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黝黑,雪纷纷扬扬下着。
一扇朱红色翘檐大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一个身穿深灰色袍子、约莫五十岁的男人从门后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竹架的小厮,竹架上铺着厚厚的毯子。
门上高挂的灯笼映照在男人担忧紧蹙的眉头上,刘承明走到四面雕花的石墩旁翘首以盼,两只被冻得通红的老手来回摩挲着:“都快四更,这人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小厮安慰道:“刘管家,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萧大人的功夫了得,他会保护好穆大人的。”
另一个小厮点头附和道:“小的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还有卫大人在。”
刘承明胡子顿时一吹:“要是没事,秦吉了就不会回来搬救兵了,都是一群没脑子的,都别在这里挡着路,看得我心烦。”
两个小厮被训得心里一阵阵委屈,他们又不知道秦吉了回来搬救兵的事情,只当是两位大人一早出门,怕穆大人体弱受寒,所以才出来候着,谁想到里面还这么一层典故,不过两人知道后,心也跟着高高提了起来。
约莫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灰色的瓦墙根尽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刘承明顺着内道跑出去不到两丈,便看到头上、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雪的卫展黎从墙头上飞下来。
他一把抓住卫展黎的手臂,急急问道:“怎样?大人呢?大人在哪里,他有没有事?”
他的问题像炮竹一样噼里啪啦,不带一点停顿,卫展黎一路轻功飞回来,这会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呼呼,却不敢怠慢:“大人在后头,跟萧大人一起,通知辛大夫了吗?”
刘承明一边点头,一边吹胡子瞪眼的:“那糟老头一直在内堂等着呢。你平日里行事爽快利落,今个是受了什么刺激,说个话像个姑娘似的?你倒是说明白,受伤的是哪位大人,穆大人还是萧大人?”
这刘管家为人心直口快,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卫展黎脸皮薄,一张白皙的脸顿时就跟染了颜色一样:“穆大人动了真气晕倒了,不知有没有伤及心脉。”
刘承明一张沧桑的老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一个多时辰前看到秦吉了回来搬救兵,他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只恨他人老力衰,又不会武功,去了也帮不了忙,于是只能在府里干着急。
“萧小子和展风两人的武功都是顶尖的,还是打不过他们,只怕这幕后之人不简单,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闻言,卫展黎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哥他没在现场。”
刘承明剑眉倒竖:“什么!展风没在现场?他是大人的贴身侍卫,他不跟在大人身边保护大人,他跑去哪里了?”
卫展黎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卫展风和卫展黎两兄弟,一人擅剑,一人轻功了得,都是穆寒的贴身侍卫,只听令于他一人。现在首司大人遇刺,作为贴身侍卫的卫展风却了无踪影,不得不让人往偏处想。
一辆暗青色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进巷口,刘承明顾不上追究卫展风的事情,赶紧带着两个小厮抬着架子迎上去。
“手脚利落点。”
“是,萧大人。”
两个小厮将穆寒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来,放到竹架上,躺在竹架上的穆寒脸色煞白,额前都是汗,刘承明撑开油纸伞为他遮住飘落的雪花,一众人赶紧往隐月楼抬去。
辛大夫看到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人,回来却是被抬着进门,顿时气得将一众人赶出去,然后从从被子里抓出穆寒的手腕开始诊脉,右手诊完换左手,脉诊完翻翻眼皮,再掰开嘴巴看舌头,一番望闻切后,打开诊箱,拿出一根根细小的银针,毫不客气地扎在他的胸膛上。
穆寒在昏迷中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脸上、身上很快地渗出一层层冷汗来,惨白的嘴唇慢慢变成乌青色,全身抖如筛子,一盏茶的功夫后,嘴唇的颜色才慢慢恢复成淡粉。
辛大夫将银针一一收回,放回诊箱里面后,这才放刘承明等人进来。
刘承明第一个冲进来:“辛老头,大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辛大夫牛眼一瞪:“怎样?暂时还死不了,但再来几次,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盛京的人都知道,穆府的刘管家性烈如火,轻易不能惹,却鲜有人知道,穆府的辛大夫牛心古怪,两个老头年纪加起来过百,却经常直眉瞪眼,争得面红耳赤。
刘承明也跟着瞪起了牛眼:“你这糟老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现在该怎么弄?大人这是没事了吗?”
辛大夫哼了一声,胡子跟着一抖一抖的:“让人马上备热水,泡足一个时辰的药澡后,将这药兑水化开喂给他喝。”
说完,他提起诊箱就走人,刘承明在后头梗着脖子喊道:“你这么急着走干吗?又不是赶着去投胎,萧小子的伤口还没有看呢!”
