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副官,而是王子。这个称呼立刻把吉恩唤回现实。正要砍掉贝尔肯脑袋的剑在空中戛然而止,接着又动了起来,在贝尔肯脸上划了两条射线。两条射线在脸颊中间交叉,交叉之处溅出鲜血。贝尔肯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湿漉漉的血,他顿时呆住了。吉恩翘起了半边嘴唇。
“现在你这张脸,已经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外貌评头论足了。”
脸颊中间划了个十字,走到哪里都很难抬头。吉恩收起剑,转过身去,说道:
“你是帕拉索斯的表哥,所以我留住你的脑袋。”
吉恩受到处分。他并不气愤,只是有点儿失落。
第二天,部队出发了,唯独吉恩和他手下的二十多人没有出发。他们艰苦行军,到达这里,却连赞达尼族的枪影都没有看到。
与同事斗殴的处分是禁身。相对于犯下的过错,这算是较轻的处分。换个角度看,倒像是某种特权。不过对吉恩来说却并非如此,他以王子身份参加战争,渴望建功立业,绝不是为了在后方逍遥散步。想起在出征仪式上欢呼的人们,他不由得面红耳赤。如果战争很快结束,他就只能屈辱而归。当然,他也不能期待战争时间拉长。带着沾满战友鲜血的剑回国,却要得到凯旋的称颂,他能承受得了吗?
贝尔肯的大腿肌肉被砍掉,不能走路,也无法参加战斗。他没有被留在涌泉城,而是转移到了附近的城市。大概将军认为,如果把他们两个人留在同一个城市,说不定还会发生第二次冲突。他的想法非常正确。贝尔肯脸上的刀痕很深,恐怕不容易抹去了。如果杀死他,问题可能会更严重,但是给贝尔肯留下生路,其结果是给自己制造了永远的敌人。
贝尔肯手下的士兵们全部参战。给吉恩留下士兵,或许也是为他考虑。如果将他单独留下,感觉像是受罚,于是就安排他们保护涌泉城。其实从战略上看,涌泉城根本没有防守的必要,尤其不值得留下二十几名士兵。不过对于这点,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部队离开后,涌泉城突然空了。面对着黛莎,吉恩感觉像是某种偶然。
“听说您留下来保护我们。”
黛莎郑重行礼,吉恩却只想立刻离开。黛莎好像很想和吉恩散散步。
“第一天您看过了城里的情况,感觉怎么样?即使赞达尼族闯进来,也能牢牢守住吗?”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凭什么这样说话。吉恩坦率地回答:
“不,如果有人闯进来,最好的办法是放弃守城,赶快逃跑。”
“内城也是吗?”
“内城好点儿,不过也只能撑上半天。如果与敌人对峙,很难后退,还不如从开始就远远地逃跑。”
两个人并排朝城门走去。黛莎点头行礼:
“谢谢您的指点。”
“这不算什么好建议。我只是纸上谈兵,不排除胡说八道的可能。”
“没关系,反正我们无法按照您说的去做。”
吉恩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是在嘲笑自己,于是猛然转头看她。黛莎面带微笑地说:
“父亲不但不能骑马,连乘坐马车都有困难。”
吉恩再次无地自容。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战术,任何战术都要取决于当时当地的条件。他连对方的条件都没弄清楚,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是我太鲁莽了。我向您道歉。”
吉恩赶紧说道。黛莎似乎在强忍笑容。吉恩还没等听到理由,就看见一名士兵从城门方向飞奔而来。
“副官大人!大事不好!看到部队了!”
吉恩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反问道:
“部队?将军回来了吗?”
“不是!是赞达尼族的部队!”
吉恩瞪大了眼睛。赞达尼族的部队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们从驻地到达这里需要两天时间,而且是在赞颂河对面。今天出发的部队在渡过赞颂河之后,还要宿营一夜。难道他们先出发,双方走岔了路?即便这样,也应该是在河对岸伺机攻打渡江的埃弗林军队更有利,为什么要渡江来到这里呢?
“规模如何?”
“还不确定,应该有千人左右。他们掀起的灰尘看不到边。”
吉恩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下巴瑟瑟发抖,随后发出的命令近乎高喊。
“快去关闭城门!让其他士兵都到内城前来!黛莎,你去敲钟!百姓们应该知道钟声的意义吧?所有能打仗的人都到小广场集合!谁也不能登上城墙!快叫查理克!快!”
吉恩也转身朝内城跑去。他边跑边想,自己竟然对不是部下的黛莎下了命令。代城主不是吉恩,而是黛莎。虽然自己是从都城来的部队成员,却也只是副官,没有权力对代城主指手画脚。如果说出王子身份,情况倒是会有不同……
猛然间,吉恩意识到不能这样。如果赞达尼族知道埃弗林王子就在被包围的城里,那会怎么样?肯定会觉得天上掉下了大馅饼,高兴得手舞足蹈吧?或者杀死王子报仇,或者捉为俘虏,借以要挟埃弗林,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欣喜若狂。相反,都城里将会一团糟……
想到这里,父王、王妃和母亲的脸庞立刻浮现在眼前,耻辱感让他涨红了脸。刹那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与其被俘虏,成为讨价还价的祭品,还不如白白送死呢。
进入小广场的时候,钟声响起。也许是很久没有敲过的缘故,钟声有点儿奇怪,中间夹杂着咣当咣当的声音,甚至有点儿滑稽。更让人尴尬的是人们听到钟声之后的反应。几个人冲着钟楼方向指指点点,几个人摇了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甚至还有人捂住耳朵,也有人笑着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黛莎小姐要结婚了吗?”
吉恩到达内城门前,查理克正在那里等他。看到吉恩过来,查理克冲他行礼。他也很紧张。
“我已经传达了全军集合的命令!现在除了五个人之外,其他人全部到场!一个人在了望台,另外四人向本地士兵传达集合命令去了。副官大人,请指示!”
说是全军,其实也只有二十二人,根本无法进行战斗。涌泉城的士兵们完全不能称其为士兵,即使他们对黛莎言听计从,人数也不到敌军的一半。
“放弃外城,让女人、老人和孩子进入内城。武将在小广场集合,其他人在内城门前形成壁垒。从小广场周围的人家征收需要的物资和器械,全部转移到内城。现在最重要的是向将军报告情况,谁愿意去?”
还没等目光对视,赫本就走上前来。
“我去,您的亲笔书信……”
吉恩从手上摘下戒指。
“没有时间写信了,你把这个交给将军,请他立刻回来。现在马上出发!”
赫本接过戒指,戴在手上,朝马厩跑去。其他士兵也散开了。这时,黛莎回来了。吉恩问她:
“内城蓄积的粮食有多少?”
