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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的话颇有些出乎姚皇后的意料之外,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微笑着看向若水,点头赞道:“太子妃既然如此通情达理,太子殿下可万万不要辜负了太子妃的一番美意,今天殿中的诸位大家闺秀,都是本宫特意为太子殿下物色的,她们每一个都是出身高贵,秀外慧中,个个都是咱们帝都出类拔萃的好姑娘。”
少女们听了姚皇后的夸赞,人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原本十分的容貌,更是焕发出十二分的光彩来。
小七的目光沉沉地从这些少女们的脸上掠过,一言不发。
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姚皇后的意图所在。
这些少女们确实是像姚皇后所说,乃是经过精挑细选进宫来的,但选的却不是她们个人的品貌才德,而是她们身后的庞大背景。她们的父辈亲属,全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个个都是圣德帝所倚重的栋梁,其中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结。
他虽然身为太子,在朝中却根基不稳,如果他敢开口拒婚,无形中就是扫了这些大臣们的颜面,想让他们这些人再向他这个太子殿下效忠,那可就难得很了。
姚皇后的这一招棋,当真是狠毒之极!
小七在大殿之中环视了一圈,对少女们殷殷期盼的眼神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落在若水的脸上,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若水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来。
显然她早就看出了姚皇后的意图,她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个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
可是,他当真要为了这个太子的宝座,而葬送掉他们属于两个人的幸福么?
他知道她的心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答允过她,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里,他早就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和她在一起,不离不弃,永无他人!
难道今天,他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太子之位,就向这些人低头屈服?
小七勾起唇角,冷漠傲然地笑了起来。
刹那间,他的心意己决。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若水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若水,再也不向旁人看上一眼,眼神坚定无比。
若水定定地和他对视,从他的眼神中已经探知了他的心意,她心中一暖,眼中险险流出泪来。
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他依然心志坚定,半点不改初衷,可见对己情意之深。
若水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澎湃的心情,她翘起唇角,笑容恬淡而温柔,小七啊小七,你肯为我放弃江山社稷,我还有什么不可为你做的呢?
小七昂了昂下巴,目光转向圣德帝和邹太后,正准备大声告诉众人自己的决定,突然觉得掌心一痛,却是被若水重重掐了一把,他登时一愣,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不解地看向若水。
若水再次在他掌心中一掐,小七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当下闭上了嘴巴,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若水淡淡地笑了起来,她的目光对着大殿中的姑娘们瞧去,边看边点头,说道:“皇后娘娘的眼光果然极好,这么多的好姑娘,连我都看花了眼,不知道哪一个更加出色,太子殿下就更不必说啦,皇后娘娘,您说,究竟该选哪几家的姑娘为太子殿下的侧妃呢?”
小七表面上毫不动声色,看着若水的目光中却越来越是不解。他得到了若水的暗示,已经知道若水决不会屈服在姚皇后的威压之下,定是想出了妙计来解开眼前的局面。
可是她现在说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给板上钉钉,一会儿她该如何把自己解脱出来呢?
他虽然知道若水狡黠多计,可此时此刻,他却半点捉摸不透她的心理。
他素性把心一横,决定一切由她!
小七对着若水绽颜一笑,坐了下来,取过一杯酒,轻酌慢饮起来。
老八在对面瞧了,心中不由得佩服,暗想七哥果然变得沉稳了许多,换了是自己,在这种情形之下,就万万做不到七哥这般沉默冷静。
姚皇后略显愕然地看了若水一眼,显然没想到若水会把这个皮球踢回给自己,她暗中咬了咬牙,心想这小女子果然不可轻忽,这为太子殿下选侧妃,看似讨好,实则却是得罪人的买卖,她才不要做这个出头的恶人。
这选谁不选谁,如果由她指定,那些没被选上的大臣们,岂不全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她可不会做这种傻事。
姚皇后脸上慈爱的笑容半点不减,笑道:“太子妃,为太子殿下选侧妃这种事情,本宫怎么好为你们做决断呢,如果是为陛下选妃,本宫自然有说话的权力。依本宫之见,还是由太子妃你亲自挑选为好。陛下,太后娘娘,您二位的意思呢?”
她时时刻刻不忘拉出圣德帝和邹太后二人为自己的挡箭牌,因为她早就算准了二人的心理,虽然二人都疼惜喜欢若水,但再疼再亲,也疼不过亲不过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
她所料果然不差,圣德帝和邹太后再次附和了她的意见。
邹太后道:“水儿,老七不好意思开口,还是你为他挑选吧,哀家相信你的眼光,一定会为老七挑选几位称心满意的侧妃。”
若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皇祖母,这样不妥吧,孙媳才疏德浅,眼光不佳,万一选的人不如太子殿下的心意,太子殿下岂不是要怪罪孙媳吗?要不,还是让太子殿下亲自挑选吧。”
小七听到这里,差点没绷住乐了出来。他原本心情郁郁,听了这话,心境顿时豁然开朗,眼中闪烁着闪亮的光芒,瞬也不瞬地看着若水。
别人不了解若水,他实在是再了解不过啦。
这鬼丫头最喜欢玩的就是这招以退为进,想当初,他和皇祖母就先后中了她的这一招。可笑皇祖母至今犹自未觉,看来今天,皇祖母还是要再次上了这鬼丫头的当。
果然,邹太后猛地一拍桌案,喝道:“水儿,你给我放心大胆地去挑,去选!那个臭小子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哀家饶不了他。你看中的人,哀家相信错不了。哀家相信你的眼光,你放心,哀家为你做主!”
