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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一直持续到戌时将了,李克用已经醉得坐不稳了,朱温才劝河东诸将早点回驿站歇息,算是结束了晚宴。
李克用在李嗣源的搀扶下,趔趔趄趄的站了起来,并未与众人告辞,径直出了大殿。监军陈景思代为辞谢,朱温起身还礼。
河东诸将都走了,汴军众将还坐在原位。没有朱温的命令,没人敢走。
朱温虽然也已是一身酒气,但酒量显然要比李克用好。他坐得稳稳的,此刻正在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打着饱嗝。大殿里虽然坐了二十余人,此刻却只能听见朱温的饱嗝声。
“大家都回去歇了吧。”朱温终于开了金口。大家如获特赦,纷纷起身离席。朱温忽然又道:“朱珍,你留一下。”
刚要起身的赵东阳闻言,心里一震。他装作不胜酒力,故意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他注意到,朱温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并没有要留他的意思。一旁的朱珍则投来不耐烦的目光。
赵东阳出了节度府,立马换了一个人一样,仿佛滴酒未沾。他没回军营,而是快马去了城南的大相国寺。到了寺门前,翻身下马,却没走正门,往旁边巷子一扎,七拐八拐寻了个角门,进入了寺中。一个小沙弥见了,赶忙把他引入一间厢房。
厢房里,早有十余个壮汉候在里面,为首一人,正是李唐宾。
“这些人可靠吗?”赵东阳见面就问。
“哥哥放心,这些都是跟久了的,在长安时就在弟弟左右听差。保证不会坏了哥哥的大事。”
屋中除了李唐宾,总共十二个人,赵东阳与他们一一对视,没有一人对他的眼神有所闪躲,他才算稍稍放心。
“今晚,城中将有变故。具体是什么事,你们不必知道。只跟紧我,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听明白了吗?”
“喏!”
赵东阳说完,向李唐宾使了个眼色,转身出了屋。李唐宾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图可绘了?”
“恩。”李唐宾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递给赵东阳。赵东阳打开,是上源驿周边所有道路分布图。
赵东阳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问道:“你觉得,到时朱珍会在什么位置?”
“如果我是朱珍,我不会处在第一线。因为上源驿周边有三条出路可以突围,没人能猜出李克用会走哪个方向。”
“假如是你,你会在哪?”
“这儿。”李唐宾指着图上说道:“汴桥。假如李克用侥幸逃出了上源驿,就必定想要回军中。也就只能向南走尉氏门。我要是朱珍,就在门北的汴桥边坐镇指挥全局。”
“好!”赵东阳将图往怀里一揣,说道:“我们就去汴桥等着朱珍!”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宴后朱温留下朱珍,显然就是要让朱珍执行偷袭上源驿的任务。李克用的死活,赵东阳决定不管。他的目标,就是朱珍。他要趁着今晚的混乱,除掉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
赵东阳领着李唐宾、裴继祖、郭言等十余人赶到汴桥时,周围空无一人。此时天上的星光渐渐变得黯淡,云层越来越厚,风也越来越大。赵东阳嘀咕了一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李唐宾问:“谁的诗?”
赵东阳不记得是谁的诗,遂装作没听见,只是仰头望着天,说道:“该不会下雨吧。”
李唐宾听了,有些诧异,也抬头看看天:“要下,也是雪呀。”
一旁的裴继祖有些看不过去了,说道:“二位好雅兴,这个时候还风花雪月的。我们总该寻个藏身之处吧?难道就这样在桥上站着?”
“说得好。咱们下桥!”赵东阳往桥下一指,一行人全都藏身在了桥洞之中。
亥时三刻,由远及近,有了动静,像是一队人马逼近的声音。李唐宾、裴继祖等人纷纷将横刀出鞘,紧张得盯着头顶。赵东阳却道:“别急。不是。”
过不多时,这队人马匆匆从汴桥经过,未作停留。众人都感叹赵东阳料事如神。
赵东阳道:“这是今晚过去的第一批人。他们一定是被派去守尉氏门的。朱珍不可能来这么早。”
隔了不到半刻钟,又一队人马吵吵嚷嚷到了。这次没有过去,而是驻留在汴桥左右,喧闹不止。李唐宾小声问:“这回该是朱珍了?”
“也不是。”赵东阳摇了摇头:“这些是来连车树栅堵路的。听这喧闹之声,怎能是朱珍亲兵的军纪?显然不过是一伙辎兵。”
“那朱珍什么时候到?”
“下一拨,应该就是了。”
裴继祖有些担忧的道:“人越来越多。就我们这么几个人,如何能近得了朱珍的跟前?”