“原有居民和您的部队加起来,可以吃五天。没有可供全体百姓食用的粮食,百姓们需要自备粮食。”
黛莎的语气略带讽刺,吉恩顾不上这些。
“你是代城主,马上指挥征收粮食,没有必要脱离小广场。凡是离得远的,不管什么,都要放弃。”
“看来您要放弃外城。虽说这是理所当然,但是直接放弃未免有点儿可惜。”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丢弃的东西,将全部归赞达尼族所有,他们岂不是要举行宴会庆祝?既然要丢弃,也应该让敌人有点儿损失,才能减轻我们的遗憾。”
吉恩皱起眉头,不是因为阳光。
“你是想放火烧了外城吗?人们还没全部逃出来呢。”
“连钟声都听不到的聋子,现在想跑出来也晚了。如果不能及时进入内城,即使还活在外面,也会落入赞达尼族之手,变成肉饼。”
“他们是你的百姓!”
“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小广场之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放弃?”
吉恩瞪着黛莎。这时,百姓们已经蜂拥到了小广场。女人们看到黛莎,纷纷跑来跪下,大声说道:
“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女神会保护我们吧?小姐您也会保护我们吧?”
吉恩突然想起来了,因为太过忙乱,还没来得及跟黛莎交流指挥体系的问题。黛莎对女人们说:
“当然会的。现在,你们最好还是向他祈祷。因为现在保护我们的不是女神,而是这个人。”
女人们看了看吉恩,觉得他这么年轻,而且只是副官,似乎不太信任。老人们走过来,亲吻着吉恩的手背,说道:
“请诺伊女神保佑副官。”
“好年轻啊。这么年轻,却要照顾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老人。”
吉恩看了看黛莎。
“你是代城主,应该由你担任总指挥。我只指挥我的部队。”
“不,那只会造成混乱。在城市恢复安全之前,我把权力交给您。我只是作为协助者,强烈主张刚才提到的战略。这是让进入内城的百姓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谁也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这样艰难支撑,说不定没等援军到达,涌泉城就全军覆没了。这取决于赫本的快马和士兵们的血汗,以及赞达尼族展开的进攻强度。一块石头,一支箭,就能让全部努力化为乌有。想到这里,吉恩下定了决心。
“查理克,放火焚烧外城。挑选六名士兵,三名从东侧城墙过去,三名从西侧城墙过去,等候在城门左右。赞达尼族的第一名士兵穿过城门进入外城的瞬间,立刻放火,然后跑回来。为了诱敌深入,不要彻底关闭城门。对了,小心兔跳区间。”
查理克面带微笑:
“明白了。我负责这件事,您放心吧。”
查理克跑去呼唤士兵,黛莎突然抓住吉恩的手。
“您接受了我的权力,请戴上这个。”
黛莎摘掉手上的大戒指,戴在吉恩的手指上。从形状来看,那个戒指应该不属于黛莎,而是城主的标志。黛莎放开吉恩的手,露出奇妙的表情。
“你的结婚戒指不见了?”
交给赫本的戒指的确是婚戒,但是吉恩没有告诉过黛莎,也没有跟她说自己结过婚。像吉恩这个年纪的人,结婚的不多。还没等吉恩说什么,黛莎已经消失在内城了。
城市着火,钟声停止,赞达尼族占领了小广场。
内城挤满了前来避难的百姓。孩子的哭声、争吵声、打骂声、祈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命令都很难顺利传达。吉恩想让没有战斗力的人们到地下,然而女人们哽咽着说害怕,老人们说我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让我下去。内城的地下曾经做过监狱,现在已经没有囚犯了。唯一能够躲避战争的地方只有那儿,可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真正的战斗兵力只有二十多人,夹在几百人中间维持秩序并不容易,而且指挥者只是个副官,很多人都不愿意服从命令。吉恩倒是可以叫来黛莎,不过他们也有可能不服从黛莎的命令,而且刚才黛莎已经去了城主的房间。她似乎很担心父亲突然听到战争的消息,受惊而死,因此请求吉恩,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城主的房间。
“哪怕赞达尼族派一个人到这里,我们都肯定要全军覆没。”
某个士兵的话代表了全体士兵的情绪。但是,赞达尼族还没有人进入内城。如果他们趁乱闯入,内城也会轻易陷落。扑灭外城的火,包围内城之后,他们就笑嘻嘻地仰望天空,好像在等待什么。
吉恩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看赞达尼族了。士兵们说的大致都对,他们身材高大,擅长骑马。外城着火的时候,他以为马匹肯定会受惊,谁知并没有发生期待中的大混乱。不过还是给赞达尼族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地位较高的战士是主力,全身都用水彩画了花纹,脖子上戴着由许多动物牙齿串成的项链。听说赞达尼族非常重视动物牙齿,甚至当作新娘的嫁妆。对于他们来说,马和动物牙齿都是货币。尤其是狮子的牙齿最为宝贵,雄狮的一颗犬齿是相当于二十匹马的贵重财产。捕捉到雄狮的人,不论年纪大小,一下子就能升为最高级的战士,同时也将拥有财富。
这种战士并不形成队列,而是随意混在部族士兵中间,却受到周围人们的尊敬。还有几个女人比战士更受人尊敬。吉恩猜测她们可能是咒术师或预言家,可是就连战士都对她们小心翼翼,仿佛面对的是公主。不过她们并没有受到保护,而是像战士似的随意混杂在队伍中间。
吉恩看了看外面,扫了一眼窃窃私语、斜着眼睛看自己的百姓们,然后让武装的涌泉城士兵站在大厅中间。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意识到战争即将开始,因此比较服从命令。他们保持距离列阵以待,布满了大厅,其他人只能紧贴墙边,或者躲到楼梯间。这时,全副武装的吉恩部下们冲下楼梯间。百姓们不由自主地聚集到通往下层的楼梯旁边。吉恩没有理会,站到最前面。
“黛莎小姐把这个城市的战斗指挥权交给了我,我叫吉恩,大家可以叫我副官。现在,我要把你们编成十人一组,我的部下们将成为十人组的队长。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你们的队长,必须绝对服从他们的命令。他们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不要忘记。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生存。我们的目标就是坚持到援军到来。”
涌泉城的五百多名士兵中间,真正能参战的只有二百名左右。他们站在队伍的前面。
“遵命!”
听到尖锐的喊声,涌泉城的士兵们感到惊慌的同时,也很紧张,身体都僵住了。吉恩扫视他们,说道:
“干什么呢?队长说遵命,你们却不声不响?”
“遵……命!”
“遵命!”
“遵……遵命!”
