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内史府二进院落,府门朱漆驳落,十分简陋,府内大堂正中摆了一张案桌,内史陈吉正在伏案处理公文,一名师爷模样的老者在一边帮忙。
一名吴郡差役急冲冲奔了进来,禀报道:
“会稽郡送来朝廷官报,请陈大人验收。”
陈吉迅速的接过官报,待仔细看清内容后,愣愣的一言不发,面色阴晴不定。
老者问道:
“陈大人,何故如此?”
陈吉将手中官报递给老者,说道:
“朝中司马都督以安帝之名下诏;扬州境内所有郡县,于秋后检籍人口,不论士族与庶族,凡府中‘免奴为客者’全部集中登记姓名,年纪符合条件者,择日至建康兵部服兵役,并名为‘乐属’。”
老者道:
“司马都督斩京口王恭,金陵山前,计退殷、桓荆州联军,在朝堂上,气势如虹,而且他还身兼会稽王名号,下令在自已属地内检籍人口,征兵服役有何不妥?”
陈吉道:
“孙师爷,你有所不知,晋室定都江南百余年,皇族手中,向来没有兵权,一直如浮萍无根,全由各士族众力拱卫。司马都督未至弱冠之年,确心怀大志,先是接了其父所有官职,后又斩王恭,计退荆州联军,今又急匆匆的在扬州境内检籍人口,征兵建立军队,定会引起三吴旧地所有士族与庶族的忌惮,此事稍若过激,将天下大乱!”
孙师爷道:
“陈大人,据在下所知,谢太傅当年也曾先后两次检籍人口,征兵服役,当时世人虽纷纷不满,但没有引起任何动荡。大人刚才所言,是否有些担忧过甚。”
陈吉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同时是检籍人口,征兵服役,但在谢太傅治下,如顺水行舟,虽有风浪,但无大险,现在司马都督行之,则似逆水行船,稍有不慎,则会触礁沉船,天下苍生均受大劫。”
孙师爷道:
“在下愚钝,看不明两者区别在那里,请大人赐教?”
陈吉道:
“司马都督现在声威显赫,但有三点不如当年谢太傅。
一、谢太傅当年身为士族领袖,名士风流,素有‘谢安不出,如苍生何’之美誉。而司马都督身为皇族,无任何名气声望。
二、谢太傅推行检籍人口,征兵服役时,晋室周边强国林立,朝堂内有诸太后鼎力相助。而司马都督此时,前秦与燕国均已亡国,外无强敌重压,朝堂内只有他一人独立。
三、谢太傅的侄子谢玄当年身为‘北府兵’统帅,坐镇京口。而司马都督此时则与‘北府兵’统帅刘牢之貌合神离,如数月前金陵山之战,司马都督便不敢放刘牢之带兵进城康助战。”
孙师爷恍然大悟道:
“既然不妥,陈大人何不速速具书上奏,陈明厉害,劝司马都督收回诏命。”
陈吉苦笑道:
“本官小小一名吴郡内史,庶族出身,官微言轻,便是上书奏事,司马都督岂能放在眼里。”
朝中大臣有人赞誉,司马都督颇有汉武帝之能,办事从来雷厉风行,虽有谄媚之嫌,但有一点比较中肯,司马元显办事绝不拖泥带水。
随着晋室检籍人口,征“乐属”入伍的皇诏颂布;扬州境内,三吴旧地各郡县的官员马上行动起来,挨门挨府,逐一检籍各府中的人口,一一验明身份,随着各郡县行动的,还有从建康派出的大队兵士,监督执行。
江南当地士族中,也有骄横蛮悍者,依仗士族子弟的身份与特权,公然违命,命令府中部曲奴兵拒守府门,不配合郡县官员进府检籍人口,并扬言;本府在朝内有人,让登门检籍的官员,全部滚蛋!
司马元显早已料定会出现这种局面,提前备下应对之策,随行监督的士兵队长,当场请出晋安帝皇诏;对公然拒检者,杀无赦!