“那……”若水的目光溜溜一转,脸上露出勉为其难的神情,对邹太后行了一礼,说道:“皇祖母,您这样看中孙媳,孙媳一定不会辜负皇祖母的所托,定会帮太子殿下挑选出几位才德兼备,仪容出众的姑娘为侧妃。”
邹太后和圣德帝互看一眼,呵呵直笑,点头道:“好,好孩子,估计这会儿姑娘们都等急了,快去选吧。”
若水答应了一声,缓缓走下座,慢慢地向在座的少女们走来,她神态自若,长裙飘飘,风姿仪容,端雅肃然。
在场的少女们心中都怦怦直跳起来,她们从座位上站起身,一个个粉面低垂,脸颊飞红,也有大胆活泼些的,偷偷抬起下巴,对着若水悄悄注视,期盼能够吸引太子妃的注意。
原本意态悠闲的大臣们的心情也略觉紧张,他们表现上装的毫不在意,饮酒谈天,但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忍不住瞟向若水,希望她能够把注意力凝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若水面带微笑,对着少女们一个个瞧了过去,每一个都从头看到脚,打量得极是仔细。
少女们被她的目光一看,脸更红了,心都险些跳出了腔子来,手脚都觉得没处放,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大臣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此时见了自家女儿的这般模样,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如果不和太子妃相比较,自家的女儿那是极出众的,不论是坐是站,都是一派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风范,可谁也没想到,太子妃往自家的女儿身前这么一站,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自家的女儿就硬生生地被比下去啦。
你看看人家太子妃,再看看自家女儿,一个仪态落落大方,一个神色忸怩不安,一个飘逸如天边微云,一个摇摆似路边野草。
好多人都是连连摇头叹气,暗恨自家女儿怎地如此拿不上台面,真是生生地丢了自己的脸!
若水微笑着看了众少女们好一会儿,然后走到右首第一排的少女面前,柔声问道:“这位妹妹,今年多大啦,我看妹妹神清骨秀,定是读过不少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妹妹定是才华出众,不知我猜得对吗?”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秀,身材修长,她见若水停在自己面前,心跳得更加急了,冷不丁听到太子妃居然如此夸奖自己,更是激动无比,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今年十、十五,太子妃,您、您猜得对,我平时最、最喜欢读书啦。”
那少女的父亲忍不住老脸一红,深感羞愧,佯装喝酒,举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少女们见到若水居然第一个问到了旁人,都是心中不忿,这时见那少女当众出丑,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少女听到众少女们带着嘲弄的笑声,脸更红了,她咬住嘴唇,对着众人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邹太后和圣德帝不由摇了摇头。
若水却鼓励地对那少女笑了笑,柔声道:“多读书总是好的,妹妹读书之余,不妨多出去走动一下,开阔下视野,会对书中的道理懂得更多。”
她在那少女肩头拍了拍,微笑道:“妹妹坐吧。”
她的这个举动大伙儿都看明白了,这少女没戏!
但大殿中的人全都觉得,太子妃的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
那少女不说不动的时候,倒也唬得住人,但是一开口,举止僵硬,说话结巴,完全上不得台面,要是娶这样的姑娘给太子殿下当侧妃,那真是给太子殿下脸上抹黑。
那少女的父亲也暗叹一声,不但对若水毫无怨怼之心,反而决定,回府之后,就以太子妃为榜样,好好教诲女儿。
那少女也明白了若水的意思,她心里有一点失望,更多的却是感激。太子妃多亲切啊,对自己说话那样柔声细气,一点也不像那些姑娘们,就知道笑话自己。
她感激地看了若水一眼,对着那些少女们再次瞪视了一圈,然后坐了下去。
少女们则松了一口气,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然后看到太子妃的目光向自己瞧来,心又提了上来,屏住了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
若水的目光在少女们的脸上缓缓掠过,然后停在一个少女的脸上,缓步向她走去。
这少女却是老相识了,乃是夏太师府的千金夏千秋,若水没想到她也会出现在这里,见她依然还是一脸孔女才子的倨傲之气,和以前没有半分变化。
夏千秋见若水向自己走来,心中略觉慌乱,但马上沉住了气。她和若水也算得上是老对手,虽然每次遇到若水,她都会吃瘪,把她那副在众人面前挂得高高在上的骄傲打击得不要不要的。
“见过太子妃。”见若水走近,她屈膝行了一礼,虽然姿势标准挑不出错处,脸上却难掩那抹淡淡的自大神气。
“夏姑娘多日不见,最近可还在做诗吗?”若水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瞅着她微微一笑。
一听到这个“诗”字,夏千秋登时涨得满脸通红。她素有帝都第一才女之名,却在百花宴上,被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丑女柳若水,以一首三步成诗斩落马下。这件事后来传得沸沸扬扬,帝都中无人不知。
她自此后几乎不敢出门,诗会文社更是绝足不前,就这样,她始终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都在笑话她这个“第一才女”乃是浪得虚名。
这段时间来,别说是作诗了,就连她房中堆积如山的诗集诗册,她都碰也不碰,一看到诗,她就觉得头痛万分,恨不得把那些诗册全都撕成碎片。
今天若水当众相询,无疑一下子戳在了她的痛处,让她一下子变成了哑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场的少女们自然也都知道她输给若水一事,再次发出了阵阵笑声,同时窃窃私语,对着她议论纷纷。
夏千秋咬了咬嘴唇,暗恨自己那个太师父亲,非逼着自己参加这场选妃之宴,害得自己被若水当众再次奚落了一次。
“太子妃,我本无意来此,奈何身不由己,请太子妃见谅。”她低下了头,再次对着若水屈膝一礼,脸上的自大之色不自觉地收敛了许多,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哪些人斗不过也不能斗,眼前的这位太子妃,处处压她一头,明显就是她的克星。
若水见她服软,也就不再为难,多一个朋友总比对手要强得多,这位夏千秋虽然算不上她的朋友,也算不上她的敌人,当下微微一笑。
“夏姑娘聪颖过人,你既然无意于太子殿下,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夏姑娘,请坐罢。”
夏千秋不去看夏太师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对着若水一笑,神态自若地坐了回去,她心有所属,本就不愿嫁给旁人,更何况这位太子妃,是个她惹不起的人物,要当真是嫁给太子殿下,日日屈居在她之下,她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嘛。
少女们听了夏千秋的话,再次窃窃私语起来,纷纷说什么“装清高”、“假斯文”等等之类,夏千秋听在耳中,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发怒,又强自忍住,她紧紧咬住嘴唇,对所有的非议置若罔闻。
若水扬起睫毛,清如水寒如冰的目光对着少女们扫去,少女们被她目光一触,登时噤声。
但是唯有一名少女,高傲地昂着下巴,目光中略带讥诮,迎视着若水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
这少女雪肤花貌,站在人群中极是出众,若水暗暗点头,心想果然有自傲的资本。
那少女见若水停在自己身前,她屈了屈膝,道:“给太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若水淡淡一笑。
那少女的目光对着席间一人瞧了过去,然后掉回视线,镇定自若地答道:“太子妃,我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陆雅晴。”
“原来是陆大小姐。”若水微笑道,她也不知道这个永安侯府是个多大的所在,只听到周围一片倒抽冷气声,料想来头不小。
“正是。”陆雅晴脸上浮现笑容,神态落落大方。
若水细细打量她,见她眉目如画,果然是个美貌佳人,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书卷之气,比之夏千秋,确实高出一筹。
“方才听陆大小姐言下似乎对夏家姑娘颇多微词,好像是说,夏姑娘名不符实,当不得这帝都第一才女之名,不知道我是否听错?”