四周爆发出喊声,尽管有些不自然。这时,被挤到角落里的人们悄悄下楼去了。吉恩使了个眼色,队长们带领各自的队伍,往吉恩指定的位置跑去。剩下的三百多人都是非武装士兵。准确地说,他们是用镰刀、铁耙、棍棒武装起来的人们,大多数都是年纪太大或太小的。吉恩对他们说:
“你们是候补部队。这边的一半在一层大厅准备参战。那边的一半先把守城装备搬到楼上,然后在一层搬运制造出来的进攻器械,中间抽空参加二层和三层的战斗。最前面的五个人,你们是传令组,跟在我身边,把我的命令传达到各个地方,向我汇报战况。”
吉恩指着的五个人都是少年,他们的回答也铿锵有力:
“是!”
“各就各位!”
士兵们散开了,吉恩往内城门口走去。正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士兵,顿时脊背冰凉。
“赫本!”
赫本立刻转头,跑过来跪在地上叩头。
“我力量不够,未能及时冲破包围网。我是传令兵,应该坚持到最后,但是我想与其被赞达尼族杀死,还不如在这里做些什么,于是就回来了。您可以说我卑鄙,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等胜利之后,您把我的头颅挂上城门,我也毫无怨言。”
难道向将军求援的路彻底断绝了吗?吉恩感觉眼前发黑,咽下去的都是苦水。他忘了自己正站在少年传令兵面前,差点儿就掩面哭泣了。赫本的话也没有听进去,只听到“您把我的头颅挂上城门”,吉恩猛然清醒了。
吉恩了解的赫本,绝对不会置命令于不顾而苟且偷生。他完全可以不停地跑下去,直到被抓住,直到死亡,但是他想起了以二十敌一千的吉恩和战友们。如果不能把消息传达给将军,即使回来也是白白送死。他想在死亡之前做些事情。对于这样的士兵,吉恩无法责备。赫本在归来途中好像肩膀中了箭。吉恩故意大声说道:
“知道了,你加入一层的战斗,可以从这边的候补队伍中挑选士兵。”
“遵命!”
吉恩正要转身,忽然又说道:
“你辛苦了。”
吉恩转过身,没能看到赫本的表情。吉恩走远了,赫本仍然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二层先传来了交战的消息。涌泉城的士兵情绪高涨,没有得到指示就把沸腾的油泼到外面,战争从此拉开了序幕。吉恩跑过去察看的时候,两名涌泉城士兵中箭倒地。盖拉德把毯子挂在窗上,用来抵挡飞箭。一看到吉恩,盖拉德笑了。
“看看能收集几支箭。”
盖拉德从容地回答,其实情况并不乐观。内城不独立,左右两侧还有其他建筑物。一名赞达尼士兵爬到房顶,抛下绳套,系在内城顶端的凹凸部位,一口气就跨过来了。涌泉城的士兵们尖叫着纷纷后退。盖拉德说“不逃跑就算谢天谢地”,果然不假。盖拉德一跃而起,挥剑出去。他还说过,“最好是两三人结成一组”。
吉恩拔剑冲上前去。对方在赞达尼族中间也算身材高大,站在他面前的吉恩和盖拉德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盖拉德抵挡对方攻击的时候,吉恩朝对方肋下刺去。不料对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一看,顺势用缠在胳膊上的厚毛皮接了一剑。不过吉恩更快,他旋转半周,朝对方胸口以下的部位刺了下去。对方血流如注,轰然而倒,声音很像树桩倒地。
这时,另外两名赞达尼族战士又跨过来了。看见倒地的同伙,他们发出了怪异的尖叫。现在,吉恩和盖拉德只能各自捉对厮杀了。直到这时,两名涌泉城的士兵才赶过来。吉恩一边作战,一边喊道:
“上去把绳子剪断!到楼下观察战况,向我报告!”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吉恩刚刚打倒敌人,转头去看盖拉德。正在这时,一名正要跨过来的赞达尼族士兵从半空坠落。涌泉城的士兵们安心的叹息声传到吉恩耳边。与此同时,传令组的少年飞奔而来:
“楼下的战争已经开始了!野蛮族人数非常多……”
少年说着,突然闭上嘴巴,想了想又大声说道:
“九人牺牲,五人负伤,还不需要支援。查理克队长说的!”
吉恩是副官,查理克却成了队长,不过吉恩并没有指出来。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盖拉德对手的肩胛骨缝隙间刺去。敌人倒下了,吉恩拍了拍盖拉德的肩膀,爬上了内城最顶端。涌泉城的几名士兵手持斧头,等待绳索飞过来。吉恩冲他们微微一笑,从凹凸中间往下看去。乱糟糟地挤满小广场的赞达尼族宛如怒涛,纷纷涌向内城门口。里面应该也是这样。双方对峙的地方血肉横飞,从二层倒下来的沸油不时中断。吉恩很清楚,情急之下在内城门口形成的壁垒有多么松垮,在前面阻挡的防御阵有多么软弱。尽管暂时还能撑住,然而那也只是依赖于鸡蛋膜程度的弹力罢了。只要穿透一处,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恐惧扑面而来。吉恩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后颈,后颈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是因为乏力感。回到王宫之后,他艰苦训练了几年,具备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仅凭这点儿力量,却还不足以扭转眼前的局势。他被卷入战阵,性命只能取决于薄弱的防御阵。他先是恐惧,继而愤怒,接下来是悲伤。不是因为将死的人们,他还没有把百姓的生命看得和自己同等重要。他现在不是国王,也不是涌泉城的城主,他只想在自己被卷入的战争之中尽力而为。
但是,二十二名部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不一样。这使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责任感。吉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两只经过锻炼的手,但愿这双手里面藏着什么。吉恩在心里自言自语:
“查理克,我来了。”
刚才可能不需要,但是现在肯定需要支援。吉恩正要跑下去,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喇叭声。
呜呜呜呜呜……
人们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赞达尼族的举动停止了,原本集中的兵力开始后退。难道是后退的喇叭声?这个时候?吉恩盯着广场对面,也就是外城墙和两个广场相接处的哨塔。声音从那里传来。因为在高处,所以才能判断出来。接着,一名赞达尼族战士出现在塔顶。全身密密麻麻地刻着白色的条纹,戴着三层牙齿项链,肩上披着狮子皮,透露出某种王者的威严。当他开口的瞬间,吉恩瞪大了眼睛。他说的竟然是埃弗林话。吉恩万万没有想到。
“出来吧,埃弗林的王子!”
爬上顶端的部下大惊失色,望着吉恩。他们怎么知道的呢?连涌泉城的百姓都不知道。“得到神谕的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战士!出来打吧!我们不会做卑鄙的事情!”