“你这破老头,老夫要回去睡觉,就是天塌了,都不许让人来打扰,否则老夫明天弄一副药,泄得你半个月都下不了床!”辛大夫烙下狠话后,甩袖就要走人,刘承明在身后气得一边跺脚,一边让小厮赶紧去烧热水。
辛大夫哪里管那么多,抱着诊箱头也不回而去,只是路过萧辰羽身边时,模样甚是倨傲地丢给了他一瓶金疮药。
萧辰羽做出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谢谢辛大夫。”
辛大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在这府里,有两个人是不能得罪的:一是眼前的辛大夫,二是掌厨的何妈。得罪辛大夫,随便一剂药就能让你死去活来;而得罪何妈是什么状况?后面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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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地下了整晚,直到次日清晨才停止。
桑柔推开门,只见满眼飘白,外面银装素裹,路边的枯枝被积雪压得低下了头,门前也早已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她呵出一口白雾,将手拢进袖子里,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出了家门。
她准备先去城东徐大夫那里把药给抓了,然后再去在城西的审察司,跟他们说她愿意接受这份差事。
她知道,若是让她爹知道了,肯定要大闹一场,只是看在十两的年俸上,她无论如何是会接受的。
接受这差事,其实不完全为了生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很欢喜仵作这份差事。
她喜欢从死人身上找出证据,帮他们说出冤屈的感觉,那种感觉就跟将满是无尘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般,让人无比舒爽。
被京兆尹府辞退后,她曾担心无法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天空阴沉,远处山间白雾笼罩,青石板上铺了一层层积雪,她小心翼翼地走在村子里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看着自己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鲜明的脚印来,心情竟一点一点地欢喜了起来。
走出幽深的巷子,她沿着河岸走着,河边聚集了不少妇人,正蹲在石阶上一边浣衣,一边寒暄。
“张家嫂子,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哪家有适婚的姑娘吗?”
“是不是有消息了?”张婶子抬起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哪家的姑娘?几岁了?”
“巷尾打铁匠的三闺女,年芳二八,跟你家阳平刚好合适。”
“他家的啊……”张婶子想了一下,语气似乎有些迟疑,“他家三闺女不是长短腿吗?”
那妇人哼了一声:“要不是长短腿,还能留给你们家吗?你家阳平过了这冬都双十了,你还真想让他留着娶秦老爹那当仵作的闺女吗?”
“当然是不想!我跟阳平说了,要我同意,除非我死!林家嫂子,那就麻烦你做这个媒了。”
“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那妇人大力捶打着麻衣,“张家嫂子,你这么想就对了,绝对不能让你家阳平跟秦老爹的闺女在一起,太晦气了,而且我还听说,做仵作是要看男人身体的,你说一个姑娘家什么不好做,偏偏去做这差事……”
那妇人冲洗衣服时,抬眸间看到河岸上的桑柔,顿时就变哑巴了,她朝张婶子挤眉弄眼,张婶子抬头一看,也是一脸的尴尬。
桑柔没看她们,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生命中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她没精力事事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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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皇朝采取街巷制,以户籍管理居民居住地带,按职业划分居住地带。
盛京规划成东南西北四区,皇城在东南隅,城东城南多是权贵宅邸,朱门绣户,城西北设有军营,城内集中设东西两市,而她居住的城北,则是出了名的穷人区。
一进东门,熙熙攘攘,一片繁荣,而妙春堂门前更是被围拢得水泄不通。
妙春堂的徐老先生在世时悬壶济世,践德行善,对穷人常施医赠药而分毫不取,深得民心。徐老先生过世后,其子徐鹤轩接手妙春堂,将其发扬光大,是以妙春堂前门庭若市是常有之事。
只是今天这场面,不似询诊,更似吵架,她远远便听到了一妇女响亮刺耳的咒骂声。
桑柔无心围观热闹,只是要进去妙春堂必须挤过外三层里三层的人群,当她挤到人群中央时,看到一名身着紫色挑金宽袖褙子、白色云纹锦裙的中年妇人正在掌掴一个瘦小的男童。
男童被打得泪流满面,两颊肿得老高:“大娘,锦儿没有偷东西。”
相比男童的瘦弱,妇人长得体格高大,身姿肥胖,听到男童的求饶,妇人柳眉一竖,揪住男童的耳朵往上扯:“没偷?没偷这金钗又怎么会在你身上!你跟那你下贱的妓-女母亲一个德性,生来就喜欢偷,一个偷人,一个偷东西,贱没廉耻的狗东西!”
妇人下的力气很大,男童的耳朵竟生生被揪裂了!男童痛得尖声大哭,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有不少热心的人觉得孩子可怜,忍不住帮腔劝说,却全部被妇人给呛回去了:“本夫人管教自家的孩子,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外人多嘴?”
众人气不过,却也没法子,这的确是他人的家务事,只要没弄出人命来,就是官老爷来了,也不得干预。
桑柔蹙眉,捏紧拳头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眼不见为净。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人微言轻,她出手不仅帮不了那男童,反而还会因此刺激妇人,让男童遭受更多的折磨。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身穿淡蓝色绵布直缀,头戴儒巾的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
蓝衣男子一瘸一拐地奔到妇人面前,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双眼发红地瞪着妇人,一脸阴鸷道:“放开他,否则我拧断你的手!”
妇人痛得哇哇叫,肥硕的身子挣扎着:“你这竖子知不知道本夫人是谁?再不放手,本夫人教你粉身碎骨!”
妇人的话刚落地,只听“咔嚓”的一声,那男子竟将她的胳膊生生拧脱臼了!妇人杀猪般地叫了起来,男子却还没完,一脚将妇人踹倒在地上,还待抬脚再踹时,一个妙春堂的伙计冲过来拉住他:“徐大夫,这可是昭阳薛氏的夫人,打不得啊!”
那蓝衣男子被伙计揪住,正好身子被扳向了她这边,桑柔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眼前一脸戾气的男子竟然是徐鹤轩徐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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