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红龙眺望着山峰下的城市,今天的格瑞纳达依然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充满了畸形的繁荣。
最初的格瑞纳达只能说是一个如同碧岬堤堡那样的港口城市,但它的条件远不如碧岬堤堡,碧岬堤堡面对着大海的地方是一道宽广的悬崖,但在连接着陆地的地方却是平缓的丘陵,气候温暖,雨水充沛,物产富饶,商路畅通,它的富足即便不去看那些城市里的居民,单看那些从战乱的地方逃到这里,没有机会进入碧岬堤堡,但也能在城市的边缘求得一线生机的流民也能略知一二了。
格瑞纳达,当然,那时候它还不叫格瑞纳达,只是一个矗立在海岬尽头的小石头城而已,在这座石城的周围,你所能看到的只有红色的赤土与发亮的黑色岩石,阳光照射在土地上,蒸发了里面的水分,只在土壤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盐分,这种盐分让土地里生不出树木和植物来,石城中的居民无法耕作,也无法采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驾驶着船只出海——在他们至少看上去还很弱小的时候,他们所能拥有的海域极其狭窄,其他国家的船只会向他们的小船投掷石头和火把——虽然必须要说的是,石城的捕鱼者也算不得毫无过错,不管怎么说,首先大规模使用会令鱼群灭绝的细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
这种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是什么时候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呢?谁也不知道,他们只记得在一千年前的浩劫中,不起眼的小石头城反而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平和之地,在邻近的国家陷入混乱,变得虚弱之后,他们毫不留情地显露出了利爪和獠牙——用来捕鱼的细网也是可以笼罩在那些士兵与骑士身上,让他们人仰马翻的;那些用来烧毁船帆与桅杆的油脂与火把,在点燃屋檐与梁柱的时候也一样好用;还有他们惊喜地发现,人类的躯体比起鲸鱼和海豹可要脆嫩的多了,就连最强壮的敌人也没有上千磅重,又或是有着一颗能够扛得住锤子敲打的头盖骨。而且,比起在阴晴不定的大海中辛辛苦苦地捕鱼,劫掠和屠杀可要来的轻松和快乐得多了。
而伴随在这些凶悍而狂暴的战士身边的,竟然是当时哪怕是一个国家也未必能够供养得起的红袍术士们,在最初的时候,他们的数量并不多,却强大的犹如巨龙,他们的力量似乎永不匮乏,不畏惧死亡也不在意名声,所有敢于站在格瑞纳达士兵前方的法师、牧师,又或是善良的魔法生物无不在他们施放的火焰与闪电下震颤与倒下,没有人可以抵抗他们,他们和军队一起甚至可以在一夜之间攻占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就像海啸轰隆而至,统治者以及其亲眷无一侥幸得存,他们,以及他们的子民拥有的财物全被卷走,原先的居民无论之前是什么身份(除非是施法者并愿意签下魔法契约效忠于格瑞纳达)全部沦为奴隶,脖子上套着绳索,身无片缕地被地精们驱赶到一个简陋但巨大的市场里去。