吉恩也知道神谕。很久以前,他还没有出生之前,在素以预言闻名的芦苇群落神殿里得到过神谕。吉恩也和其他人一样参拜多个神殿,尊重祭司,然而他从来没有真心相信过神谕。神灵从来没有满足过他的心愿。他认为灵验之神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人追杀期间,母亲日日夜夜呼唤的黑色复仇者,奥达努斯。
赞达尼族怎么知道他得到了神谕?
“王子啊,出来吧!出来打吧!”
那个人又用赞达尼族的语言大喊重复,所有的赞达尼族跟着齐声高喊。喊声在广场里荡起回声,士兵们都呆住了。他们大多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些知道真相的人迟疑不决,不知道是否可以说出口。这时,赞达尼族退到小广场后面,形成弓形横队。登上哨塔的赞达尼族战士下来了,所有的人都为他让路。不知道他是王,还是战争指挥官,或者只是受人尊敬的战士。埃弗林与赞达尼族多次交锋,却没有人见过赞达尼族的王者,也没有人见过说埃弗林话的赞达尼族人。
吉恩想起了和帕拉索斯的玩笑。一名王子长大成人,赞达尼族就要站出来为王子举行成年仪式。现在,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像是玩笑。直到这时,吉恩才隐隐地感觉到内奸的身影,从都城到涌泉城。
那个人走到横队前面,脱掉狮子皮,手里拿着剑。那把剑不像赞达尼族的武器,倒更像是埃弗林战士的剑。士兵们不用这样的剑,但是竞技场里经常可以看到。吉恩曾经跟随都城的老角斗士学过剑术。越是身材高大的角斗士,手握大剑就越是有利。那么这个人的武器选择应该算很正确。可是,他为什么选择敌军的剑作为自己的武器?
吉恩这样想着,突然产生了某种预感,猛地朝一层跑去。走下螺旋楼梯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时大时小地在耳边回荡。
“出来!站出来打吧!”
到达一层,所有的士兵都转头去看吉恩,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吉恩找到赫本。目光对视的刹那,赫本立刻跑过来。
“副官大人,这……”
“赫本,马放在哪儿了?”
赫本咽下想说的话,马上回答:
“内城后墙和保护墙之间。”
“从保护墙可以到达城墙后面吗?”
赫本瞪大了眼睛。若想翻过保护墙,首先要上到三层,再从三层窗户沿着墙壁下去。保护墙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峡谷,到达最底下的高度是三层楼房的五倍。万一被敌人发现,肯定会死得很惨。不过,赫本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以。”
“好,带着绳子,一口气下去。你应该能让你的马从外城墙缝隙逃出去,万一被赞达尼族杀死,你就去贝尔肯被护送到的城里借匹马。如果没有人愿意借给你,就用我给你的戒指买马。”
“明白了,现在马上就去吗?”
“不。”
吉恩转头看了看门口。刚才赞达尼族就使劲跺脚,周围充满了响声。吉恩握住剑柄,又放了回去,拍了拍赫本的后背。
“我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
小广场空空荡荡,只有一名赞达尼族的士兵。
吉恩朝那个人走过去。他回想起从前站在竞技场上的情景。吉恩是王子,从来没在竞技场上和人比过剑法。他和师傅比过几百次,每次都取胜。师傅最后一次站在那里的日子,吉恩跳上了竞技场。从那之后,吉恩再也没有去过竞技场。
那天的记忆和今天的场景毫无关联。之所以想起那天的事,应该是因为铺着黄土的空荡荡的广场,还有无数双盯着自己后脑勺的眼睛。那并不全是为自己助威的视线。涌泉城的很多人都充满恐惧和疑惑。吉恩真的是王子吗?如果是,万一吉恩死了,涌泉城会怎么样?就算幸存下来,会不会也因为没能保护好王子而招致国王陛下的愤怒?各种各样的说法如烟雾般飘荡。所有的人都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对吉恩做过无礼的举动。不过,看到王子昂首挺胸走上前去,回应敌人的呼唤,人们也感到很自豪。尤其是被吉恩选为传令兵的少年们激动得握紧了拳头。有个少年站在二层往下看,说道:
“王子殿下,不,副官大人,不,王子殿下应该会赢吧?”
涌泉城的士兵自言自语:
“那家伙比王子殿下高一头,剑也长两倍。”
“那王子也一定会赢?对不对?”
“哎哟,谁说王子不会赢了?我只是担心嘛。”
盖拉德手撑窗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吉恩,脱口而出道:
“副官最擅长一对一了,收起你们的担心吧。”
盖拉德说的是真心话。他从来没见过像吉恩这样能轻松而有效地制伏敌人的男人。
吉恩和赞达尼族战士相对而立,赞达尼族中间爆发出欢呼声。内城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喊起来。两个人只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赞达尼族战士说:
“基洛斯。”
应该是他的名字。吉恩也说:
“我是吉恩。”
也许对方知道他是伯利提莫斯,吉恩并不介意。基洛斯嘴角上扬,同时挥起了剑。吉恩也抽出剑来。他的剑比普通的长剑稍短。师傅使用两把剑,却只教给他右手剑。他说自己左手剑的实力太糟糕。师傅本来就是右手剑士,当然是在右手被砍掉一根手指之前。
第一剑从吉恩肩头掠过,削掉了胸甲的带子。这时,吉恩伸剑刺向对方的上臂。对方也避开了。位置发生了变化。吉恩移动更多。他的剑短,没有办法。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基洛斯利用大剑的长度,瞄准吉恩的胳膊。吉恩转身躲避,基洛斯的剑突然变换方向,朝吉恩刺去。这次是脖子和胸甲相连的部位。因为就在耳边,吉恩听得清清楚楚。唰唰。鲜血溅到地上。
后背立刻湿了,看来流了不少血。吉恩意识到自己是在拖延时间,然而基洛斯却不是容许对方拖延时间的软弱对手。现在,他只能全力以赴了。拖延时间越长,对负伤的吉恩越是不利。
距离缩小了,基洛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吉恩躲开,旋转身体,与此同时,剑沿着半圆弧线刺了下去。没有刺中,感觉好像稍微远了点儿。正在这时,对方突然跃起,猛烈地刺过来。吉恩没有躲避,敞开胸怀,直到最后的瞬间,他才侧身滑向旁边。沙尘飞溅。他们第一次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喘息声。距离近的时候,短剑更为有利。吉恩突然把剑翻转,反握在手,高高抬起,同时后退。对方的胸口被划出了红色的伤痕。
远处的呐喊声不知道来自哪方,感觉像竞技场的观众席那么遥远。吉恩陷入了某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在竞技场。他的嘴唇在轻轻抖动。他曾做过这样的梦,成为一名以剑糊口、不想明天的角斗士。尽管不像马夫梦那么迫切,但也好过做王子。这样想着,什么涌泉城,什么被包围,这些事实都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与此同时,吉恩的动作充满了活力。眨眼间,他已经刺了三四剑,后退,接连刺向对方的肩膀、大腿和手腕。虽然不是致命伤,但对方已经彻底落入防守状态。涌泉城的人们,赞达尼族都默默无语,张大了嘴巴。盖拉德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自言自语:
“受到这样的攻击,那个家伙还没死,真让人难以相信。”
基洛斯仍然苦苦支撑,却只是忙于防守。吉恩的脸上露出笑容之后,他的脸就涨得通红,像是受到了侮辱。和处于弱势相比,对手的笑容带给他的刺激更加剧烈。凶猛的长剑瞄准了吉恩的脖子,好几次差点儿刺中,却都被吉恩躲开了。基洛斯突然快步后退,大声喊了几句。他说的是赞达尼族的语言,吉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祈祷。接着,他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朝吉恩抛了出去。吉恩什么也没看到,身体却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仿佛空气袭击了吉恩的腹部。吉恩抬起头,看到一个女人从赞达尼族的阵营中站起来,抬起双臂。难道对手得到了咒术师的祝福?吉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若要成为赞达尼族的战士,还需要学会魔法。”
西斜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广场变成了铁匠铺。汗水浸湿了后背,额头流下的汗珠挂在睫毛上。刚才还在说,如果你是战士,就出来比试,现在他却借助神秘力量,这让吉恩大为不快。吉恩右手握剑,转到身后,伸出空空的双手,指了指基洛斯。这是挑衅,你想上就上吧。基洛斯的脸孔变得狰狞扭曲。
长剑对准吉恩的头顶刺来。吉恩抬起反手握住的剑,劈开基洛斯的腹部。与此同时,他使劲蜷缩上身,甚至摇晃起来。他的头部避开对方的长剑,缩身退到旁边。这样的动作需要高度的柔韧性。基洛斯的身体倒在吉恩刚才站过的位置,沙子上面出现了巨大的红色斑点。
“赢了!”
