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和预想中的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三本,天水师范传媒学院。两万一的学费让我有些发懵,而我爸却乐开了花,接到通知书的刹那间就开始跟我盘算着请亲戚吃饭,可以赚多少多少份子钱。电视里的广告散发着浓浓的醋味,“新生代导演选拔赛,只要有实力,我们欢迎你的加入”,彩色大屏幕上的张艺谋一脸正经,丝毫不在意儿子“们”死活的他看着电视机前的我,眼里充满嘲讽。
我叫沈下,这名字也真挺适合我,什么都是最下等的。最下等的人的生活,最下等的学校,最下等的命运。可能是老天爷会错了意,听父亲说,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希望我一直有台阶下,不至于高高在上羁绊过多,最后自取灭亡。其实,我本来不是最下等的,只是原本高高在上的父亲厂子倒了,于是我和他一起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但悲惨的人生总要有悲惨的进行方式,总不能停滞不前,坐吃等死。本来读完了高中就准备和父亲一起劳作,为这个家减轻点压力,却没想到已经刻意压制的高考分数还是成功的上了本科。我是有梦想的,我渴望成为一名大家都熟知的导演,但除了梦想我还有生活,除了做梦,我们这些生活在世界边境的人还要多想。
“儿子,今天下馆子去。”父亲拍了拍我的背,眼里放着光。我强作笑颜的搭理了一句,继续郁闷学费,父亲又继续和我叨叨请吃饭的事。其实我明白,祖上到我这一辈都没出过什么文化人,妈妈也只有小学文化,出了我这个大学生,他高兴高兴也是很正常的。我从父亲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然后拿了一支熟练的点上。这并不矛盾,却有些奇怪,我虽然是高中毕业,可是初中毕业后就可以帮爸爸挡酒,尔后学会了抽烟。
环顾四周,房子一尘不染,又宽敞又明亮。如果不看窗外的话一定会以为这里是富人区,可这是农村。自从爸爸的厂子倒闭之后爷爷又去了,奶奶也病的一发不可收拾。这老家的房子啊,本来是厂子正红火时爸爸孝敬爷爷奶奶的,没想到现在给自己派上了用场。我深深的将烟吸入肺中,烟头挣扎着,放出红光,似乎在为我的身体着想,我却不以为意,感受着这劣等烟在我肺中的运作,然后再吐出,闭上眼,脑袋有些晕,再睁眼时烟已过半,于是熟练的弹掉碎碎的灰白。仿佛一切都和这烟灰一样,享受完了就没有了。
烟闭,父亲开了门,我跟在父亲的后面,准备去吃饭。母亲是个精明的人,在父亲厂子倒了之后便失踪了,到底去哪里逍遥快活了,我们爷俩一个都不知道。母亲走后,家里都由父亲一个人操持。还好我还有个姑姑,还有个大伯,否则加上奶奶的医药费,这些担子全压在父亲身上,恐怕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也承受不来。
一路上,父亲都在和乡亲说我考上大学的事。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这就是一道裂痕,通往外面阳光的世界,光渗透进来,掩盖一切黑暗,即使这个缝隙小到可怜。
进到酒家,与店老板寒暄一阵,便也只是我与父亲几天一次的闲暇时光。说是酒家,也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丝安慰,让自己活的像个诗人。店老板姓王,大家都叫他老王,他却真的如同一个诗人一样,这家店是村里唯一的饭店,虽简陋无比但生意却红火异常,店老板赚来的钱肯定也如大风刮来的一样,又简单,又多,但这么多钱却也不知给他花到哪里去了,抽的是七块钱的中南海,店里最高档的酒也只是海之蓝,而上次来,见他独酌时喝的是二锅头。
坐下来,同父亲一起,谈梦想,谈社会,谈国际形势,最后终于谈到生活。
“小下,你这大学考上也算是为我们家光宗耀祖了,我敬你。”喝酒时父亲也不叫我儿子了,倒是像俩兄弟互诉衷肠。端过酒杯,一饮而尽。说是酒杯其实也就是碗,倒不是没杯子,只是碗喝的爽,这酒也挺烈,也还是让我有些眩晕。
蚊子阵阵飞过,在我和父亲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记,点燃一支烟,嘴里吐出的灰白伴着思忖后的无奈飞向房里唯一的灯。夏天虫子多,灯的旁边也盘旋着各种各样的虫子,过几分钟换几种,农村虫子奇多,那些生物学家要是到这里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他们最喜爱的“生命”。
“爸,我不想上大学,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我话还没说话,“咚”的一声,父亲就已将本来放在嘴边的碗砸在桌上,酒撒了一桌,我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只低着头又点燃了一支烟。
“可学费怎么办呢?一年两万一,就是能交得起这一年,明年又怎么办啊?”我还是将心中的念想说了出来。桌上一道道的痕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烦人的蚊子不停地触碰,仿佛要吸干我,一只接着一只,尽情的吮吸着我的身躯。
过了许久也不见父亲开口,我觉得不安,望向父亲的脸。
脸上的生气不减,和二十多岁的少年一样,但细看,确是一个老头子才有的无奈。父亲一直说着要东山再起,可现在连自己儿子的学费也解决不了,这样的无奈在厂子倒了之后见过一次,母亲走后又见过一次。细细想来父亲也是身不由己,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事业毁了,最爱的人走了,现在连自己儿子的学费都付不起。
父亲舔了舔嘴唇,仿佛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不说话。时间这个东西仿佛会拉长一样,这一个一个细微的举动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学费我会想办法的,没事儿,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过去了别天天鬼混。好好学,学出来了我厂子差不多也办起来了,到时候我们爷俩东山再起......”
也不知他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说着说着眼里掉出了颗颗泪珠,哭着哭着,泪珠变成了涓流,又过了一会儿父亲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
店老板搬了个凳子也坐了过来,拿了瓶洋河,开了酒,也不顾父亲的哭声,倒在父亲的碗里,又倒在我的碗里。
“我敬你一杯,来。”店老板对父亲说道。见父亲不端碗,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让我劝劝父亲。
我却不急不慢,反问店老板:“老王,这酒你请的吗?”
“我请,当然我请。”店老板又拿肘子碰了碰父亲,父亲停止了哭声,看了看他,声音还有些抽搐:“什么老王,要叫王叔。”
“诶,王叔。”我应着父亲的话,老王并不看我,一直看着父亲。
“请!我请!喝!”父亲端碗一饮而尽,我和店老板端碗作揖之后也仰头饮尽。喝完之后父亲又埋头,店老板叹了叹气也踱步门外,而我却也是心里不快,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
也不知抽到第几根,父亲突然对我说:“今天就喝到这,回去了。”父亲起身,店老板见了过来要酒钱。
平常不太容易动怒的父亲往墙上捶了一拳,对店老板喊:“当初要没我你他妈现在在哪,店开起来了开始恩将仇报?”店家想说些什么,却又咽进了肚子里。“月底结!听见没?”父亲不容置疑的声音像冰雹一样砸在店老板的脸上,店老板点了点头,又给父亲发了支烟,送我们出了酒家。
“爸,不给钱不好吧。”我问道。
“说了月底结。”
“可今天是七月三十一号啊。”父亲不理我,我也不再问,两人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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