这个市场就是格瑞纳达闻名于整个位面的黑市。
在泰尔,罗萨达以及其他善神终于回到他们的位置上,在平复了精神与躯体上的伤害,终于有时间与精力将视线投向主物质位面的时候,格瑞纳达已经在五十年里完成了立国与扩张这两个艰难的任务,虽然在其他人类手中,这两个任务可以会被延迟到一百年或是更久,但至少里面不会充斥着如格瑞纳达般的罪恶与血气——但它确实已经是一个国家,而不是地精或是流亡的兽人群落,所以最后善神的牧师和圣骑士所能做的,也只有帮助那些尚未被完全侵占的国家建立起牢固的防线,以及暗中寻找那些可能还在世间的王室后裔——如果有人提出控诉,格瑞纳达的统治同样会被动摇,可惜的是,他们最终只能找到一些骗子和傻瓜。
年轻的红龙打了一个哈欠。
格瑞纳达的王城从原先的小石头城拓展而来,它吞并的三个国家在犬牙交错的海岸边有着五个深度与广度都相当可观的深水港口,惊魂未定的商人们很快发现,虽然红龙的胃口要比人类大得多,但他们可以从格瑞纳达那里获得许多廉价的货物与奴隶。红龙用劫掠以及从商人那儿得到的财富充足了格瑞纳达的内库;黑铁与精钢被商人们放在底舱运载到五个港口,在工匠日以继夜的打造下变成盔甲与武器以装备红龙的军队;而以千万计的奴隶们则背负着石头,在监工的鞭子下建造起一座巨龙的城市。当然,他们的苦痛、哀嚎与失去的生命是不会在这座令人仰之弥高的王都中留下丝毫痕迹的,倒是施法者们可以偶尔窥见建筑的某块石砖上闪烁着的魔法印记——每个施法者都有自己的魔法印记,红龙的后裔也不例外,一些虚荣心强的小家伙们会在红龙的纵容下留下签名,毕竟支持着这些宏伟建筑的除了坚实的柱梁就只有他们的法术了。
格瑞纳达的街道也要比其他城市的街道更为宽阔,如果用另一个位面的道路来做比方,格瑞纳达王都里的主要道路大概可以与四车道甚至六车道相比拟,而房屋与房屋之间的次要道路与宅邸间的重要走道也有两车道那么宽,高大的穹顶与如同山崖般的墙壁上绘制着精美的壁画,一般都是描绘红龙是如何毁灭敌人的城市与军队的,素材并不难找,毕竟在陆陆续续近百年的征战中,红龙的子嗣不止一次地让它们双翼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眼睛和心里——和其他城市不同的,格瑞纳达王都的宅邸庭院虽然也在阳光最为充足的地方,庭院里也同样有着蓄水池和树木,但在庭院的中央,一定有着一块空置的场地,不是夯实的红土就是平整的石板,主人时常在上面点起篝火,投入硫磺,因为那种气味是红龙最喜欢的,然后当他们要祭拜格瑞第的时候,也会在那儿处死祭品,祭品可以用怀孕的母羊,母牛或是母鹿,但通常使用的是奴隶,一些虔诚的信徒甚至会从奴隶中特意挑选出相貌姣好的男女,让他们交欢后再处死那个未来的母亲。
而走在宅邸和街道上的人,大部分不是穿着深红色的袍子,就是佩挂着沉重的盔甲——除了红龙以及其后裔之外,每一个格瑞纳达的子民都是士兵,又或是将要孕育士兵的人,他们无需劳作也无需学习,劳作归属奴隶,而学习的权利被掌握在施法者手里。商人们一般而言都会坐在马车里,穿着奢华,跟随着他们的随从不但有法师,还会有兽人与巨人,在格瑞纳达这种配备是非常必须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个邪恶的术士兴之所至想要寻找一个试验品,又或者有个士兵想要试试他新购置的刀剑或是弓弩呢?