盖拉德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整个涌泉城都高喊起来,不知道是尖叫,还是欢呼。这时,查理克已经做好了迎接吉恩的准备。两支十人组冲过来,形成半圆形,紧紧包围住吉恩。赞达尼族的横队也散开了,他们开始移动。吉恩抓起基洛斯的长剑,指着赞达尼族,大声说道:
“基洛斯输了!基洛斯,兑现你的承诺!”
大部分赞达尼族都听不懂埃弗林的语言,但是从基洛斯的例子来看,肯定会有人转达。果然不出所料,一名战士走出来,指着吉恩说:
“尤姆巴南!”
所有赞达尼族人同时举起武器,高喊起来:
“尤姆巴南!尤姆巴南!”
吉恩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应该没有恶意。这时,涌泉城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副官大人,回来吧!他们不会再进攻了!”
吉恩回头看去,黛莎从二层窗户里探出头来。吉恩带着基洛斯的剑,回到内城。两支十人组包围着吉恩,走进城里。赞达尼族一直在高呼“尤姆巴南!”
吉恩刚一转头,就看到了查理克。查理克面带微笑。
“赫本呢?”
“出去了,现在应该沿着峡谷走远了。”
吉恩知道,刚才广场里充斥着最后时刻的紧张气氛时,一匹没有骑手,也没有马鞍的马从内城后面跑了出去,翻过了外城墙。优秀骑手赫本的马果然听懂了主人的命令。众人都专注于吉恩和基洛斯的对决,赞达尼族和涌泉城的士兵谁都没有注意到马是否出去。
保护墙下面的峡谷与赞颂河相连。沿着峡谷前行的时候,按照计划,马应该听得懂赫本的口哨声。现在,剩下的事情就是坚持到援军到来。吉恩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时间。他把长剑扔到一层大厅地上,说道:
“赞达尼族第一勇士躺在这里,小心伺候吧。”
士兵们笑了。这支长剑可以鼓舞士兵们的斗志。相比之下,吉恩自己却感觉到了疲劳。只是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他便没有表露出来。比起出血的情况,伤口本身并不严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女人们找来了止血草药和毛巾。吉恩谢绝了绷带。不需要绷带,他也能撑得住。而且他不想总是让敌人想起自己受伤的事。吉恩接受简单包扎的时候,士兵们将他团团包围。一名士兵迟疑着问道:
“您真的是王子殿下吗?”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以前我们有没有过什么无礼的举动?”
“没有。”
回答得太简单了,士兵们面面相觑。治疗结束,吉恩往楼梯走去,想看看二层的情况。这时,黛莎从二层下来。看到吉恩,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样的时候,相视而笑未尝不可。谁知黛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吉恩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分开时,两个人都红了脸。黛莎说道:
“尤姆巴南是‘第一勇士’的意思。对于赞达尼族来说,这是最高的赞美。”
“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边境。”
黛莎又回二层去了。吉恩不想跟她过去,就转头回到一层。一名士兵向他报告:
“赞达尼族好像在布阵。”
守城时间必然会拖得很长,今天下午、晚上,还有明天凌晨都是难关。赫本找到将军的部队,部队调转方向回来,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如果赫本找不到自己的马,先去邻城的话,那么还要多花一天时间。不管怎么样,都只能坚持了。吉恩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管是生是死,明天一切就都该结束了。因为时间短,反而可以全力以赴。
距离凌晨竟然还有那么远,远得超乎想象。不,仿佛永远都不会到来。是因为等待吗?等待的东西本来就不会来吗?难道真的存在没有凌晨的日子?难道可以跨过凌晨,直接开始新的一天吗?
疲劳让大脑混乱如麻,各种各样的奇怪问题层出不穷。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答案,而且他也没有时间思考。已经十二小时了,他一刻也没有休息。铁甲和护腕都失去了光泽,裤子和长靴沾满血迹,已经变了颜色,硬邦邦的。如果不是深夜,看到吉恩的人们肯定会吓一跳。如果西娅看到他,说不定会昏厥过去。
想到西娅,吉恩的脸颊不由得抽搐起来。婚戒不在吉恩手里。如果进展顺利,戒指还会回来,但说不定也会为了换一匹长了癞癣的马而戴上某位商人的手指。如果一定要找回来,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吉恩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但也不是可有可无的程度。远征出发之前,他留下了所有会暴露身份的贵重物品,唯独没有摘掉结婚戒指。难道是因为他预感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副官大人!吉尔翰队长牺牲了!又退了两阶!该怎么办?”