夏千秋咬紧嘴唇,对着陆雅晴狠狠瞪了一眼,脸色一片苍白,却一言不发。
这位陆雅晴来头确实不小,她父亲虽然贵为太师,对那永安侯府也是万万不敢得罪。
陆雅晴对着夏千秋略带不屑地瞥了一眼,转过头来看向若水,微微低头,显得礼仪教养极是出众,恭敬地答道:“太子妃没有听错,夏姑娘空有一身才名,却连三步成诗也做不出,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东黎国无人?”
她的神态恭谨,说出的话来却吓了众人一跳,人人都想:这陆大小姐好大的口气!
夏千秋的目中更是射出怒火,紧紧握住了拳头,才忍住没有当众叫骂出来。
“哦?”听了陆雅晴的话,若水目光闪了闪,微笑道:“陆姑娘,听你言下之意,你是自觉比夏姑娘的才学更高,是也不是?”
陆雅晴微微抬了抬下巴,瞅着若水,恬淡一笑,道:“学无止境,人外有人,雅晴不敢自居天下诗才第一,但是区区三步成诗,雅晴觉得不难办到,曾经听闻太子妃在百花宴上一诗成名,声震帝都,雅晴一直惋惜当时未曾及笄,没能参加那百花之会,错过了一睹太子妃风采的机会。”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柔,这番话听起来更是不愠不火,表面上听起来,似乎在是夸赞若水,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姚皇后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在陆雅晴身上,暗暗点头,随后不露声色地又转开了眼去。
就连邹太后和圣德帝都被这姑娘吸引了视线,两个人看看陆雅晴,又看看若水,目光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小七则压根儿就没向那陆雅晴看上一眼,他举杯慢慢品酒,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若水的身上,他相信,他的水儿一定会把所有的事全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眼前这群莺莺燕燕,柳绿花红,他半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啧啧啧,眼前这位陆雅晴,年纪虽小,一张嘴巴倒是厉害,而且头脑清晰,倒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呢。
若水笑微微地看着陆雅晴,心中思忖着。
“没想到陆姑娘年纪轻轻,才学居然如此出众,我真是失敬。所谓后浪推前浪,陆姑娘年纪比我轻,这诗定是做得比我好,陆姑娘既然能够三步成诗,何不当众为大家献上几首,太子殿下最是欣赏有才华的姑娘,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若水转头,一眼就看到小七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对他眨了下右眼。
陆雅晴忍不住随着若水的视线瞧去,只见太子殿下手中握着一只酒杯,长眉入鬓,风姿出众,一双漆黑的双眼像暗夜里的星辰,璀璨夺目,宛如能慑进人的魂魄般,她只瞧了一眼,猛觉得芳心剧震,一张脸不由*辣的红了起来。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姿容绝世,天下难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雅晴心头一片火热,只听到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个“嗯”字,听在她的耳朵,不啻于听到这世上最美好的声音。
她双颊如火,抬了抬眼眸,从容答道:“听说太子妃也曾三步成诗,雅晴若是仿效太子妃,未免有拾人牙慧之嫌,更会让旁人说雅晴与太子妃做意气之争,不如请太子妃另行出题,考一考雅晴,雅晴若是不能马上做出诗来,这太子侧妃一位,雅晴决不敢高攀。”
“哦?你的意思是,让我随便出题,你都能够马上吟诗一首?”若水奇道。
“不错。”陆雅晴胸有成竹地答道。
大殿中发出一阵抽气声,人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雅晴,心想果然不愧是永安侯府出来的大家小姐,说话语气,派头十足。只是每个人也在想,永安侯府家的嫡出大小姐,为何甘愿屈于太子侧妃一位,莫不是……当然他们只是在心里转着念头,却万万不敢说出口来。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出一道题,考一考陆姑娘。”若水转了转眼珠,笑微微地眯了下眼,说道:“只要陆姑娘能够马上做出诗来,我就选你为太子殿下的第一位侧妃。”
她话音刚落,少女们登时发出一阵不满地“嗡嗡”声,每个人都不服气地瞪着陆雅晴,又气,又恼,羡慕嫉妒恨,种种情绪全都写在她们的脸上。
陆雅晴却双眼一亮,饶是她一向沉静,这时候声音也微带颤音:“太子妃,您可是一言九鼎之人,这话当真?”
她这是故意拿话在挤兑若水,想板上敲钉,让这事更加坐实。
若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自然,我说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当着父皇和皇祖母的面前,我岂会出尔反尔?”
陆雅晴大喜,说道:“如此,请太子妃出题。”
小七一直在若无其事的品酒,听了若水的这番话,心里再也无法镇定下来,他目光中微带焦灼,听这陆雅晴言下之意,对自己的诗才极为自负,这鬼丫头当真能出个题目,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陆雅晴知难而退吗?
老八和妙霞公主的四只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若水,二人心中所想和小七一模一样。
如果那陆雅晴真的诗才过人,做出诗来,七嫂岂不是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二人的心一下子全都提了起来。
姚皇后的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整整一晚,她脸上的假笑笑得她的肌肉都快僵了,直到现在,她才忍不住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柳若水啊柳若水,你自恃才学过人,不把天下人瞧在眼里,陆雅晴虽然在帝都诗名不显,但是她的才思敏捷,远远高于那才名远播的夏千秋。
若水沉吟道:“嗯,那我出个什么题目好呢?陆姑娘,你这样聪明可爱,我很是喜欢,这个题目可不能出得难了,要是万一陆姑娘你答不上来,我岂不是少了个闺中良伴?”
