”
法师中很少有虔诚的信徒,又是法师又是选民的人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数量稀少的就像是砂砾中的星辰,所以死亡之神克蓝沃那座高大宽阔的几乎无法找到边际的城墙上法师的灵魂可不再少数,不过强大的法师有更多的路途来选,在他们作为一个人类或是类人的寿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或是会转化成巫妖;又或是会与魔鬼签订契约,在他们死后会跳过蛆虫与劣魔的阶段,直接转化为小魔鬼或是欲魔,转化成深渊炼魔一类的高阶魔鬼的也不是没有,只要他们能够得到魔鬼领主或是恶魔王子的青睐;以上两者是相当不错的选择,但也有畏惧死亡却缺少金钱以及经验的法师心甘情愿的接受红袍的“协助”,把自己转化为半个魔像,用金属或是泥土来取代自己的血肉之躯,当然,最后一种方式是最糟糕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一个红袍什么时候会发疯。
更多的法师成为了幽魂,他们携带着自己强大的力量徘徊在哀悼荒原上,如果没有被恶魔或是魔鬼捕捉,他们也许可以借由生前的安排回到主物质位面,他们会为一些施法者效力,如果后者掌握了他们的名字,但这些施法者往往都是邪恶的,所以精灵并没有放下自己的警惕:“你在为谁服务?”凯瑞本问。
“为我的敌人。”“白龙”弯曲了一下脖子,如果让一个人类来做,这个姿势就是一个简化了的法师礼,所有的法师都有这个习惯,即便只是通过通讯晶石或是传送门对话也是如此。
“一个邪恶的敌人。”精灵说。
“可以这么说。”“白龙”抬起爪子,搔了骚脖子。
“你想要得到解脱吗?”凯瑞本建议说,不过他知道这个提议未必会得到赞同,法师都极其傲慢又狂妄,即便已经成了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工具,但只要他们仍然有着魔法,那么他们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得到解脱意味着他们会被毁灭与净化,就像是那些得到了“解脱”的不死者,幽魂并不想要这个,幽魂可以无视时间的流逝,他有着无以计数的时间,而他所要的也只是一个小纰漏而已。
“不。”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精灵游侠并不惊讶。
“难道你不想知道一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白龙身躯中的幽魂问。
“这是你主人的命令?”凯瑞本问:“还是你自己的意愿?”
“一半一半吧。”那个幽魂回答道:“我的主人命令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秘密,而我也很愿意这么做,为了我的弟子比维斯。”
“比维斯?”
“有什么可惊异的呢?”“白龙”说,它再一次向精灵颔首,并微微抬起前爪,这是一个较为正式的法师礼,在一个法师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精灵凯瑞本,在你长久的生命中,有一个同伴你应该记得,他被人们称之为‘可敬的牟路斯’,他一生都在致力与格瑞纳达的红袍们战斗,有幸两次与你并肩作战——你还记得那块番薯吗,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奔跑的人,你坚持它像一个女人,而我坚持它是一个男人,因为它的两腿之间显然不是那么平坦。”
凯瑞本眯起了眼睛,幽魂的话让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场黑夜中的战役,被围困在一个谷地的他们没有很多的东西吃,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些番薯,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一群法师争先恐后地运用“法师之手”从滚烫的余烬中翻找熟透了的香甜番薯的样子,是的,其中就有牟路斯,他出身在一个平凡的铁匠家庭,但他的天赋是那样的卓越,那时他还非常年轻,但已经可以与一个术士正面对抗:“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成为红袍们的敌人吗?”
“因为我的妹妹被一个红袍的学徒看中了,”牟路斯说,“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我突然失去了一切,我的祖母,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妹妹和我的弟弟。”
“你被他们抓住了。”
“我没有预料到是他们竟然会愿意将一个如此昂贵的法术运用到我的身上,”牟路斯说:“我以为我顶多会变成飞龙的饲料——说实话,我都快要受宠若惊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亲爱的老朋友,我是否应该感到心痛,因为你不愿意相信我,即便我已经给出了如此之多的证明。”
“我知道一个,或是更多的法术能够阅读一个人脑中所有的记忆。”凯瑞本说,他努力保持自己的心态平稳,他面对的是一个敌人,最少的,一个被邪恶的红袍操控着的傀儡,他不再是一个人类,他的话不可尽信。
“太好了。”牟路斯说,抬起爪子拍了拍,“我正想该怎么说,既然你已经对此有所了解……”他歪了歪白龙的头:“那么你也许可以解答一个盘桓在我心里很久的小疑问?”