吉恩是副官,士兵是队长的笑话依然在继续。大家都看出来了,如果称呼吉恩为王子殿下,吉恩会感到不悦,于是涌泉城的士兵们也不动声色地恢复了最初的称呼。刚刚杀死敌军士兵的吉恩,头也不回地说道:
“换上盖拉德。现在他的新手指应该长出来了。”
盖拉德一直和吉恩并肩作战,左手两只手指刚刚被砍掉,此刻正在二楼的房间里缠绷带,还不到十分钟。传令兵跑向二楼,不一会儿,盖拉德冲了出来。盖拉德的十人组全部牺牲,他接管的吉尔翰的十人组,估计也所剩无几了。不过,只要右手健全的盖拉德站在身边,吉恩就能感觉到巨大的力量。连续苦战一天一夜后,吉恩看出盖拉德是战斗力最强的部下了。
一层已经失守,内城顶部和三层也被侵占。现在只剩二层了。活下来的士兵不到一百人,而赞达尼族的人数大概是他们的五倍。基洛斯好像也不是赞达尼族之王。如果王死了,他们应该不会毫不动摇地继续作战,而且野蛮民族似乎也不容易感到疲劳,他们的进攻强度丝毫没有减弱。
吉恩把兵力分为两组,分别守住通往一层和三层的楼梯。查理克和六名十人队长分在一层方向,吉恩和两名十人队长守住三层方向。盖拉德被调到另一组,现在只有两个人率领几名涌泉城的士兵守在三层方向。敌人的攻击在一层方向更为猛烈。如果不是楼梯狭窄,包括吉恩在内的全部人马恐怕早在昨天傍晚就已变成挂在墙上的尸体了。赞达尼族占领一层,继而占领内城顶部之后,剩下的人数依然很多,还有部分留在广场。窗外传来扔石头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呼喊。
两段楼梯并未相连,而是分别位于走廊的两侧尽头,也许是为了阻止人们不经城主许可擅自去往内城顶部。若要在这种结构之中到达顶层,必须经过二层的城主房间门口。吉恩为这种怪异的结构暗自庆幸。他已经确定了做最后抗争的位置。
五名少年传令兵只剩了两名。他们在吉恩身边,很容易成为攻击对象。剩下的两名少年,阿萨贝眼疾手快,身体敏捷,善于概括情况。吉恩想把这名少年带回都城,做自己的侍从。当然,前提是他和阿萨贝都活下来。
“副官大人!小心!”
吉恩陷入沉思的刹那间,黑暗中飞来敌人的斧头。他猛地转头,斧头扎进了墙壁。守在这边的兵力要对付从楼上下来的敌人,存在诸多不利因素。吉恩后退一步,等待敌人下来。赞达尼族虽然英勇善战,却还不够狡猾,很容易陷入圈套。可是这次,敌人也在等待。吉恩感觉到了,对付自己的赞达尼族越来越慎重。他们对吉恩心存恐惧。
吉恩冲着站在身旁的十人队长使了个眼色。他向前迈出一步,同时挥剑刺出,敌人也立刻迎战。吉恩迅速砍掉了敌人的手臂,并且抬脚踢向敌人的膝盖。他避开朝前倒下的敌人,踩着他的头颅,把剑刺向他的脖子。转头看时,另一名对手刚刚杀死一名涌泉城的士兵。现在,他们这边只剩十几名士兵了,而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还能坚持几分钟呢?
这时,阿萨贝从走廊里跑来,大声喊道:
“副官大人!一层的楼梯被突破了!正在后退!”
失败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吉恩咬着嘴唇,大声说道:
“大家向预备位置移动!快跑!”
士兵们朝着走廊跑去。吉恩往后面看了看。也许是因为走廊光线暗淡的缘故,敌人们没有追上来。这大概也是因为他们的慎重。吉恩转身跑开了。目的地是二层中央的房间,那个房间有着最坚固的门。刚才还关闭的门很快就敞开了,里面传来黛莎的声音。
“快进来!”
从一层楼梯后退的士兵们展开了激战。进入宽敞的走廊,赞达尼族开始毫不手软地屠杀士兵。看来他们要弥补在只能容纳两人的狭窄楼梯上苦战数小时的遗憾。吉恩加入他们的战斗。查理克就在身边,他的脸在流血,狼狈不堪。吉恩大声说道:
“进到里面!”
“副官先走!”
“你不走,士兵们也不会走的!”
“好!大家同时转身快跑!一!二!”
信号发出,所有的人同时转身,冲向房门。落在后面的几名士兵被乱刀砍死,还有几个人被敌人扔出的武器砸倒在地,不过大部分人都进了房门。先进入房间等待的士兵们关上门,再用木板锁好,然后堆起了从其他房间挪来的东西。查理克看了看士兵们,微笑着说:
“我们暂时可以不看那些涂着白水彩的脑袋了。”
连续奋战十二小时,终于可以休息了。士兵们纷纷坐在地上。吉恩使劲咳嗽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几次深呼吸。放下剑,这才感觉到虎口火辣辣地痛。吉恩觉得不可思议,笑了起来。一个月之前,他还只是个纸上谈兵,偶尔在小巷子里打架的愣头青,今天却杀人无数。涌泉城的士兵们大多也跟他差不多。幸存下来的人们都做了平生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如果有机会炫耀今天的光辉事迹就好了。
门响了。咣,咣,咣。
黛莎跑过来,跪在吉恩面前。吉恩摘下戒指,递给黛莎。
“请交给城主。”
这是城主的戒指,理应戴在城主手上。这里正是城主的房间,有着最坚固的房门。城主好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黛莎没有接过戒指,说道:
“父亲想见见副官。”
现在见面有什么用?吉恩一直在为护城而战,却还没有见过城主。吉恩正想摇头,突然改变了主意。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城主肯定也是百感交集。尽管最后几年像尸体似的卧床不起,然而人终究是人,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想作壁上观。反正注定要死,为什么不能满足城主的心愿呢。
吉恩走过去,安德鲁城主动了动手指。吉恩说道:
“我是贝勒修斯将军的副官,吉恩。”
吉恩把戒指戴在城主手上。吉恩刚刚放下城主的手,城主便闭着眼睛说道:
“瑟瑟内。”
吉恩眨了眨眼睛。他没想到城主连话都说不清楚。突然,吉恩明白过来,如果城主可以说话,即使半身不遂也没必要交出统治权,只要坐着轿子或椅子就可以了。黛莎说,父亲说谢谢你。吉恩点了点头。
“谢谢。”
“挺然样我。雨果不系心体介个样几,也不序区介种系情。”
“父亲说,请你原谅他,如果不是身体这个样子,也不会出这种事情。”
“不是的。”
两个人都快死了,没有必要说这些客气话。城主深呼吸,很快又开口了。站在旁边的黛莎脸色难看。
“王吉站下,塔要夺起你的西恩梦。挺然样我。”
吉恩看了看黛莎。没有黛莎的解释,吉恩完全听不懂。黛莎避开了吉恩的目光。城主继续说道:
“夷果你必宁乔缺,我金滴哈伊年过。”
黛莎突然眼含热泪。吉恩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回事。
“吉言多系不露拉多,你何其罗阳恩居厄……”
越到后面,发音越是含糊,吉恩根本猜不出他在说什么。黛莎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在城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城主突然瞪大眼睛,发音稍微清晰了:
“光荣的伊斯坎特之星守护的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万岁。”
最后这句话吉恩也听懂了。“光荣的伊斯坎特之星守护的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万岁。”城主低下了头。吉恩以为他死了,大吃一惊。黛莎说道:
“父亲是累了才这样的。您走吧。”
咣咣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仿佛要彻底摧毁整个城市。门上出现了多道裂缝,折页好像马上就要掉落。吉恩心乱如麻,却摇着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的恶战近在眼前。城主说了什么,自己可以到阴曹去问他。士兵们都站了起来,拿着武器,紧盯房门。吉恩站在他们中间。咣,咣,咣,中间的木板终于裂开了,一把斧头飞了进来。吉恩猛然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所有的人都望着自己。查理克说:
“说句话吧。”
吉恩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笑着说道:
“大家都辛苦了。十分钟之后,王子将大摆筵席,犒赏各位。肉和葡萄酒无限提供,敬请期待。”
这场宴会恐怕要在阴间举行了。士兵们嘴唇翕动。他们没有心思笑,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心情。
“开宴之前,我们来热热身吧。让那些笨蛋进来。”
高高举起的剑刃上凝结着紧张的气息,伴随着呼吸的节奏上下起伏。没有时间擦剑,血干了,留下黑乎乎的痕迹。门上的洞越来越大,各种武器纷纷飞来。与此同时,野兽般的咆哮也传了进来。看来赞达尼族已经恼羞成怒了,咣,咣,咣,咣。
“打啊!”