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瞅小七。
小七提起来的心登时落回了肚子里,这个促狭的鬼丫头!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陆雅晴却不说话,一眨不眨地看着若水,知道她越是这样说,这题目就会出得越难,她丝毫不敢松懈。
却听若水漫不经心似地道:“这样吧,我就出个最简单的题目好啦,请陆姑娘做一首七言律诗,里面包括从一到十这十个数字,这样可好?”
只是一首七言律诗?里面嵌入数字?
陆雅晴乍一听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也太过简单了吧!
她简直压抑不住自己心头涌上来的狂喜,目光再一次向太子殿下瞧了过去,这个风姿如仙的少年,很快就会变成自己的夫君,能得如此良人相伴,此生无憾矣!
听了若水出的题目,夏千秋也忍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比之三步成诗何止简单太多,连她都能毫不犹豫的张口成诗。太子妃难道当真是看上了这个陆雅晴不成?她暗中咬了咬牙,又气又嫉。
“陆姑娘,题目我已经出了,我从一数到十,等我数到十的时候,陆姑娘想必已经做好了诗,就请陆姑娘大声念出来好么?”若水神情极是温柔,笑眯眯地道。
“好!”陆雅晴想都不想地答道,心想,还用从一数到十么?我张口就来,她决定不等若水数到十,自己就大声念出诗来,好好震一震在场的人。
若水微微一笑,屈起了一根手指,缓缓念道:“一……”
陆雅晴的脑中飞速转着,琢磨着诗句。很快就听到若水念到了:“四……”
她微微一惊,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个题目乍一听上去,真是容易不过,可仔细一推敲,发现要把这一到十的数字按顺序连成一首诗,却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她皱眉凝思,好几张欲待张嘴,又闭了起来,想来想去,总是找不出合适的句子,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不由得心头发起急来。
若水屈指的速度并不快,但陆雅晴全身沉浸在思考之中,却觉得只一忽儿的功夫,若水已经数到了“九……”
陆雅晴悚然一惊,抬起眼来,只见若水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屈下了最后一根手指,缓缓说道:“……十!”
陆雅晴额头上冒出冷汗,脸上的从容淡定全都消失不见,她张着嘴巴,两眼瞪得大大的,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夏千秋看到她的窘态,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讥刺道:“陆大小姐,太子妃已经数到十了,你的诗呢?快点大声念出来,让我们听听啊。”
在若水数数的时候,她也在脑中构思着诗句,却发现这个题目听着简单,仔细琢磨起来,却是再难不过。
做诗讲究的是言简意赅,境意深远,原本以数字入诗,就是诗文大忌。细想一首七律诗加起来不过二十八个字,若水这个题目出的却是在这二十八个字当中包含十个数字,还要按顺序排列,听起来确实不难,可当真要做,却是难如登天,就算是饱学仕子,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挥而就,做出一首天衣无缝的律诗出来。
若水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故意挖了个坑,让那陆雅晴不知不觉地跳了下去。
夏千秋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看向若水的目光中,除了崇拜还有深深的敬畏,暗叹一声,这样的女子只可与之为友,万万不可与之成敌。
陆雅晴的脸憋得通红,她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向她看了过来,她越是着急,脑中就越是一片混乱,夏千秋的话更是像锥子一样刺进了她的耳膜,刺得她浑身都痛了起来。
少女们奚落嘲弄的声音此起伏起。
“哟,刚刚不是还夸下海口,能三步成诗吗?这会儿怎么哑巴啦?”
“就是,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还好意思吹牛。”
陆雅晴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忽然把脸一转,一双冒火的眸子紧紧盯着若水。
若水却是一脸好整以瑕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含笑,道:“陆姑娘,时间到了。”
她略带调侃的语气让陆雅晴差点爆发,她重重地咬着牙,才勉强控制自己没有大吼出声。
“太子妃,你这分明是故意为难!从一到十的数字嵌入七言律诗,如何能够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吗?”若水慢悠悠地道,好笑地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忽然转头去瞧夏千秋,“夏姑娘,你觉得我这个题目出得难吗?”
刚才嘲笑夏千秋的少女里面,数这个陆雅晴的声音最大,夏千秋没想到若水会帮自己出头,看到陆雅晴在若水手里吃瘪,她只觉得十分畅快,听到若水相询,她抿嘴一笑,说道:“一点也不难呀。”
若水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瞅着陆雅晴:“陆姑娘做不出来,那之前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也办不到啦,想做太子殿下的侧妃,总要有真才实学才行。”
言下之意,自是嘲讽这陆雅晴乃是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
少女们听得十分欢乐,再次吃吃地笑了出来。
陆雅晴被若水刺激得肺都要炸了,她冲口而出道:“我是做不出来,太子妃您有真才实学,不妨做一首七言律让我们大伙儿洗耳恭听。”
“别说是七言律诗,就算是五言律诗,嵌入这十个数字,又有何难?”若水轻描淡写地道。
大殿中懂诗的人不由都吸了口凉气。
大伙儿都知道,五言律诗一共只有二十个字,却要有十个数目字,还要诗意隽永才能可称为诗,这难度比七言律更要大了数倍,太子妃这话……可不是夸口?
当下人人都向若水瞧了过去。
陆雅晴的眼中一亮,仿佛终于找到了若水的弱点,她勾了勾唇角,“那就请太子妃吟一首五言绝句,我们洗耳恭听。”
若水微笑起来,“那你就听着。”
她略一侧头,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念了出来:“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陆雅晴和夏千秋都呆住了。
这短短的二十个字,不但包含了十个数字,而且极其生动勾勒出一副山村田园的悠闲风光,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大殿中自然也有饱读诗书的儒学之士,仔细地琢磨着若水随口咏出来的诗,不由大声叫起好来。
姚皇后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她目光阴郁地看着陆雅晴,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若水不再去理会呆若木鸡的陆雅晴,迈步向下一个少女走去。那少女早就惊得呆了,她被若水的容光气势所慑,看到若水向自己走过来,只觉得腿肚子直哆嗦,突然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个举动,显然是自动弃权了。
若水站住脚步,对剩下的少女们一个个瞧了过去,只瞧得少女们个个心慌意乱。
小七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说道:“太子妃,你可要睁大眼睛,为本王好好挑选几位才德俱备的侧妃,那种滥竽充数的草包,本王不要!”
