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冈口中的“部队”,自然是指陆军,而他做如是说,是有潜台词的:
近两万人的部队,其中包括相当数量的骑兵、炮兵,不论下船、上船,都要很费一番工夫;而登陆之后的扎营,所费的工夫就更大了,如果中国军队确已从沱灢撤出,远征军的主力,自然不必在沱灢逗留太久,如果一、两天之内就向下一个目标进军,而进军的路线依然是走海道的话,那么,这个部队,还是呆在船上省事儿一些。
阿尔诺没有萨冈这般“目光长远”——沱灢的情形尚未真正搞清楚,就想着“下一个目标”的事情了?不过,萨冈的“部队暂不下船”的建议,倒也算是另一种“为策万全”。
“好的,”他沉吟了一下,“就这么办吧!”
这时,托尔逊觑到空儿,插进话来,“‘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组织相关人员,欢迎帝国光荣的勇士,这个,欢迎人群,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了……”
萨冈皮笑肉不笑的,“感谢地方的厚意!就请女士们绅士们再多等一会儿吧!”
这一“多等”,就整整的多等了差不多四个小时。
萨冈下令,舰队继续前进,距港口1.5海里处下锚。
1.5海里大约是2.8公里,沱灢没有任何岸防设施——即没有大口径的岸防炮,根据情报,驻茶山半岛的中国军队只携有小口径的野战炮,2.8公里已经超出了一般野战炮的有效射程,对于舰队来说,算是一个“安全距离”;同时,北京—东京舰队的大口径舰炮,可以轻松摧毁这个距离内的一切目标。
这还是“为策万全”。
当然,“1.5海里”、“2.8公里”云云,是以法国军队的野战炮为标准,萨冈和他的海、陆军同事们,都不晓得中国军队的克虏伯野战炮的真实射程是多少。
搭载了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的“益士弼”号只身入港,“侦查搜索,建立警戒”的任务,就由这两个海军陆战连负责。
说明一下,这支部队原先驻扎西贡,可不是新近从法国本土调过来的那一拨儿啊。
那一拨儿,同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一起,正在海上漂着呢。
等待侦查部队回报的时候,萨冈、阿尔诺以下,一直都在想着同样一个问题:中国人何以不战而弃沱灢呢?
这个问题非常紧要,不过,须等到侦查部队回报,确定沱灢真正“干净”了,并登陆做实地考察,之后,方能进行深入研判,并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三个小时之后,侦查部队回报:山茶半岛的中国军营,确已人去营空;搜索的范围,出了港区、市区,一直到达了莲池屯,始终未见敌踪。
可以确定,沱灢及周边,“干净”了。
另,已在港区建立全面警戒。
既兴奋,又困惑,同时,还有憋足了气力、一拳击出、却打了个空的别扭劲儿——
中国军队真的撤走了!
萨冈下令:舰队进港。
同时,萨冈、阿尔诺分别下令:
军官下船,参加“沱灢泰西工商联合会”的欢迎仪式;军士、士兵则留在船上,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不过,只有官,没有兵,没有足够人手做人肉布景板,这个欢迎仪式,未免太“素”了些,不足以渲染“首战告捷”、“克复名城”之辉煌,所以,除开已经登陆的两个海军陆战连之外,命第一师第三十五团抽调一个基干步兵连、一个掷弹兵连、一个轻骑步兵连;混合步兵团抽调一个祖阿夫连、一个土尔科连、一个猎兵连、一个外籍军团连,下船参加欢迎仪式。
骑兵、炮兵什么的,就留在船上吧,马匹、大炮,上上下下的,太麻烦了。
上述部队,拢在一起,千把号人,拍照什么的,足够用了。
“第一师第三十五团”,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番号,稍稍说明一下。
法国军队,除近卫军外,临战方设军、师一级编制,“远东第一军”成军后,将包括第三十五基干步兵团在内的四个基干步兵团合编为“第一师”——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第一师”,也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仗打完了,相关番号,就会撤销。
所以,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远东第一军第一师”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不存在“远东第二军”一样,也不存在“远东第一军第二师”。
“第三十五团”,是该基干步兵团固有的番号,并非说“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的麾下,竟然有三十五个团之多。
其余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合成炮兵团,则独立于“第一师”,接受军部的直接指挥。
另外,仿佛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这三个团,不同于四个基干步兵团的固有建制,虽然也叫做“团”,却都是临时编成的,番号也是临时性的,仗打完了,像“第一军第一师”一样,都要撤销,旗下各营,各自归建。
欢迎仪式虽然热闹,不过不必多所着墨,无非是托尔逊代表地方,吹捧“我法兰西帝国大张天讨,将军神武,士兵英勇,兵甲犀利,中国蛮子望风披靡,名城克复,可喜可贺”;萨冈、阿尔诺则先后发言,表示一切都归功于“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地方支持”,俺们将“不负厚望,再接再厉”,直到“法兰西帝国之意志得到彻底之伸张”,云云。
欢迎仪式之后,本来还有欢迎晚宴,不过,算一算时间,萨冈和阿尔诺婉拒了,他们还要“实地考察”,之后研议,决定进止。
再者说了,既然是晚宴,自然是在室内举办的,这就比不得码头上的欢迎仪式,周围是枪刺如林,背景是巨舰大炮,画面为新闻记者所喜,可以拿来渲染“沱灢大捷”,所以,除了吃顿好些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大意思了。
进了茶山半岛的中国军营,萨冈和阿尔诺都大出意外——
未免太过干净、太过整洁了吧?
弃之不顾的营垒,萨冈和阿尔诺都是见过的,而阿尔诺作为陆军将领,这方面的见识——不论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尤其丰富,总之,无一不是一片狼藉,有的——譬如攻陷塞瓦斯托波尔港一役,俄军撤出之前,还对营垒和工事做了尽可能的破坏,一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的架势。
就算没打败仗,譬如法国撤出墨西哥,算是“光荣撤退”了——那是阿尔诺经的手,可是,法军那个营地,还是像刚刚被大风刮过一样。
而眼前的这个营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上官即将莅临视察;又或者,即将换防,生怕接防的部队,住的不舒服,于是,特意打扫收拾干净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整个营地,空无一人。
当然,所有的装备,从枪炮到被服,也统统不见了。
这个景象,着实有些……呃,诡异。
看来,中国军队之撤退,确实如阮景祥所说,“有条不紊”。
在场主要官员,萨冈、阿尔诺、穆勒、孤拔、本沙明,以及第一师师长莫雷尔,都有些面面相觑了。
接着,又去了原驻沱灢的法军的营地。
这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墙倒屋塌,找不到一处略完整些的建筑,到处都是浅浅的弹坑和燃烧过后留下的焦痕,时不时的,残垣断壁之间,还隐约可见斑斑的乌黑的血迹。
可见当时炮击之猛烈。
还有,越南这种气候水土,不论什么建筑,一旦无人居住打理,杂草立即疯长,距“沱灢事变”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一眼看过去,已是满营荒草萋萋了。
两个营地的强烈对比,不但扎眼,而且扎心。
几位高级军官虽然都没有怎么说话,不过,神色开始发生变化了,大多神情凝重,有的人,如第一师师长莫雷尔者,脸上则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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