“我不确定。”
“没关系。”牟路斯说:“你会发觉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事实上,如果你愿意睁开你的眼睛去看,张开你的耳朵去听,也许你早就找到了那个答案了。”
“我并没有很多时间。”精灵游侠冷冰冰地说,也许这个幽魂确实是他曾经的同伴,但他也知道,一个生灵成为幽魂之后,他的思想会像他的尸体被蛆虫吞噬那样逐渐被邪恶腐蚀,他会变得邪恶,对生命充满嫉妒与仇恨,只有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可以逃过这个悲哀的结局,但不会是牟路斯,如果他真的如之前所说的,被格瑞纳达的红袍们抓住了,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强迫他堕落,如果不,他只会被彻底地毁灭。
“是什么让你变得那么不耐烦?”牟路斯说:“因为你的新小朋友,你的半个族人?”然后他满意地听到凯瑞本的呼吸声变得紊乱。
“你知道我是比维斯的导师,”牟路斯说:“我可怜的弟子,我必须承认我的行为与教导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是的,这是红袍们的报复,那时候我还未完全死去,他们给我带来了比维斯孩子的胚胎,一个已经看得出面容与性别的胎儿,脐带连着母亲的胎盘。他们把它变成了一个怪物,浸泡在罐子里,它陪伴了我有段时间,每个黑夜与白天我都能听到它的啼哭声——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除了想要去看看我的比维斯,你知道,我没有孩子,没有妻子,比维斯是我的继承人,我把他从龙火列岛里带出来,教导他,抚养他,他和我之间的感情深厚又真挚,如果没有那些红袍,我想我们或许会住在一起,就在那幢小楼里,在我垂垂老矣,无法行动的时候,可以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而比维斯的孩子则围绕着我的膝盖打转——当然,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但真的,在我终于能够成为一个让红袍们满意的工具后,我得到了……嗯,有限制的自由,而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寻找比维斯。”
“你找到他了?”
“是的,但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看看他之外,”牟路斯说:“红袍的咒语,你知道的,而且我的工作也很繁重。”
凯瑞本让自己不要去想红袍会指派给牟路斯什么工作。“你在什么时候找到的比维斯?”
“在他还没有追索到七十七群岛之前。”牟路斯说:“而后我只要能够找寻到机会,就会去看看他,后来我慢慢能够和他说句话,或是留下一点只有我们才能看懂的小符号,可惜的是,我无法让他放弃复仇,我知道他会死,然后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他死了,幸好他的仇人也死了,不,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一个巫妖是不会死的,他们已经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他们只会被净化,又或是被吞噬。”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牟路斯突然放低了声音,虽然白龙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在降低后会变得非常模糊:“但你拒绝去接受它——我聪明的朋友,你是个精灵,一个年轻但也同样有着丰富的经验的精灵,你已经看到了疑点,它们就像是积雪上的碳灰那样鲜明,但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被你的情感迷惑了,它阻挠着你去发现真相,虽然真相距离你只有一张羊皮纸的距离。”
“我不知道……”
“看看!”牟路斯突然大叫道,巨大的声音尖锐而犀利,精灵的耳朵几乎无法再听见任何声音,但只是几乎,所以他还是听见了——
“比维斯没有弟子!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学徒,没有弟子,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委托!形单影只,他的身边没有出现过哪怕一只狗!你被欺骗了,所有人都被欺骗了,而那个骗子偷走了比维斯的一切!从他的符文到他的财产,从他的友人到他的荣誉!一个可恶而邪恶的小贼,轻而易举地欺骗了每一个人,以一个显赫清白的身份出现在你们,还有其他人的身边!”
“不!”凯瑞本挣扎着说:“我不相信你!你只是一个幽魂!”
“随便你怎么认为!”“白龙”发出一声尖利的讥笑:“我可怜的弟子,我可怜的比维斯,他大概没想到自己除了身体与灵魂之外还有那么多值得被人抢夺与觊觎的东西!”他说着,一边从白龙正在缓慢崩溃的身体里离开:“想想看吧,那个法师,那个有着精灵血脉的家伙,我都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过异样吗?一个既属于术士,又属于法师的躯体,一个那么强大而又那么美丽的躯体,我都不敢相信它确实是自然产生的!好好想想,我的游侠,你应该从你的老母鸡之梦中清醒过来了!”
“最后附送一个消息,”牟路斯轻蔑地说:“比维斯并不是与巫妖普拉顿同归于尽的,虽然他们确实重创了对方,但杀死他们的,哦,不,吞噬了他们的是另一个巫妖,他的名字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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