若水闻言,不由抿唇一笑。
他此言一出,那陆雅晴就像被人在脸上重重抽了个巴掌,两腿一软,“咚”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羞臊无比。
少女们刚刚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突然想到太子殿下的言下之意,不由都寻思起来。
自己貌不如陆雅晴,才不如夏千秋,太子殿下连那两人都瞧不上,难道会瞧得上自己么?自己可千万别像这陆雅晴一样,在众人面前出丑啊。
于是好几名少女不引人注意地悄悄落了座,一时之间,大殿中站着的少女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这位姑娘,尊姓大名啊?”若水看向一名身材略矮,体态丰腴的少女。
“回太子妃的话,我姓辛,名碧竹。”那少女一张鹅蛋脸,容貌举止很是端庄。
若水点头道:“不知道辛姑娘有何特长?”
辛碧竹庄容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碧竹读书少,于这德行二字,却是不敢有亏。”
“如此说来,辛姑娘是德行出众,很好。”若水微笑道:“娶妻娶德,这德行二字确是极为重要,太子殿下,不知道这位辛姑娘,您可还满意?”
小七抬起眼,淡淡地打量了一眼辛碧竹,没好气地道:“全凭太子妃作主。”
若水笑道:“我看这位辛姑娘端庄稳重,我是极满意的。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辛姑娘。”
辛碧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太子妃请问。”
“如果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同时落入水中,辛姑娘你会先救谁?”若水眼珠一转,突然问道。
“这、这……”辛碧竹一下子愣了,若水的这个问题稀奇古怪,她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来,想了一下才道:“回太子妃,碧竹不会游水。”
“不会游水,便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水中挣扎而置之不理吗?这就是辛姑娘引以为傲的德行二字?”若水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这、这……”辛碧竹被若水质问得瞠目结舌,满脸通红,她咬了咬牙,飞快地看了姚皇后一眼,答道:“那,那我先救皇后娘娘。”
“是吗?如果你嫁予太子殿下为侧妃,你也会先救皇后娘娘吗?”
“是。”辛碧竹隐隐觉得不妙,可是又不得不答。
“太子殿下是你夫君,方才皇后娘娘亲口说道,夫为天,妻为地,你身为人妻,遇到危难,居然不先救自己的夫君,你有何脸面提这‘德行’二字!”若水毫不留情地斥道。
“啊……那我先救太子殿下……”辛碧竹马上改口,硬着头皮答道。
姚皇后的脸色登时一沉。
“皇后娘娘乃是国母,你身为人媳,居然先救自己的夫君,岂不大违孝道?难道在辛姑娘心里,这孝道就算不得德行吗?”
辛碧竹被若水绕得头晕脑胀,再也分辨不出,迷糊道:“那、那我该先救谁啊?”
“先救谁?你也好意思问!等辛姑娘当真懂得这‘德行’二字的真谛,再考虑先救谁吧。”若水讽刺了她一句。
辛碧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皱眉苦苦思索,嘴里嘀咕着:“救谁好呢?啊!我不会游水啊,我谁也救不了啊。”她恍然大悟。
老八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大殿中的少女们不知何时都悄悄地落了座。
若水环视了一周,转头颇为遗憾地看向小七,说道:“太子殿下,这里的姑娘好像都不太愿意嫁给你为侧妃,该怎么办呢?”
小七努力板起了脸,正色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只好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了。”
姚皇后一直挂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策划得如此周密的一招棋,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二人化解于无形。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看来这些姑娘都不中太子殿下的意,那侧妃之事,不妨慢慢再选。”
“多谢皇后娘娘费心,太子妃,以后这为本王选妃一事,就全交与你,本王相信你的眼光。”小七看着若水,神色郑重。
“太子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若水也正色答道。
他二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姚皇后差点没背过气去,她用力压着太阳穴,想止住那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这一场为大张旗鼓开始的为太子殿下选妃的闹剧,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偃旗息鼓了。
在这一场戏中,圣德帝和邹太后几乎一言不发,默不作声地看完了整场戏,直到最后落幕而终。
曲终人散,夜半更深,元华殿中的满堂宾客早己散尽。
圣德帝搀着邹太后的右臂,缓缓而行。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众太监侍卫,护送二人前往太后寝宫。
“母后,您安排下的这出戏,可还看得满意?”
邹太后久久不出声,圣德帝忍不住开口询问。
邹太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转头道:“皇帝,你觉得呢?”
圣德帝点了点头,道:“母后慧眼识人,果然才堪大用。”
邹太后笑着拍了拍圣德帝的手背,说道:“所谓后浪推前浪,那孩子说得好啊。”
“老七比孩儿有福气。”圣德帝忽然叹息一声。
邹太后眉头微皱,淡然道:“皇帝,你还预备继续纵容下去吗?”
圣德帝露出深思的表情:“孩儿知道母后的意思,在没弄清真相之前,孩儿不想轻举妄动。”
“嗯,只是你要小心提防。”邹太后慢慢地道,二人渐行渐远,没入黑暗之中。
今夜的一场风波虽然变得风平浪静,但是平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小七和若水回到府中,虽然时辰己晚,青影仍然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殿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全部备齐。”青影呈上一个布包。
小七一愣,马上意识到这是若水让青影准备的材料,他伸手接过,点了点头:“青影,你先下去休息吧。”
青影退下去之后,两人回进卧房,小七把那包材料放在桌上,怔怔地坐在桌边,半晌不语。
“小七,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这棺椁中的尸骨当真是你母后?”若水点亮了烛火,转头看见小七的表情,马上猜出了他的心思。
小七低低地叹了口气,伸臂揽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她的身体柔软温暖,抱着她,他觉得自己冰凉的心慢慢了有了一丝暖意。
若水柔声道:“小七,我相信你的感觉,我也相信蛊王的话,既然青影已经把材料备齐,我想现在就去试验。”
小七看着她眼底的疲累之色,心疼地道:“此事不急,明儿再试不迟。你累了一夜,早点休息吧。”
若水轻轻一笑,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如今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你要是不知道答案,今夜你睡得着吗?”
