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解放拦住他，在炕边上坐下来，紧挨着何香草的头边，轻声的问：“你感觉怎么样，要不然就去医院看看？”
何香草挣扎着扬起一只手摇摇，有气无力的说：“躺一会儿就好了，老毛病了，就是去了医院也一样。天华，旺来你们去忙吧，我真的没事，刚才走的太急，腿脚一软就摔倒了。要不就说，这人老了就是不像年轻的时候，不服老不行啊！”
马解放站起身，从墙角扯过来一条被子给她盖住上半截身子，转头对马旺来他们两口子说：“你们去忙吧，让她躺会儿，有事我再喊你们。”马旺来看看马解放又看看已经略显平静的何香草，焦虑慌乱的心绪也安定几许，他也清楚以何香草现在的身体状况，住一次院没有几万块钱下不来，而现在大家手头上也都不宽裕啊！
等这两口子出了门，马解放沏了一碗红糖水端过来，用小勺一口口的给何香草喂下去，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额头的发根深处冒出星星点点的虚汗。马解放心里也没有底，他小心地问：“要不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花点小钱检查一下，总比这么硬扛着要好。你看怎么样，我去村里找个车，咱们一会儿就去？”
何香草摇摇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用手背抹去脑门上的汗水，执著的说：“不用。这毛病死不了人，我就是浑身的没劲，感觉自己就跟一团泥似的。估计睡一觉就好了，从昨天我就觉得这两天有点闹得厉害，手脚酸酸的放在什么地方都觉得不合适似的。”
马解放又倒了一碗水撂在桌子上，自己蹲在外屋门口抽起闷烟来，心里盘算着，过两天等天好的日子，说什么也要带着何香草去县医院做个彻底检查，不能再拖下去了。马旺来也从屋里出来，戳在窗台边朝屋里望了两眼，低声地问：“用不用给我哥打个电话？”
马解放倔强的歪头问：“给他打什么电话？”
马旺来小声的嘀咕道：“妈这身体，还不应该让他知道啊？”
马解放撵着泛出土色的旧皮鞋，说：“不用告诉他，免得都跟着担心。你看你这儿子也有了，他还是光棍一条，在外面也不容易。改天我带着你妈去检查检查，你们也不用担心了。”
晚上，看着电视的马旺来越想越觉得马解放的说法有问题，心里就有这么一股劲儿不顺。他等赵天华把孩子哄睡以后，扯她过来把自己想通知马年来“你妈病了”的想法说出来，赵天华想了想说：“这种事为了免得落下埋怨，你该打电话还是要打的，至于他回不回来那是他的事。打，这个电话必须要打。”
马旺来拨通电话，在嘟嘟的等待接通时，他又突然的犹豫了，有些懊恼的挂断电话。电视里到处都是狗血的神剧，他漫无目的的拨了一圈也没发现一个自己中意的节目，站起身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便要转身出门。里屋出来的赵天华喊住他，问：“干嘛去？”
“出去抽颗烟！”
“妈都这样了，你就踏踏实实的在家睡觉吧，别出去了，有点事都找不着你。”
“我就是抽颗烟。”马旺来嘟囔着又在春秋椅上坐下来。
“电话打了吗？”
“不打了，告诉他管什么用？离着好几千里地呢，白让他着急心烦。”
赵天华张了张嘴，把里屋的门掩上，紧挨着马旺来坐下，也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拨了一遍。小型卫星天线本来就收不到几个电视台，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少数语种。她等马旺来的烟抽的差不多才低声地问：“咱们手里的钱也不多了，这离年还有几个月，你怎么打算的？这几年我都出不去，咱们就攒下那么几个钱，现在都搭在了孩子的身上，可这孩子还是多病多灾的，手里没有几个钱，我这心里还真的不踏实啊！”
马旺来哼哼两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偶尔能够听到院子里杨树叶噼里啪啦的响动。在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婴儿的形象，那是一个比自己这个儿子要漂亮一万倍的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小手，就像年画上似的。他猛眨两下眼睛，那个孩子才消失掉，他站起身把有些泛黄的粉窗帘扯上。他也明白，马年来转过来的十二万多块钱也已经用去多一半，这孩子万一要是再有个灾病，怕是一分也剩不下了。
“过两天吧，我去县城转转，看看能不能先找个工作，至少把孩子的奶粉钱先赚回来再说。”
“现在工地都差不多快停工了，哪还有活儿，我看你不如跟他们做家装的去干几天吧！免得爸整天看着你烦心，你觉不出来，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要不是咱们给他生了个孙子，估计这段时间早不知道跟咱们干了几场架了。”