“急什么。”赵东阳道:“你不知道三十六计有一计,叫浑水摸鱼吗?”
正说着话,又一拨人到汴桥桥头了。人虽然多了,周围却反而安静了。之前吵吵嚷嚷的那些人,全都没了动静。这说明,即便来得不是朱珍,也是汴军中的大官。
这时桥上传来说话声,桥下的人屏住呼吸,努力听着。
“……风这么大,会不会烧到……”
“别管那么多。使家的命令,只要烧死……”
“也该点火了吧。庞将军那边……”
“别急。夜长着呢。你们把眼睛都给我擦亮点。不要放过任何……”
李唐宾朝赵东阳点了点头,小声道:“是朱珍!”在朱珍手下呆了大半年,他早就对其声音十分的熟悉。
“要上去吗?”一直没说话的郭言忽然说道。潮湿逼仄的桥洞,已经让他有些难以忍受了。
“等等。还不是时候。”赵东阳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东阳虽然给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感觉,实际上,他心里根本一点底也没有。
就凭他这十几个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朱珍,首先外面必须得乱起来。外面如果不乱,他们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桥洞底下白白蹲上一宿。
而外面乱起来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李克用成功从上源驿突围出来,杀到了汴桥这里。对此,赵东阳可没有什么把握。毕竟历史上的那场大雨看起来是下不了了。万一李克用不如历史上那么中用,直接被烧死在了上源驿中,那他的谋划也就全都白费了。
“起火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汴军终于动手了!
不过同时,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下雪了!”
赵东阳往桥洞外望去,果然,大雪簌簌的落下,天地顿时明亮了许多。
不好!一切都朝着对李克用不利的方向发展了。首先,雪不像雨,不能灭火。其次,雪夜明亮,不利于李克用隐藏行踪。最后,雪地难行,不利于李克用逃脱。历史上记载,当晚“会大雨震电,天地晦冥,志勤扶克用帅左右数人,逾坦突围,乘电光而行。”可以说当时的一切条件都有利于李克用突围,而今,一切都正好相反。
不过赵东阳倒还坦然。最坏的结果,无非在桥洞里蹲上一宿。这次杀不了朱珍,还有下次!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赵东阳既然已经决定除掉朱珍,就早晚都会找到机会!
“好大的雪啊!”李唐宾忍不住叹息道。他和赵东阳一样,都来自于雪的国度。对雪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是啊。汴州冬天的雪,可比邓州大多了。”裴继祖感叹道。桥洞外面,大雪开始变得疯狂,鹅毛般的雪片间不容发的倾倒下来,像要把天地掩埋,狂风呼啸着,一会向北吹,一会向西吹,似乎找不到固定的方向,把雪卷得漫天飞舞,扑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暴风雪。”赵东阳终于敢提高音量了。他没想到,李克用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一场暴风雪的作用,显然已经不比大雨差多少了。一样可以使“天地晦冥”,对面看不见人。因为风雪刮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果然,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大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外面却已传来短兵相接之声。李克用杀到汴桥头了。
赵东阳当机立断:“上桥!”
十几个人从桥洞中扒雪而出,因为洞口已经被雪埋了一半。赵东阳大致辨别了一下哪边是汴军,哪边是河东军,径直朝着汴军的背后摸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暴风雪中,所有汴军都将有限的视力用在了盯紧河东军上。河东军虽然只有区区不足百人,却个个神勇,特别是领头的几个人,简直如杀神一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借着雪夜的青光,赵东阳认出来了,前面开路的一个,正是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这小子是个胡人,本名邈佶烈,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如下山虎豹一般,左冲右突,无人能当。在他身后,是个神射手,连连发箭,箭无虚发,赵东阳也在酒桌上见过此人,正是河东牙将薛志勤。薛志勤身后是披散着头发,手持一张劲弓的李克用。此刻,李克用没有开弓射箭,而是回头招呼着什么人。再往远处的情况赵东阳已经看不清楚了。他也没时间细看,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朱珍立马之处!
此时此刻,朱珍顶盔戴甲骑在马上,正侧对着赵东阳。他正忙着指挥手下堵截李克用,无暇他顾。
赵东阳一直走到距离朱珍仅有二十余步远的距离,才摘下背后的角弓,挽弓搭箭,瞄准了朱珍。
“朱珍啊朱珍,九泉之下,休要怪我!”
就在赵东阳的右手要松开弓弦的一刹那,朱珍竟然忽然转过了头,直勾勾的盯着赵东阳,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一切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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