她非常了解小七现在的心情,他抱的希望越大,就越是害怕失望。
蛊王的那番话,让他心如死灰的心突然升起了一道希望的火苗,得知自己去世二十年的亲娘尚在人世的消息,让他喜悦欲狂,却想信又不敢信。
如今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就可知道结果,就像是近乡情更怯,距离真相越近,就越是不敢靠近。
小七点了点头,他确实无法安睡,长长地吸了口气,决心面对现实。
“好,需要我做什么?”他抬眸定定地看着若水。
若水嫣然一笑,道:“你就乖乖的坐在这里,我先去准备一下,过一会儿,还需要劳烦小七公子损失您的龙体,赐小女子一滴龙血。”
小七忍不住一笑,激动不安的心情稍稍平复。
若水取了药包,走出房外,他们的院中有一个小厨房,此时里面已经静悄无人。
若水燃起一只小炭炉,将小七从皇陵中取回的指骨放进一只药罐,添加水和药材,开始煮了起来。
只有用这些特殊药材炼制过的骨骼,采用鲜血滴骨法才可以正确断定双方的血缘之亲,如果不经由药材炼制,骨质疏松者滴血可融,骨质紧密的则不融。
等到药水煮了三沸之后,若水熄掉炭炉,从药罐中夹出指骨,回到房中,掩紧了房门。
小七的神色再次紧张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若水用药材炼制过的骨头,颜色已经变得洁白如玉,在烛光照映下,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若水取过一张银箔,将骨头放在银箔上,再取出一枚金针,对小七道:“右手。”
小七缓缓伸过手去,若水深深看他一眼,咬了咬唇,轻轻在小七食指上一扎,挤出一滴鲜血,“嗒”地一声,正正好好地滴在那一小截指骨上。
两个人一齐睁大了双眼,屏着呼吸。
只见鲜红的血滴在指骨上没做丝毫停留,沿着骨头流在银箔上,那小截骨头仍然像玉一样洁白。
看到这个情形,若水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她心中早就有了判断,可是直到亲眼所见,这才疑窦尽消。
“怎样?”小七不去看那血是否相融,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若水的脸。
“小七,血不能融于骨,那棺椁里的尸骨果然不是你母后。”若水沉声道,用银箔包好断骨,再用布包包好,放入怀中。
“当真?”小七大喜过望,双眼闪现出光华。
那棺椁中的尸骨身上穿的是正统皇后服制,而看尸骨的年头也大约有二十年之久,这个疑团压在他的心头,着实让他寝食难安,这时候听到若水一口断定棺椁中居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则母后仍然在世的希望就大大增加。
否则谁会故意布置迷阵,弄一具假尸骨放在棺中,掩人耳目?
小七再一次敢断定,自己的亲娘当真尚在人世,蛊王没有骗他。
只不过虽然揭开了这个谜底,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谜团等待着他。
既然他母后不在皇陵,那这些年来,她在何处?父皇又知不知道,那皇陵棺椁中的女子尸骨不是他的母后?
小七的眉越皱越紧,脸上的喜色已经消失不见,这些问题他越想越是迷惘。
“小七,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天我和乐大将军在荒庙之中,你是如何得知,那些图画又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若水知道小七想的是什么,只是事隔二十年,当年的人和事恐怕早已经湮没在前尘旧事中,她不知该如何帮他,只好想办法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早点从伤感中解脱出来。
小七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若水,似乎想起了什么,摇了下头,道:“我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有人以飞鸽传书,将那卷图画缚在鸽腿,除了那卷图画,还有一个路线图,上面标注着你们落脚的所在,我看到之后,将信将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也顾不得这是否是一个陷阱,就照着那张路线图前去寻你。”
“那鸽子呢?”若水的眼前一亮。
“死了。它落进府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只死鸽。”小七脸上露出苦笑。
“这人做事,当真是不留半分破绽。”若水忍不住跺跺脚,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小七,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天想要杀你的黑衣人?”
“或许是,或许不是,总有一天,咱们会查出他的来历。他能对我下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但是他一次也不会得手!”若水握住小七的手,微微一笑。
虽然前方迷雾重重,二人却没有半点惧怕之意。
小七站起身来,说道:“再过十日,就是万寿节了,听说今年南越、北曜和西泽国都会派遣使者前来朝贺,那西泽国的团使已经到了,不到南越和北曜的使者何时来到,咱们早点休息,明日上朝,我猜想父皇定会问起此事。”
若水“嗯”了一声,问道:“南越国也会派人来吗?”
小七见她神情若有所思,一转念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道:“我记得你曾和某人有过约定,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儿啦,你的曲子可学会了没有?”
若水猛地一拍额头,叫道:“哎呀,糟糕,我居然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那曲谱呢?该死,我居然想不起来放在何处了。”
小七见她居然连和拓跋小王爷的约定都不记得了,显然是半点没把那个人放在心中,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他自从荒庙一事误解若水之后,一直在暗中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相信她,不可怀疑,再也不能相信别人的暗中挑唆。
如果按照以前他的脾气,只要若水提一句拓跋小王爷,他都会有半天不快,可是他现在心情己变,心境更是大为提高,他知道,就算是刀砍斧劈,也不会把若水从他身边拉开半步,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小七走到妆台前,取过一只盒子,打了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折着一张纸,正是拓跋小王爷留给若水的曲谱。
他现在心中没有半点妒忌之意,将那张曲谱轻轻放在若水的掌心中,柔声道:“答应过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不怕担心,我再也不会胡乱吃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若水心中感动,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打开曲谱,看了几眼,说道:“这谱上的字我一个也不识得,小七,明儿你还要帮我请位师傅,教我学习乐谱。”
小七心中奇怪,诧异道:“水儿,这乃是最简单的乐谱,你竟然看不懂吗?那你在今天大殿中又为何会出口成诗,素日里,我从来不曾看你做过诗,读过诗集啊?”