一个人的上身探进来,士兵们的剑齐刷刷地刺了过去。左边的门摇晃了几下,折页终于掉落。无数的手汹涌而上,摘下了门扇。无数只脚踢向堆在门口的杂物。杂物对面的走廊也被挤满了。这时,一名涌泉城士兵冲上去,刺死了最前面的赞达尼族士兵。一支长枪伸进来,穿透了士兵的身体,举起来,然后扔到地上。士兵们纷纷冲上前去,吉恩也不例外。武器穿过杂物的缝隙刺来,相互交织。正在这时……
呜呜呜呜呜呜……
这样的声音曾经听过,是赞达尼族的喇叭声。上次是撤退的喇叭声,这次不可能。
呜呜呜呜呜呜……
赞达尼族出现了混乱。有人从楼下跑上来。紧张的喊声此起彼伏。吉恩听不懂,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情。喇叭声再次响起。赞达尼族突然像潮水般后退。一名士兵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
“去哪儿?”
胜利近在眼前,再过十分钟就能把这三十多人全部消灭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赞达尼族却主动撤退了。不一会儿,走廊里空空如也。士兵们挪开了堆在门前的杂物。吉恩也跑到走廊,往窗外看去。他看到了小广场后面,充满大广场的长枪和旗帜,接下来是看不到尽头的埃弗林部队。他还看到天亮了。
“副官大人说谎了。”
这话没错。吉恩难为情地冲着空中眨了眨眼睛。他的手上拿着个杯子。
“真的,我相信。”
盖拉德哈哈大笑,伸出杯子。吉恩与他碰杯。两人举杯痛饮,里面装的却是薄荷茶。盖拉德大声说道:
“啊,这茶真好喝!”
吉恩只好笑了。多么艰难的胜利,却没有庆祝胜利的美酒。焚烧外城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烧毁了,内城当然没有酒。正因为如此,幸存的士兵们怨声载道。几个人交头接耳,说是不是黛莎小姐不喜欢喝酒。她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因此提议焚烧外城。
“我也很期待肉和葡萄酒。”
坐在吉恩脚下的阿萨贝自言自语。盖拉德做出揪头发的动作。
“你小子还没到喝酒的年纪呢。”
阿萨贝笑嘻嘻地逃跑了。转了一圈,他又回到吉恩身边。吉恩说道:
“现在,你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啊,已经习惯了。”
回头看看,感觉就像一场梦。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这种感觉分外强烈。半天前还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未来。虽然喝的是薄荷茶,却有种醉酒的感觉。当然,喝不到酒的遗憾并没有彻底消失。如果是酒,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应该会干干净净地飞走。
他们洗了澡,换了衣服,血腥味依然无处不在。原因在于他们没换长靴。皮革商的工房烧毁了,因此没有找到合适的替换品。看到斑斑点点的长靴,昨天夜里的情景就会浮现在眼前,令人不寒而栗。坐在对面盯着吉恩的查理克环顾四周。
“哎呀,你们怎么那么多牢骚。围坐在凉爽的城墙边,举杯闲聊,这不就是天堂的风景吗?比起不限量提供肉和葡萄酒的阴间,我还是喜欢这里。”
“啊,查理克,你果然是我的朋友。”
吉恩做出拥抱的动作,查理克笑着伸出杯子。两个人碰了杯。正在这时,一个人在身后说道:
“副官大人,将军叫您过去。”
吉恩扑腾站起来,转身喊道:
“让将军等会儿,你快来坐!”
吉恩身后的人是赫本。昨天接受突围的任务之后,他们直到现在才见面。埃弗林部队彻底歼灭了剩余的赞达尼族,进入内城。吉恩和士兵们终于放松下来,随之是扑面而来的疲乏,甚至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听说赫本也平安归来,吉恩就倒下睡着了。傍晚醒来,赫本被将军叫走了,始终没有露面。刚才,他悄悄地来到吉恩身后。
“将军让您快点儿去……不过,先喝杯薄荷茶应该没问题吧。”
吉恩使劲抱住赫本。放开他时,赫本因为肩伤而皱了皱眉。吉恩同样眉头紧皱,赫本碰疼了他后颈的伤口。伤口真的很可笑,打斗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反而在闲下来的时候令人难以忍受。
吉恩把杯子递给赫本,阿萨贝往里面倒茶。
“难道你的脚上长了翅膀?”