一个徒步走在街道上,形单影只的家伙不是奴隶就是游商,又或是雇佣兵与冒险者。奴隶会披着黑色的羊毛毡,这种装束又难看又粗糙,但总比普通的衣物安全些,因为一个奴隶很有可能是在为自己的主人做事,一个莽撞的外来者却未必,幸运之神有时候会注视着他们,有时候则不。但还是不断地有新鲜的血液注入这个城市,只因为格瑞纳达在充满危险的同时,也充满了机会——在格瑞纳达的黑市里,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也能卖掉任何东西,没人会对东西的来路或是去路问东问西,指手画脚,你也无需留下任何签名或是其他会留下个人痕迹的东西,受雇佣者专业而强大,雇佣者则慷慨大方,还有一些年轻的佣兵与冒险者所期望着的,在格瑞纳达,如果你足够俊美,或足够强壮或是聪明,那么你很有可能得到美妙的一夜——据说女性术士与格瑞第的牧师就和弗罗的追随者一样热情如火,而且她们不但不会如弗罗牧师那样索要昂贵的礼物,偶尔还会赠予某个心爱的情人两三件珍贵的魔法物品或是武器,而她们为你生育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会成为一个术士,如果是个女孩,就会成为一个牧师,而你甚至无需为此付出一个子儿。
想到这里,年轻的红龙咋了咋舌头,有这种天真想法的几乎都是蠢人,也就是绝对不会被那些骄傲的女性后裔归为狩猎对象的可怜虫,但他们倒很有可能成为受戏弄的对象,结果不是成为术士塔中永远不嫌多的祭品与材料,就是变成了飞龙的食物,是的,就连做红龙的食物也不够格,红龙偏好幼儿与年少的女性,而且它们的食谱上除了肉还是肉,相比起其他巨龙,它们在这方面非常偏执,如果没有肉,那么红龙宁愿把自己饿死。
几只突然飞起的飞龙惊动了年轻的红龙,它的鳞甲在莫名的危险中竖了起来,喉咙发痒,那个专以酿造火焰的胃部不安地收缩着,它蜷缩起自己的爪子,收回羽翼,低下脖子与头颅,向那个正在云层之上翱翔的伟大存在旨意最崇高的敬意。
它们共同的母亲——最邪恶,最危险,也是最聪慧与最崇高的红龙格瑞第再一次回到了格瑞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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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第降落到巢穴前方的平台上,她所选择和栖息的山峰被人们称之为“死亡之颚”,因为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干枯的,上下俱全的颚骨,黑色的烟雾从孔隙中喷出,就像铁骨头城的矮人那样,在这座山峰的最深处,也同样有着被红龙的力量引入其中的熔岩,熔岩的河流在岩石的环抱下汇集成一个湖泊,它们灼烧着岩石,让石头变得红热滚烫——格瑞第的王座从熔岩的湖泊中升起,那是一个可以容纳格瑞第以及她所有的孩子(无论是半个人类还是巨龙)躺卧下的斗型石巢,熔岩带来的温度让铺满了整个石巢的黄金与珠宝变得灼热,可以直接灼掉人类的皮肤和肌肉,但对于红龙来说这个温度是非常舒服的,它在躺卧上去的时候,黄金与宝石就如沙丘里的沙子一般簌簌地跌落,只有最底层那些因为红龙的重量与高温而软化又重新被凝固在一起的金属巍然不动,它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与石巢连接着的坚实底座。
但这些只是格瑞第所拥有的金珠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有什么能比一个自己开拓的半位面更为安全的呢。
已经进入到年老阶段的格瑞第因为得到了弗罗的力量与巴尔的碎片的关系,如同一只年轻的巨龙那样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就连它的双翼上也看不到蓝紫色或是灰蓝色的痕迹(那种痕迹象征着这只龙已经在衰老),它的眼睛也依旧如同流金烁岩,比最为灼热的火焰更为明亮,无论是在入睡,又或是醒来,都不会有一个敌人或是朋友,又或是子女进入到距离它一百里的地方依然让她毫无所觉——这也是为什么“死亡之颚”是最高,最灼热,也是距离王都最远的一座山峰,即便如此,当格瑞第两爪交叠卧在那条如同舌头般探出山体的页岩上的时候,它仍然可以俯瞰整个格瑞纳达的王都。
格瑞第在那片页岩上匍匐下来,往常这个能够让它的心情变得平和愉快的动作今天反而让它变得烦躁起来,它站起身来,飞入巢穴深处,落在它的金子与宝石之间,长长的尾巴垂下,感受着在身下翻涌着的熔岩带来的灼热温度,这个选择让它突然被一阵睡意席卷了,但它在卧下后总觉得有根小刺在刺着她的腹部,也许是一柄权杖或是一支利剑,但她抬起身体,用利爪在里面翻找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找到——一只需要两人张开手臂才能围拢的金盘从丘陵的边缘斜斜滑落,红龙准确地用尾巴尖挡住了它,免得它落入熔岩,而后用尾巴尖卷起它,放到自己面前。这只金盘上镌刻着香豌豆花的纹样,还有弗罗的名讳,也许是它在摧毁某个弗罗神殿时的战利品,格瑞第不记得了,又或是是孩子们的奉献,但它提醒自己要让工匠重铸金盘。