若水被小七一问,不由得心虚,耳中忽然响起乐正毅在山林中质问自己的话来。
他当时口口声声怀疑自己的身份,并列举了自己穿越后和之前的种种不同,显然敏锐的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没想到小七今天也会这样发问。
如果是乐大将军,她自然是置之不理。可是小七是她最重视最在乎的人,如果他也怀疑起自己,那做人可真的没什么味道了。
到底要不要告诉小七,自己是来自于异时世异世界的一抹游魂呢?
小七他,会接受吗?若水犹豫不决。
小七显然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若水会露出这种纠结的表情来。
“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小七越看越是怀疑。
“啊?”若水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隐瞒到底。
小七毕竟是古人,他能接受这怪异的事情的概率不会高于百分之一,万一他接受不了,她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对,不说,一定不能说!
“我刚才只是在想,会不会是这曲谱中藏着什么秘密?”若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一转。
“嗯,这张纸倒也寻常,应该没有什么夹层,不知道这曲子有什么古怪,我不会吹埙,不过你想学这曲谱,我倒可以教你。”小七把手中的曲谱翻来复去地看了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看着曲谱,手指一敲一敲地打着拍子,轻轻哼了起来。
若水没想到小七竟然识谱,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大喜过望。
她托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倾听着。
小七只是粗通音律,但那曲谱上记载的曲子相当美妙,若水听着听着,不觉得出神。
那曲调她依稀还记得,拓跋小王爷吹奏这支曲子的时候,那优美动人的旋律,仿佛若有所诉着一个古老和神秘的传说。
那拓跋小王爷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学会这曲子,并且当面吹给他听呢?
小王爷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她一口答应,并未多想,可事先思及,总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水儿,你在想什么?”小七停止了哼唱,见若水正在呆呆出神。
若水揉了揉眉心,她刚才确实不知不觉地想了好多。从拓跋小王爷的身上,她又想到了姚皇后。
今夜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姚皇后的连环毒计,步步紧逼,自己差点儿没透过气来。
这该死的姚皇后,她究竟和自己,和小七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二人。
她膝下又无子嗣,她所倚仗的君天翔已经被废为庶人,几乎不可能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她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明白,她现在最该倚靠该拉拢的人乃是太子殿下,为什么反而处处要逼迫他,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
若水想到这里,眼前忽前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想抓又抓不住。
“小七,你说今年的万寿节,北曜国也会派人来吗?”若水突然问道。
“嗯,北曜和我东黎世代通好,我母后曾是北曜的公主,现在北曜的皇帝就是我的亲外公,每年的万寿节,他都会派人前来送上贺礼,只是今年不知道会派谁前来。西泽国派来的使者团,咱们已经看到了其中的一支,至于南越的拓跋小王爷,是否会亲自而来,倒不可知了。”
说着,他勾起唇角,对着若水调侃地一笑。
若水白他一眼,不去理会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又问:“小七,你能给我讲讲这四个国家之间的故事吗?”
小七奇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还让我讲什么故事,快睡吧,明天我再说给你听。”
“不,我今天就要听。”若水虽然很困,仍是强睁着眼睛,固执地说道。
小七无奈,只好说道:“要不咱们先上床,我说给你听,你要是听得倦了,就睡罢。”
“好。”若水点了点头。
等到二人上了床,小七这才缓缓讲述起来。
“咱们这块大陆,共分四个国家,我东黎是占地最小的弹丸之国,其中南越最为强大,整个国土占了这块大陆的半边江山,北曜国和我东黎相差不大,西泽则位置偏远,和其他三个国家很少有来往。”
“嗯。”若水聚精会神地聆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她有种隐隐的预感,有一个谜团的答案,就隐藏在小七的叙述里。
“我东黎地小民薄,物产不丰,但也能自给自足,北曜国虽然国土和我东黎相邻,但它占据了北方,据说北方的雪山山脉中藏着一种极稀少的寒铁,这种寒铁用来做兵刃是最妙不过的,只要将小指甲大小的一块寒铁用在炼制的寻常刀剑,凡铁立刻会化身为神器,所以北曜国虽小,却拥有其余三国不可忽视的战斗力。”
听到这儿,若水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在雁翎山程老大山寨中见到的那群黑衣人,他们所用的那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的确是锋锐异常。
她本来就怀疑这伙人来自北曜,这时听小七说起寒铁,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东黎国兵势不强,却每朝必出战将。尤其是这位乐大将军,他乃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对于保住我东黎的国土江山可谓是功不可没。北曜却没有像乐大将军这样的人才,如何能让它不被人轻视践踏呢?所以,他们选择了和我东黎结盟,互为唇齿。南越国对我国一直虎视眈眈,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因为乐大将军镇守南关,二来,也是因为咱们和北曜的同盟关系。”
若水沉吟不语,她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信息。
乐大将军,北曜,南越,东黎……
乐大将军是一个关键点,他牢牢撑住了这三国鼎立的局面。既然如此,如果那伙黑衣人真的是来自北曜,他们谋害了乐大将军,岂不等于是自断其臂?
想不通!