盖拉德踢了一下赫本的脚,茶水洒出一点儿。赫本面带惋惜,边喝边回答:
“副官大人和你们是不是不死之神?说实话,我……”
赫本停下来,看了看吉恩。两个人四目相对。赫本策马飞驰的时候,也是心急如焚。他说自己都没有停下喝口水,因为恐惧,不知道吉恩和战友们能不能支撑下来,会不会所有人都在眨眼间牺牲……
吉恩突然站了起来。
“好了,我有话要说,我不能放过你们。尽管各位对军旅生活有所不满,但是……”
赫本瞪大眼睛,然后嘿嘿笑了。他已经从军十几年,从来没有回家,连儿子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吉恩也笑了。
“你们所有的人都要留在我身边。御林军规矩太多,肯定很郁闷。你们就当我的武官,在我出宫时保护我。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你们的家人也接到都城。不过请转告他们,很抱歉,是我让他们背井离乡。对了,我不会征求你们的意见,我要按照我的意愿去做。王子可以行使这个权力。”
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容绽放。阿萨贝说:
“我呢?”
“你当然不能做武官。”
阿萨贝很失望,垂下了肩膀。正在这时,吉恩接着说道:
“你还是适合做传令兵。你就当我的侍从吧。”
“谢谢!”
接着,吉恩起身去找将军了。将军的桌子上也放着薄荷茶。吉恩走进来,将军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休息好了吗?”
“是的。”
“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
浑身上下都是或大或小的伤口,许多伤口都是醒来之后才发现的。将军靠着椅子,双手托腮。
“你们只有五百二十二人,却杀死了七百名赞达尼族的敌人。你们当中还有五百人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肉店老板、农夫和书记员,还有腆着将军肚的酒吧老板。我想说句实话。”
将军欠身离开靠背。
“我真没想到王子殿下是这样的人。”
将军又靠回了椅背。吉恩没有说话。将军喝了口茶,皱起眉头。看来将军也需要酒。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逃跑呢?像赫本那样逃出来不就行了吗?这里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却冒着生命危险去战斗,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很自然。”
“很自然?不是责任感?”
吉恩想了想,回答说:
“与其说是责任感,倒不如说是不想表现得太过龌龊。”
虽然吉恩做了回答,但是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当然不想初次出征就落得个逃兵的下场。不过,这种信念就足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幸存的士兵非常拥戴你。从结果来看,牺牲的士兵应该也是这样。这是你第一次出征,他们都从军好几年了,却能与你水**融。我向赫本打听过你的情况,他对你的评价是‘谦虚’。他们是平民士兵,你是王子!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也许是因为我以前并不是王子。”
将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母亲坚决不允许他这样说。想到这里,吉恩想要回答的**反而更加强烈。说这种话时,他有种奇妙的快感。
“如果生来就是王子,有些事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有种暴发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懂得了很多。”
黛莎知道吉恩是王子,也没来找他。
吉恩手上的戒指又回来了。赫本还给了他。吉恩躺在床上,回想着戒指的曲折经历,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开始想念西娅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身在远方,而且经历了各种艰险。
七岁的西娅真的很瘦弱。这样一个孩子穿着厚重的礼服,盘起头发,吉恩甚至怀疑头顶的装饰会不会将她压扁。第一夜,他们相对而坐,七岁的女孩和十二岁的男孩不知道该做什么,面面相觑。吉恩受不了这种无聊的感觉,说了几句话,西娅竟然哭了。其实吉恩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你肯定想念父母了吧。幸好吉恩以前碰到过各种各样的孩子,他预料到自己很难和这个七岁的女孩友好相处,于是准备了哄她开心的玩具。
这时,有人敲门。已经深更半夜了。吉恩立刻起床。因为昨天的事情,那种深入骨髓的紧张感依然没有缓解。
“谁?”
门开了。吉恩不由得目瞪口呆,来人是黛莎。
“幸好您还没睡。”
“什么事?这个时候了?”
“看来我妨碍您了。这么晚了,您在等人吗?”
吉恩只是因为白天睡了会儿,晚上睡不着而已。他眼神慌张地注视着进来就关门的黛莎。黛莎走过来,笑着说道:
“我不是赞达尼族,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时间太晚了。”
“这是我父亲应该担心的事情,副官大人替我父亲担心了。”
“你父亲身体不便,总要有人为你担心才行啊。”
黛莎没再回答,而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原来是长颈瓶和杯子。
“这是给副官大人的特别奖励。”
黛莎打开瓶盖,倒了一杯,递给吉恩。芳香而微辣的气味散发出来。
“这是几年前我酿的苦艾酒,厨房角落里还剩下一瓶,也不知道是谁藏的。虽然违背了命令,但是我也不打算追究了。”
吉恩接过酒杯。他很开心,只是不想表现得过于欣喜,于是故作生硬地问道:
“为什么只奖励我自己呢?”
“因为你守住了我们的城市。”
“啊,是的。”
吉恩把酒杯放到嘴边。黛莎在旁边的桌子上放好酒瓶,后退一步,说完再见就出去了。看来贝尔肯这家伙的确是胡说八道。吉恩觉得自己紧张兮兮的样子很滑稽,接连喝了几杯酒,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四周明亮,地面却在剧烈摇晃。床不可能摇晃,难道是城里出了什么事?吉恩连忙起身。正在这时,有人说话了:
“王子殿下,您醒了?身体怎么样?”
又不是大病初愈,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吉恩半坐起来,头痛欲裂。他这才看到四周的风景,自己躺在马车上,护卫兵骑马跟随在左右两侧。吉恩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同坐在马车上的是个医生。他说这是通往都城的荒野路,从涌泉城已经出发三天了。吉恩睡得太沉,一直没醒,于是直接把他放到马车上了。起先怀疑他患上了地方病,于是找来了医生和咒术师,大家手忙脚乱。医生和咒术师都判断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睡着了。于是他们准备去大城市。
连续睡了三天,吉恩难以相信。他派人去找查理克,过了很长时间,查理克才出现。看到吉恩醒了,查理克面露喜色。查理克的说法和医生一模一样。吉恩迟迟不醒,所剩无几的吉恩部队解散了,士兵们分别加入了查理克、赫本和盖拉德的部队。这是战争结束后的归途,少个副官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吉恩却觉得很难过。本来说好以副官的身份出征,可是在战争的最后,因为疲惫而摧毁了这个决定,又变成了受人保护的王子。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睡觉时穿的普通衣服,而是绸缎家居服。他睡着了,大家没有必要给他穿上铠甲。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就像男扮女装似的羞得满脸通红。
吉恩下令牵来自己的战马,医生说:
“您最好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因为我们还判断不出您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如果不是地方病,说不定就是因为邪恶的咒术。据说即将到达的城市里有魔法师,在此之前……”
医生这样说着,吉恩已经脱掉上衣,跳下了马车。查理克牵来晨耀,吉恩立刻跳上马背,冲到队伍的最前面。当他赶上将军坐骑的时候,将军也很惊讶。吉恩说,谢谢您对我的照顾,但是我要回到副官身份。将军皱着眉头说:
“没有这个必要啊,这样已经足够,不,已经过了。你想让我在陛下面前挨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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