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初秋,农业银行东华市分行要维修家属住宅。总务科长刘强把工程包给了于军华。银行没有查验于军华的军华修建队的资质,双方只是口头约定了一下双方的权利义务和维修的要求,没有签订合同,于军华就组织人员开始施工了。
于军华正施工时,刘强指着一栋楼,说:“这栋楼走廊的玻璃坏了不少,窗框也朽了,你找个人把坏的玻璃都换了,把窗框修修。”
于军华说:“得找个木匠,镶玻璃修窗框一般人干不了。”
刘强说:“活都包给你了,这个活你帮着找个人干吧。”
于军华给朋友李忠打电话:“李忠,农业银行有一栋楼的玻璃都碎了,要镶玻璃、修窗框,你干不干?”
李忠问道:“于哥,怎么给钱?”
于军华说:“你什么也不管,只管干活,他们给功夫钱。给你按大工价给钱,行不行?”
李忠说:“行,明天就去。”
第二天,李忠来到农业银行,于军华领他见了刘强。
刘强对李忠说:“这个楼的玻璃碎得太多,凡是没玻璃和玻璃已经坏的都要换,窗框坏的也要修理。玻璃和木料我们给你支票,你买了以后找个推脚的运回来就行。”
根据刘强的交待,李忠开始检查这栋楼的窗户情况,并修理损坏的窗框、更换玻璃。李忠干到三楼的时候,发现三楼的窗户损坏严重,他踏上一个窗台,用手把住窗框,把身体探出窗外检查窗户的损坏情况。
李忠刚把身体探出,手上抓的窗框一下子碎了。李忠失去了支撑,“扑通”一声落在楼外的地面上。鲜血从他的头面部和身体上喷涌而出,他失去了知觉。
于军华等人叫来救护车,把李忠拉到医院抢救。
原来,这栋住宅的木制窗框已经腐朽。李忠检查窗户时,腐朽的窗框难以承受他的重量,导致李忠摔到楼底。经医生检查,李忠摔成脊椎骨折,手术之后,成了高位截瘫的残疾人。
李忠未婚,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子变成了废人,妈妈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流不止。
李忠出院后,完全失去了生活能力,只能靠妈妈护理。家里没了收入,妈妈只好利用空闲出去拾废品卖钱维持家庭生活。于军华送来了几千元钱,可是这些钱连买药也不够。于军华心如刀绞,他的修建队实际上是一个草台班子,根本不是企业,没有能力赔偿李忠。
李忠对于军华说:“哥,没有办法,我只能起诉你了。”
于军华说:“我理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忠让妈妈找律师帮自己写了一个仲裁申请书,申请劳动仲裁委员会裁决军华修建队按工伤对自己赔偿。仲裁的时候,于军华承认是自己找李忠来干活的,愿意承担工伤责任。区劳动仲裁委员会裁决军华修建队对李忠按工伤补偿。
劳动仲裁裁决书生效后,李忠申请法院执行,军华修建队又支付了一些费用,便无力赔偿了。执行法官在调查时发现,工商机关没有军华修建队的企业档案。原来军华修建队没有在工商机关注册,也没有执行能力。法院认为军华修建队没有民事主体资格,也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便裁定终结执行。
李忠欲哭无泪,自己不懂法律,可是代理律师为什么也忽视这个问题呢?自打出事之后,家里的钱财全耗尽了,请律师的钱也是向别人借的。李忠让母亲去找代理案件的律师,要求解决这个问题。律师说:“我已经完成了代理业务,没有义务再管这件事情。”
李忠不甘心,他躺在床上学习法律之后认为:我不是军华修建队雇佣的人员,而是农业银行雇佣的劳务人员,农业银行应该承担赔偿责任。李忠让母亲用车子将自己推到农业银行,要求银行赔偿,却遭到农业银行拒绝。
随后,李忠向法院起诉,要求农业银行按雇佣关系给自己赔偿。李忠正在为难的时候,一位高律师找上门,主动为李忠代理案件。
李忠身看到眼前的女律师非常年轻,有些不放心。
高律师说:“李忠,我很同情你,你交5000元钱就可以了,这个案子一定能打赢。”
“5000元?”李忠有些迟疑。上世纪90年代中期,5000元钱绝对不是小数。
李忠的目光转向了妈妈,妈妈一咬牙,说:“5000就5000,我就是卖血也要给儿子讨个公道。”
法院审理此案后,认为:军华修建队与农业银行是承揽关系,与李忠没有雇佣关系,驳回了李忠的诉讼请求。
李忠不服上诉。高律师却说:“上诉如果让我代理,需要另交5000元。”
李忠没有钱了,他先后找了几个律师,终于有一个律师收了3000元钱代理了他上诉的案子。可是,二审法院又驳回了李忠的上诉。案件被驳回上诉后,李忠请不起律师,只好自己向省高级法院申诉,但省高级法院却驳回了李忠的申诉请求。
李忠瘫痪之后,家里连电视机也买不起,妈妈给李忠买了一个收音机,放在他的身边。李忠手指严重变形,但他却能够摆弄收音机,天天听广播。有一天,李忠突然收听到了东华广播电台的《与法同行》节目,主持人小安经常请律师参与节目,接听听众的电话,现场解答问题。李忠发现有一个谌律师解答法律问题比较通俗,往往能直接告诉人们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李忠便产生了要请谌律师的想法。
2001年秋季的一天,李忠在收听《与法同行》节目时,拨打了小安的直播电话3244909。
正在主持节目的小安用她那特有的甜蜜声音问道:“这位听众朋友,您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吗?”