士兵们挥舞兵刃,一拥而上,攻进府去,将手中有兵器的部曲府兵,就地杀戮,然后抄家封府,将府中其他人全部押往建康关押,待秋后审理。
鲜血和杀戮是最灵验的圣旨,等杀到第五户时,整个扬州境内,谈到“乐属”人人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一家士族或庶族敢于公开对抗。各府便将公开反抗转为私下变通,纷纷将府中‘免奴为客者’藏匿,或通过水路,山路等各种渠道遣走。
司马元显对此也早有算计,命人在各水路码头,郡县过境处,设卡检查,来往人口,只要没有官府颂发的“白籍”或“黄籍”身份证明,就地揖拿,全部送往建康充军入伍。
吴郡,太湖之畔一处坞堡中,四妾公正与坞堡堡主数人在院内小亭围坐。
堡主是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满面愁色,正说道:
“四妾公,朝廷派人挨户登门检籍人口,强征‘乐属’,整个吴郡内,家家鸡飞狗跳,户户惊恐不安,请‘祭酒’大人出面禀报师君,维护信徒利益。”
四妾公皱眉道:
“自孝武帝驾崩后,朝迁对本教日渐严苛,前任师君便被诱斩建康,现任孙师君避祸海外,这般情势下,如何能出面向朝廷进言。”
堡主道:
“‘祭酒’大人,会稽郡的王、谢等数家士族子弟均信奉我天师道。此次朝廷强征‘乐属’之举,士族豪门也首受其害,只要孙师君登高一呼,扬州境内的士族豪门必定从者如流。”
四妾公沉吟半晌,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且派人向孙师君传信,一切听凭孙师君定夺!”
碧波万顷的东海,天水一色之中,有一座荒芜的海岛,海岛北面避风处,建有一片古老的宫殿。
吴郡王廞,正在宫殿深处的密室中静坐看书,身前木台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黑色茶杯,淡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一条白色人影飘然而进,正是天师道师君孙恩。
王廞迅速站起施礼,问道:
“师君突然光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孙恩微微一笑,问道:
“王大人,海岛之上,生活条件艰苦,比不得吴郡王府舒宜,还住得习惯么?”
王廞道:
“托师君的福,一切安好,师君此来,定是有要事相问?”
孙恩面色一凝,说道:
“晋室朝中现在由司马元显实际掌权,最近他以安帝之名下诏,在扬州境内强征‘乐属’,本教在三吴旧地的信徒纷纷传信......”
王廞静静听完孙恩的讲述后,缓缓坐了回去,深思很久才道:
“晋室皇族一直不掌兵权,在江南诸士族的拱护下,才维持近百年太平。现在司马元显欲自练精兵,重振皇威,而方法又是如此急迫,组建一支军队,后续还要大量的粮草钱财支持,粮草钱财的来源,一定还是由江南境内的士族与庶族之家交纳。如此一来,皇族与江南境内士族之间的关系,必定势同水火。”
孙恩面带喜色,冲口问道:
“王大人赞同本君出面协调各士族与司马元显斗么?”
王廞摇了摇头,说道:
“此时出手,有些操之过急,还是等一等更稳当些。”
孙恩道:
“王大人此言何解,难不成等司马元显练出精兵,才是最佳时机么?”
王廞叹道:
“正是此意,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因为急于建功立业,最后名败身亡,本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师君且想一想,司马元显组建军队的目地是为什么?”
孙恩道:
“当然是为了讨伐荆州殷仲堪与桓玄。”
王廞摇头道:
“师君太小觑司马元显,此子年纪不大,野心确不小。司马元显如此急迫的自建军队,讨伐的不仅仅是荆州殷仲堪与桓玄,而是要讨伐晋境所有的士族豪门。”
孙恩道:
“经王大人一分析,事情确实如此,但本教为何要等?”
王廞道:
“司马元显有刘牢之的‘北府兵’而不用,说明他与刘牢之也是貌合神离。司马元显的军队创建之日,便是与刘牢之背道而驰之时,若等到司马元显将军队训练完毕,与荆州殷仲堪与桓玄交上了手,那时天下烽烟四起,将是师君出手的最佳时机。”
孙恩道:
“若本教此时出手,结果如何?”
王廞道:
“本教此时冒然出手,将为朝廷转移矛盾,司马元显手中无兵,只能启用‘北府兵’,来与本教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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