马旺来笑笑，不以为然地说：“你都这么多年的老媳妇了还有什么惯不惯的，他们就是这样，一辈子都闲不住。闲点了，就得找事儿，甭管他们。行了，明天我就去县城转转，找点活儿，给咱们的大儿子赚奶粉了！你说你这里也算是巨0乳吧，天然粮仓，她怎么就是口枯井呢？”
“还不是你没有开发好？”赵天华笑着站起身说，“洗洗脚，今天就早点睡吧！”
马旺来刚要站起身，又被赵天华按住说：“今天我来，你都忙乎了好几个月了，今天也让你享受一下贵宾级的待遇。”
“这贵宾级待遇，除去洗脚，还有没有什么更刺激的服务？”
“你还要什么？”
“陪0睡吗？”
“滚一边儿去，你说呢？”
“我这都吃了好几个月的素斋了，今天老衲是不是也可以破戒，沾沾荤腥儿了？”
小两口说笑着，依旧是马旺来从门外拿来洗脚盆，捎着打好凉水，只等着赵天华兑上热水。就在这时候，丢在春秋椅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嘟嘟的震动着，像个小摩托。马旺来抄起手机，一愣，朝正在忙乎的赵天华努努嘴说：“大哥打过来的，接不接？”
赵天华还没有搭茬，马旺来已经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马年来依旧是那副让人心烦的腔调，不冷不热的跟个局外人似的。马旺来把电视彻底关掉，小心翼翼的把两只脏脚丫子泡进盆子里，立马屋子里弥漫开一股酸臭的味道。
“旺来，刚才你打电话，我没听到，有事吗？”马年来风轻云淡的问，马旺来特意打开免提让赵天华也能在旁边听得清楚。赵天华搬个板凳在旁边坐下，也把脚泡进去，像小孩子似的踩在马旺来的脚面上，给他搓着泥儿，却不忘了侧着耳朵听话筒里他们兄弟的对话。
“没，没什么事？”也不知道是洗脚水有点热还是马旺来紧张了，总之他把到了嘴边的事又咽回去，显得浑身上下的不自然。
“今天是孩子满月吧，我这个做伯伯的没有回去，不合适了。怎么样，孩子都挺好的吧？前几天我听爸说，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挺好的，不过你们还是得多加小心，现在的孩子都跟豆芽似的，金贵着呢！”
兄弟两个除去孩子和老人，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在两个人都感到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马旺来突然蹦出一句：“哥，从你哪拿的钱我会尽快的想法还上，不过可能需要过段时间了！”
马年来没有表态，只是平淡的说：“有事就打电话吧，要是用钱就直说，我去想办法，别委屈了孩子。”
马旺来朝赵天华瞟一眼，询问着是不是真的要把何香草的事通知他。赵天华假装没看到，拿擦脚布不紧不慢的抹去脚面上的水珠，坐回到春秋椅上。
“哥，妈的身体有点不太好，你最好给爸打个电话问问。临黑的时候，差点晕倒过去。”马旺来还是忍不住把事儿说出来，心底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马年来匆匆的挂断电话，他的种种推测之中唯一没有的就是关于母亲的噩耗。母亲晕倒，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的心目中母亲还是那个包揽家里的大事小情，田里家里都是一把能手的女人，那个争强好胜宁可打碎牙齿吞进肚里也要争气的女人。可是静下心来，掰着手指头数数，母亲也已经是年过六十的人了。
马年来的两只脚高高的跷在写字台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一个方盒子在有限的范围内蹦来跳去，却怎么也跳不出那个黑乎乎的边框。他盯了两分钟的屏保，心绪也没能平静下来，于是自己暗暗地叹息一声，翻开电话薄找寻父亲的手机号。这个钟点，似乎父亲应该已经睡了，他把手机丢在桌面上，鼠标受到震动，六面体的金属盒子从屏幕上一闪而过，屏保消失了，露出密密麻麻的一堆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和古怪的图文。
其实他一眼都看不下去，之所以打开电脑无非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份安静，能够在唯一属于自己的空间中享受一份发愣发傻的自由。这间屋子是萧晓霄很少进来的地方，也是这个房子里面仅有的不归她把控的地方。他可以在这里任意的抽烟、看书、思考、发呆，整个屋子已经被他糟蹋的像狗窝一样，散发出一股古怪的味道。这也是一个他可以任性的随意的打开空调而不需要请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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