李忠说话的力量有些不足,他长喘了一口气,说:“小安,你好。我叫李忠,是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天天听你们的节目,有一个谌律师的解答我很爱听。我很困难,您能不能请谌律师帮我打官司?”
小安一楞,在节目里答应听众帮助请律师是不允许的,但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提出这个要求,却无法拒绝,也不能挂断电话。”
聪明的小安马上说:“李大哥,这个节目不帮助听众请律师。不过你的情况特殊,待节目之后,我们帮助你联系谌律师行不行?”
李忠非常理解。他说:“谢谢您,小安。”
节目过后,小安打通了谌律师的电话,把李忠求助的事情告诉了他。谌律师略微想了一下,说:“小安,我和你一起去这位听众家,看看情况再说。”
当天下午,谌律师和小安找到了李忠居的家。谌律师敲响了房门,屋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
小安说:“我是东华广播电台的小安,陪律师一起来访问李忠的。”
房门一开,一个老妈妈站在面前。屋子里冲出一股呛人的气味,几乎能令人窒息。小安和谌律师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进屋子。
一张床摆在屋里的地中央,床上有一个四面透风的木架,这是专为李忠设计的透气架子床。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躺在木架上,四肢严重退化,并且严重变形。
这个男人眼睛睁得挺大,闪着光芒。他平时只能在收音机里听到小安的声音,如今看到年轻漂亮的小安竟然来到这个寻常人都不敢进的脏屋子里,他激动地流泪了。
小安对他说:“李大哥,这位就是谌律师,他要亲自和你谈谈。”
“谢谢、谢谢。”李忠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交谈中谌律师得知,李忠父亲早亡,母亲没有工作,李忠瘫痪后,只能靠母亲捡废品卖钱维持生活。谌律师掏出200元钱递给李忠,说:“这点钱不多,你买点营养品。我决定免费代理你的案件,帮助你向法院申诉。”
李忠哭得泣不成声,他颤抖着手在谌律师准备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然而,两级法院很快驳回了李忠的再审申请。当时的《民事诉讼法》对申诉的次数不限制,李忠说:“谌律师,我不服,只要不死我就坚持申诉。希望你能继续帮助我。”
谌律师说:“你既然有决心打官司,我就有信心帮助你。这个案子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感动上帝的。”
谌律师一次又一次地去法院递送材料,参加听证,向法官反映自己的代理意见。从2001年到2009年,李忠被驳回申诉的次数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谌律师看着李忠越来越弱的身体,说:“李忠,你申诉已经十几次了,可结果都一样。你还想继续坚持吗?”
李忠说:“谌律师,我已经这样了,只能坚持到底了。你如果不帮助我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快十年了,我真得好谢谢你。不过,我这一生是没有办法谢你了,只能等下辈子了。”
谌律师说:“你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继续帮助你的。看来以前的申诉思路有问题,我要重新考虑申诉方案,你再等等吧。”
谌律师重新疏理案件,终于找到了新的申诉观点。
首先,应认定军华修建队为农业银行维修工程确定为雇佣关系,否定承揽关系。军华修建队没有资质,农业银行聘用没有企业资质的人施工,实际上是一种雇佣行为,雇主对雇工发生的人身损害应该承担赔偿责任。军华修建队和李忠的施工条件是农业银行提供的,建筑材料是银行出资购买的。这证明:农业银行与军华修建队是维修工程不是承揽关系,此前法院以承揽合同关系认定农业银行不承担李忠的伤害赔偿责任是错误的。
其次,农业银行有过错。李忠为农业银行施工时,银行提供的施工条件不安全。银行明知门窗框已年久腐朽,却没有向施工人员给予必要的提醒,也未做任何安全防护。在施工中,因窗框腐朽断裂,导致李忠摔伤致瘫,银行应承担过错赔偿责任。
军华修建队没有企业资质,农业银行委托于军华雇人维修门窗是是案件的实质。对这个维修项目,刘强和于军华的对话是:“这个楼走廊里的窗户不行了,你找个人维修一下。”
这个表述完全是委托于军华代替银行雇佣维修窗户的专业人员,而不属于承揽合同关系。在施工过程中,玻璃和木材由农业银行购买、施工条件由农业银行提供,李忠的工作受农业银行控制和管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民法通则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57条规定“当事人对造成损害均无过错,但一方是在为对方的利益或者共同的利益进行活动的过程中受到损害的,可以责令对方或者受益人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假如农业银行无过错抗辩理由成立,根据公平原则和无过错赔偿原则及利益原则,农业银行也应该向李忠给予适当的赔偿或补偿。
尽管这些申诉理由是对的,但两级法院仍然驳回了李忠的再审申请。谌律师便直接给法院领导写信,说明此案的真实情况,讲述道理,终于引起了一位新上任的法院院长的重视。2010年底,东华市中级法院院长指令案件再审,李忠终于有了新的希望。
2011年,李忠多次病危,时间已经无法让他看到案子的希望了,谌律师便催促法官抓紧时间审理、判决。一审法院终于确认:“银行和李忠是谬关系,应该对李忠承担赔偿责任,按事故发生当时的人均收入水平,赔偿12万元。”
农业银行提起上诉,要求法院判决不予以赔偿。二审法院认为“原审程序违法”,撤销一审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
此时,李忠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2011年秋季的一天,李忠给谌律师打了一个电话:“谌律师,我快死了。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援助,虽然一直没有结果,但我从心底感激你。希望我死后,你继续帮助我的母亲把官司打到底。我不可能给你什么报酬,但我如果有灵魂,我会保佑你的。”
这个电话打过第三天,李忠离开了这个让他曾经留恋过,却给他造成无数打击的世界。李忠去世后,案件按照法院的时间表慢慢地走着。2012年春天,一张迟到的判决书终于送达了,法院判决农业银行向李忠的母亲赔偿12万元。农业银行接到判决后又提起上诉。
案件进入二审以后,李忠的母亲问谌律师,“什么时候能结案?”