格瑞第很想睡上一会,也许只是几天,但金盘上的纹样似乎是一个警告——它迟疑了一会,还是念诵着咒语,打开了仅属于自己的半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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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第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黑暗的走廊里,呢喃着的呼叫声会将除了它之外的人引向饥饿的怪物,但格瑞第即便没有眼睛和耳朵也能找到任何一个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甬道两侧有许多只有格瑞第看到的门,门后堆满了它最喜爱的珍藏,而这条走廊的尽头关押着美与欲求的女神弗罗,在格瑞第捕捉到她之前,她还有着一个婚姻的神职,不过现在它属于格瑞第了。
监牢的门被打开了,首先跃入格瑞第视野的是一个来自于深渊的怪物,它是那么的丑陋,又是那么的美,两种相互冲突的印象出现在单独的个体上并不奇怪,毕竟无尽深渊中你所能看到的大部分生物都是畸形而又扭曲的,但在它汲取了弗罗的力量后,它的身体上出现了这位女神的些许特征,这很奇怪,因为这只怪物身上即便出现了美也是极其突兀与不自然的,甚至更加令人恶心,简单地比喻一下,就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上依旧保留着的璀璨如金的秀发,又或是一根柔软雪白的手指。
格瑞第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家伙,她将手放在怪物前方,怪物伸出触须,力量从它身上传递到格瑞第身上,那种感觉真的是太令人愉快了,时间转瞬即逝,格瑞第睁开眼睛,意犹未尽地看了那只怪物一眼,让她惋惜的是那只怪物已经垂下了触须,它身上还有光芒闪烁,但格瑞第知道它不会再将剩下的力量赠送给她了,这是契约中约定的,格瑞第只能得到一半的力量。
但格瑞第是只红龙,众所周知的,红龙从来就是诸多巨龙中最为贪婪的,格瑞第已经有所谋划,等到弗罗真正地消失在这个位面上,契约达成,这只丑怪的深渊生物也别想重新回到无尽深渊里,最适合它的地方是格瑞第的肚子,现在红龙只希望它不要太过粗硬,或许她可以把它碾碎了拌着婴儿来吃?
在离开前,格瑞第再一次检查了束缚着女神的咒语与钉子,比起上一次,女神的形体更加单薄与残破,格瑞第甚至可以透过她的躯体看到后方的岩石纹理,她举起手臂,用刚得来的力量再次施放了一个法术,无形的镣铐将女神牢牢地捆绑起来,她痛苦地嚎叫着,但只能发出一点微弱沙哑的声音。
睡意再一次笼罩着格瑞第的意志,她暗自伸展了一下身躯,“看来这个让我们都倍感厌烦的事儿终于就要结束了,”格瑞第说:“我想我会想念你的,美丽的女神。”
是的,罗萨达有着一群非常令人讨厌的牧师,泰尔也是,下一次她走入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结,从弗罗到那个深渊怪物。
弗罗等待着,空气中格瑞第带来的灼热气息逐渐散去,而那个怪物伸出的触须已经深入到她的肺部——格瑞第无论施放什么样的束缚法术,都不会妨碍到这只怪物吸吮她的力量,也就是说,也不会妨碍她取回自己的力量,但弗罗只拿回了可以让自己变成这只怪物喜爱的模样的力量后就停下了,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犹豫下去,但机会确实只有一次——她呼唤着唯爱之女,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唯爱之女反馈回来的讯息终于让她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她同样伸出了触须,紧紧地拥抱着那只怪物,那只被女神所深深吸引着的怪物就像在阳光下的黄油那样融化了,它亟不可待地想要得到更多,以至于抛弃了应有的警惕,它的身躯与女神的身躯交缠在一起,就像是两团被重新缠绕起来的线团,银蓝色的光芒在他们之间如同水流般的回荡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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