小七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他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加上那一日一夜足不停步地奔波,要不是仗着内功精纯,早就支撑不住,这时候回到自己的府里,心神一放松下来,倦意就涌了上来,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若水思索半天,听得耳边小七的呼吸声沉稳绵长,显然已经熟睡,想起他这几天的疲累忧急担心,心疼地帮他拢了拢被角。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上出奇的平静,姚皇后那边竟然也没有异动。
若水离京十余日,很是想念父亲,她先是回了一趟相府,探望老父,见柳丞相精神矍铄,不由放下心来。
因为万寿节将至,三国齐派使者来贺,圣德帝下旨,由太子负责安排接待事宜,所以小七这几天忙得脱不开身,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府里。
就在这一派热闹欢庆的气氛中,另有一种传言,在帝都悄悄地散播开来。
若水先是接到了来自江北地区有关疫情的报告,传递消息的人说,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汤侍郎带着众位太医救治了大多数患病的百姓,同时也查清了这次疫情流传出来的原因,果然如同若水所料,信州城官吏贪婪渎职,以陈米赈灾,才酿成了这场大灾难。
与此同时传来的,则是有关乐大将军不利的消息。
若水回到帝都的第二天,就得知乐大将军也已经回到了帝都,比自己和小七还早到了一天。想来那天夜里,小七和自己先后离开之后,他就连夜冒雨赶回了帝都。
“不知道他中了小七一拳,伤势如何?”若水本想前去探望,并为他诊治一番,可是想到小七对自己和乐大将军的误会,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事后曾经问过小七,小七说,他当时击中乐大将军的那一拳只用了三分力道,据他估计,乐正毅的伤势应该不重,因为当他那一拳落下的时候,感觉出乐正毅运气于胸,将他大半的力气化解了开去。
乐正毅回到帝都之后,并未上朝,一直闭门不出,朝中大臣前去拜访探望,全都吃了闭门羹。
但随着万寿节的时日渐渐临近,三国各派使团前来帝都,为圣德帝贺寿,曾经有人看到,南越国和北曜国的使臣频频出入乐大将军府,还有人传道,乐大将军府邸常常通宵达旦,彻底不眠,与那两国使臣把酒言欢。
这道流言刚刚传出之时,众人俱皆不信。要知道,大臣私自结交外使,乃是东黎国的大罪,乐大将军身为当朝一品将军,岂能不知,又怎会知法犯法?
但是传言愈传愈烈,传播谣言之人将此事说得绘声绘影,宛如亲眼所见,听的人不由连连点头,不由不信。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不数日间,乐大将军私下里结交外使一事已经在帝都传的是街知巷闻。
就在此时,又有人借着乐大将军此次前往雁翎山剿匪一事大作文章,放言道,区区两千名山匪竟然劳动乐大将军亲自出马,其中定有古怪,尤其是乐大将军竟然将两千名山匪全部收编到自己的军中,那些山匪分明不是山匪,而全是来自北曜……
种种流言谣传,全都将矛头指向了乐大将军。
大臣们上朝之时,私下里谈议最多的都是此事。
这等传言,自是也传入了乐正毅的耳中,他却像是漠不关心一样,听之任之,丝毫不为自己分辨一句,依然自闭于府,不与外人往来,甚至连朝堂也不上。
大臣们得知乐正毅的反应之后,俱是忿忿不平,纷纷上奏,说乐正毅身为当朝一品将军,私交外使,犯了大罪,偏又这等居功自傲,请求圣德帝加以裁处。
圣德帝却以捕风捉影、无凭无据为由将大臣们的种种非议压了下来。
小七回到府中,和若水说起此事,神色言语间颇为乐正毅感到担忧。
若水听后,也是皱起了眉头,感到此事来势汹汹,大有古怪。
这许多流言蜚语,就像是一块块烤得干透了的木柴,越积越多,只待一点火星爆起,就会瞬间燃起一场滔天大火,把乐大将军吞噬其中。
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此事?
就像是一个奕棋高手,布下一着又一着的连环杀招,让人不知不觉地身陷其中,等到时机成熟,他就落下关键的一子,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乐正毅现在面对的,就正是这样一个高手。
他现在已经身陷谣言是非之中,脱身不得。纵是分辨,也只能是欲描越黑,只会让人觉得他心虚。
若水相信,用不了多久,那幕后高手定会使出这关键的一记杀招,一举致乐正毅于死地,让他再难翻身。
这种时候,只要乐大将军言行举止稍有不慎,被人拿住把柄,他闭门不出,倒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幕后操纵之人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
小七和若水接到圣德帝的旨意,让二人入宫觐见,二人心中便己料中了几分。
圣德帝在养心宫接见二人,屏退左右,双目炯炯地看着小七。
“老七,你此次回京的途中,可曾遇到一个黑衣人行刺于你?”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小七和若水同时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小七抬头看向圣德帝,诧异问道:“父皇,你如何得知?”
那黑衣人突施杀手的时候,现场只有他们三人,事后小七也并未向圣德帝禀明,今天突然听到圣德帝问及此事,不由二人不惊。
圣德帝脸色一沉,道:“老七,你为何要掩瞒此事?难道你连父皇也信不过吗?你身为我东黎国太子,身系社稷安危,你不放心水儿,亲自前去接她回京,为何身边不带随从护卫?如果你有一个闪失,你可知父皇和你皇祖母有多担心?”
“父皇……”小七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身有武功一事,连圣德帝都瞒得密不透风,如果要讲,他这五年来经历过的事,又岂是轻易解释得清的。
“有人向朕禀报,行刺你的那黑衣人……是乐正毅乐大将军!老七,你可曾看清那人的面目,你告诉朕,是与不是?”圣德帝紧紧盯着小七,声音低沉。
小七忍不住向若水瞧了一眼,见她也和自己一样,满脸惊奇,知道此事不会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问道:“父皇,儿臣和水儿回帝都的途中,确实遇到过一个黑衣人,想要对儿臣不利,但是,他并不是乐大将军!”
“是么?你瞧瞧这个!”圣德帝从御案上掷下一物,飘扬落地,却是一张图画。
小七和若水低头一瞧,心中已经了然。
那画面上画的正是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在荒庙中偷袭他二人的情景,那熟悉的画风,和小七接到的那几幅,同出一辙。
“父皇!”小七心中重重一震,蓦然升起一个疑团,难道绘这幅图的人是父皇派去监视自己的不成?否则当时明明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这画图之人如何得知当时的情形?
又或许……
小七背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
难道这黑衣人是父皇派去的?不,绝对不会!
小七为自己心头升起的这个念头感到羞愧无比。若水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圣德帝的一双虎目牢牢地盯着小七:“老七,你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画中之人,虽然蒙着脸,但他的身形体貌,却和那乐大将军十分相像,他既然敢行刺于你,身手武功定然不凡,你明明不会武功,却安然无恙,是谁救了你?”
“父皇,儿臣这五年之间,曾经得过奇遇,此事容儿臣日后再向您老人家细禀。”小七镇定了一下心神,目光沉静如水,神色郑重无比,“但是儿臣可以保证,这个行刺儿臣的黑衣人,绝对不会是乐大将军。”
圣德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中神情复杂难懂,像是在重新认清这个儿子一般,小七的眼神没有半点退缩,他身躯站得笔直,眼神坚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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