谌律师无语,他更无法告诉已经长眠的李忠。
二审法院开庭时,农业银行以冷漠的态度坚持不予赔偿。当法官明确表态一审判决应该支持的时候。银行却向李忠的母亲提出:“你如果同意调解,我们一次性给你10万元赔偿。你如果不同意,我们二审败诉之后,将申请再审,执行时将申请执行异议,我们会把案件继续拖下去。”
李忠的母亲妥协了,她接受了农业银行只给10万元赔偿的请求。
当李忠的母亲拿到钱的时候,谌律师流泪了。他不是为自己的成功而流泪,而是为自己的无力而流泪。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给李忠写了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李忠:
你已经死去快一年了,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你死前打的那个电话“谌律师,我快死了。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援助,虽然一直没有结果,但我从心底感激你。希望我死后,你继续帮助我的母亲把官司打到底。我不可能给你什么报酬,我如果有灵魂,我会保佑你的。”
你的电话打后第三天,你永远地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很少替别人流泪,但对你,我确实流泪了。十年前,应电台主持人小安的邀请,我无偿为你提供法律援助。当我第一次踏进你家,并看到你那骨廋如柴的身体和畸形的手脚时,当我无法忍受你室内刺鼻的气味的时候,我确实为你而震撼了。一个几乎失去生命的人竟然坚持争斗向法律要个说法十几年,需要多大的毅力?我当即接受你的委托,无偿替你讨要公道。1994年你受伤全身截瘫之后,有多个律师为你的诉讼拿走了你家里仅有的近万元钱,当诉讼被法院驳回之后,这些律师却再也不见身影。我为有这种同行而悲哀,而羞愧!
你的案件一开始诉讼错误,导致你的合法权利无法得到保护,银行让你的案件从区法院一直打到省高院,结果都是你输了。
接受委托那天,我给你一点钱,希望给你增加营养。其实当时我对你的案件并无把握,打算用钱对你进行安慰。然而你却不屈不挠,要求申诉到底。我被感动了,决定帮你把诉讼进行到底。我给各级法院院长写信,反映你的情况,分析你的一系列判决的错误。令人遗憾的是法官又一次驳回你的诉讼请求。我只能为你一次又一次地写申诉,希望有一天案件能起死回生。
奇迹终于产生了,2010年底我的信终于得到了一位法院院长的批示,案件有了转机,省高级法院裁定案件从头审理。这次再审后法院认定:“农业银行将工程发包给无资质的企业,实际眄是雇佣关系,银行对施工人员没有提供安全保护措施,应对工程中发生的雇工人身损害承担连带赔偿责任。”按照当年的收入标准,法院最终判决银行向你赔偿12万元钱。当我接到一审判决书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人世半年了。由于银行的上诉,在终审结果未产生的时候,我无法向你告慰。只希望二审法院能够维持一审判决,给你年迈、孤独的母亲一点小小的安慰。
二审法庭上,银行拒绝赔偿,我发表了令人悲痛的代理意见,旁听的人哭了,法官眼睛湿润了,银行的代理人也无法自禁,我却泪流满面无法自制。庭审结束了,法官最后一次调解竟然得到了诉讼双方的配合,银行最后同意支付10万元补偿金。你的母亲再也无力诉讼了,她接受了这个并不公平的调解。我带着沉痛的心情在调解书上签下了我的姓名。
虽然诉讼的最后结果不是最理想的,但你生前所要求的利益得到了大部分的实现。我一个普通的律师,今天可以告慰死去的灵魂:李忠,你可以瞑目了。如果苍天有灵,你可以重新活一回,人间自有公道!人间自有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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